【“都给朕闭嘴!朕不听!你们说安国公私自侵吞工部八千弓弩送北突厥,说这便是人证!物证!你们说他贪腐插手军部官员调动,说有书信为证!有检举为证!可朕不相信,朕绝不信他会私铸银锭、试图谋反!那可是安国公!是岳清鸿!是大弘的栋梁是朕的肱骨!咳——”
那时在朝堂上,当崇灵帝听说三皇子奏查出安国公谋反实证之时,他气得从御案后走出晕厥在地,还是被太医猛掐人中又刺针入百会穴,才勉强醒转。
醒来的崇灵帝不顾天子仪表,歪斜靠坐着总管太监的后背,双手颤抖指向三皇子李承恪,用模糊难辩的声音道:“证,证据何在?”
早就等待在朝堂外的板车推进大殿,一车,两车,三车,四车……大臣们瞪大了眼睛踮着脚看,有几个老眼昏花的使劲儿揉着眼皮。
殿内已经抬进二十车,殿外还排着三十车,车上的油布猛然揭开,白花花的银锭整整齐齐。安国公岳清鸿站起身来,从其中一辆板车上取下一块银锭。
“你……”皇帝哆嗦着嘴唇道:“给朕念,那上面是什么字。”
“禀陛下,”安国公的神情犹如坠入深渊,他把那银两举起,沉声道:“是臣的印鉴。”
“你还有何话可说?”
“容陛下给臣一个月时间,臣定能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他的声音中气十足,在殿内回响。
可皇帝没有给他一个月时间,连一天,一个时辰都没有给。没有让他去查证,也没有三司会审,没有听他一句辩解。
江琢重生后曾经想过很多次。
五十万两白银不是小数目,他们栽赃父亲,总要弄出这些银子来。三皇子一整年的封赏和所得赋税不过寥寥,那些参与的大臣更是成日顶着清廉的名头,钱是从哪里来的?
后来大兴善寺下密室买卖官员案后,她知道了吏部尚书周作胥买卖官员所得丰厚,一度怀疑买官所得用作了陷害父亲。可后来抄检周作胥府邸,查出的银票已经不少。更何况钱庄用银票换出银子来的话,五十万两是个大数目,先不说能不能换得出,就算能,必然也会惊动户部。
江琢百思不得其解,却原来那钱是来自这里。
来自梁州瘟疫后赈灾的钱款。
原来赈灾银子入了节度使府,再藏进这府中东花厅下密室,由人在这里把皇家印鉴融去,再印上安国公印,然后偷偷送往京城。
真是神不知鬼不觉啊。如果不是因为梁州百姓今年无力生活离籍失所变成流民,又进了京都迫使皇帝派钦差下查,还不知道这事儿什么时候能揭开。更或许流民进京,本来就是萱哥他们的策划。那节度使的儿子不是说了吗?节度使动用府兵也不能把流民捕捉训引回来。
不管是不是萱哥的计策,回去问一声就知道了。
所以,山南西道节度使诈死逃脱,也是因为知道流民和赈灾银子丢失的事情捂不住了。
密室里墙壁上的火把呼呼作响,火焰的光线下几个人神情均惊疑不定。过了许久,钦差郑君玥叹了口气道:“原来是这样啊。”
他的叹息又忧伤又悲痛,江琢险些落下泪来。
是啊,原来是这样。
军功卓绝的安国公就是被这里的银子陷害的啊。
她吸了一声鼻子,便见山南西道节度使余记远的儿子余煜宁“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禀告钦差大人,晚生对这一切毫不知情,这东花厅在去年曾经修缮过,之后便封禁半年不准人进出,晚生不知道这里面是个私自铸银的场地啊。”
虽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余煜宁也知道私铸银两是死罪一桩。
郑君玥挪过视线没有搭理他,对着江琢道:“劳烦江寺丞传本官命令,命钦差卫队包围节度使府,府内人等一律不得进出!”
他说完从袖袋里掏出一张帕子,把那印鉴小心包裹了,转过身去,一级级踏上台阶。
每一步都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走得又沉重,又不容自己回头。
封闭府邸后,郑君玥不再回驿馆住,江琢正巧也想盯着密室以免被人破坏,所以也没有离去。
余煜宁给他们安排好住处,吩咐管家使唤洒扫仆妇和丫头伺候江琢。管家余钱连忙应声,离去时身影在门口顿了一下,往左边去。
江琢翻身上房顶,看到他的身影在甬道中转了个圈,消失不见了。她又往郑君玥住下的院子看去,见他正站在院门口,把书信和呈报奏折交给梁州府快脚驿。
上一次城墙倒塌露出军械案时,她原本以为可以为父亲翻案了。结果工部上官列被人盯着服下毒药,又写了陈词,那件事便半途而废。这一次无论如何她要找到节度使余记远,为安国公府翻案。
就是不知道郑君玥在呈报奏折中写了什么。眼下要紧之事肯定是要银子来抚慰灾民,但父亲的案子会不会提呢?
江琢这么想着,便见远处走来两个洒扫仆妇并一个丫头,她忙从房顶翻下来。她们聊着天进屋,江琢隐隐听到一句抱怨:“送菜的这几日没有来,刚在厨房落了一顿埋怨。管家又差我来服侍京城贵人,是以为我是蜈蚣托生,几十条腿吗?”
旁边的丫头劝她:“好啦,贵人们有钱,赏你一锭银子,你就不气了。”
仆妇白了丫头一眼不再说话,这时候仰头见江琢立在门前,忙收住话头不再多嘴。
晚饭时余煜宁陪着郑君玥和江琢吃,饭间闲谈几句,江琢忽然问道:“余公子,贵府管家余钱,在府里做事多久了?”
余煜宁惊讶她突然问起余钱,便低头道:“回寺丞大人的话,是去年夏天来的。”
江琢便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室内蜡烛明灭少许,她的视线看向窗外,那里树影婆娑,似什么东西伏在暗处。
室内传来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
这种香味——或许没有训练过嗅觉的人只会觉得这香味是普通的花香,但江琢知道绝对不是。这香味莫名熟稔,她曾经闻过两次。
一次是在上官列死亡的书房,一次是在曲江池游船倾覆时。
江琢心中微惊,然而不动声色继续捏起调羹,她声音和缓却又大了一些道:“既然余公子什么都知道,又愿意配合,那咱们明日便动身回京城去吧。”
余煜宁背对门口微微吃惊,正要开口,桌案下郑君玥便踢了他一脚。
他只好收声低头,下意识“哦”了一声。
江琢便又道:“没想到节度使大人虽然身死,却把那事都安排好了。虽然国公爷一案中他出错了力,但如今情愿一死,公子又愿意据实交代回禀皇帝,想必也不会使节度使府受到株连。”
这说的都是什么啊?余煜宁莫名其妙,想说上一句“晚生不懂啊”,但江琢却始终不给他插空的机会。而他只要抬头,钦差大人就在桌案下给他一脚。
余煜宁被踢得小腿剧痛,想要说“大人您别踢了我不开口就是”,可他知道这一句也不能说。于是只好埋头道:“晚生——”
桌案下“咚”的一脚,他忍住痛颤抖着道:“……谨遵寺丞大人安排。”
虽然没有抬头,他也知道郑君玥吁了一口气。
饭是在郑君玥院落正厅用的,吃完后江琢便和余煜宁并行告辞。郑君玥目光深深看了江琢一眼,江琢微微点头。
余煜宁也不敢再开口,拱手施礼辞别。
他和江琢在院落门口寒暄两句,江琢取出一样东西递给他:“劳烦公子穿上。”
余煜宁神情更是惊讶,但还是照着她的吩咐做了。随后江琢便打着灯笼往东去,余煜宁由小厮陪着往西去。
他心中仍然有很多疑问,但这个寺丞大人虽然是位女子,却似乎比钦差更可怕些。他不敢问出口,只能腹诽着往自己院落里去。
刚刚穿过一道垂花门,便忽然听到身边“啊,呲——”的一声,旁边小厮手里提着的灯笼掉落在地。
“啊”那一声是小厮发出的。
“呲”是因为小厮的脖子被人划破,正冒出血来。
“救命!”余煜宁大喊一声,期望前面甬道上值守的护卫能够听到。可这句话刚刚出口,便感觉身后劲风袭来,一股花香裹挟着什么东西,刺入他的后背。惊吓加上疼痛,他晕死过去。
江琢赶到时,香朵已经出手了。她在香朵的匕首沾上余煜宁后背的一瞬间,把匕首隔开。
她们曾经在水下打过一个回合,如今又见,她第一次看清香朵的面目。
虽着男装,但她是个女子。
她皮肤雪白身子很瘦,一双眼睛透出毒蛇盯着猎物似的光。江琢一剑隔开她的匕首,她回头便刺,原来手上有另外一把匕首。
云山剑和那匕首击在一处,“叮”的一声,这声音非常熟悉。江琢吃惊之下去看那匕首,金丝缠着刀柄,刀刃上刻着什么字,虽然看不清楚,但她知道是“远山”二字。
君臣一梦,今古空名。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她有远山匕首,云山短剑以及晓山长剑。
这是她的匕首。
是她被三皇子李承恪借走说丢失了的匕首。这是她武艺开蒙时的第一把兵器,所以很珍贵。因为这件事他们大吵一架,三皇子给她写了许多信道歉。她记得国公府出事之前她写了回信要原谅李承恪,却终究没有寄出。
原来在这女人手上。
果然,她是李承恪的人。
江琢原本留了些真本事,此时惊怒之下剑意在周围徐徐荡开,对着香朵疾刺而去。可她的目标却不是香朵,而是那把匕首。
香朵原本收匕首防护要害,此时猝不及防间被江琢挑落匕首。她弯腰想要去捡拾,江琢的剑划过她的发髻。
“蹭”的一声,一缕头发应声而落。与此同时,斜刺里更有一柄刀朝她砍来,有个江琢已经难以对付,现在更出现另外一个来路不明的。香朵明白自己已经失败,为了活命只好迅速逃走。在离开之前,她另一只匕首朝着余煜宁丢掷过去。眼见匕首没入对方胸口,她才放心离去。
江琢收剑而立,看向猛然出现惊走香朵的这黑衣男人,冷声道:“你是谁?”
“小人名叫长亭,”他道:“是孟大人府上的。”
“可有凭信?”江琢问。
他连忙递上一张字条,上书“忘忧先生问江小姐安。”
原来是萱哥。
江琢心中温暖一瞬,她把那纸条折好收入衣袖,到这时候,府中护卫才赶了过来。
一时间到处都是火把。
江琢命他们把余煜宁抱到钦差大人院子里去,护卫大呼小叫地抱着去了,一路上更惹得丫头仆妇围观。管家余钱也在其中,连忙吩咐去请大夫。
余煜宁被抱在郑君玥房中床榻上,听闻消息的余家夫人和媳妇孩子也被惊过来。她们哭哭啼啼许久,才被江琢劝着回去,只留了余钱在身前伺候。
郑君玥立在床前,暂时遮挡了余钱的视线。他有些紧张道:“少爷怎么样了?”
“你很关心他吧。”江琢站在床前把余煜宁身上罩着的金丝软甲解开。这是那日郑夫人送给她的生辰贺礼,被她一直带着身上。今晚分别的时候,他让余煜宁就穿在衣袍外。
余钱道:“那是自然,这是我们家少爷。老爷已经不在了,少爷若再有个三长两短……”
他说到这里声音低下去,脸上难过着急的样子不似伪装。
江琢转身看他,一双眸子冷若冰霜:“别人都以为老爷不在了,可余管家不该这么以为。”
“为何?”余钱有些惊慌道。
江琢和郑君玥的视线在空中相碰,她转头看向余钱道:“因为你,就是节度使余记远啊。”
“余钱”怔在原地,继而后退一步,可江琢提剑挡住了他的退路。
“把面具揭下来吧。”郑君玥看着他道:“让我这个老古董瞧瞧你节度使的新奇东西。”
“余钱”见已经瞒不过,他缓缓抬手在耳朵后面摩挲一阵,揭下来一片人皮面具来。
他看起来年近五十,国字脸,眼睛之前很小,现在看起来大了些。皮肤略黑,鼻头很大,上面还有个红疙瘩。伴随着揭掉面具的动作,他站得直了一些。
虽然江琢不认得,但看郑君玥的神情,该是余记远本人。
“你们是怎么怀疑到我的?”他颓然道。
江琢仍然提着剑,关严了门转头看他,淡淡道:“从你在院落里拿着名册点看仆人,便怀疑你了。”
“哦?”他有些意外地笑:“本官都已经骗过了仆役和家中主子,竟然瞒不过你这个新来的吗?”
“你有些生疏,”江琢道:“作为一个已经来了府中一年的管家,点看名册时竟然有你不熟悉的人。再加上这府里许多窗子门框都蒙着细灰,该是仆妇看你管束不严格,偷懒了。而今日你派厨房里的仆妇来给我洒扫,这种种都证明你不是一个好管家。这偌大的节度使府,不可能请一位不合格的管家理事。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你是新的,是不屑于做好管家职务的人。那么还能有谁,必然是装死却又不放心府里,伪装成管家继续待在这里的人啊。”
余记远“哈哈”大笑几声道:“好断案!怪不得皇帝钦定你为女寺丞!怪不得你能发现本官的密室机关。”
江琢看着他,却仍然冷冷道:“不必夸奖本丞了,咱们来说说,你和你的全部家眷,还能活多久的事吧。”
梁州驿馆。
浴桶中水汽弥漫而出,露出里面斜斜坐着的人光洁的脖颈和宽厚的脊背。
香朵从后窗爬进来,慢慢靠近三皇子李承恪。
那一具身子,她想要好久。
香朵的动静不小,浴桶中的男人却没有回头。他静静靠坐着,似乎是睡着了。香朵看到他的头慢慢没入水中,她忍着身上的伤痛在浴桶旁低着头看他,等了许久他都没有动静。
水中只有一点一点的气泡冒上来,表示他还没有被憋死。
后来那气泡也没有了,香朵情急之下想探手进去。可李承恪突然又钻出水面,他浓黑的头发湿湿地搭在肩膀上,伸出白皙的手指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有些颓然道:“还是不够久。”
“殿下在学游水吗?”香朵忘记了要禀报事情,恍然道。
“不,”李承恪转过头来,看着她道:“本王要潜入曲江池,把那把匕首寻回来。”
香朵神情微怔地垂下头。
那把匕首,他还没有忘啊。
那是去年十一月的事了,那时候殿下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一把匕首,骑马带着射箭带着,就连睡觉都带着。有一次他跟宰相元隼约在曲江池游船里谈事情,不知为何他出来时神情特别糟糕,在船板上踉跄一下,那匕首便掉了进去。
十一月池水面已经有薄薄的冰凌,可肃王殿下还是想都不想便纵身跳入湖中。可惜匕首已经沉了下去。
那之后安国公府覆没,殿下有很多事情要忙。香朵却惦念着这件事,她水性好,一遍一遍去湖中搜寻,终于在腊月的一天找到了那把刻着“远山”二字的匕首。
但她却不想给他了。
她藏着那把匕首,同肃王殿下一样,几乎同吃同宿。
殿下的心爱之物,便是她的。
可今日却栽在江琢手里,想起这件事她便咬了咬牙。
“怎么?”李承恪从浴桶中走出,脱掉亵衣换上浴袍,转身对香朵道:“你的神情不对,是不是出事了?”
梁州节度使府。
室内的气氛有些凝滞。
床上躺着的人生死未知,郑君玥在床头春凳上坐了,江琢提剑站在门口,随时提防抓着一张面具的余记远逃窜。
而余记远显然知道自己逃不了,所以他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小儿无事吧?”
“无碍,”江琢道:“公子穿戴着金丝软甲,伤口很浅,将养些日子便好了。”
余记远勾头往床上看,待看到余煜宁胸口起伏、正沉沉呼吸着显然是昏睡了过去,他才稍稍放心。
“江寺丞的意思是,摊上了这事,我们一家老小逃不了了?”他讪讪地笑着,脸上的皮肤被扯动,因为并不是真心笑,这神情看起来便有些诡异。
“节度使大人说呢?”江琢看向余煜宁:“若不是本丞的金丝软甲,余公子今晚便殒命当场了。对方的杀手有多厉害,恐怕也不是你这府上护卫能抵挡的。”
“可恨!”余记远道。
江琢脸上有浅浅的冷笑。
到底是谁可恨呢?
你们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
若不是自己察觉到那女杀手在外面,故意说出余煜宁将要配合调查的事,引出了杀手出来。恐怕这余记远还以为自己只要诈死,全家老小就没事了。
怎么会呢?
对方一旦怀疑有人知情,便会格杀勿论的。
“煜宁根本不知道这件事。”迟疑片刻,余记远终于道:“自始至终他都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余大人也坐下吧,”一直神情凝重听着他们两个讲话的郑君玥终于道:“看来今晚你要说很久很久了。”
这一夜似乎很长。
据余记远说,去年夏天同赈灾款项一同到的,还有一个自称叫余钱的人。“余钱”是他的假名,他说自己是宰相元隼的属下,要协调帮助余记远管理赈灾银两事宜。他带着元隼的手书信件,上面盖着印鉴。不过余记远刚看完那手书,便被余钱烧掉了。
为了掩人耳目,余记远特地把府中管家降职使用,让余钱做了新管家。
从那时起,银两便不在余记远的管控内了。
按照余钱的意思,东花厅被围起来禁止旁人入内,库银一车车拉进去,不光是银子,还有十多个匠人也被蒙着眼睛带进去。等十月的一天,余钱把他带进东花厅,给他看了密室和机括位置,告诉他说需要把密室毁掉。
那之后余钱便跟着库银一起消失了一个月。
在这一个月中,余记远假装整修东花厅,派了工匠重新整修装饰。但是他留了个心眼,那密室没有毁坏,只不过换了新的机括。十二月中旬,余钱回来了,他发现没有了进入密室的机括,便放下心来。
可余钱却仍然留在了节度使府,说宰相的意思是让他在这里再待上一年。
今年开春以后,逐渐有农户脱籍流离的事情发生。余记远越来越感觉大事不妙,便派府兵镇压管制。可不知道是什么势力作怪,流民里竟然有不少身手好的。他们引导着流民进京,一边又跟府兵抗衡,以至于流民彻底失控。
余记远这时明白事情已经兜不住了。
他让下属找了个会做人皮面具的江湖人,做了自己的面具想要装死了事。如今棺材里躺着的,是一直以来给节度使府送菜的菜贩,只因为身材跟余记远相似,便被他骗入密室毒杀。
而这时余钱忽然消失了,他计上心头又做了余钱的,把自己假扮成余钱。
他知道节度使暴毙是大事,京都肯定会派人来查。却没想到只三天不到,便被查了出来。
“事到如今,”余记远道:“下官只能恳求钦差大人饶过一家老小性命。”
他说到此处跪下叩首。
江琢的视线落在案上一盆墨兰纤细的叶子上,神情有些冷肃。郑君玥叹了一口气道:“余大人请起,如今已经不是本官是否饶命的问题了。”
“郑大人所言不错,”江琢转过头来看着余记远道:“如今是宰相大人是否让你活着进京的问题了。”
“你上当了。”
仆役小心侍弄擦干肃王李承恪的头发,香朵回禀间,视线便跟着仆役的动作在他的身上流连。可刚说到被冷不丁窜出的人击退的事,李承恪便突然这么说道。
香朵吓了一跳,连忙跪下去。
李承恪转过脸看她,眼神冷厉又深不可测:“恐怕是江琢察觉到你在窗外,故意说给你听的。然后引你去击杀余煜宁,借机引出节度使余记远来。只是本王很奇怪,你为什么不事先问问余钱呢?你知道他是我们的人。”
香朵垂头道:“余钱当时并不在屋内。”
李承恪皱眉:“万一余记远落在他们手里……”
“婢子会去杀了他。”
“好,”李承恪缓缓颔首:“你知道的,如果你没有用,便没有必要待在本王身边了。”说话间他眸子里闪过一丝警惕:“你今晚,动江琢了吗?”
“没有,”香朵连忙道:“虽然打了起来,但婢子并不敢伤到她。”
李承恪许久没有应声。他的视线落在床被上,晓山剑就放在那里。虽然没有说话,但气氛里却有层层威压让香朵几乎透不过气来,她揣测良久,终于道:“婢子跟她只过了两招而已,真的不曾伤她。倒是婢子自己……”
她说着抬起手臂,窄袖上一道血痕,显然是被剑划伤了。
李承恪这才似放下心来,他有些关切道:“不妨事吧?”
“没事。”香朵心中温暖,缓缓摇头,又道:“婢子虽然走了,但是让暗卫留下监视着他们呢。”
话音刚落,便听到响起了敲门声。香朵起身开门,正是留在节度使府里的暗卫。
那暗卫进门跪地道:“禀殿下,香朵离开不久,便有一个人从郑大人院子里出来了。”
“是谁?”
暗卫道:“瞧他的模样,应该是山南西道节度使余记远。”
李承恪的手重重拍在躺椅扶手上。
“可恶!”
京都长安节度使府。
“咚,咚咚。”
敲门声在东南角主人居所的正屋门框上响起,站在门廊下的护卫低声道:“小少爷,我们大人刚刚睡下不久。”
月光下岳萱的脸庞似勾画着一层银边,他微笑着道:“我知道啊,我就是要把他唤醒。”
话音刚落,门“哗”地一声打开,孟长寂只穿着黑色的真丝亵衣,揉着眼抱怨:“本节度使再过一个时辰便要上朝,你就不能让我多睡一会儿?”
说完便又要合上房门,可岳萱已经把拐杖伸了进去。门板拍在拐杖上,被阻得无法合严,孟长寂这才让过身子,让岳萱走进去。
“小草,关心则乱啊,”他叹着气:“你以前什么时候这样过。”
“刚收到梁州发来的信,”岳萱道:“长亭用了才驯化好的信鹰,显然这件事很紧急。”
孟长寂这才似乎重视起来,见那信还封在信筒里,显然岳萱还没来得及看。
是担心出了变故没有敢看呢,还是要让他先看?
孟长寂不想那么多,他接过信筒,掀开小小的铁皮盖子,从里面取出一张纸条来。
“哟,”他惊道:“小女贼不错,找到余记远了。”
听到是好消息,岳萱这才把纸条拿过去细细看了。除了余记远,那上面还写了别的事。
“江小姐,”他忽然轻声道:“竟然也是足智多谋的。”
“那是自然,”孟长寂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重新躺回床上去,拍了拍床沿道:“如果是个呆傻的,早活不到今日了。我再眯一会儿,你要一起躺着吗?”
岳萱嘴唇微勾笑了。
“还是算了,”他转身道:“我怕你那个管家吴北如果清早见我从这里出去,不光克扣野山参,连饭都不给吃了。”
孟长寂没弄懂他是什么意思,翻了个身去。
等岳萱离去,他忽然又坐起来。
“来人,”他唤道:“取纸笔过来,本官病了,今日告假。”
余煜宁已经醒了,明日便是“余记远”下葬的日子,但是他送钦差卫队从府中出来时,明眼人都看出他脸上是带着些笑意的。
不光他,郑君玥看起来心情也不错,那个女寺丞拱手间神情也很和煦,似乎什么大事解决了。
除了他们,从府中还跟出一辆马车。车帘放下遮挡得看不清内里的情形,但从车轮碾压的痕迹来看,里面至少坐着一个成年男人。
这让盯梢的暗卫迅速报回去。
“看来说动了余记远,”肃王李承恪道:“如果是这样,郑君玥也不能留了。”
香朵垂头应了一声是,又问:“那还有一个人,也不能留吗?”
她问的是江琢。
李承恪便有些不耐:“说了不准动她,她是我的。”
香朵抬头小心看了他一眼,发觉提起江琢时李承恪的神情总有些奇怪。那不是喜欢或者想得到一个女人时的神情,那是有些纠结,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香朵凭借女人的直觉,认为这种心思距离喜欢仅仅一步之遥。
且是非常接近的一步之遥。
在梁州多留一日,显然便危险一日。
郑君玥向肃王李承恪辞行时,李承恪说他还要在这里管束流民,就不陪郑大人回去了。
管束流民……江琢觉得是为了撇清他们路上被袭击的干系吧。
郑君玥但笑不语,嘱咐李承恪道他已经往户部发函申请先拨五万两白银安抚灾民,其余的等他回京禀明陛下,自然会再派发下来。他特地拜托李承恪负责这一批赈灾银两的拨付,并说自己会回禀皇帝。
这也算是给李承恪上了一道枷锁,让他没有办法再动这一批银两。
李承恪神情和煦,说自己定当尽力。
这时候钦差卫队已经安排妥当,郑君玥和江琢跳上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往东北方向而去。
梁州距离京城并不算远,若夜里休息,两日便可到达。若连夜赶路,第二日晨起便可到达京都。
江琢原本并不想歇,可郑君玥看了舆图,说连夜赶路会在夜间途径太乙山脉,恐遇到歹人。于是他们行了百多里路,夜间便在驿馆休息。
卫队把驿馆层层把守,江琢和衣而眠。
子时刚过,“咚”的一声,接着便听到了阵阵喊杀声响起。
驿官惊恐地去关门,一根带着火焰的弩箭直直射入他的胸膛。他后退几步跌下台阶,人死了,身上的火尚在燃烧。
江琢从房中出来,持剑攀上房顶。
而郑君玥手里攥着安国公印鉴,紧闭房门窗门,坐在桌案前一动不动。
“国公爷,”他口中不由得喃喃:“若你在天有灵。”
若你在天有灵。
若你在天有灵。
第一波的攻击便是淬火油点燃的箭矢,为的是把他们从驿馆里逼出来。钦差卫队早有准备,他们从二楼窗台往下泼水,浇灭火箭。与此同时驿馆内所有灯烛熄灭,这下黑压压的一片敌我难辨。
按照江琢的吩咐,钦差卫队人人左手捏着个铃铛。遇到有人靠近则松开铃铛响三声,若对方回应,则是自己人。如果对方没有铃铛,格杀勿论。
钦差持皇帝尚方宝剑代天子巡狩,若有路途中行刺杀之事,形同谋逆。
见火箭没有起到作用,喊杀声便又响起。江琢立在房顶往下看,突然便见那些刺客距离驿馆还有十数丈被迫停下来。林子里、官道上钻出许多人来,他们人人蒙面,跟那些刺客拼杀在一起。
若所料不错,该是孟长寂和萱哥的人。
原来就算自己已经住在了驿馆,夜里也是有人守护着的。
江琢神情微动。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肃王李承恪如今调令军中数万兵马,孟长寂的人就算再多,也是抵挡不过的。这么硬撑着,只能白白损耗。
想到此处江琢翻身下楼,找到丙字一号房,抬脚踹开房门。
“谁?”里面的人闷声道。
“跟我走!”江琢抓起他的衣袖,火把下可以看清余记远有些惊恐的脸。
“去哪里?我不走!”余记远大声喊叫起来,声音太大,把内外护卫都惊得一动。
“用你来换钦差大人的命。”江琢唤出两个护卫,不由分说把余记远强拉上马车。她自己驾车,两边十多个护卫随行,一声喝令朝着官道冲去。
林中厮打的人有看到的,空中立刻响起哨声。
那声音尖锐悠长,在原本应该寂寥的夜空里分外刺耳。
很快,马车后便跟来三四十人。他们从林中拽出藏好的马匹,纵马朝江琢追来。也有孟长寂追着这些人而来,在路上厮杀,留下一部分尸体散落官道。
钦差卫队里有弓弩手的,回头反击。顿时有马匹和人跌落在地,后面的没有控制好速度,更滚落了一些。但弓箭总有用尽的时候,这边刚用尽弓弩,后面便逐渐靠近了。
“留五人断后!”
江琢冷冷道。
“是!”
立刻便有五人自愿留下,此时就如战场上冲出包围圈的纵队一般,必须有人舍己牺牲。
江琢狠了狠心,她知道若全部留在驿馆势必会全军覆没。如今他们冲出来,驿馆里的人还能有一线生机。
马车中的余记远大叫着要求停下,江琢厉声道:“再喊把你丢出去!”他连忙噤声。
车往西边再行半里,后面刺客追了上来。钦差卫队全部留下,江琢驾车继续往西。
再行半里,想必钦差卫队已经被全歼。刺客里还有十多人仍追上来,江琢正准备停下背水一战,便见前方有二十多人纵马而来。
“京兆府办案!”声音很大。
此处距离京都还有百里之遥,京兆府官兵能到,必然是邓泰的安排。江琢停下马车,从袖袋里取出腰牌迎风而立。
“京兆府办案,”她大声道:“后面尽皆刺客!”
“请大人先行一步。”那些人这么喊着冲过来,然后分左右越过马车,跟后面的刺客厮打在一起。
再往西便又回到梁州界,那里驻守着肃王的兵马。江琢不再往西,她跳下马车,从车厢里扯出余记远,沿着树林中的小路往北。
“寺丞大人,这是要去哪里?”余记远惊慌道。
“饶过太乙山,”江琢道:“去往京都。”
余记远不敢再说话,跟着江琢缓慢前行。天将蒙蒙亮的时候他们来到山脚下,这时候听到前面有了些动静。
一男一女从山间小路踱步而出。
男的,正是肃王李承恪。
女的,正是香朵。
驿馆。
周围静了一刻钟后,便有卫队来报说大多刺客追着江寺丞走掉了,余下有刺客喊着要进楼杀钦差,被卫队和外面支援的人合力击杀。
那些支援的人杀尽刺客,也不多留更不解释身份,便向着江琢的方向追去。
屋内外灯烛重新点燃,楼廊中更亮着火把。郑君玥推门而出,对左右道:“点查还有多少人能动。”
很快便有护卫报上来,说死了三个,伤了五个,还有十多个是轻伤。那五个已经简单包扎过伤口,都能动弹。
郑君玥沉沉点头,看一眼官道方向,低声道:“走吧。”
走?不管江寺丞了?
护卫们虽然不敢反驳,却有几个疑惑地看向郑君玥。
不走才枉费了她一番情谊。希望邓泰的人能按照他的安排抄山路从西而来,这样路上便会遇到江琢,还能顶上一时半刻。
郑君玥神情沉重。
“走!”他冷声道,当前一步迈出门去。
趁着夜色往东去,到明日正午可到京都。他不歇也不停留,会顺着朱雀大道直直冲入宫门。
今日是个阴天,这让李承恪虽然笑着的神情却多了几分森然之意。
江琢持剑站在余记远身前,微微抬头盯住香朵的脸。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香朵很意外自己被她询问名字,她转头看李承恪,见对方的视线落在江琢脸上,并不在意她们对话的样子,便昂首道:“香朵。”
“香朵,”江琢轻声念出她的名字:“你该换一换身上的香包,因为本寺丞已经闻过三次,有点腻。”
香朵原本因为跟李承恪站在一起而略得意的神情迅速消失,她干巴巴反驳道:“那你今日是最后一次了,我会割掉你的鼻子,让你再闻不到任何味道。”
江琢低头轻笑,她身后的余记远却大惊失色。
“肃王殿下,”余记远跪地道:“不管下官的事啊,本官只是想活命,并无他想。”
“是吗?”李承恪这才开口,奇怪的是他的声音很温和,并没有半点要训斥和辱骂的意思。他挪步走近两步,抽出腰间宝剑道:“这不能怪你,都怪元隼找错了人。”
余记远半张着嘴不知道该怎么说。
李承恪又道:“我们办事其实很简单,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人找错了,抹掉便是。”
余记远听到这话脸色煞白,他猛然起身后退几步,接着便朝来路狂奔而去。不等李承恪命令,香朵抬步追上。
江琢想回身去救余记远,眼前却有剑光闪过。
“你的对手是我。”
李承恪道。
他们不是没有打过。
当初得胜还朝,皇帝嘉奖岳芽,送珍珠黄金玉如意之类的。父亲和大哥的嘉奖都是由太监内侍抱住送呈,可岳芽跪在地上低着头,见一件深蓝绣四爪龙纹的袍子停在她面前。
那袍子绣工复杂,腰身坠着的玉玦叮咚响起。
岳芽抬起头,便看到李承恪的脸。
有些顽皮,还有些戏谑,更多的是开心。
“没想到吧?”他轻声道。
皇帝的声音在御案后响起,他对安国公笑道:“三子一直在国公帐下效力,回来后说起国公打仗制胜之法,尊崇有加啊。”
安国公夸奖道:“三皇子一路上跟士兵同食同宿,又刻意隐瞒身份,臣每日担忧,唯恐损伤龙子。”
岳芽这才知道,原来一直在自己先锋营中的都尉是三皇子李承恪。她接过那些恩赏,当着皇帝的面,三皇子又把腰间玉玦解下放进去。
“这是本王赏的。”他道。
后来河南道大旱,她卖了不少东西去治水救济。那块玉玦也被她卖了一千两银子。
或许以为自己表露了身份,岳芽就会对他心生爱慕吧。可她当时只是点点头,轻抿嘴唇道了声谢。
李承恪惊讶于她的神情,第二次便提刀登了安国公府的门。
“找你切磋。”他说着便冲上来,也不管岳芽还穿着女子的装束。
好在她不管穿什么,剑都是带在身上的。晓山剑行云流水荡开剑意,树梢的红色桐花纷纷飘落。刀比剑重,可剑比刀灵活。百多余招后他们难分胜负,李承恪收了刀道:“不如本王请你去燕子楼吃饭?”
“不去,”岳芽道:“本郡主有事,殿下等能打赢我再来吧。”
如今,他弃刀用剑,如何呢?
山间小路狭窄,两边都是郁郁葱葱的林木。江琢和李承恪的剑碰在一起,她比之前更多了灵活,这具身子如今已经能跟上她的心意。而李承恪也不差,他融了刀法入剑意,每一剑都如万钧之力压下,让人胆寒。
李承恪如今用的是岳芽当初的晓山剑,剑比较长,而江琢手里的是云山剑,短了一些却更灵活。百余招后她寻到一个空子一剑斩向李承恪的脖子,李承恪用晓山剑格挡,屏退她后压制着她的剑用尽全力。江琢连夜奔走,有些疲累之下便往后让了一步。
“要认输吗?”李承恪轻声道:“你认输,我不杀你。本王只是想跟你聊聊。”
江琢看着他微微一笑,左手自身后翻出,匕首朝着他的胸口刺去。
若李承恪想躲避,只用退后一步便可。但他显然不想放弃这好不容易抢占的先机,竟然用手臂格挡匕首,硬生生挨了这一刀。
匕首入肉的沉钝感传来,伴随而来的还有一股莫名的香气,然后江琢便觉得身上有些酸软。
看来匕首不光刺入他的肉,还划开了他藏在手臂袖袋处的迷香。
“咳!”她剧烈咳嗽了一声,然后听到李承恪的声音道:“晚了。”
剑从她手里滑落,江琢的身子软倒下去。
李承恪伸出胳膊搂住了她。
京都往梁州的官道上。
衣袂翻飞的人骑着一匹马,手里的缰绳还拽着另外一匹。
双马轮换,他要以最快的速度,去往梁州,去救她。
孟长寂觉得这是岳萱的错,都怪他深夜敲门,言语间都是对江琢的放心不下。
算了算了,他算是被岳家人坑惨了。小时候挨打,长大了冒死救人,如今更是跟亡命之徒似的为了救一个人不管不顾。
对,都怪岳萱。
他对江琢根本就不关心。那女贼不过是岳萱妹妹的徒弟罢了,关他什么事呢。
她要是死了,自己还能趁机收回马车呢。
想到这里,孟长寂觉得自己真是善良。
她侧身躺在干草上,软绵绵的,但是手脚都被捆绑。这绳子系紧的手法她认识,是她曾经在军中教如何绑俘虏不会松脱的。
还是大意了啊。
江琢刚睁开眼睛,便见李承恪朝她看过来。虽然是白天,他身前却燃着一处火堆。见江琢醒来,他的视线从手里拿着的匕首上移开,有些温柔道:“是不是不太舒服?”
假惺惺做什么?不舒服难道还会给我松绑吗?
江琢眯眼看他,没有做声。
如此也好,他们在这里耽搁得越久,郑君玥就越接近京都。
李承恪拿着那把匕首过来,半跪在她身前低头看着她。他眼里有化不去的疑惑,翻转匕首给江琢看,口中道:“远山,这是庆阳郡主的匕首,为什么会在你手上。”
江琢道:“这就要问问殿下的女杀手香朵了。”
李承恪神情变幻,点头道:“我会问的。”
江琢轻轻松了一口气,却见李承恪又忽然探出手来。他的手指从江琢的额头拂过,接着抚弄过鬓角的头发落在她耳后,轻轻摩挲。虽然坐在火堆前,但他的手非常冰冷。
江琢心中微惊。
她知道他在找什么,他怀疑自己戴着人皮面具。他怀疑自己的身份。
“你做什么?”江琢还是问了一句。
李承恪已经把手挪开,颓然道:“本王真是疯魔了,你怎么可能是她。她死了,本王亲手埋了她。可你,又是谁呢?”
他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样子,继续絮絮叨叨道:“你有跟她差不多的身手,有跟她一样吃饭时的神情,你走路的样子,谁都不怕的样子,都像是她。可你又不是她,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你是别人训练好送来的。送来迷惑我,继而杀了我。”
似乎对自己的这个分析很满意,他搓了搓手把匕首的刀刃抵住江琢的喉咙,冷声道:“你是岳萱训练的,对吗?这世上只有他,会对自己的妹妹如此了解。他在哪里?说出来,本王饶你不死。”
江琢挣扎了一下,趁着这个挣扎,她的脚靠近火焰。那里有一根燃得没有火苗却满是火星的木棍,如果她瞄准得好,可以把草绳燎断。
如果瞄准得不好,她整个人会烧起来。
为了能好好瞄准,她看着李承恪开口道:“好,我告诉你。”
因为确认了她不是岳芽,李承恪的神情已经放松。虽然拿匕首抵着她,但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杀她了。
没想到节度使余记远竟然还有三两下子,但是几十个回合以后,香朵还是得手了。她刺在余记远身上好几刀,又探了探他的鼻息,确认这人死了,才松口气。
近日总是不顺,还好这个任务没有失败。
香朵看向远处的青山,殿下应该还在那里。凭殿下的身手,杀掉江琢不成问题。
但是她觉得自己还是要去帮忙的。
而且江琢拿着那把被她丢在节度使府的匕首,她觉得若是殿下知道自己私藏了那把匕首,必然会大发雷霆。
“他藏在平凉,”江琢道:“他想问你一句话,既然口口声声喜欢岳芽,为何却又跟元隼狼狈为奸,陷害安国公府。”
其实这不是萱哥要问的。
这是藏在江琢心中,岳芽要问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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