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直到睡着,江琢都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像被人挖走了什么东西。她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听到窗外墨香跟谁在对话,墨香说小姐睡了,请先生先回吧。然后她便闻到丝丝缕缕安神的香气。
那香气是萱哥喜欢燃的,小时候她因为什么事睡不着时,萱哥就吩咐仆役给她点这香。
夤夜来访,就为送这安神的香吗?这东西明明差唤下人来送就好了。
江琢捂住被子继续睡去,直到第二日晨起天光大亮。
她没有胃口用早饭,想着索性无事不如去大理寺点卯。结果人刚进去,便被同僚围了起来。
“听说昨日江寺丞也在?”
“今日早朝,陛下昭告万民寻回二皇子李承豫,竟然是国公府二公子岳萱,江小姐知道这件事吗?”
“江小姐,听闻昨日陈王违例返京,皇帝竟然没有提也没有训斥,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江琢顿时头大如斗,她推说自己有公务要忙,便又从大理寺钻出来。待走到东市,心情方平复了些。
市井喧哗间酒肉香气、歌姬舞女、沿街小贩或杂耍艺人混乱中又有别样情趣,倒是烟火人生让人心中宽慰。
路边小摊在卖馄饨,江琢坐下点了一碗。
馄饨皮薄馅料足,蘑菇和猪肉剁碎加了虾米,滚烫间肺腑里都是香味。江琢小心吹凉一勺咽下,心情好了些。
卖馄饨的是个腰系粗布围裙脸颊红润的大姐,她一边细心地把案板上洒落的面粉用刀刮起,一边跟正看护炉火的大哥闲聊。
“听说了没?当年皇后那个小儿子,没有死呢。”
“客多起来了,你甭说闲话。”看炉火的大哥一边拉动风箱,一边提醒她道。
大姐倒是浑不在意,又凑过去低声道:“奴家听说,那儿子原来一直养在国公府,是那个没出过门的二公子,就是前一段时间贴满告示栏的钦犯。”
“我知道知道,”那大哥抬手擦掉大姐脸颊上的面粉,开口道:“我也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别说了,小心给人听去。”
原来一直不让大姐多说,是因为这个。
那大姐倒是不在意的样子:“有什么?若是二公子做了皇帝,咱们还用怕暗卫诬告吗?”
若二公子做了皇帝……
江琢心中滚动着这句话。
她吹开汤碗边的香菜碎末,听到那男人叹了口气:“国公爷养出来的孩子如果做了皇帝,咱们就有好日子过了。”
作为嫡子,他的确更有可能做皇帝。
他做了皇帝,百姓的日子便会好过些吗?
萱哥曾说起苛捐杂税,曾说起垦田新政,但她以为他只是好奇才琢磨的。没想到或许他内心深处的意识里,一直是顾着天下百姓的。
就算坐在国公府安静的院子里闲适地喝茶,他心里也装着天下。富商做得再大也不可能达济万民,只有居于庙堂之上,才能牵一发而动全身惠济百姓。
他们说得对,萱哥若做了皇帝,百姓们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江琢仰头喝掉碗里的汤水,把铜板拍在案上。
“店家,结账!”她抿嘴道:“这个给你,那个,也送给你们了。”
她声音不大,被车水马龙的喧闹声掩盖,故而无人听见。
江琢转过身去,看着热闹的市井,心中郁郁之气缓缓吐出。
送给你们了。
她在心中叹息:我那么好的萱哥,就送给你们做皇帝吧。
这么叹息过又觉得舒爽许多,在街角买了架造型古朴的小风车,缓缓走回家。
江宅外站着十多名护卫,看衣着打扮,该是如今安国公府的人。他们就站在门外,江琢走近几步,听到有个声音在护卫中间响起:“劳烦门房大爷,我等就不进去了,既然寺丞大人不在,便等在这里,不宜进去叨扰。”
这青嫩的、稚气却装作老成的声音,不是岳曾祺又是哪个?
江琢远远地咳嗽一声,护卫们连忙让开,便见岳曾祺被他们护在中心。恐怕这是萱哥的安排吧,可这么护着,江琢感觉岳曾祺像是竹林中一朵矮蘑菇,能不能吸到空气啊?万一有护卫体味不好……
想到这里她便想笑,祺儿见她回来,眼睛亮起来,对她深深鞠躬道:“江寺丞,岳氏曾祺,来江宅感谢救命之恩。”
感谢救命之恩,也没见抬着银子什么的啊。萱哥也太抠门了吧。
再说这孩子,昨日才从肃王府逃脱,结束了被圈禁的生活。今日便出府答谢吗?如此教养未免苛刻,如果是她带着,就随性自在便好。
江琢微笑着点头,引祺儿到宅院内。他走在江琢身边,挺着胸脯,迈开步子,脸上神情严肃紧抿嘴唇,慢慢走过垂花门进入宅院,又走进前厅。
前厅里早有墨香安排好茶点,还有一个丫头仆役伺候。
岳曾祺肃然道:“可否请下人暂时退避,我有要事跟寺丞大人详谈。”
哟,准备说什么呢?难道还想参与党争拉拢朝臣不成?
江琢抿嘴看他一眼,挥手把下人屏退。墨香或许不觉得自己是下人,仍在分茶。
“也请这位,咳,姑娘暂避。”他看向墨香道。
“咦。”墨香短促地惊讶了一声,便关上门出去。
这下屋内便只余江琢和岳曾祺两人。
“岳少爷有什么事呀?”江琢觉得好玩,看着他肃穆的神情道。
岳曾祺转过身看着江琢,他脸上的神情一点点褪去,眼泪瞬间飚出,张嘴大喊一声:“姑姑!”便扑到了江琢怀里。
“姑姑!”他哭着道:“萱叔说你就是姑姑!说你为了活命易了真容!怪不得昨日侄儿觉得你亲切!姑姑,咱们家的人……”
这孩子说不出后面的话。
咱们家的人……只剩下咱们三个了。
他很快就会知道,其实不算萱哥,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江琢落下泪来,拍抚着他的后背蹲下抱住他。
“都过去了,”她哽咽道:“咱们的仇人都已经伏法,以后有姑姑和萱叔叔护着你,不用怕了。”
祺儿很快止住了哭泣,他从袖袋中掏出白帕认真擦去泪水:“祺儿要快点长大,护着姑姑。”
“好。”江琢点头。
所有的孩子都是从懂得承担责任开始慢慢长大的,她不必在侄儿面前伪装岁月静好。
祺儿又道:“姑姑不搬回府中住吗?府中人少,好寂寞。”
“现在还不行。”江琢捏了捏他的小脸:“你觉得寂寞,姑姑就给你请二十个教学先生进府。君子六艺五德四修,你都要学起来啦。”
祺儿破涕为笑:“那侄儿还是寂寞着吧。”
姑侄俩说了许久,江琢留岳曾祺用午饭。由于特地交代过厨房,做的都是祺儿爱吃的。这孩子显然许久不曾好好吃饭,但餐中礼仪却一样不落,并没有狼吞虎咽忘记节制。
等吃完饭,碗筷撤下,墨香来禀报说岳世子来了。
虽然坊间都知道如今岳萱便是二皇子,但是未在太庙举行归祖仪式前,还不能以皇子相称。
“萱叔来接我了!”祺儿有些惊喜地站起来,自顾自推开门去院中迎。岳萱仍然一身白衣腰无坠饰,单从穿着打扮并不能看出他的皇族身份。只是举止间藏不住的器宇不凡以及隐隐流露出的王者气度,让他与别的人可以轻易区分开来。
江琢看着他走近,觉得自己之前真是没有特别留意他的身份问题。其实那时候父母亲对他和大哥管束严格,却给了萱哥很多自由,未必不是这个原因吧。
岳萱在院中抚着祺儿的头跟他说话,眼神中宠溺和怕他被宠溺坏的担忧都有。然后祺儿便点点头,转身跟江琢道别。
“风车给你。”江琢说着便把在街市上买到的风车递给祺儿,他忘了装小大人,开心收在怀里,便在一群护卫护小鸡仔般的保护下走出了院子。
岳萱的目光追着祺儿消失在垂花门那里,才转身看向江琢。
大厅的门开着,她一身青色衣衫盈盈而立,除了那一张小脸,周身都是芽儿的气息。
“芽儿。”他轻声道。
“吃饭了吗?”江琢僵硬的神情终于舒展,缓缓道:“萱哥。”
听到她这么唤自己,岳萱嘴角有了笑容,他脸上的担忧也褪去了些,看着她道:“有些事,我要亲自来跟你解释。”
“不用解释什么。”江琢侧过身子:“进来坐吧,一直给你备着你爱喝的茶。”
夏日的午后蝉鸣声声,江琢听到了那年事情的真相。
永安八年,国殇之年。
瘟疫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渐渐蔓延到京城。岳芽的父亲正领兵抗击匈奴,军中也有兵将染疾,耗时三年的战事竟然因为一场天灾停了下来。
而在京都,人们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民众染病无药,为求一线生机涌入京都。为宗室安定故,皇后殿下邀请凡是有十岁以下孩童的宗亲入宫避疾。正是这个时候,岳芽的母亲牵着两个幼子步入宫中。
她那时并不知道,原本应该是避疾之地,却又是祸事之地。宫城内没有瘟疫,宫城中有更可怕的人心。
到宫中没几日,岳萱便染疾起了热。按照安排,岳夫人需独自带着病儿住在一处偏僻的小院落,闭门不出。可岳钩还没有发病,为了避免波及长子,岳夫人留下贴身丫头照顾岳萱,她狠心把岳钩带出宫城送回岳府。
风雪里岳夫人刚安顿好岳钩便又驾车返回皇宫,刚进宫门,她看到有内侍护卫拖着十多个白麻布袋丢上马车拉走。岳夫人问询之下,知道是发热的宫婢被处死。
她心中焦虑,疾步往宫内走,没多久便见禁军戒严,说是二皇子被人戕害,要寻找潜入宫中的刺客。
岳夫人因此被阻,等了三四个时辰才获准放行。刚到安顿了岳萱的小院,丫头却扑出来哭着说二公子不见了。
说是她打了个盹,醒来便见二公子不知去哪里了。因为岳萱染疾,是被勒令禁止外出的。所以丫头不敢声张,小心找过一圈却没有找到。
那一夜,岳夫人打着灯盏,在宫禁中能够走动的范围寻了一夜。到天亮时,她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宅院门口。岳夫人扑过去,那人却不是自己的儿子。
“岳夫人,”李承豫跪在地上:“我知道您儿子去了哪里。”
那一天,李承豫去禁地的路上湿了鞋袜,踉踉跄跄磕在雪地里。他又回去换衣服,等再过来便晚了。推开宫禁大门,他看到岳萱躺在地上,他的喉咙被人割破,一地的血。
虽然知道他死了,但李承豫还是想转身呼救。这时候他却听到了脚步声。出于警惕,才五岁的孩子跳入院子里三米深的枯井里,小心听着动静。
是他的兄长李玮到了。
然后他听到李玮说:“你就算是替承豫死吧。”
李承豫在那个枯井里,听到李玮离开又回来,听到安和县主惊慌之下哭泣的声音,听到禁军来了宫婢来了,听到他们说要搜查,听到他们说要安葬。
他等了一整夜,才顺着绳子爬上来。
“好孩子,”岳夫人蹲下去,拍抚着他的背恸哭道:“好孩子,我这就带你去见皇后殿下,我要去把我的萱儿带回来,我的孩子就算死,也要死在我的怀里。”
“不,”李承豫抓紧岳夫人的衣袖:“若想真相大白查出是谁杀了人,如今这种情况更好。”
死的是皇子,才会被重视,才会严查。若死的是寻常将领家的儿子,又是染病后才死的,必然会被轻视。况且再深想一层,岳氏的孩子在宫中死了,难免会心生龃龉,那么皇帝以后说不定会因此担忧岳氏的忠心。
岳夫人看着李承豫,不敢相信这是一个五岁孩童说的话。
“那你……”她问。
“我要走了,”李承豫道:“因为上个月父皇对宰相说他要立我为太子,短短一个月,他们在我饭碗里投毒三次,在我被褥里藏了毒针,现在又让刺客进宫。我的母后夜夜不睡看护我,她知道敌人就在宫中,却不知道是谁。今日你的孩子替我死了,我不能拿命还给你。但我知道今日刺杀说不定也有长兄的关系,他心思简单容易被人蛊惑,我若还在这宫中,活不到长大就会死掉。”
李承豫仍然跪在地上,对岳夫人磕了个头。
“若我能长大,若我有能力,会报答岳家。”
他说着站起身子,拱手作别,小小的身影没入风雪中。
“你怎么出去?”岳夫人忍住悲伤问。
李承豫转身:“太医往返宫内外,我会偷偷藏在马车后面。”
“你出去了怎么活?”
小小的孩子面露坚毅:“我要偷偷去北地找外祖父,隐姓埋名。”
岳夫人心中酸涩。
在不久前岳将军寄来的书信中,她已经知道皇后族人居住的城池被匈奴击破。那里如今是战地,李承豫小小孩童,如何去千里寻亲。
天空渐渐发白,岳夫人捂着自己疼痛异常的胸口,勉强立住身子,看着眼前又要转身的孩童。
风雪刺痛她的脸颊,她泪如雨下,不知道接下来的决定是对是错。然而在那个孩子离去之前,她终于道:“如蒙不弃,就让岳氏护佑你长大吧。”
茶凉了。
室内很静。
江琢似乎看到风雪中母亲一袭红衣站立,牵起小小孩童的手。
“是我的错。”如今的岳萱道:“是因为我,国公府才遭灭顶之灾。父亲母亲护佑我长大,我却没能保护他们,是我的错。”
他强忍泪水满脸自责,面前的女子却也没有哭。
江琢抿嘴看着他,然后站起身拥住了他的肩头。
“萱哥,”她轻声道:“母亲不会后悔的,父亲也不会。国公府一脉忠贞守护疆域数十年,为的是黎民安宁。无论是父亲打仗,还是母亲护住你,都是为了百姓。”
岳萱的泪水这才淌下。
“萱哥,”江琢又道:“你会做个好皇帝的。”
暑热难消,河南道节度使孟长寂猛烈地摇着蒲扇,大步踏过院落中拼接整齐的石板,钻入江宅会客厅内。
清凉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些薄荷与竹叶的香味。江琢正斜靠在春凳上,吃一碗绿豆糖粉冰沙。看到孟长寂闯进来,她颇不满地蹙眉,用折扇遮住自己轻纱下露出一节的小腿。
这人是把江宅当家了吗?三天两头跑过来。
“孟大人不忙吗?”江琢道:“听说要打仗了,河南道虽然距离北地远,也是要抽调府兵北上的吧。”
孟长寂自顾自拉过椅子坐下,为了凉爽,专门坐得距离冰桶近一些。他也不太高兴的样子:“这不是太热吗?你倒是好,这江宅跟皇宫一样凉爽。”
每年冬天,皇族贵胄都会命人在河面凿冰搬进冰库,到了夏天再取出来解暑。因为工程量大又颇费人力物力,冰块便成了六月里最稀罕的东西。特别是暑热最盛的时候,皇帝会特地恩赏百官冰块消暑。
眼下便是最热的时候,可江琢这里的冰多得不同寻常。
“皇帝也会赐孟大人冰吧?”江琢含一口绿豆冰沙在口中,歪头道。
“你不要明知故问,”孟长寂趴在冰桶上方,像是要把自己缩小塞进桶中,抱怨道:“我府中冰库里那么些冰,都去哪里了?还不是被吴北拉来了这里?真是不明白,他讨好你做什么?”
“哈……”江琢知道漏了馅,先笑起来:“吴管家感谢我拆散了你和萱哥,就差把你们节度使府的金子搬过来,搬些冰又算什么?”
孟长寂瞪她一眼,自顾自拿起冰桶上正卧着的一碗糯米汤圆,大口吃了起来。
他吃东西的样子看起来豪爽却不饕餮,让人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江琢突然觉得跟他在一起分外自在,虽然跟萱哥在一起也自在,但那自在里是因为有亲情在。跟孟长寂是为什么?
因为小时候打过架?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想到这里,忽然听到外面钟声响起。
“咚——”悠扬又厚重的声音总共响了九声。
万籁此俱寂,但余钟磬音。
江琢垂眉一瞬,又抬头道:“是萱哥吧?”
“是,”孟长寂吁了口气道:“太庙钟声。今日李承豫认祖归宗,赐东珠王冠、龙纹朝服、王族金印,从此以后他便是二皇子了。”
江琢微微笑起,虽然嘴角弧度不大,但那是由衷的为萱哥开心。少顷,她又问:“没人惹事吧?”
“放心,”孟长寂道:“陛下令李承恪闭门思过,等淑贵妃案审定,估计他便会被牵连获罪了。”
听到淑贵妃的名字,江琢眼中一抹厉色滑过。
“案子审定?不,那样太便宜了她,”江琢冷冷道:“这种种都是他们母子种下的恶果,若云山剑不饮尽他们的脏血,我便白来了这一遭。”
一切的源头都在永安八年那个风雪春日。
如今要想尘归尘土归土,便要追溯源头杀掉淑贵妃,以慰藉那个躺在雪地上,小小的亡魂。
孟长寂听她说着这些,虽然知道这话霸道蛮横,他还是点着头:“厉害,”他夸道:“那俩人死定了。”
室内的气氛这才松弛了些。
两人垂头吃冰,静静坐了一会儿。
“喂,”江琢忽然想到了什么,看向孟长寂道:“怪不得你那么帮他,原来他是你姑表兄弟呀。”
她说出这句话后笑起来,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迟钝。盛夏日她穿一身淡青蚕纱,抹去了凌厉和机敏,倒有些娇憨的小女儿态。加上斜倚在春凳上的姿态闲适自在,让人心中忍不住一软。
“你现在才明白?”孟长寂一只手还拿着勺子,便伸出食指刮了一下江琢的鼻子。江琢呆愣在原地,被这突如其来亲昵的动作弄得不明所以。
“找死吗?”她问,身体却有些僵硬。
但其实孟长寂并不比她的神色好多少,他把汤圆碗放下,看着自己刚刚做了小动作的右手,慌乱地站起来。
“不是我,”他道:“是这只手。”
“好,这只手留下,”江琢拿起春凳前立着的短剑,“铮”的一声弹开剑鞘:“你可以走了。”
孟长寂没有再争执或者解释什么,他满脸通红落荒而逃,留下同样有些脸红的江琢。
她呆呆地坐直了身子,看着院子里一溜烟没了人影的男人,听到什么东西在跳动。
那是她的心脏。
“真是的!”江琢有些气恼地站起身子,看到孟长寂慌乱间放在冰桶边的碗,那里缺了一只勺子。
碗放下,怎么勺子带走了?
“恶贼!”她对着孟长寂消失的身影喊道。
恶贼!又使劲儿跺了跺脚。
除了江宅,公主府也很凉爽。
陈平公主问过元靖钧的功课,便站起身来。书桌旁的儿子也站起身,有些亲昵道:“母亲,姐姐今日回来吗?”
原本因为他功课还不错,陈平公主有些快慰的神情顿时清冷下来,她皱眉道:“还说自己专心习字?是不是偷偷去门房打听消息了?”
元静姝已经嫁了人,如今想要回来需要母家接引。陈平公主一早吩咐管家派人去接,这会儿应该快进府了。
“儿子没有,”元靖钧垂头道:“只是想念长姐了。”
“你不该想念她,”陈平公主厉声打断儿子的话:“记得母亲怎么教导你的吗?你以后要做什么?”
元靖钧支支吾吾道:“以后,以后要做人上之人。”
“人上之人,”陈平公主道:“便不能拘于世俗亲情。记得吗?”
“记得。”元靖钧声音很小,头垂得更低了。
陈平公主看到他小小的脑袋低垂着,耳廓有些红润,忍不住想要抚弄他的头发宽慰。可她狠狠心没有这么做,只是迈开步子,离开书房。
寝宫里,她的女儿元静姝果然到了。
惠和郡主,如今的肃王妃身着华丽的衣袍和头饰,从打扮和气度上看不出跟婚前有什么区别。只是发髻不同,那一双眼睛也不同了。
之前从容间的希冀尽皆消失,陈平公主远远看到女儿假装幸福微笑端坐的神情,便觉得心中微痛。
到底,三皇子李承恪并非姝儿良人。
“母亲。”见陈平公主进来,元静姝缓缓施礼问候。
陈平公主扶着她的手坐在八角椅上,吩咐下人去做元静姝爱吃的茶点,又屏退宫婢,室内便只留她二人。
“还好吗?”她开口道:“若肃王对你不好,母亲会亲自登门教训。虽然你父亲获罪下狱,你到底是当朝公主嫡女,容不得旁人欺负。”
“他很好,”元静姝道:“女儿也很好。”
陈平公主眯了眯眼睛一时没有做声。
想当年她下嫁宰相元隼,新婚燕尔时说不完的话,由于开心,回到宫中也对太后长长短短说个不停。哪像如今自己女儿这样呢。
轻轻叹一口气,陈平公主还是说出了此次召女儿回来的缘由。
“肃王正被禁足,你一会儿吃了茶点便回去吧,回去后帮母亲取一样东西回来。”
“什么东西?”元静姝有些警惕道。
陈平公主轻抚她的手背,声音和缓道:“当初肃王曾随安国公打仗,你知道吗?”
“知道。”元静姝道。
最初的动心,便是知道他身为皇子却隐姓埋名从军。到后来宫宴上他为岳芽舞剑,又是飒爽间带着柔情。
陈平公主点头道:“当时安国公抗击匈奴,重新绘制了北地七道军城防图。后来得胜还朝,安国公避嫌,便把图纸交给朝廷。皇帝为恩赏肃王,赐给了他。”
北地七道军城防图?元静姝面露谨慎之色。
“姝儿,”陈平公主柔声却坚定道:“那图就在肃王府密室中,你要寻机找到,送来公主府。”
“母亲要那个做什么?”元静姝惊讶间起身,陈平公主握着她的手被顺势挣脱。
“自然是有用。”
“有什么用?”
陈平公主脸上一抹怒色:“什么时候轮到你质疑母亲了?”
元静姝脸色苍白不语,许久,陈平公主轻叹道:“母亲所做的一切,还不是为了你吗?如今李承豫认祖归宗,淑贵妃被囚冷宫,肃王又被禁足,你觉得肃王做皇帝能有几分把握?而如果李承豫将来登基,你们肃王府,能留一只鸡犬活命吗?”
元静姝沉默不语。
“女儿,”陈平公主握住她阔袖中冰凉的手,温声道:“你不想肃王登基吗?”
元静姝呆呆地看着她母亲慈爱的脸,心中风起云涌。
“可是……”
听闻突厥已经再度来犯,距离草原最近的石城被破。此时要城防图……
“没有可是,”陈平公主起身,她的神情不容置疑:“若想肃王继位,只有这一个办法。”
“母亲真的是为了肃王?”元静姝脸上几分疑色。
陈平公主笑起来:“当然,最重要的,是为了你。”
元静姝没有说话,她眉心紧蹙,头上步摇凌乱地颤抖。
陈平公主等了许久,终于看到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要打仗了。”日色倾斜竹影婆娑,岳萱,齐王李承豫正在国公府给岳曾祺讲《战国策》,说到“兵不如者,勿与挑战;栗不如者,勿与持久”一句,李承豫忽然望向窗外,说起局势。
“打仗很可怕吗?”岳曾祺仰起小脸问。
“民不聊生、饿殍遍野。”岳萱轻轻开口,声音低沉:“但有时候若不打,便丧权辱国被强敌奴役。”
岳曾祺握了握拳头:“那还是要打!祺儿的祖父和父亲姑姑,都是能打仗的。如果再开战,姑姑会去战场吗?”
“不会。”岳萱笃定道:“你姑姑如今是大理寺寺丞,不是兵部的了。但是你认识的葫芦叔叔或许会去。”
“哦!”岳曾祺重重地点头:“葫芦叔叔原来也是会打仗的?他很厉害吗?”
岳萱点头:“很厉害。”
岳曾祺的葫芦叔叔孟长寂,正在府中兜圈。
从江宅回来后他便走来走去,走得府中护卫疑惑,走得婢女仆妇忐忑,走得管家吴北挠头细想,回屋又给月老神像前摆了许多贡品。
自从知道了岳萱真实的身份,吴管家便为自己之前的荒唐误会感到不好意思。原来自家少爷都是为了护住姑表兄弟,根本没有别的想法。
但是阴错阳差的,江小姐却果真跟少爷走得近了不少。
吴北私底下给洛阳府的老爷夫人去了不少信,夫人在回信中对他多有交代,如何如何往江宅送东西,如何给少爷添置新衣。吴北感觉整个节度使府的命运都压在他的肩头,他感觉身上担子很重。
他都一一照夫人交代的办。
可今日少爷去了一趟江宅,回来后脸色怎么那么不好呢?难道是因为——
吴北一拍大腿!
怎么忘了岳萱住在府中时,跟那江小姐也很能聊得来。会不会是少爷养虎为患有了情敌?
额,这个词语似乎不太合适。
吴北再拍大腿:“再去送一车冰。”
“管家,”下人们抹着汗皱眉:“冰库空了。”
而此时的孟长寂,正走到苗圃那几架葫芦旁。花朵正开得欢快,已经结出的小葫芦稚嫩地垂坠在栏杆上。
她应该知道自己的心意的。
自己说过种葫芦的原因,那一日在王府外,还白白借了肩膀给她哭。
她如今不哭了,就没良心忘了吗?
还是自己说的不够清楚仔细,她误会了?
孟长寂手里握着个陶瓷小勺子摩挲着沉思:如何表白才好呢?
六月初,孟长寂的表白大计还没有想出,却从北地传来了城池接连失守的消息。原本固若金汤的防卫被突厥轻易击溃,军部的邸报被摔在早朝大殿地板上。摔得次数多了,连大臣们都犯起了迷糊。
“突厥何时这么强了?这是我们认识的突厥吗?”
街头巷尾不乏这样的议论。
大弘曾跟突厥交战三次,三战三胜把突厥赶到草原北边。也因为此,大弘百姓得以北迁,开垦了大量良田。
可如今他们兵器精良马匹迅捷攻城略地迅速南下,让人不禁胆寒。
“朝中有谁可战?”皇帝在大殿上这么问。
文武百官噤声少顷,几名将官请战。
孟长寂也在里面。
皇帝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一瞬,却又挪开。河南道府兵数万,已经悉数集结完毕前往北地。孟长寂再去,便可能拥兵自重。想起他跟自己那位刚刚认祖归宗还不够熟络的儿子交情深厚,皇帝便担心他会趁机逼宫让李承豫得了天下。
毕竟李承豫可不是皇家养大的。安国公府养大的孩子,会跟他亲会孝顺他吗?
想到这里,皇帝想起肃王李承恪来。
如今李承豫势头正劲,听闻近日不少大臣前往安国公府跟他攀聊朝政,又有不少之前肃王的拥趸风向改变。长此以往,恐怕这李承豫无人制衡。
想到此处,皇帝轻咳一声道:“当年肃王曾在安国公帐下与其一同抗击突厥,对蛮夷多有了解,不如就让他带兵出征吧。”
朝堂内一阵轻微的议论,这议论在皇帝听来是意外的。这朝堂里百官向来噤若寒蝉不敢忤逆他半分,怎么开始议论呢?
好在最后议论声低下来,没人出列进言。
事情就这么定了。
当然,因为肃王将领兵出战,原定于近日查证淑贵妃一案,也缓下来。
“啪啪啪!”三声,拍得梅花桩几乎裂缝歪倒。江琢涨红着脸,血气翻涌之下胸口起伏。
这是安国公府的演武场,家中子弟在这里学习剑术刀法,学射箭武艺。早起时岳萱带着岳曾祺在这里走梅花桩,江琢从大理寺得了消息赶来,二话不说就拍了几下。
梅花桩上岳曾祺哆嗦了一下,被岳萱抱下来。
“先去习字吧。”他嘱咐道。
岳曾祺也不敢问姑姑发生了什么事,小步快跑一溜烟没了人影。
“你知道吗?”江琢道。
“知道。”岳萱答,神情很平和。
“明明知道父亲被栽赃陷害就是李承恪和淑贵妃的手段,不然就凭淑贵妃整日在宫禁中,就安排不了那么大的局。可如今皇帝竟然又给李承恪兵权,这是干嘛?对安国公府挫骨扬灰吗?”她恨恨道,脸上血色褪去,却又惨白。
岳萱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问道:“当初你跟肃王曾经在军营中同袍而战,觉得他如何?”
虽然痛恨李承恪的作为,江琢还是想了想道:“若论打仗,他也算是将帅之材。”
“好,”岳萱又问:“他有可能为皇位叛国吗?”
江琢神情有些迟疑,手指拂过梅花桩上的裂缝,淡淡道:“以前觉得他不会,现在不知道了。”
岳萱神情沉沉,淡淡道:“我觉得不会。”
江琢没有说话,她的恼怒不在于担心肃王会引兵谋反,而是安国公府案幕后黑手揪不出来。
“芽儿,”岳萱看着她微微摇头:“现在不是慌张的时候,突厥来得有些快,有些不可思议。皇帝这么做是因为不放心孟大人,更不放心我,没有交权的意思。”
江琢轻轻叹了一口气。
比之兄长,她还是想得有些简单。
岳萱又道:“肃王若能阻一阻突厥还好,若不能,按皇帝如今的……”岳萱想着合适的词汇,毕竟如今皇帝是他的父亲,他需要恪守孝道,也不能妄加评判:“按如今皇帝的施政方针,可能会为安定不惜割地。”
“割地?”江琢目瞪口呆:“大弘建国百年,从未割地!多少将士一寸山河一寸血守着大弘,轻易就割地吗?打输了可以打回去!不能割地!不准割地!”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攥着拳头神情激愤,岳萱连忙拍抚着她的肩膀让她安静。
“别怕,”他缓缓道:“只要肃王不退,朝廷这里不会有人同意割地的。”
江琢勉强冷静下来,想起萱哥自从身份被皇族认可不过短短数日,却已经在朝臣那里树立威信。但说起来,她是把皇帝也当作仇敌的,可如今这情势……
她抬头道:“萱哥,我……”
岳萱懂她要说什么。
“你不必把他当作我的父亲。”他柔声道:“就连我自己,都做不到。”
两人静静在庭院里站着,蝉鸣不知为何突然停了,暑气里堆积着潮湿,乌云在头顶凝聚,天色暗下来,一场暴风雨就在眼前。
甲光向日金鳞开。
肃王李承恪披甲离开京都时,在朱雀大道距离江宅最近的地方,转过头停顿片刻。
那个小楼在一片民房中颇为显眼,若站在那楼顶,肯定能看很远吧。
能看到皇宫,也能看到肃王府。
不知道芽儿在不在那里。
他蹙眉攥紧缰绳。无论如何,如今他有了最大的机会。先领兵收复城池,再南下逼父皇退位。到那时无论是李承豫还是孟长寂,都将不是他的对手。
而芽儿,也可在他的守护下安稳度日了。
想到这里他再不迟疑,猛拍马臀向城门奔去。沉甸甸的乌云这时候坠下雨水,李承恪似浑然不知,在暴雨中抿嘴微笑。
孟长寂一刻都没有闲着。
早朝退后,亲自去见禁军统领赵莽,跟他商量京都守备要事。赵莽年近五十,曾授肃王李承恪刀法武艺。
孟长寂去探他的口风。
若这人投靠肃王,则皇室危矣。好在他虽然略顽固些,但忠于皇帝,答应听从孟长寂的建议加强守备。
见过赵莽,孟长寂去了十多封快信往河南道,交代各州府长官如何利用被抽调府兵后有限的兵力巩固城防。并且未雨绸缪,考虑到若皇帝弃都城往南逃,如何安排行宫。
忙碌一整日,待到了夜间,军部在大雨中送来上郡失守的消息。上郡距离都城不过八百里,快马数日便可到达。如今突厥既已到上郡,除非肃王李承恪可以在高奴县死死守住,否则都城岌岌可危。
直到这时,宫中才慌了。
陈平公主就是在这样的雨夜,乘车前往宫城面见皇帝的。
皇帝坐在御书房满脸憔悴,他面前摞着厚厚的待批公文,可整个人却并没有把精力放在文书上。
在内侍眼里,皇帝已经目光游离站起又坐下许久,到后来他把自己折腾累了,便歪斜在椅座上半阖着眼睛,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陈平公主经通报后进入,要了杯参茶坐在地榻上。
“皇兄,”她神情自若,一双眼睛看向皇帝,声音轻柔:“臣妹准备把靖钧送到南边了。”
皇帝一双眼睛猛然睁开,看了陈平公主一瞬,收神道:“何至于此。”
“臣妹害怕,”陈平公主端着参茶的手微微颤抖,小声道:“前朝时国都曾被突厥攻陷,那一朝皇族——”
“闭嘴!”一向对妹妹宽和的皇帝忍不住惊怒道。
前朝曾因突厥几乎亡国,京都被攻陷,皇族如牲口般被掳去草原,奴役数十年之久。后来继位的皇帝送黄金万两,才把皇族一个一个换回。但刚刚得到自由,他们中十有八九便自尽雪耻了。
原来被圈禁时,是连死都不能够的。
陈平公主缄默不语,过了许久,皇帝倒是先开了口:“不至于,”他的眉头皱着,脸上却竭力表现出轻松的神色:“肃王已经北上,他领兵十万,还不能抵挡区区突厥八万军吗?”
“是,皇兄说的对,”陈平公主认同道:“是臣妹今日听闻不好的事,太过忧心了。臣妹这就回去,不让靖钧走了。”
陈平公主说着站起来,身后宫婢把她长长的裙裾拎起。皇帝的视线落在她嫣红色的裙裾上,看到那上面不知什么时候沾了块巴掌大的污渍。
陈平公主爱干净到了一日换三套衣服的程度,如今竟然穿着脏衣面圣,可见的确是慌了。
裙裾被穿着的人抽离皇帝的视线,皇帝的眼睛便落在那一块地板上,许久不曾挪动。
突厥,有可能攻破帝都吗?
自己,要不要携亲眷逃走?
这念头从没有过,如今竟突然钻入他的脑海,萦绕着挥之不去。
下了一夜的雨,天刚蒙蒙亮,城门打开,便有百姓肩挑手拎扶老携幼挤出城门。
“这是做甚?搬家?”有人好奇地问。
“搬什么家?你们不知道突厥到了高奴县吗?我家二舅的妻妹的姑爷的弟弟在兵部任职,说是夜里邸报就到了。”
“肃王不是领兵去了吗?”问话的人有些怔怔,不知道是想不明白那一串的人物关系还是被他说的话惊到,迅速问。
“肃王以前可以,那是因为跟着安国公。如今他自己去了,难啊!”那人长叹一口气便往前挤去,似是万分紧张。
问话的人站在原地疑惑片刻,掂量着他的话有几分可信。这时天已大亮,朱雀大街上响起马车声。
他忍不住张大了嘴。
一眼望不到头的,各种奢华马车、护卫、家丁慢慢挤满了路,看他们的方向,都是为了出城。看着装一致的护卫往往守护着三四辆马车,可以判断他们都是举家出逃。
完了!
这人退后两步。
“我大爷,我老婆孩子,我姑姑,我大姨妈,我舅公……”他盘算着要通知多少人,然后扭头向家的方向跑去。
在京都的一座宅院里,御史郑君玥眉头紧缩,正吩咐家丁去把府内能用上的武器都搬出来。
“前些日子不是还好好的?”安和县主一手护着一个孩子,紧张道。
“前些日子还不知道二皇子活着呢,这真是瞬息万变。”郑君玥道:“建朝百年,从未被突厥打得这么灰头土脸。如今他们就在五百里外,十八道府兵集结缓慢,只有河南道、河北道、山南西道共同往北迎战,若肃王失守,则京城危急。”
安和县主不由得脸色苍白。
“不用怕,”郑君玥看着他们,又看一眼城墙方向:“为夫虽是文官,也要同五城兵马司和禁军一起,守一守这皇城。”
安和县主看着这个平日里似乎只把吃放在心上的夫君,突然松开一个孩子的手。那是她的大儿子,如今十四岁了。
“夫君,”她用了这个甜蜜的称呼:“若你去战,就把元儿带上吧。守护国土,长幼有责。”
被唤作元儿的孩子目光有些胆怯,但还是慢慢上前,拿起了一把斧头。
“父亲,”他稳了稳心神道:“儿子跟你去。”
正午时,虽然朱雀大街上仍然车辆拥挤,准备出逃的达官显贵慌乱如麻,但是城门被关上了。
人们惊慌地相互问询。
“怎么回事?”
“难道突厥打过来了?”
回答他们的是五城兵马司的号令:“陛下有令!人人返家!趁乱出逃者按奸细论处!”
他们快马在京都中穿梭传达命令,声音太大,连正在小院中磨剑的江琢都听到了。
按奸细论处吗?
她看一眼城墙,再看一眼剑。
“我想到了!”江琢突然站起来:“破城如此迅捷!是因为那图!”】
(https://www.eexsww.cc/jiangyueniannian/32756080/)
1秒记住E小说网:www.eexsw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eexsw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