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罢,常威和袁可立师徒在书房里密谈起来,没有了旁人,袁可立脸上浮起几分忧色,竟不似想像中的意气风。
“皇上要纳楚晴为妃,事先竟无半点征兆,我也是在你北上前才听说的。”
这常威早猜到了,毕竟内阁和锦衣卫、后宫不是一个系统,稍微聪明一点的皇帝也绝不会把事情全部交给一个人来掌管。
连常威也没想到自己在江南一切进展顺利,武林大会称雄、剿除唐门内乱、剿倭、远洋舰队回归、江湖里密布棋子、跟罗文成结交,所有一切都在预料中。偏偏在要收网的时候,竟然传出皇帝要纳楚晴为妃的消息,这简直就是个晴天霹雳。
毫无疑问这是楚天阔和其背后的江南世族弄出来的对策!
在朝堂和江湖斗不过你常威?
好,那我们从后宫开始,吹枕边风,直接从皇帝身上下手,总能收拾你吧?
沉吟一阵,常威问朝中最近有什么大事生?怎地连大哥常宽都去了天津卫。
“先是大同戍军叛乱,子绰替军方说了两句好话,竟遭满朝谏官群起而攻,幸而,我们保举了傅希爵平乱,上月尽诛叛军脑,要不然,那些人还不知道要攻击到什么时候呢!为了安抚地方,子绰亲自去了天津卫督办军需,顺便巡视山海关。”
“接着皇上的伯母孝慈皇太后寝宫失火,偏偏皇上此时提出要纳妃,结果满朝文武俱齐声反对,但魏忠贤却是支持的,这件事我们既不好反对又无法支持,竟弄了个里外为难,很是被动呐。”
新政推行和廷杖事件已经宣告皇帝在新政一案中的胜利,可在这种情况下,朝臣竟然还有勇气对抗皇帝?就连常威都吃惊不已,可细想一下,方知问题的根源。
“皇上后宫只有六个妃子,又无子嗣,纳妃自无不可,可惜时机不对。虽然因为孝慈皇太后并非皇上至亲,可也不能在孝慈寝宫起火的时候提出这么个议案来,百官若是不反对的话,颜面何在?”
袁可立无奈地道:“就是这个道理啊,我和子绰、王在晋等人都曾苦劝过皇上,奈何他执意而为,我们也只能听从圣意了。后来礼部折衷,修缮孝慈寝宫和纳妃之事同时进行,皇上派龙文光督办婚礼,可礼部、工部凡事左推右挡,互相扯皮,过去了半个月,连个头绪都没弄清楚。”
常威笑道:“婚礼这事情倒也不难,学生的远洋舰队恰好回来,带了好些新奇玩意儿,光关税就缴纳了一千一百万两之巨,我直接让宁波市舶司把银子送缴户部,到时候再把操办婚礼的差事讨过来,谅谁也没胆子跟我捣乱。”
袁可立欣慰的点点头道:“钱财倒好说,如今户部税收暴涨,倒不缺钱,关键是缺少能震住场面的人,有无畏你坐镇京师,想必再也没什么人敢捣乱了。”
见去了袁可立一件心事,又想到傅舟子蒙他保举平叛得胜而归,想必已受重用,也算拉拢军方有所成效,遂问起了傅舟子的近况。
“希爵有大将之才啊!”
一提起傅舟子,袁可立心情大好:“他眼下做了京卫指挥同知,正在整编京卫三大营,圣眷正宠,说起来,无畏你真有识人之明。”
“那是希爵自己有本事,我只是因缘际会罢了,不值一提。”
袁可立满怀笑意,半晌,突然问常威进京之后的行止,常威说进京之后哪儿也没去就径直来这里了,他赞许地点点头,道:“无畏你此番回京,千万要谨慎行事,在进宫见架之前,希爵那里你暂且不要去。”
常威心中一怔,难道真的出事了?
袁可立似乎察觉到常威的困惑,沉吟了一会儿,才解释道:“皇上年轻有为,但行事常常率性而为,又因新政一事屡遭群臣反对,对臣下已颇有猜忌之心。如今,我们因为推行新政得到了许多要职,这也遭到了很多人忌惮,阉党和东林也因为我们的强势,有合流的迹象,没猜错的话,那位新妃子就是这两派送进宫的。”
“而你和希爵都是有兵权在手的显贵,私交不可太密,否则,遭人忌惮进了谗言,就不美了……”
常威恍然大悟,难怪人常说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官儿越大自由越少,原来是这个道理啊。
出了袁府,常威悄然回到自己的秦国公府,家里一切正常,下人们早已知道常家家眷都会进京,早早就把房间整理好了,其余的衣食用度这些由常宽府上的管家来操办。
马远、施大瑄一干人则把藤乐山丢进北镇大牢严加拷问。
当晚成宁儿前来拜见,说了一些具体情况,第二日一早,常威穿戴整齐进宫面圣。
皇帝见了常威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哈哈哈,无畏,你来得倒快,来,快跟朕说说舰队的事情。”
常威将舰队从美洲带回来的特产:各种宝石、咖啡、黑巧克力、可可等各种东西献上,暗地里又抽空和客印月眉来眼去了一番。
“皇上,此次舰队远航完全达到目标,带回白银上亿两,缴纳关税一千一百万两。最重要的橡胶、鸟粪石、胭脂虫等各种物资和农作物的种子也全部带回来了,臣启程北上之时,业已安排人手挑选适合地区栽培、提炼了,另有一部分正随臣的家眷沿海路北上,再有大半个月就能从天津卫入运河送来京师。”
皇帝尝了巧克力和咖啡,又问了带回来的东西,常威又详细讲解美洲的形势,才道:“江南的事情臣已经查清楚了,这是臣从倭寇冲田巢穴里得到的江南世族、官员通倭的账册和证据。”
说着递上一沓文书,等皇帝翻开浏览又道:“其中危害最重者是漕督藤乐山,此人非但通倭,还有贪墨受贿,私卖盐引,虚报士兵人数吃空饷,杀良冒功等累累罪行,可谓十恶不赦死不足惜,臣在返京之前已经向皇上提过此事,路上顺手将他抓了,现已关进北镇诏狱,已问出部分口供。”
皇帝一拍龙案,喝道:“此獠竟如此目无法纪,吾弟彻查,早日将其明正典刑!”
“是!”
收拾藤乐山是常威策划已久的事情,各种人证物证早已搜集的七七八八了,严格来说藤乐山倒也不算是通倭,只是手下有人得了几批走私的珠宝,不过,以锦衣卫的手段,三两下就能做成铁案,加上之前那些罪行,保准杀他十次的了。
“去年镇江机器局蒸汽机私用案,臣已查清,也跟倭寇案有关,但物证不足,人证也多半被剿灭,漏网的冲田等人又没有下落,只能暂时怀疑与苏州湖州的许、陈、楚、吴等世家有关。这些世家也是阻碍新政推行的势力,素来暗地里支持东林、复社,臣以为既然无法用律法治其罪,便只能用经济手段了……”
当下又把商业联盟、远洋联合舰队、定价权、销售权等办法跟皇帝做了详细说明。
皇帝基本上同意,只是听到楚家的时候,眉头微不可查的一皱,常威把这个反应记在了心里。
几个月不见,京师、江南都生了不少事情,加上远洋舰队归航,以及皇帝纳妃和常威将要成为驸马的事情,不是一时半会能够说完的。
君臣二人从天蒙蒙亮说到吃午饭,还没说完,于是,边吃边聊,末了皇帝终于说起纳妃的事情,“朕要纳的妃子,无畏你认得,说起来还是因为她,咱们君臣才相识相知的呢。”
常威故作不知的问道:“皇上说的是?”
皇帝笑道:“前年除夕,白云观。”
常威讶然道:“楚晴?!”
皇帝点头一笑,常威陪着笑脸道:“原来是她啊,恭喜皇上。对了,听节寰公说礼部和工部,为了皇上纳妃之事相互推诿、扯皮,反正船队还要半个月才能进京,臣暂时无事,索性替皇上操办此事吧。”
皇帝大喜:“有吾弟亲自操办,再也没有人敢来烦朕了,甚好甚好。唔,徽姃那里,吾弟也要走动走动,等你母亲进京,朕就把日子定下来吧。”
常威只能点头答应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倒也平静,常威忙着操办婚事,甚至都没在朝堂上露面,藤乐山进了北镇诏狱,三天下来该招的不该招的都找了。
常威来去匆匆,也不时去长安长公主朱徽姃那儿嘘寒问暖。
官场上的人就只见了邓奇一个,邓奇的夫人是宜伦郡主,说起来邓奇也算是位驸马爷。
宜伦是个有着皇家风度的美人,可常威知道那张优雅面孔的背后是一颗善妒的心,且不说她身边所用侍婢无一出众之人,因为多年无出,不得不替邓奇纳妾,结果前后两妾容貌都远逊于她,而她五年前生下一子后,那两妾更是被她打入了冷宫,常威不禁暗替那个未曾谋面的师姐宁白儿的未来担心。
这日晚间,常威抽空在廊檐下看看书,下人来报邓奇邓大人求见,不一会儿,就见邓奇低头快步从假山后转了出来。
常威笑着打招呼,却迎上了邓奇那张苦脸,邓奇落座支吾了半天,才长叹一声,道:“家有贤妻啊!”
原来,宜伦郡主见过常威之后,对常威的人才、相貌赞不绝口,最近,几个在京的藩王郡主聚会,宜伦对常威更是满口子称赞,而回家后就对邓奇横鼻子竖眼的,让老邓受尽了委屈。
想起宜伦,再想起自己将要迎娶的是皇帝的宝贝妹妹,大长公主,常威就一阵头疼。
常威不怕多娶个女人,但怕娶到一个妒妇,闹得家中不得安宁;即便朱徽姃不是妒妇,可那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也很可能给家人带来伤害!
常威还没狂妄到真的以为小兄弟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地步,再想起宜伦的善妒,心中对这些金枝玉叶实在没有多少好感,不免真的有点头疼了。
“得了,老邓你也别在这儿给我装可怜了,我要娶的那位可是皇帝的宝贝妹妹,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咱哥俩儿是同病相怜。倒是你,准备怎么安排我那位师姐呢?”
魔教的关系比较乱,算起来,朝天阙和胡文清是师兄弟,宁白儿又是朝天阙的小师妹,所以,常威管宁白儿叫师姐。
邓奇顿起愁云:“宜伦已经听到了点风声,好在去教坊司找白儿的时候,她已经被你的手下接走了。没找到人,我就来个死不认帐,她闹闹也就没招了,只是把我看得死死的,哪儿也去不得,回来这么多天,我只偷偷去看过她一次。唉!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常威心里顿时一阵冷笑,一个大男人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护不住?如此对待宁白儿,岂不让她伤心?人啊,任你在英雄了得,一旦身陷名利场真是身不由己啊。
可又不好说他,突然间就觉得有些压抑,强压着心火,对邓奇道:“老邓,那我替你去看看宁师姐吧!”
邓奇犹豫了一下,才道:“也好,反正京城里没什么人敢找你麻烦……”
胡同里的大树下,闲人三五成群,下棋的、斗蛐蛐的、说书的、卖大碗茶的、剃头的,嘈杂的声音一下子都灌进你的耳朵,让人一下子就融进了这火热的生活里。
天子脚下,善之地,人民的生活果然安逸富足。只是常威拥有一对锐利而又经过了刑部第一探案高手指点的眼睛,马上就察觉到其中的两人和这幅动人的画卷并不那么协调。
刚回来就有人监视盯住我了?!
虽然很想把这两个钉子拔掉,可想了想还是算了,今天干掉两个明天没准儿会多出四个来,说不定还会更隐秘。
在胡同里溜踏了一圈,那两人只是偷偷写了点什么,离开胡同,果然没人大胆到上来跟踪。
不过常威还是绕了一个大圈子才去了宁白儿暂居的缨子胡同,这儿离邓奇家仅隔了两条街,而旁边的粉子胡同就是京城有名的商贩聚集区,当初选在这里,也是为了邓奇来去方便。
一扣铜环,半晌才见一老妪探出头来,见来人并不相识,也不问,就要关门。
“你是莫大娘吧,我是从江南来的,是你家相公的朋友,姓常行三。”
老妪仔细打量了我一番,这才把常威让了进来,陪笑道:“大官人勿怪,老婆子虽然听说过常三爷,可没见过,不过,看您这模样,一准儿差不了。”
进了宅门,迎面是一道彩绘梅兰影壁,向左穿过月亮门,再进了垂花门,却见一美妇带着两个稚婢已恭候在内宅院里。
这陌生的小娘子却让常威心底涌起一股熟悉的感觉,一愣神才觉她羞花闭月的娇颜上散出的母性光辉,像极了孕中的魏希捷。
知道她就是宁白儿,快走两步,上前拱手道:“见过宁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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