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威来迟了,真人勿怪。」
「国公说得哪里话,你那晚就来过显灵宫,如何说来迟了?」肖连云大有深意地一笑:「亏得你媳妇演了一出好戏,才让贫道识得云弄影、花弄月的真正身份。」
「可晚辈却差点捱了一刀。」常威苦笑道。
「哦?宁馨这丫头还真舍得下手。」肖连云有些惊讶,沉吟片刻,才道:「她不太喜欢她师傅吧!」
常威点点头,这当然是原因之一,可更重要的是,宁馨同样猜到了肖连云的身份,不欲让云、花获得强援,又想保住自己的贞洁,才下决心刺他一刀。
「可惜。」肖连云轻轻叹息了一番:[云、花二女实是龙虎双修的绝佳道侣,可惜她们心有旁骛。贫道虽然知道她二人功力精湛,却不知她竟是一派之尊。」
云、花这等功力高强,风姿绝卓的女性在江湖本就寥寥无几,身为正一道治头大祭酒的肖连云竟然猜不到她的身份,想来对江湖近乎一无所知。
他能知道常威,这倒不奇怪了,稍稍有点层次的人不知道常威反倒是怪事一桩,甚至京城江南的平民百姓都知道常威的大名。
「真人既知云弄月、花弄影乃是清茶门掌门,那知不知道她们跟金戈会楚天阔、武当风雷子关系非同寻常呢?」
肖连云端茶的手蓦地停了下来,眼中精光一闪,那目光如雷似电,气势竟然咄咄逼人。
俄顷,他精光倏地一敛,缓缓啜了口香茶,沉声道:「国公,武当莫非是你接掌江湖的一块心病?」
「真人神目如电,风雷子雄图大略,所图非小,江湖自然是他的目标,可重塑三丰真人时代的辉煌亦是他能调度武当上下全力投入江湖争霸的先决条件。」
这话正击中了正一道的隐痛,太祖成祖都曾宣扬过,自己取得天下,乃是武当真武大神的阴翊,若不是当时的武当掌教张三丰自诩清高,辞官不就,恐怕还轮不到正一道教主张正常来统领江南道教。
即便如此,太祖还是大封武当,张三丰获真人称号,其弟子邱玄清则入朝做了太常卿,风头不在正一道之下。
只是后来继任正一道教主之位的张正常之子张宇初实乃一代天骄,不仅巩固了正一道的地位,而且用计分裂武当,使其实力大减,这才让武当百年来再无力挑战正一道的地位。
然而,太祖成祖之言彷佛一把利剑一直悬在正一道的头顶,让教中首脑不敢或忘武当的威胁。常威这一番话,顿时让肖连云心生警惕。
「国公,你的意思是,云、花是有意接近贫道了?」肖连云沉吟半晌才重新开口。
「虽然晚辈宁愿相信她是真心求道,可事实恐怕不尽然。真人可以回忆一下两人相识的过程,期间是不是充满了巧合?」
「可她所图为何?」
「所谓佳人独行,正是偷香窃玉之机。真人在正一道中地位尊崇,正如佳人。孤身在京,亦如独行,换做是我,也要把握此机会,小则困真人于情丝之中,大则图真人襄助于武当。」
「我正一道向来不问江湖之事,前年的武林大会也是给国公与安东公面子,才派人出席。清茶门亦属道家,想来应知我教教规森严。」
「可贵教难道连朝政都不关心吗?晚辈掀动朝局并接掌江湖,绝非江湖之事那么简单,真人明知其中利害,何必欺我?」常威虽然还是含笑而语,可言辞却渐渐锋利起来。
「谁说国公可欺?」肖连云微微一笑便化解了常威的攻势:「所谓言为心声,你那篇策论说,『天下惟至粗之物于磨炼为宜耳,乃君子至精之用,若不惜以治至粗之法治之,心体以磨而益净,故无稍玷之神明,性分以磨而益莹,故无不发之光彩』,颇得我教龙虎双修的精义,想来你接掌江湖,于我教有利。」
怎么会是这样?!我的老天爷,他究竟把天下至粗之物当作什么了?!
虽然早猜到肖连云赞同自己出掌江湖,只是听到如此匪夷所思的理由,常威还是不免露出愕然的表情。
「云、花二女心中是有一段魔障无法除去,不过该与国公你无关,你回京之事,寻常大臣都不知晓,她如何能知?此番接近贫道,想来是为她金戈会和武当出力的可能性为大。」
常威心道,你肖连云的身份又有几人知晓,云弄月、花弄影不一样找上你了吗?
不过,常威却没有纠正他的想法:「真人既知她的企图,想来屑小之辈再弄不出什么花样来,不过,晚辈还有一事相求。」
「皇上有道家慧根,自是道门之幸,而道门一洗先皇时的晦气想必指日可待。然而,毁佛一事,过犹不及,沙门经历数次法难,都是毁而复兴,破而后立。而复兴之后,带给道门的却是重重劫难,譬如会昌法难,唐武宗毁寺院四千有余,还俗僧尼二十六万之巨,禁佛不可谓不彻底,可宣宗一继位,佛寺即复,刘玄清、赵归真等十数道家真人命归黄泉,前事可鉴啊!」
常威缓了口气,续道:「故而晚辈以为,虽然佛教乃夷狄之教,理当严禁,可手段需缓。」
肖连云点点头:「贫道亦正有此忧。只是,皇上外柔而内刚,又是性情中人……」他停下话来,不再说下去了。
常威当然明白,邵元节的话就是刚愎自用、睚眦必报的另一种说法:「这正是晚辈要恳求真人之处。禁佛大势所趋,不可避免,但保全其中一二,真人应有此能力。江湖中素有少林武当之称,武当势大,唯少林可以抗衡,一旦少林被毁,武当更难以驾驭,对晚辈掌控江湖极是不利。而且,武当一旦在江湖上没了对手,它的下一个目标会不会是正一道和天师道呢?」
常威没有讳言自己的终南山出身,这没有必要,况且不摆在明处,反而让肖连云小看。
果然此话一出口,这就成了正一道门人肖连云和天师道门人常威共抗外敌了,关系立即拉近不少。
等蒋迟带着工部营缮司营缮所的一个吴姓所丞来到显灵宫的时候,常威已经在和显灵宫提点孙玄清品茗论道了。
四人很快商议好了大致的修缮方案,那个吴所丞似乎是吃了蒋迟的银子,将简简单单的一个工程说得重要无比,孙玄清自然爱听,而常威和蒋迟则会心一笑。
随后便按工部掌握的花名册发了调签,常威不经意地一问,才赫然发现,征调的大工匠当中,竟然有相当一部分是从袁可立监工的先皇祀庙工程中抽调过来的。
「这可不行!」常威偷偷拉过蒋迟小声道:「祀庙工程本就被工部户部拖来拖去误了许多工期,这些人再被调走,还怎么向皇上交待?」
蒋迟一怔,随即恍然大悟道:「我说这帮丫的怎么这般好说话,原来是想让咱们自个儿人打自个儿人呀!」又说难怪离开工还有好几天,吴所丞就迫不及待地要把人手都从祀庙那里调过来。
蒋迟是蒋太后亲侄,和常威、袁可立自然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不甘心被人愚弄,转身就想立刻找吴所丞算帐,却被常威拦下。
「东山,你这一闹,怕是连显灵宫的工程也扯上皮了!人手都调来也好,不光是祀庙工程的人手,其他工程不也抽调了不少人吗?既然人到了咱们手里,怎么用可就是咱们说的算了!」
常威瞥了吴所丞一眼:「让这厮在家歇上十天半个月的想来不是难事吧?咱们就把人手一分为二,一部在这里悠着干,另一部白天在沈篱子,晚上去祀庙,我让老师给工匠们加点工钱,咱们这边再补贴一点,这么多人手,祀庙那边的进度非但拉不下,连原来耽误的工期怕是都能赶回来,我这回要玩死工部户部这群王八蛋阉贼!」
蒋迟兴奋得嘿嘿笑了起来,常威说袁可立眼下还不知道李隆这个身份,与他协调的事儿就拜托蒋迟了,他一口应了下来。
工部调签果然十分有效,人手很快聚集起来,可五十多个大工匠听说自己要干的只是砌墙、抹灰、铺路这等小工力工才干的活儿,又要白白空闲好几天,俱都鼓噪起来,却被吴所丞弹压下来,又说这几日工钱照发,大家虽有怨气,也只能忍了。
等蒋迟拉着吴所丞花天酒地去了,常威才把计划告诉这些工匠们。先是推崇了一番他们的技术,讲述了一番当今圣上如何爱戴自己的父母,修建先皇的祀庙是多么的重要;又说沈篱子胡同乃是蒋家新要开发的地产,蒋家是皇上的娘家,为蒋家效劳,就是为皇上效劳;最后自然是亮出自己的锦衣身份,要求他们把嘴巴都管牢了,否则,诏狱伺候!
这样的事情,大工匠们经历的多了,自然见怪不怪。何况,自己不用做小工了,工钱还可能长上一成两成的,何乐而不为?于是大家都点头称是。
推举了两个临时主事的,在他们的指点下将工匠们分了工,各工种也推举了管事之人,又招来五十小工力工点拨一番,显灵宫这边的工程就专等十七日开工了。
带着各工种管事的去沈篱子胡同,其他人则约好了明日在胡同口相见。这一部领头的公输起听了常威的设想之后,捻着山羊胡子沉吟道:「沈篱子长约六十丈,按照大人的设想,大约可建两座大四合院和四座中四合院,如果用材也依大人提议,大四合院每座所需银两约在八千两左右,中四合院则需六千两,这六幢宅子建起来,就要四万两银子哩!」
「公输,钱你不必多虑,蒋家和我还没把四万两银子放在眼里,材料用度我会用现银支付,你只要关心质量和进度。不过,钱多也不能当冤大头,谁要敢在材料价格上跟我玩花样,我要他的人头!」
心里却暗自感激萧别离,没有他雪中送炭的十万两银子,常威怕是只有动用暗地里的银子了。
「大人放心,小老儿也不敢坏了公输家的名头啊!」公输起的脸上同样流露出了放心的笑容。
安排妥当,常威不由松了口气。沈篱子这边自有蒋云竹派人来照看,他和蒋迟只需照顾好显灵宫不出纰漏,一切就算万事大吉。
坐在刑部档案库房宽大古旧的桌子后面,独自一人品味着一份难得的宁静。从遇到宁馨、充耀兄妹开始,事情就接二连三地发生,让常威都有些应接不暇,此刻总算找到了一点安定的感觉。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男人一生中的两大得意之事在短短几天里又重新体会了一遍,虽然形式或有不同,可快感却无二致。
大权在手江湖我有的豪情快意,青鸾、宁馨破瓜的娇羞颤栗,回想起来,都会让人忍不住偷偷笑出声来。
可云仙、何素素的死也同样提醒常威,前路崎岖,没有绝对强大的实力,没有如临深渊的戒备之心,一样可能瞬间成为京城里的匆匆过客。
「该着手处理赫伯权了。」
李隆这个化身已经开始深入人心,沈篱子购地、宁馨夫婿、云仙被杀以及拘捕蒋逵等一连串的事件够众人回味一段时间,暂时不必再为他而东奔西走了。
除了与邓奇交接之外,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利用在京城中枢的机会对付闵承弼一党和冲田余孽。
望了一眼桌上摆得满满的档案,那里面竟有快马堂的数据,虽然不够详细,可也聊胜于无。
快马堂是赫伯权一手建立的,他的本家兄弟在长城内的马市做一小官,与负责和蒙古人交易马匹的卫所军官相熟,每年在为大明军队选购马匹的同时,给他留出百十来匹好马。
蒙古马少见于江南,把马贩过江,扣去各种费用,每匹马几乎有一倍的利润,故而年景好的时候,快马堂一年能有三四千两的纯利,差一点也有两千两,十几年下来,赫伯权着实是个不大不小的富翁,怪不得江湖把快马堂当作中小门派发家致富的典范。
这些数据,李岐山大多都不知晓,虽然他当过几天快马堂的总管。
记得李岐山说过,去年一年,快马堂除了与金戈会的那一笔四十匹战马的交易之外,一笔生意也没做,而金戈会的那笔生意则完全是赫伯权亲自去谈的,内幕无人知晓。
李岐山虽然精明,可也不可能想到赫伯权日后将成为一个相当重要的人物,否则,他必定使出浑身解数来搞到快马堂的帐簿。
然而眼下,常威只能猜测赫伯权到底是通过什么途径把马卖给了冲田,这中间是不是金戈会在穿针引线?
抓到赫伯权应该就能知晓这一切,可惜皇帝把对付他的任务交给了刑部,是为让常威安心在这昏暗的屋子里探索江湖的奥秘,还是想从赫伯权嘴里印证一下倭寇的灭亡经过呢?
常威不得而知,不过,他知道自己不能轻举妄动,在陆眉公正式向自己求援之前,常威只能在暗中监视赫伯权,以防他重新消失在茫茫的人海里。
「佩服佩服,你还真能坐得住啊!」
眼看着太阳就要下山了,蒋迟突然出现。可常威恶作剧地掐着嗓子喊了一声啊呀,蒋迟竟然吓得一哆嗦,扭头就跑,等听到我的哈哈笑声,他才明白过来,气急败坏地冲进库房。
「你丫变态啊!好好的装什么女人!」他忿忿地道:「妈的,我早晚得叫你们公母折腾死!」
「我只是想证明一下,我是不是还有演戏的天分,毕竟我现在一人扮演两个角色,很吃重哩!」好在常威需要保持低调,又有宁馨相助,否则,真不敢想像会出什么乱子。
蒋迟颇有同感:「别说你累,我看着都累。」他抹了把汗,道:「先不说你,方才路过前军府,正碰上邓奇被一帮子人围着,说要请他去百花楼。那些人也不想想,就宜伦那脾气,别说百花楼了,就算是一品楼,回去晚了都要吃闭门羹,说起来,比我还不如哪!」
提起邓奇,常威不禁一阵苦笑,获封这五天里,他始终忙着应酬宾客,看样子怎么还得五七天才能消停下来,可自己的时间却耽搁不起。
脑海中闪过宁白儿无意中流露出来的幽怨眼神,常威暗自生愁,舰队里自家的女人会不会也是一腔幽怨呢?
正说话间,却见陆眉公气冲冲地走进来,把一本手卷往桌上一扔,怒道:「气死老子了!惹火了老子,老子不干了!」
常威和蒋迟面面相觑,忙问出了什么事儿,陆眉公道:「咱前几日不是说要监视廖喜么?今儿下午尚书大人回来了,我去请示,不料却挨了一顿训斥,说我不该道听途说,捕风捉影。虽然准了我的提议,却把我属下的几个人都抽调走了,说是什么皇上皇太后可能去几大宫观乞福,要加强保卫。奶奶的,我一光杆司令,如何监视得了廖喜?」
虽说皇上出行大多是锦衣护卫,可有大的节日,刑部通常会配合顺天府及锦衣卫做好防范工作。
陆眉公手下的几员干将都曾受过他的点拨,在刑部赫赫有名,赵鉴临时把他们抽调出去来加强保卫的力量,根本无可厚非,大概是陆眉公挨了训,心里别扭,就觉得赵鉴此举乃是针对他个人而来的。
心中虽憾,可报复廖喜毕竟只是常威一己之私,便劝慰了陆眉公一番,说赫伯权才是主要目标,廖喜且放一放也无碍,反正他也不会跑了。
蒋迟则说晚上要请陆眉公出去喝酒玩女人散心,随即晃着脑袋,嘴里喃喃自语,带出一长串酒楼妓寮的名字,想来是在琢磨今晚的去处。
陆眉公哭笑不得,趁他不注意,赶紧溜走了;常威也不等他拿定主意,忙道:「东山,今儿晚上恕不奉陪了,不然,我的下场比邓奇好不了多少!」
「你丫净他妈的装熊。」不过,他总算体谅常威眷恋新家的心情,又见陆眉公没了踪影,便说改日定让你醉死在百花楼、翠云阁,倒看看宁馨如何整治我。
和蒋迟在刑部门口道别,踏着晚霞归家。没走多远,就觉得似乎有人在跟踪,虽然跟踪的技术相当拙劣,可惊人的身法却弥补了技术的不足。
常威心中忽地一动,站定身形,缓缓转过身来,不理会周遭人诧异的目光,对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朗声道:「高先生、严明兄,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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