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不一会儿,辰年竟然真的跟在小厮顺平身后过来了。她身上还穿着那身黑色的夜行衣,一头长发却没有束起,只随意地在脑后打了个辫子,一身打扮男不男女不女,瞧着十分怪异。
封君扬不觉失笑,问道:“昨夜里睡得可好?”
“挺好,好多日子都没睡得这般沉了。”辰年老实不客气地找了个地方坐下,抬眼问道,“世子爷,你这里管饭吗?”
封君扬知她人小胆大,却没想到她竟会这般毫无顾忌,不由得愣了一愣,这才吩咐顺平道:“叫他们传饭吧。”
顺平应声退了出去,片刻后就有侍女端着各种饭食进来,悄无声息地摆了一大桌子。辰年也不与封君扬客气,不等他让便坐到了桌边,独自一人大吃起来。屋内侍立的顺平与几个侍女还从未见过有人敢在封君扬面前这般行事,一时间看得都有些傻住了。
封君扬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挥手斥退了屋里的下人,在辰年对面坐下来,很是自然地替她盛了一碗米粥递过去,温声问道:“这些日子过得艰难?”
辰年只顾着吃,头也不抬地答道:“若是不难,我犯得着去打劫邱三吗?”
封君扬笑笑,不再说话,也取了碗筷吃起来。辰年偷眼瞄他,见他吃相甚是斯文,比起寨子里的小柳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有心要腻歪封君扬,故意用沾了口水的筷子在几个菜碟里挑挑拣拣地夹菜,还端起碗来把粥吸溜得嗞嗞作响。
封君扬果然停下了筷子,只抬起头来静静看她,见她眼睛虽紧盯着桌上的碗碟,眉宇间却净是得意之色,一张圆团团红扑扑的脸上全是孩子气。他瞧她半晌,忍不住笑了,问道:“你就这么确定我不会杀你?”
辰年这才放下了碗筷,瞥他一眼,反问道:“你若杀了我,还拿谁来引我义父?”
封君扬稍稍有些意外,扬眉道:“你知道我的目的?”
辰年昨夜里想的都是这些,如何猜不到封君扬的意图,她不过是小鱼小虾,他扣下自己不放自然是为了引穆展越出来。她横眉看他,道:“你少瞧不起人,以为别人都是傻子。你又不是山匪,抓了我难不成还是为了等赎金?”
封君扬轻笑着摇了摇头,问她道:“你与你义父都是清风寨的人?”
辰年又拾起筷子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答道:“以前是。”
“哦?这么说现在不是了?”封君扬问道。
“不是了,那日在飞龙陉里遇到你们后,义父把薛直的首级给了大当家,然后就带着我脱离清风寨了。”辰年说着不禁叹了口气,十分遗憾不舍地说道,“那日是我第一次下山做买卖,没想到却折到了你的手里,倒成了最后一次。”
封君扬默了默,说道:“真是抱歉,没能让你做成那趟买卖。”
辰年大度地挥了挥手:“算了,是我自己技不如人,怨不得别人。”
封君扬听得哭笑不得,静静地看了她半晌,才又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杀薛直?”
辰年闻言抬眸看他,说道:“我要说我也不知道,你信吗?”
封君扬笑笑:“我信。”
辰年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颇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封君扬轻轻地弯了弯嘴角,莞尔一笑,说道:“你不过是个不知事的小丫头,这样的事情他们自然是不会与你说。”
辰年被他清俊明朗的笑容晃得有些失神,回过神来又不觉有些恼羞,便垂下眼来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你少用激将之法,我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封君扬淡淡笑了笑,哄孩子一般地说道:“好,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你快些吃饭吧。”
辰年也不知为何自己脸上会一阵阵地发烫,不过心中却是更加恼恨起面前这人来,便使着性子将碗往桌上一摔,站起身来说道:“我吃饱了,不吃了!”
封君扬怎知她这些小儿女心思,见她如此不由得有些诧异,暗道:刚才还好好地说话,怎的这就突然变了脸?他贵为云西王世子,生来就是众人捧着长大,今日这般哄着一个出自匪窝的小丫头已属难得,见她还这般喜怒无常,心中那几分玩笑之心便也没了,于是便也沉下脸来说道:“既然吃饱了,那就回去吧。”
辰年只是怕他对着自己笑,见他冷了脸反而自在了许多,停下身来问他道:“我听他们都叫你世子爷,你到底是什么人?和薛直有什么关系?”
封君扬淡淡答道:“家父是云西王,薛直的继室是云西封家的女儿。”
辰年听了倒是一惊,她虽在清风寨长大,对天下格局却也多少知道一些。云西位在西南,本是独立的一国。两百多年前夏朝出了个极强势的皇帝,短短几年就一统了天下,从那时起云西就成了大夏的一个藩属国。后来大夏由盛入衰,国力渐弱,对各个藩属国的控制远不如从前。尤其是永平九年盛都之乱后,江北几大军事重镇隐隐形成割据之势,云西与漠北的游牧部落也再次崛起。
云西王便是姓封的,只是辰年万万没有想到云西王世子会突然跑到江北来,而且还只带着那么点护卫就从飞龙陉招摇而过。她不由得又想到了他那个性格活泼的表妹,心中暗暗地算了算他们的亲戚关系,不觉有些心虚,小声问道:“你那个表妹是谁家的孩子?不会是薛家的吧?”
封君扬摇头道:“不是,芸生是我姑母的女儿,是泰兴贺家的。”
辰年被这些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搞得头大,只听明白那个表妹不是薛家的。她暗自松了口气,心想:亏得不是薛直的女儿,不然和自己的仇可就大了!
封君扬只看辰年的表情便猜到她心中所想,忍不住一笑,与她解释道:“封家的女儿很多,芸生的母亲是我的嫡亲姑母,而薛直的继室是封家别支上的女儿,虽说按辈分也是叫姑母,却已经离得很远了。”
辰年听了更是奇怪,问道:“既然是远得不能再远的亲戚了,你干吗还非得给薛直报仇?”
封君扬笑了笑:“谁说我要给薛直报仇?”
辰年立时就瞪大了眼,奇怪地问道:“不是为了报仇你干吗还非要抓我义父?你跟着凑这热闹做什么?”
封君扬这次却是没答,只是笑道:“我自有道理,不过却是先不能和你说。”
辰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眼珠转了转,忽又问他道:“你那个芸生表妹在这里吗?我能去找她说说话吗?”
封君扬微微眯了眼看她,默默打量了片刻后摇头道:“不能,你只能待在你那个小院子里。”
“不能就不能。”辰年孩子气地嘟了嘟嘴,“我也就是随口问一问,你真叫我去我还不去呢,谁稀罕去理那种千金大小姐。”
封君扬含笑不语,只静静地瞧着她。
辰年不觉有些心虚,生怕自己做戏太过反而被他看出了破绽,于是也不敢再与他继续缠磨下去,只冷着脸不说话。
封君扬笑笑,叫了顺平进来,吩咐道:“送谢姑娘回去吧。”
辰年又跟着顺平回了那个小院子,就此在那里住了下来。封君扬倒也没再找过她,只一日三餐好好地招待着。就这样好吃好喝地养了好几日,她的脸蛋子越发圆团起来的时候,小院里总算是来了人。
叶小七是趁夜来的,一路顺利地翻进了小院,溜进了辰年的房内,就在他小心翼翼地摸到床前、想要揭开那幔帐时,突然从他身后的房梁上悄无声息地翻下个人来,猫一般轻巧地扑到了他身上。
叶小七还没反应过来,咽喉已经被人制住了,然后又不等他做出应激反应,那人就又松开了他。
辰年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头,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叶小七这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转过身来说道:“我来找你,穆爷叫我来找你。”
“义父?你见到他了?他在哪里?”辰年急声问道。
叶小七正要回答,屋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各处的门窗齐齐地被人从外面用硬物撞开。院子里不知何时点起了无数的火把,照得屋内屋外亮如白昼,几十名黑衣侍卫手握强弩,或蹲或立,将门口窗口封得个严严实实。
叶小七一时吓得傻了,愣愣地站了片刻,才讷讷说道:“我来的时候挺容易啊,也没发现有这么多人啊。”
辰年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要是真有那么容易进来,我至于在这里住着吗?”
叶小七不动声色地往前站了半步,挡住了辰年多半个身子,侧着脸低声问她道:“现在怎么办?”
辰年倒是嘿嘿笑了,说道:“能怎么办?咱们什么也不用办,只不过是有人诈和罢了!”
话音刚落,门口的黑衣侍卫无声地向两侧让开,封君扬缓缓从后走出,神色平静地看了叶小七与辰年片刻后,微微笑了笑,说道:“还以为是来了新客,不承想又是旧识。”
辰年歪着头从叶小七身后探出来,也笑模笑样地说道:“世子爷,怕是你又要多养一个闲人了。”
封君扬却是摇了摇头,笑着问道:“你见过哪个鱼钩上会穿两条饵的?我这里又不是慈善堂,不管来什么人都要养着。”
叶小七不傻,听出封君扬这话中的意思是要杀了自己,顿时又惊又怒,当下正要说些硬气话,辰年却在后面偷偷地扯了扯他的衣服。她伸手将叶小七从身前拨开,正色与封君扬说道:“他活我在,他死我亡。”
封君扬脸上露出少许的惊讶之色,看看辰年,又多打量了叶小七两眼,故意问辰年道:“怎么,谢姑娘是打算与这位小哥生死与共了吗?”
辰年盯着他,缓缓地点了点头:“不错。”
“很好。”封君扬轻笑着赞道。因为一个叶小七,不但众人齐齐白忙了一场,消息也怕是要走漏,以后再不能用这个法子来捉那穆展越。他面上虽没显出什么来,心中却是有些恼怒的。若是辰年现在好言相求也就罢了,却偏用生死来威胁他,封君扬当下心中怒意不由得更盛。只不过他从小受的教育便是要喜怒不形于色,因此虽然是已生了杀意,脸上的微笑却是丝毫不减,只眼底的温度渐渐冷了下来。
辰年虽猜不透他心中所想,但察觉到了他眼神的些许变化,她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就将叶小七拉到了自己身后。
叶小七下意识地挣了一挣,叫道:“辰年……”
只刚出声,辰年已是厉声喝道:“闭嘴!”
见她如此,封君扬淡淡地笑了笑,说道:“谢姑娘,我想有件事情你现在许是还没看明白,有个活的你自然是好,可你若是死了,只要我把消息捂严了,也一样把你的义父引来的。所以,你这个人的生死对我并不重要。”
他说话的神态语气与往日并无二样,可辰年看出他并非在恐吓自己,她心中也不由得有些惧怕,可骄傲的性子不容她在此时示弱,反而将腰背挺得更直了些,冷声说道:“你若敢伤我性命,我义父定然杀光你云西王府为我报仇。”
“哦?杀光我云西王府?”封君扬嗤笑了一声,脸色已是彻底冷了下来,他微微侧了脸挑眉看向辰年,眼中有杀意一闪而过,讥诮道:“你可知我云西王府上下有多少人,就敢说要杀光我云西王府?就凭一个山匪窝里的刺客?怕他没这个本事!”
此时此刻,话又说到了这个地步,辰年再没有别的退路,于是只能硬咬着牙说道:“那你就试试,若有那一日,我义父定然会从你封府大门杀入,取你性命与我报仇!”
封君扬笑了笑,扬眉说道:“好,那就试试吧。”
他说完便慢慢地往后退了几步,立时就有几个执弩的侍卫上前来封住了门口,就等着他一声令下,然后便用弩箭将辰年与叶小七两人一同射死。
辰年自记事以来还从未落入过这般凶险的境地,饶是她再聪明伶俐,此刻也已是心神大乱。屋子只这么大,藏无可藏躲无可躲,只要外面的人同时施放弩箭,她与叶小七绝没有活命的机会。更别说那些侍卫还个个武艺高强,就算他们侥幸躲过了弩箭,也会丧命在他们刀下。
她只觉得手脚一片冰凉,困难地吞咽了口唾沫,强逼着自己与封君扬对视,丝毫不肯退让。这是她与封君扬两人之间的博弈,争的是她的气节,筹码却是她的性命。棋已至此,再无退路。
叶小七本一直被辰年掩在身后,听着她与封君扬针锋相对,没想到这两人竟然话赶话到了如此地步。他自小就跟在辰年身后跑,稍大点后更是对辰年言听计从,她刚才喝他闭嘴,他就老实地闭了嘴。可眼下都生死攸关了,他再耐不住了,忙扯了辰年一把,叫道:“辰年,你听我说。”
辰年的狠劲此刻偏上来了,闻声头也不回,只紧咬着牙关目不转睛地盯着封君扬。她面上细微的变化都落入了封君扬的眼底,他见状便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极浅淡的微笑,薄唇微张,轻轻地吐了一个字出来:“杀。”
辰年只见他嘴角弯起便已是瞳孔骤紧,等那个“杀”字再吐露出来,她人已扯着叶小七拔地而起,柔软纤细的身体如柳枝一般往房梁上卷了过去。
四下里骤然响起一阵密如急雨的弩箭破空声,除却一些射到屋顶的之外,大多都钉入了房梁中,也亏得那屋子建得高大,房梁又十分粗壮,这才勉强遮住了辰年瘦小的身形。相比之下,身材较为粗壮的叶小七就没那么幸运了,许多支弩箭都是紧擦着他身边划过,吓得他魂魄都要散了,忙高声大叫道:“快停下!我是来传信的!啊——”
叶小七猛地一声惨叫,封君扬轻轻抬手,郑纶这才喝了一声“停”,那密集的箭雨瞬间就停下了。叶小七那里已是在用手捂着大腿直“哎呀”,若不是辰年抓得他紧,此刻怕是已从房梁上翻了下来。
封君扬从外面缓步踏入了屋内,仰头平静地看向房梁上的辰年。
辰年手中暗扣上了一支磨利了的簪子,死死地盯着下面的封君扬,恨不能在他那张风轻云淡的脸上扎个窟窿。
封君扬又怎会看不出她心中的恨意,却是轻轻地弯了弯嘴角,淡淡问道:“还不下来?”
辰年脑子里一连转了几个念头,怎么算计都没把握一招能将封君扬制住。她以前学功夫太过于耍滑偷懒,除了轻功学得好些,其余的都是只得了个皮毛,平日里吓唬人倒还成,可一旦真正与封君扬这样的高手过招,立时就落了下风。
辰年此刻心中既是后悔又是懊恼,咬着嘴唇几经犹豫,这才拉着叶小七从房梁上跃了下来。
叶小七一条腿被弩箭射中,脚刚沾地就惨叫着栽倒在了地上。辰年忙蹲下身去看他的伤处,就见他身上衣衫多处破损,肩头与腿侧几处都见了血。当中最为严重的一处是在大腿上,一支弩箭从他腿侧射入,箭头已在后面冒了出来,竟是将一条大腿都射穿了。更为严重的是那箭头暗冒蓝光,显然是淬了毒的。
她心中又痛又怒,眼里顿时就含了泪:“小七!”
叶小七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却全是豆大的汗珠,若是往日在寨子里,此刻怕早已是疼得哭爹喊娘了。偏现在是在封君扬的地盘上,他不愿被人看轻,便强忍着腿上的剧痛,抬头看向封君扬,颤声说道:“穆爷叫我带口信给你。”
封君扬微微扬眉,有些意外穆展越会带口信给他:“什么口信?”
叶小七深吸了口气,厚实的嘴唇几经哆嗦,这才能出声说道:“穆爷说他现在有事在身,不能来赴世子爷之邀,辰年就先留在你这里,请世子爷帮着照料一二,日后他再登门道谢。”
他这几句话说得半文半白,十分的不顺畅。封君扬听得怔了一怔,倒是气得笑了,反问道:“这还是要把谢姑娘托付给我了?”
叶小七腿伤严重,一时痛得说不出话来,只顾着抱着腿低声呻吟。辰年虽也奇怪义父为什么会叫叶小七带这样的话,却更心焦叶小七的伤势,回头向封君扬喊道:“快给他请大夫啊!”
封君扬冷声问她道:“你一向都是这般求人的?”
辰年咬紧了唇,恨恨地看他。若此刻中箭的是她,别说求人,她怕是已经向他扑了过去,拼着性命不要也要给他身上戳个窟窿。可现在是叶小七伤重,她又怎么忍心不顾他的生死。
封君扬还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辰年唇瓣上已经咬出了血珠,终于还是缓缓地向封君扬伏下身去,以头触地,苦声求道:“求世子爷救一救小七。”
封君扬分明是故意在折辰年的傲气,可真见到她为叶小七低头了,心中却又有几分不痛快,忍不住低低地冷哼了一声:“早知如此,刚才何必还要死倔!”
辰年何曾受过这般羞辱,她伏在地上,牙关咬得死死的,心中一股子怒火无处发泄,恨不得张口啃地上的青砖两口解气才好。
又听得封君扬说道:“郑纶,叫人过来给他看看伤处。”
封君扬的随从中就有懂医术的,倒也不用专门去外面请大夫。过不一会儿,郑纶就带着一个中年男子从屋外进来了。那人先给封君扬行过了礼,才上前查看叶小七的伤处,说道:“虽是擦着骨头过去的,没有大碍,不会耽误日后行走。”
叶小七疼得全身都是冷汗,衣服都被浸得透了,全靠一口硬气强撑着脸面,现听说自己这条腿不会废了,心中顿时大喜,急声问道:“以后不会瘸了?”
那人没答他,倒是递过一粒丹药来:“先吃了,我好给你取箭。”
叶小七先看了辰年一眼,见她微微点头,这才接过丹药捂进了嘴里,片刻工夫就觉得脑子昏沉起来。那大夫忙指挥着人进来将叶小七抬到床上去,辰年想跟过去帮忙,刚走两步却被封君扬唤住了。
他淡淡吩咐道:“你跟我走。”
辰年看看他,又回头看看已经昏迷不醒的叶小七,好声央求他道:“我等小七没事了再和你走,好吗?”
封君扬缓缓摇头道:“不好。”
辰年恨他恨得牙痒,可叶小七与自己的性命都还在他手上,不敢不听他的话,当下只能沉着脸跟着他出去。
院子里的黑衣侍卫已经退去了许多,只留下郑纶和几个近身侍卫还在。封君扬也不说话,只背了手慢悠悠往外走。辰年等了等,不见郑纶等人动地方,只得自己先跟了上去。走了半天不见封君扬有停下来的意思,她忍不住出声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封君扬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看辰年,问她道:“你那个小院子不能再住了,你说我能带你去哪儿?”
辰年瞥一眼不远处的院落,隐约认得那就是封君扬住的地方。她立刻就肃了面容,半带威胁地说道:“如果我义父要想来救我,你把我藏哪儿都不管用。”
封君扬看着面前这个微微眯了眼睛的小姑娘,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他颇为无奈地打量了她片刻,见她丝毫未有自觉的模样,心中便起了几分戏耍之心,面带微笑地问她:“谢姑娘,你可曾听说过这样一句话?”
辰年果然上当,下意识地就接道:“什么话?”
封君扬笑笑,不紧不慢地说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曾听说过?”
辰年微微一怔,眉毛随即便扬了起来,可刚要发火就又想起了封君扬的这句话,于是又强自把眉毛放平了下去。片刻之间,她的面色几经变化,圆团团的脸上煞是精彩。
封君扬瞧她这般模样,心中存的那股子烦闷之气一下子消散了个干净,终忍不住失笑出声。辰年虽不知道他为何发笑,却多少能猜到是在笑自己,于是也不说话,只绷着脸看着他。封君扬好半晌才停了笑,转眼看到她这样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不禁又是莞尔一笑。
辰年恨恨问道:“有这么好笑吗?”
封君扬没有答她,却是浅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继续前行。辰年无奈,只能在后面跟了上去,见他一直走到廊下才又停下步子,回身对她说道:“你以后饮食起居就跟我一起吧。”
他是个年轻男子,她若是饮食起居都和他在一起,那她的名声也就别要了!辰年一听这话立时便要翻脸,却听封君扬那里又继续说道:“你先别急,这也是为了遮人耳目,杨成那里若是来问,我也好有话打发他。”
辰年听他这般说,心中却是有些不大信,一时也不接话,只狐疑地打量他。
封君扬没有解释,冲她淡淡地笑了笑,然后便吩咐顺平去给辰年拿衣物与铺盖,并交代道:“若有人问起,就说是我新收到身边的丫头。”
说完便转身进了屋内。
辰年一个人站在廊下,越琢磨越觉得这事不对劲。这人看着像个温润君子,内里却是个极狠辣无情的,他现在虽说得好听,谁知道暗地里又做了什么打算!这样一想,她就更认定了自己不能进去。
须臾的工夫,顺平已带了两个侍女回来,一人抱着被褥,一人捧着两套女子衣衫。他见辰年仍直直地在门外站着,不觉有些奇怪,偷偷地瞅了一眼屋内,低声问她道:“谢姑娘怎么还不进去?”
辰年这里还未回答,封君扬已在屋内淡淡吩咐道:“叫她进来。”
郑纶等几个侍卫就守在不远处,辰年自忖跑不了,百般不情愿地跟着顺平进了屋。封君扬已脱了外面的锦袍,身上只穿了件白色中衣,正坐在桌边慢慢喝茶。他瞧见辰年进门只斜斜地瞭了一眼,指着后面跟进来的两个侍女问她道:“你可比她们两个美貌?”
辰年闻言一愣,下意识地回身瞅了瞅那两个微微低着头的侍女,就见两人均是粉面桃腮的美人,看着年岁都不大,偏身姿却又窈窕有致,比起寨子里的小柳来都胜了三分。
封君扬又问道:“你可比她们两个温顺可人?”
辰年虽聪明,却到底年少,一时也拿不准他为何会突然问她这个,索性也不答话,只盯着他看。封君扬就轻轻地嗤笑了一声,说道:“她们两个这般的尚不够格来给我暖被,就你这样的野丫头,我还能怎样你?”
辰年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一张脸蛋顿时涨得通红,心中却是又恼又羞,正要张口大骂,却见封君扬嘴角带笑地瞅着她,竟像是有意在等着她发火一般。她心思转了转,把到了嘴边的话强压了下去,换了一副笑脸说道:“你瞧不上我正好,反正我也没瞧上你。”
封君扬笑了笑,指了外间的软榻对她说道:“夜里你就在这里睡吧,权当给我值夜了。”
辰年从侍女怀里抱过被子铺在了软榻上,然后就又立在一旁等着封君扬的吩咐。封君扬见她这般听话,心里反而有些失望,也没了逗她的兴致,由顺平伺候着洗漱后便在里屋里歇下了。
顺平轻手轻脚地出来的时候,见辰年还老实地在软榻边上站着,突觉得这小丫头也有些可怜巴巴的,忍不住上前小声说道:“谢姑娘安心睡吧,咱们世子爷夜里从不叫人近身伺候的。”
辰年暗暗啐了一口,心道:他倒是敢叫她贴身伺候试试,看她不捅他个透心凉!不过虽这样想着,她心中到底是有些不安,躺在榻上也不敢睡,只暗中在掌心里扣着簪子小心提防着。就这样熬到天明时分,眼见着窗外渐渐蒙蒙亮了,她才稍稍松懈了些。可这一松劲不要紧,困劲却上来了。
里屋的封君扬已有了动静,辰年也急忙头昏脑涨地从榻上爬了起来,揉皱的衣服还未整理好,就听得封君扬在里面沙哑着嗓子说道:“叫顺平进来伺候。”
辰年愣了一愣,这才明白他是在与自己说话。她有心装聋子,却又有点怕了封君扬,于是便心不甘情不愿地往门外去叫顺平。谁知门一开就见顺平已经拎着热水等在了外面。他向着辰年善意地笑笑,进去伺候封君扬穿衣洗漱。
辰年脑子还十分晕沉,出门向人讨了凉水,胡乱地洗了洗脸,然后便一个人走到院子里去打拳。这是她十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了,不管刮风还是下雨,每日一早都会被穆展越拎出去练功。这么久坚持下来,虽没练成什么绝世奇功,倒是把身板练得十分结实。
等她打完了半个时辰的拳回去,封君扬那里已吃过了早饭,见她进去,就淡淡地交代她道:“我今日有事要出去,你就先跟着郑纶留在这里吧。不过,别再起什么歪门心思,郑纶不是个好脾气,别惹火了他。”
辰年偷偷瞥了眼侍立在一旁的郑纶,老实地“哦”了一声。
封君扬就带了顺平等人离去,屋内只剩下辰年与郑纶。辰年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郑纶的面容,见他肤色微黑眉目俊朗,却是面无表情,竟是连个喜怒都教人瞧不出来。她想了想,小心地试探道:“郑侍卫,你可吃饭了?”
郑纶不发一言地转身走到桌边,将封君扬吃剩下的馒头拿了两个递给她,沉着脸说道:“吃吧。”
辰年默默接过馒头,强忍着没把它塞进这人的嘴巴里去。她闷闷地啃着馒头,左右思量一会儿,索性直接问郑纶道:“我能不能去看一眼我的朋友?”
郑纶沉声答道:“世子爷既然没说不让,那就是可以去的。”
“真的?”辰年问道,见郑纶点头,她心中顿时大喜,当下把吃剩下的馒头往怀里胡乱地一塞,兴高采烈地叫道,“那我们现在就过去瞧他吧!”
郑纶虽没拒绝,却是微微地皱了皱浓眉。可辰年此刻满心欢喜,哪里还有心思观察他的脸色,只催着他带自己过去看叶小七。郑纶一张黑脸上终显出些无奈之色,默默地转身出了屋门。
再说叶小七那里因着腿伤一夜不得好睡,此刻还无精打采地躺在床上出神,见郑纶领着辰年进来也是又惊又喜,立时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叫道:“辰年!”
辰年先上前看了看他的腿,见伤处包扎得极好,心便放下了大半,又瞧他脸色红润如常,便知那箭毒也是全解了。她脸上这才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来,回头笑嘻嘻地与郑纶说道:“郑大哥,我想与小七说说话,你去别处坐一会儿吧。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郑纶被她一声甜丝丝的“郑大哥”惊得目瞪口呆,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暗道:这丫头不但性子是喜怒无常,脸皮也着实是厚。她昨日里还与人性命相拼,今天就能这么自然地叫人大哥。
辰年还在那里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睛都快弯成月牙之状,只软语央求他道:“好个郑大哥,你就让我和小七偷偷说几句话吧。我们不逃跑,也不偷偷商量事情。”
谁知郑纶却依旧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辰年哪知他只是一时被自己吓住了,还当他是得了命令要看守自己,心中不由得暗暗着急。她咬了咬牙,故意紧贴着叶小七坐到床边,脉脉含情地看着他,拿捏了声音娇柔地说道:“小七哥,都是辰年不好,让你受苦了。”
郑纶哪里看得下去这些,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二话不说就转身往屋外走去。
辰年瞄到郑纶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这才松了口气。她再回头看叶小七,却瞧他也是一副吓傻的模样,愣愣地问她:“辰年,你没事吧?”
辰年飞速地将手指在唇前比了一下示意叶小七噤声,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后,透过门缝小心地往外看去,见郑纶已站到了院中,就连之前在廊下守着的两个侍卫也都避到了院门处。
她这才算安下心来,重新走回叶小七床边,压低声音问他道:“你在哪里见到的我义父?他怎么和你说的?”
叶小七答道:“就在这青州城里,我本是回来找你,不想却先遇到了穆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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