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已近黎明,天色渐亮,前面道路一眼就能看到尽头,果然是被一道矮崖拦住了。紧跟在封君扬身后的暗卫猛地勒住了缰绳,高声说道:“世子爷先走,我等在此拦住刺客。”
这些人本就是云西王府养的死士,封君扬也不与他们客套,只应了一声便策马继续向矮崖处冲去。两人一马很快就到了崖壁之下,封君扬提着辰年从马上跃下,抬头看了看陡峭的崖壁,问辰年道:“你自己可能爬上去?”
辰年的穴道被封了足足一夜,此刻虽解,血脉却未通畅,四肢还都无力,只能勉强扶着崖壁站住,闻言便苦笑着摇了摇头。
封君扬微微皱眉,忽地上前伸手去解辰年的腰带。
辰年心中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去护,却又猛地想明白他要做什么,忙自己手忙脚乱地将腰带解下来递了过去。
封君扬转过身去,在她面前半蹲下身体,冷声道:“上来,快!”
辰年还没来得及反应,封君扬又往后退了半步,反手一把将她拉到了自己背上,用刚才解下的腰带将她胡乱地往身后一缚,说道:“抱紧!”
辰年回头一看后面,刺客已经与暗卫交上了手,一时顾不上许多,忙伸手去搂他的脖子。没等她双手握在一起,封君扬已在地上拔起,手扒住崖壁上的山石往上攀去。
那崖壁高达二十余丈,直上直下极为陡峭,只有少许的岩石在外伸出了些许棱角,还大都隔着三四尺才能摸到一处,就轻功高强之人爬起来也算艰难,更不要说封君扬身后还缚着一个辰年。
辰年心中害怕,吓得紧紧地伏在封君扬的背上,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封君扬爬到一半时,动作却是忽地顿了顿,侧过头低声与她说道:“你手上松些。”
辰年这才注意到自己用双手将封君扬搂得极紧,已勒得他快要呼吸不畅。她脸上一红,手臂忙松了松,嘴上却冷哼了一声,埋怨封君扬道:“谁叫你封我穴道?若不是你封我穴道,我自己就能爬上这矮崖,还用得着你背我?哼!”
她说着,赌气般将头别了过去,无意间却看到下面的暗卫均已被刺客击杀,剩下的两个刺客又往山崖处追了过来。
“坏了!他们追上来了,快爬!”
封君扬虽未说话,攀爬的速度却又快了几分。
辰年瞧那两个刺客来得甚快,心中越发着急,只一个劲地催促封君扬再快些。如此几次下来,就听得封君扬冷声说道:“扔了你,自然就爬得快了!”
辰年怔了怔,随即就反唇相讥道:“扔了也好,也省得挡在后面给你做了肉盾。我本活得好好的,是你非要抓了我,还挟着我跟你一同出了青州。这些刺客也都是奔着你来的,我落到此种境地全都是你害的。我告诉你封君扬,若是我有个好歹,非要拉着你陪葬不可!”
她四肢虽使不上力,嘴上却是毫不受影响,仍是一贯的伶牙俐齿,长长的一段话从她嘴中说出,句句脆响,端是说得干净利索。
封君扬气得笑了,冷笑道:“我此刻与你捆在一起,你只要用力一挣咱们两个就要跌落下去。你若是不想活了,大可以现在就和我同归于尽。”
辰年冷哼一声,却没答话。封君扬也沉默下来,只拼尽全力往崖顶攀爬。下面的两个刺客眼看着就到了近前,辰年心中忐忑,凉凉地问封君扬道:“你说他们两个会不会从下面射杀咱们?”
封君扬闻言心中也是一凛,默了片刻才沉声答道:“你若中箭,我给你陪葬就是。”
辰年不言,手上却将他的脖颈又搂紧了几分。
不知为何,那两名刺客却未在下面射箭,而是一前一后地攀着崖壁往上追了过来。封君扬速度本就不慢,更是比那刺客早爬了许多时候,所以就算是身后缚着一人,也最先攀到了崖顶。然后也顾不上将辰年从背上解下,只背着她又往前疾掠而去。
辰年忽地在他背后说道:“咱们跑不过他们,不如先藏起来。”
封君扬脚下一顿,略一迟疑后却将辰年解下往旁边一丢,独自一人又往崖边掠了过去。辰年一怔,顿时明白他是打算趁那两个刺客上来时偷袭,忙连滚带爬地往一边草丛中藏了过去。
那两个刺客万万料不到封君扬敢转身回来,其中一个刚从崖下探出头,迎面就有劲风袭来。那刺客心中大惊,忙松了一侧的手,反身往一边避去。谁知才刚转过身去就觉得颈后一凉,人还没反应过来,头颅已是不受控制地往崖下落了去。
封君扬紧贴在断崖前的地面上,手中的匕首还在往下滴着血。他一袭得手,立即从地上一跃而起,飞身掠向了另一处。
辰年离得远,并未瞧清封君扬如何杀的那刺客,等她小心翼翼地扒开草丛看过去的时候,悬崖边上就只剩下了封君扬和一名刺客在打斗。不用以一敌二,倒是教辰年大松了口气,可还不等她把这口气再吸回去,她就发现情况有些不妙,虽然是一对一,那刺客的武功却显然要比封君扬高出不少。
几十招过后,封君扬就已是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辰年有心过去帮忙,转念一想反而又停下了。死道友不死贫道,她与这封君扬只有仇没有恩,实在犯不上为了他去拼命,更别说她这点功夫也实在帮不上他什么忙。这样一想,她就又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几步。没想到还来不及转身就听得崖边忽地传来一声惨叫,却不是封君扬的声音。
辰年心中满是惊讶,顿时就停下了动作,稍一犹豫后悄悄探出了头。就见封君扬独自一人在崖边默默立着,那刺客却没了身影。她找了一找,才发现那刺客已倒地身亡。
辰年实在想不到封君扬竟能转败为胜,一时竟不知道该进该退了。她正怔怔地看着,封君扬那边也缓缓抬头往她这里看了过来。辰年猜着自己这会儿要是再跑,铁定是跑不过封君扬的。她暗暗地骂了一声“倒霉”,乖乖地从草丛中爬起来往那边走去。
封君扬一直站在原地没动,只目光沉静地看着辰年。
辰年本就一直警惕着,瞧他这般模样不禁有些奇怪,于是就在离他还有三四丈远的地方停下了。她先看了看地上躺着的那个刺客,见那人心口处插着把匕首早已死绝了,这才小心地问封君扬道:“你没事吧?”
封君扬微微地抿着唇,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却是抬手向着她轻轻地勾了勾手指。
辰年狐疑地往前走了几步,在他面前站住了,又问:“什么事?”
封君扬不言,忽地提指疾点辰年身前大穴。辰年心中一惊,脚下往后疾退,可还是没能避开,只觉得身子一僵,竟是又被封君扬点中了穴道。
辰年不料他会突袭自己,忍不住惊怒异常,破口大骂道:“你大爷的——”
她话刚说到一半,却见封君扬猛地吐了口血出来,然后整个人就往她身上倒了过来。她个子比封君扬矮了不少,又被他封住了穴道,哪里能扛得住他的体重,顿时就被他砸倒在了地上。
幸好封君扬落地的时候还知道用手臂撑一撑,并未将全部的体重都砸在辰年身上。可即便这样,她还是疼得连吸了几口凉气,这才把后半句话补全了:“封君扬,我操你祖宗!”
封君扬刚才拼着全部功力硬受了刺客一掌,多亏了身上穿有护身软甲才留得一命,直到此刻内息还翻涌不止,闻言便只低低地冷哼了一声,声息虚弱地说道:“那得等你死了再说了。”
辰年气得差点闭过气去,恨不得一脚把半压在她身上的封君扬踢飞出去。偏生她四肢丝毫动弹不得,只能恨恨叫道:“你起来!”
封君扬没有应声,反而闭上了眼睛凝神调整内息。他那一掌受得极重,勉强聚了些真气在丹田,沿着任脉只上行到膻中穴便停滞不前,胸口更是痛得仿佛要炸开一般,喉间已又泛上一口血腥来。
辰年已猜到他是受了极重的内伤,便一直关注着他的举动,见他面色忽地又一白,忙大声叫道:“你别又吐到我身上!”
封君扬面如金纸,只死死地抿着嘴唇,可即便这样,嘴角处还是缓缓地渗出鲜血来。他的手臂一软,再撑不得一点分量,整个人一下子全压在了辰年身上。辰年被他压得闷哼一声,顿时觉得呼吸困难,一时连骂人的气力都没了。
好一会儿,封君扬才又能动弹,十分艰难地从腰间暗袋里摸了一粒丹药出来送到辰年嘴边,低声说道:“吃了。”
辰年哪里肯吃,急忙紧紧地闭上了嘴巴,肚中却是在大骂封君扬阴险,现在这个时候喂她吃劳什子丹药,明摆着是想用这东西来控制她。
封君扬见辰年不肯张嘴,便伸手去捏她的下颏,可他手上没力,辰年的嘴又闭得紧,封君扬白费了半天气力,竟是没能将她的嘴巴捏开。
辰年眼中忍不住露出了些得意之色,心道:有种咱们就耗着吧,看看到底是我的穴道先自行解开,还是你的内伤先愈。等姑奶奶能动了,定然要教你好好瞧瞧我的手段!
封君扬与她对视片刻,出言问她道:“你吃不吃?”
“不吃!”辰年飞快地答道,然后又赶紧闭上了嘴。
封君扬却是轻轻一笑,强忍着剧痛将那药丸放入自己口中。
辰年顿时看傻了眼,暗道:这人难道是自觉活不了,所以才要自己吃了毒药自杀?她瞪大了眼愣愣地看着他,却见他缓缓地向着她低下头来。辰年怔了怔才明白了他的意图,只觉得脑子一炸,顿时理智全无,再顾不上紧闭双唇,放声大骂道:“封君扬!你不要脸!”
话音未落,他的唇已准确地覆到了她的嘴上,然后不等她有所反应就将那药丸哺进了她的口中。辰年何曾遭受过这个,整个人都傻住了,任由着他灵巧的舌探入她的唇齿间,带着一股血的腥,把药丸推入她的口腔深处。
片刻后,封君扬抬起了头,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她。
辰年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忙用力咳嗽,想把那毒药吐出来。谁知封君扬见她这般,便又重新低下头去,再一次用唇堵了上去。辰年羞愤欲死,一张脸涨成了红布,见怎么也躲不过他的唇,索性张开嘴发狠地去咬。
他就缓缓退开了些,却不肯远离,只与她的唇瓣若即若离地厮磨着。乍一看去,倒像是辰年在追着他亲吻。
辰年气得肺都要炸了,一想自己竟然要这样被毒死,心中不禁又是恐惧又是委屈。等喉间那药丸彻底融化了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咧开嘴放声大哭起来。
封君扬微微一愣,随即就猜到那毒药是完全被吃下去了,他不由得长长地松了口气,用尽仅存的气力从辰年身上翻落下来,闭目慢慢调整内息疗伤。
辰年越哭越觉得自己命不好,死就死吧,可死之前竟然还要受这样的侮辱。她哭了半天不见停下,反而越发厉害起来,到后面竟然控制不住地抽泣起来,连气都要喘不上来了。
封君扬实在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叹了口气,轻声说道:“那药一时死不了人,你只要听话,性命就能安然无恙。”
辰年不理会他,依旧是哭,直到最后都哭得没力气了,这才渐渐地停了下来。此时已是正午,当头太阳正烈,可他们两人一个是穴道未开,而另一个是内伤严重,两人谁都动弹不了,只能一同躺在太阳地里晒着。
就这样熬到傍晚时分,辰年身上被封的穴道才渐渐开了,她软着手脚从地上爬起身来,第一件事就是给了旁边的封君扬一耳光。封君扬睁开了眼,静静地看着她,不惊不怒,只低声问她:“解气了吗?”
辰年满腔怒火,四下里找了找,只在那刺客的尸首上看到了一柄匕首,于是便踉跄着走了过去,双手将那匕首拔了出来,走回到封君扬身边,将匕首压在了他的脖子上,冷声道:“自然是没解气,不把你大卸八块我都解不了气!”
封君扬勾了勾嘴角:“随你,反正会有你陪着我,我不过是在黄泉路上等你几日。”
辰年秀眉一拧,伸手去他身上搜解药,却没想到翻出了好几个药丸,都是不同样的,也分不清哪个是解药哪个是毒药。她一把将封君扬从地上扯了起来,将手掌摊在他面前,问道:“哪个是解药?”
封君扬微微一笑。
辰年恨得牙痒,用匕首在他脸上比画了一下,恐吓道:“你说不说?不说我就先把你的鼻子削了。”
封君扬撩了撩眼皮,淡然地看了看她,说道:“不说不过是没了鼻子,说了就是没了性命,你觉得我会说吗?”
辰年怒极而笑,恨声说道:“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找不来了吗?大不了一一在你身上试出来就是了!”
封君扬笑了笑,说道:“自然可以,不过你要运气极好才成。我这里每种药就只有一丸,你可千万不要误把解药喂给了我。”
辰年恨极,死死地盯了封君扬片刻,这才强自压下了自己的脾气,向他服软道:“你到底要怎样?我和你无仇无恨的,你何必非要置我于死地?”
封君扬抬眼看她,淡淡答道:“我没想要你死,我只是想活下去。我说过那毒药暂时不会发作,你只要肯乖乖听话,待我有自保之力的时候,我自然会把解药给你。”
辰年心中暗骂不休,面上却是做出犹豫之色,故意问道:“你说话可作数?”
封君扬轻轻点头道:“作数。”
辰年又问道:“你这毒药几日发作?”
封君扬答道:“七日。”
辰年一直都在暗中关注着封君扬说话时的神色,见他丝毫不似作伪,一时也分不清他说的是真是假,更不敢用自己的小命去赌,心中便迟疑起来。她认真思量了片刻,只得先向他妥协道:“那好,我就再信你一次。不过……”说着停了停,又伸手从怀中掏出那个青瓷小瓶,倒了几粒药丸出来,“你也得吃我一粒毒药才行,省得到时你赖我解药。我这里只一种毒药和解药,非但外形一样,就连味道都是一般的。这世上除了我义父,也就我一个人能分得出来。”
她低下头去,装模作样地仔细辨认了一下掌中的药丸,这才用手指拈起其中一颗递到封君扬面前,说道:“我这药丸可不如你的好,能在七日后才发作。我这得一日一服才成。等明日这个时候我会把毒药和解药各给你一粒,你一同吃下了,这毒便可迟一日发作。”
因着心虚,她解释得很是详实,仿佛手指拈起的这粒消食丸真的是能穿肠烂肚的毒药一般。封君扬只静静听着,起初还能面无表情,听到后面嘴角却忍不住微微弯了起来。
辰年瞧他这般表情,越发心虚起来,面上的神色却是装得更加严肃郑重,直盯着封君扬逼问道:“你敢不敢吃?”
封君扬莞尔一笑,也没答话,只低头就着她的手将那粒药丸含入了口中,咽下去后才说道:“君子重诺。”
辰年下意识地在裙子上擦了擦手指,冷哼一声,回道:“小人无信!”
既然都商定好了,又是眼下这般情形,两人只能先把前面的恩仇放在一边,开始共谋生路。西边日头快落下地平线了,山林中暮色渐浓,辰年四处看了一圈,说道:“这里血腥气太浓,夜里会引来野兽,我们得换个地方。”
封君扬勉强支撑着坐在地上,有些虚弱地说道:“你先去看看那刺客身上留下了什么东西。”
辰年闻言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却也没说什么,起身去搜那刺客的尸首。那刺客死去多时,尸身已开始发硬。辰年忍下心中的恐惧,细细地将他身上搜了一遍,摸出了许多药丸、暗器等物,用裙子一股脑儿地都兜到封君扬面前,指着其中一个小小的乌黑铁筒说道:“没想到倒发现了个好东西,你看看,这可是人们说的梅花袖箭?怎么做得这般细?”
封君扬扫了一眼,见那铁筒长约六寸,粗还不过寸,看起来甚是精巧,就轻声说道:“你拿近些给我看看。”
辰年依言将那铁筒拿了起来给封君扬看了看,听得他淡淡说道:“这是七星袖箭,比梅花袖箭还多了一支。他已射过我两支,此刻里面还剩下五支。”
辰年闻言十分惊讶,低头细数了数那箭孔,见果然共有七个,其中两个已经空了出来。
封君扬又轻声解释道:“这是南边新出来的暗器,既可单发也可连发,别看它小,速度却快,力道也极足,可射三四十步远。”
辰年听得咂舌,将那袖箭小心地放好,后怕道:“亏得之前在崖壁上的时候他没有用这暗器,否则咱们一定躲不过,非得摔死了不可。”
她说这话本是无心,可话一说完心中便觉出不对来,这刺客大可以在崖壁上就使用这袖箭,可他偏偏不用,非要爬上来再杀封君扬,结果非但没杀了他,自己倒丢了性命。这刺客为何要这般行事?
封君扬那里显然也是想到了此处,突然说道:“你再过去看看,看那人可是你们清风寨中的人?”
辰年愣了一愣,顿时有些明白过来,崖下崖上的差别不过就是有没有她,难道这刺客真是清风寨的人,所以才会顾及她的安全?她几步走到那刺客的尸首旁边,将他覆面的黑巾扯了下来,借着微弱的光线辨认了一番,回头与封君扬说道:“不是,我从没在寨子里见过这个人。”
以这人的武功,若真是清风寨的人绝不会是无名之辈,可她从来没见过此人,可见他并不是寨子里的人。难道会是穆展越找过来救她的人?可为何不见他们救人,却只对着封君扬痛下杀手?辰年一时想不明白,不禁有些糊涂了。
封君扬却是淡淡说道:“先不管这些了。不是说要先换个地方吗?那赶紧吧,天都已经黑透了。”
辰年压下心中的疑问,摸了火折子出来点了个火把,回到封君扬身边问道:“你的伤怎么样?自己能走路吗?”
封君扬用手撑着地试图站起,刚一使力人就又栽倒在了地上,只能苦笑道:“我经脉断了,半点力气都用不上。”
辰年恼恨他之前的轻薄行径,不肯伸手去扶他,故意从背后扯住了他的衣领,说道:“那可没法子了,我力气太小又背不起你,只能先这样拖着你走了。”
封君扬并未挣扎,却说道:“没关系,只要你不介意一会儿我衣衫破烂袒身露体就好。”
辰年笑道:“这个你放心,我不介意。”说着就真的这样拖着他往前走去。
可山间本就难行,这样拖着个大活人更是费劲。走不了多远,辰年就累得气喘起来,她回头一看封君扬,却见他双手环抱在胸前,微闭着双目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便忍不住冷哼了一声,松手将他扔在了地上,恨恨道:“我累了,歇一会儿再走吧。”
封君扬依旧是闭目不言,辰年倚着山石歇了小一会儿,伸手又要去抓他的衣领。这一回封君扬却是侧头躲避了一下,垂着眸子低声说道:“你若是再拖着我走,我这裤子可真要磨破了。”
辰年一怔,随即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封君扬面色微恼,抬眼扫了她一眼,淡淡说道:“虽然是我失礼在先,可我也是为了性命迫于无奈。你巴掌也打了,人也拖了,总该消些气了吧?”
他一提之前的事情,辰年心中却更是恼怒起来,便敛了脸上的笑意,说道:“我也不是故意治你,你自己没有半分力气,我又背不动你,不拖着你走还能怎样?倒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了,就该把你丢在那里喂了野狼才好。”
封君扬就说道:“你扶我起来吧,我现在可以走几步了。”
辰年冷眼看了他片刻,弯腰把火把塞到他手上,腾出双手来将他从地上扶起来架到了自己肩上,问道:“这样能否坚持得住?”
封君扬面色苍白,紧咬着齿关点了点头。
辰年便这样架着他往前慢慢走去。两人又行了一会儿,离那崖边已是有五六里路了,封君扬实在熬不住了,这才低声与辰年说道:“歇一会儿吧。”
辰年也累坏了,便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将封君扬放下,交代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点干柴来点堆火,野兽就不敢近前了。”
她把火把留给了封君扬,自己起身去附近寻找柴火,不一会儿就抱了些枯枝树叶回来,借着山石的遮挡点了堆火。封君扬这才放松了些,倚着山石盘腿坐好,开始运功疗伤。辰年冷眼瞧着他,见不过片刻工夫他面色忽地大变,哇的一声又吐了一口黑血出来,人也再坐不住,顺着山石栽倒在了地上。
辰年之前只猜他受伤极重,却想不到竟会严重到了这般地步,惊讶问道:“你真气已是无法运行了?”
封君扬勉强笑笑,撑着身体重新坐好,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辰年看看他,又问道:“七天能好吗?”
封君扬已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轻声答道:“你放心,不管好不好解药都会给你。”
辰年心念一转,试探地问道:“你把毒药含在口中,也免不得要吞咽些,你不怕自己中毒吗?”
封君扬闻言睁眼看她,轻轻地弯了弯嘴角,答道:“怕,自然是怕的。所以若我到时还活着,必会将那解药舔上一舔先给自己解了毒再给你的。”
辰年一想那解药被他舔过之后沾着口水的样子,不由得恶心地打了个冷战,横了封君扬一眼后别过头去再不理他。
封君扬身体虚弱至极,偏偏心脉受损运行不了真气,便也只能倚着山石闭目养神,暗暗思忖是谁想要在这里要他的性命。应该不是杨成,就算是他要夺下冀州,他也不敢杀了自己和云西决裂。也不该是薛家兄弟,那两人眼下自顾不暇,不该有心思来打他的主意。既然不是这两家,又会是谁要他的性命的?那刺客没在崖壁上施放袖箭,到底是有意还是凑巧?他果真不是清风寨的人吗?
他正想着,突听得对面响起了一阵咕噜噜的声音,不觉睁眼看去,就见辰年双手紧紧捂着肚子,正在尴尬看他。封君扬忍不住笑了笑,问道:“饿了?”
辰年已是整整一天没有吃东西,肚子早就饿得狠了,之前一直忙着还不觉如何,此刻一闲下来顿时就觉出饥饿来了。她肚子叫得这样响,本就觉得尴尬,偏封君扬还不识趣地问了出来,脸上就忍不住红了红,冷声反问他道:“你不觉得饿?”
正在此时,就听得封君扬的肚子也咕噜噜地响了一声。两人都是一愣,片刻之后不觉都笑了。这样一笑,两人之间的关系顿时缓和了不少,辰年就问封君扬道:“你这是想去哪里?”
封君扬坦言答道:“本是想去冀州阻止薛盛英进太行攻打清风寨,不过眼下看怕是不能了。”
辰年不觉挑了挑眉梢,奇怪地问道:“你要阻止薛盛英?为什么?”
封君扬笑笑,却说道:“其中涉及朝堂之争,我就是和你说了你也不明白。”
辰年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你少门缝里看人!你不说又怎知我听不明白?别当我瞧不出来,就是昨夜里我说的那些话教你想到了什么,所以你才会这般急着出了青州。”
封君扬想了想昨夜她说的那些话,倒真的是有理有据条理清楚,远不像是一个匪窝的野丫头能说出来的话。此刻两人相对而坐,又没别的事情,他也想借机理一理自己的思路,便耐下心来与辰年说道:“此事自薛直被杀起就有诸多蹊跷之处。先是薛直被杀,然后就是薛氏兄弟阋墙冀州动荡,现在薛盛英带兵要攻打清风寨,就如你所讲,大军进山剿匪就如用拳头打蚊子,非但用处不大,怕是还会困住大军。”
辰年点头道:“真是如此。”
封君扬沉吟道:“如果薛盛英真的被困山中,那受利的会是谁?只有两方势力,一是北边的宣城,可宣城与冀州隔有燕次山,大军来往不易。而且宣城早前是北漠人的城池,圣武皇帝之后才归入大夏版图,朝廷为防北漠余孽复国,凡是北地均不许养重兵,就是到了现在,宣城兵马也不过万余,只不过是境内平常的治安之用罢了。他们没有这么大的胃口可以吞下冀州,所以不应是他们。而另一个……”
辰年眼前一亮,当即就替封君扬说道:“另一个就是青州杨成,他既占地利,又有兵马,一旦薛盛英被困山中,他就可以带大军经飞龙陉直夺冀州!”
封君扬颇为惊讶地看向辰年,想不到她一个小小的山中女匪也能有这般见识。
辰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封君扬,问道:“你不想杨成吞并冀州,所以才要去阻止薛盛英攻打清风寨,是不是?”
封君扬缓缓点头:“是。”
辰年当即就激动地从地上站起身来,说道:“那我们现在还等什么?赶快去吧!再晚了寨子里怕是要生乱。”
封君扬却是不语,只抬着头微微苦笑着看辰年。
辰年愣了一愣才记起来他现在是重伤难行,不觉有些不好意思,忙掩饰地蹲下身来拢了拢火堆,忽地抬头问他道:“我也修习内功多年,我运功帮你疗伤可好?”
封君扬静静注视她片刻,轻声应道:“好。”
他垂下眼帘,慢慢地将衣衫连着贴身的护身软甲一一脱下,露出其内平直的肩,修长有力的手臂,宽阔结实的胸膛,紧致瘦削的腰腹,火光之下,那浅麦色的肌肤竟隐隐泛出如玉般的温润光泽。
辰年是在山匪窝里放养着长大的,没少见过袒胸赤膊的男人,可那些人不是死壮就是精瘦,即便有一些结实精壮的,却也从没一个能像他这般好看的。她不觉一时看得失了神,连手里的烧火棍落到地上都不自知。
封君扬轻轻抬了眼,俊面上也闪过一丝不自在,不过很快就又镇定自若下来,眼中带了若有若无的笑意,出声唤她:“谢姑娘?”
辰年猛地回过神来,脸上顿觉火辣,可待看到封君扬眼中的戏弄之色,性子里的那股好强劲却又上来了,于是便强自忍下了羞意,放肆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调笑道:“以前只听寨子里的兄弟们讲论什么秀色可餐,到今日我才算是真知道了这词的意思。”
封君扬挑了挑眉毛:“哦?”
辰年点点头,索性拍拍手上的灰尘,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弯腰仔细地看了看他胸前残留的青黑掌印,沉声问道:“真气可是在膻中穴就滞住了?”
封君扬点头道:“不错。”
辰年盘膝在他身前坐下,提指封住了他几处穴道以免真气乱窜,然后一手抵在他上腹拿住巨阙穴,另一只手则拍在他左肩中府穴,低声交代道:“你气沉丹田,催真气沿任脉向上由膻中转向中府,走手太阴肺经。”
封君扬亦是闭目盘膝而坐,双手结定印,依言聚真气于丹田沿任脉缓缓上行,至巨阙穴时,一股柔和刚正的真气从她掌心汇入他的体内,裹含住他微弱的真气,沿着经脉继续上行。谁知汇集着两人内力的真气行至膻中穴时便再难前行,就如同有堵无形的墙壁拦在那里,无论这真气如何冲撞都无法冲破这道屏障。
辰年不停地往封君扬体内灌注着真气,内力耗损极大,片刻工夫额头上就已见了汗。封君扬那里面色更是难看,她每催发真气冲撞一次膻中穴,他胸口便如同被巨锤擂过一般,如此几次下来便再难忍受,吐了一大口鲜血出来。
辰年吓得忙收了手,有些惊慌地扶住了他,问道:“你没事吧?”
封君扬闭目缓了好半晌才能开口,却是淡淡笑道:“多谢你的好意,只可惜你功力还略微差些,怕是没法助我打通经脉。”
辰年一听也没了主意,忍不住问道:“那怎么办?”
封君扬不紧不慢地穿着衣衫,答道:“也没什么,这伤虽重,一时半刻却也要不了性命,只不过是暂时用不了内力,养上几日没准也就好了。”
辰年心道眼下也只能如此了,只是他若使不得内力,自然也就用不了轻功。从这里去清风寨少不了要爬山越岭,难不成都要她背着他走?她可没这么大的力气!她守着火堆坐了一会儿,忍不住偷眼打量一旁的封君扬,瞧他只是倚着石壁闭目养神,仿佛对眼下的困境毫不在意。
辰年犹豫了一下,小心地提醒他道:“从这里要赶往冀州,还有许多险路要走。你若是这般情形,怕是……”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只等着看封君扬的反应。
封君扬睁开了眼看她,轻声问道:“你想怎么样?”
辰年咬了咬下唇,迎着他的视线说道:“不如我先替你去给薛盛英送信可好?你给我一个你的信物,我一个人先去送信,然后再带着人回来接你。”
封君扬不置可否,只静静地打量她。
辰年被他看得心虚,有些不自在地错开了视线。她话说得虽好听,但只要仔细一想便知对他是极为不利的。且不说她是不是一去不返,就算她能按照约定回来找他,一来一回至少也得要五六天的工夫。这样长的时间,他一个身受重伤的人独自留在这山间,就算饿不死,怕是也要被野兽吃了。
辰年拾起烧火棍拢了拢火堆,低声道:“算了,当我没说。”
谁知封君扬却突然说道:“你将我的那些丹药拿过来。”
辰年微微一愣,将从封君扬身上搜出来的那几粒药丸掏了出来,递到他面前。他伸手从其中挑了一粒黑色的药丸出来,交还给辰年:“给你,这是解药。”
辰年睖睁地看向他,万万想不到他会这样容易地把解药给了她。
封君扬又向后倚去,淡淡说道:“至于信物,我没有什么信物可以叫你带给薛盛英的,就算是给你块玉佩,他也不会认的。你若是想去说服他,只能靠你自己。”
辰年渐渐回过神来,看看手中的解药,又看看封君扬,一时竟有些迟疑起来。
“怎么,怕这不是解药?”封君扬微微眯了眼看向她,伸出手去要了那粒药丸回去,微笑着说道,“其实这还真不是什么解药。”
辰年秀眉竖起,噌的一声站起身来,气道:“封君扬,你——”可她话还未说完,却见他那里竟把那粒解药放进了嘴里,不觉又愣住了,不知他到底在搞什么玄虚。
封君扬笑笑,说道:“其实原本的也不是什么毒药,不过是粒普通的清火丹罢了。”
辰年想他竟然用粒清火丹就把自己哄住,像猴一般耍着,不觉又是恼羞又是愤怒,恨恨道:“封君扬,你真是个奸诈无耻的小人!”
封君扬轻笑道:“彼此彼此。难不成你喂我的就是毒药了?”
辰年本就恼羞,再瞧他这般欠揍模样,恨得立时就抬脚向他身上踹去,可一看到他那苍白的面色,脚到半路却再不忍踹下去,最后只重重地落到了他身侧的石壁上。
封君扬闭了眼,轻声说道:“你走吧。”
辰年恨恨地看了他两眼,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她一腔怒火烧得极旺,一路疾奔出七八里路去,心火才渐渐小下来,然后就觉出自己可笑来。暗道她这场火发得可真是莫名其妙,难不成真吃了毒药受制于他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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