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年一怔,心道:他们来就来吧,大不了先在院子里等着就是,用得着这么催她吗?她正要张口,心思一转,顿时明白封君扬为何这般着急。
邱三见过封君扬,是知道他的身份的!
要说这个人还是辰年叫叶小七送到清风寨的,只是这几天她只惦记着清风寨的安危,竟把此事给忘了个干净!此刻她虽不知文凤鸣带着邱三过来是何意思,不过却知万不能教邱三说破封君扬的身份。
思及此,辰年毫不犹豫地从浴桶中跨出,扯了两件衣袍胡乱套在身上,打开房门也不看门外的封君扬,口中只高喝了一声“贼子莫走”,提气展开轻功便向院门口掠去。
因山中无平地,寨子里房屋建得也是高低错落。辰年的院子地势颇高,文凤鸣与邱三沿着青石小径一路绕来,刚爬到院门外,就见辰年披头散发地从院内疾奔了出来。文凤鸣一时躲闪不及,差点就被她撞飞出去,气得大声喝道:“辰年,你做什么?”
辰年脸上却是急怒交加,叫道:“有贼子突来偷袭,郑统领被打伤了!二当家快去看看他。邱三,你和我去追贼子。”
说完不管不顾地扯着邱三就往外跑。
文凤鸣一愣,转头去看屋门口的封君扬,果然见他身子摇晃了一下,人就慢慢地委顿到了地上。
邱三再反应过来,人已被辰年扯着跑进了山后密林。他是个极小心谨慎的人,胆子又小,一听那贼子把武功高强的郑统领都给伤了,心里顿时又慌又怕,哪里还敢和辰年去抓贼子。他眼珠转了转,突然“哎呀”了一声,嚷道:“坏了,谢大侠,咱们中了贼子的调虎离山计了!”
辰年闻声脚下一顿,回身问他:“你说什么?”
邱三一脸慌张,说道:“谢大侠,咱们追了半天不见贼人影子,这是为什么?明摆着是贼子要调虎离山啊!郑统领身受重伤,若是再去了武功高强的贼子,二当家那里如何抵挡?”
辰年面容一肃,点头道:“正是。”
邱三瞧她上当心中顿时大喜,强按住喜色没有上脸,口中只叫道:“那咱们赶快回去!”
他说完便急忙转过身来欲往回走,可脚才刚刚迈出去不及落地,肩膀就被辰年从后面一把摁住了,就听得辰年不紧不慢地说道:“莫着急走,咱们先说两句话。”
邱三也是个机灵人,瞧着辰年这般做派不觉有些诧异,不露痕迹地往旁侧迈了一步,试图挣脱辰年的钳制,口中小心说道:“谢大侠有事敬请吩咐。”
谁知辰年的手劲极大,那只手就如同钳子一般紧紧地钳住他的肩膀,纹丝不动。邱三心中顿时慌了,苦着脸央求辰年道:“谢大侠,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先把小的放开吧,不然小的这只膀子就要被大侠给废了。”
辰年非但没有松手,手上力道反而又加大了几分,只把邱三痛得“哎哟哎哟”地叫起来,才笑着说道:“岂止是要废了你一只膀子,就凭你里通外敌,为杨成卧底清风寨,我杀了你都不冤。”
一个“里通外敌”顿时就把邱三的魂魄都吓飞了,忙叫屈道:“冤枉啊,小的是什么人,大侠还不知道吗?小的既没那心也没那胆啊!再说了,小的来清风寨还是大侠您给指的路呢,怎么可能为杨成卧底啊!”
辰年听也不听他的辩解,只是说道:“我说你是,你就是。你也别攀扯我,我识人不清自是有错。待我先杀了你,然后再提着你的脑袋去向大当家请罪。”
邱三一听这话,双腿顿时就软了,全靠辰年半拎着才能站在地上。在青州城时他就知道这位小祖宗不是个讲理的人物,可万万想不到她这次回来一见面就喊打喊杀地草菅人命。他哭丧着脸,连连告饶道:“大侠饶命,饶命,小的真是冤枉啊!”
辰年怕后面有人追来,又担心封君扬那里,于是就不再和邱三兜圈子,只用手指虚虚捏住他的咽喉,低声威胁道:“要想活命也还容易,全看你怎么做了。”
邱三半是疼半是吓,额头上滚满了豆粒大的汗珠,闻言忙叫道:“谢大侠有事但请吩咐,小的定当万死不辞!”
“小声点!”辰年低声喝道,缓缓松了捏在邱三喉间的手,转到他面前,先是看着他淡淡一笑,这才说道,“我也用不着你万死,这事极容易,那就是一会儿等你看到郑统领其人,不管他长成什么模样,他都是郑统领!”
邱三出身市井,算是混混中的混混,为人最是油滑机灵。他此刻脑子虽吓得有些蒙,却知道现在不管这位小祖宗说什么都得应下来,当下就应道:“大侠放心,小的知道怎么做!”
“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分上,我先留下你的小命。你最好知道如何做,不然……”辰年微微眯了眼,低低地冷笑了一声,说道,“只要我想杀了你,这寨子里就没人能护住你!”
邱三吓得忙连连点头:“明白,小的明白。”
辰年又交代他几句,两人正欲往回走,寨子里却又有人追了过来。当头的那人高声问辰年道:“小四爷,可追到贼子了?”
辰年冷着脸摇了摇头,吩咐道:“你们几个带着人将这后山好好搜查一遍,小心些,千万莫要中了贼子的埋伏。”
那人忙领命而去,辰年则带着邱三往回走。刚到院子外,又碰到闻讯赶来的大当家张奎宿与三当家刘忠义。张奎宿一看辰年形容狼狈,眉头顿时皱紧,问她道:“怎么回事?哪里来的贼子,竟然敢到我清风寨里伤人!”
辰年在清风寨十几年,张奎宿对她一直极好,辰年对其也是敬多于惧。她无法想象张奎宿可能就是清风寨的内奸,一时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又怕被他瞧出了异样,只得垂下眼说道:“我也不太清楚,洗澡的时候就听到院子里的郑统领闷哼了一声。等我急急忙忙出来,郑统领已是身受重伤,贼子也逃得远了。我就带着邱三追了出来,留二当家照顾郑统领。”
“可追到了?”张奎宿又问。
辰年摇头道:“没,只远远地看到贼子逃入了后山,我已叫人去后山搜查。”
张奎宿略一沉吟,吩咐刘忠义带着人再去后山帮着搜山,自己大步向院内走了进去。辰年愣了一愣,一时顾不上邱三,紧跟在张奎宿后面追了上去。一进堂屋就见穆展越那边屋子的门大开着,文凤鸣神色凝重地从炕边站起,说道:“郑统领一直昏迷不醒,大当家快来看看吧。”
辰年察觉不对,抢上前去细看。炕上的封君扬双目紧闭,青白的脸色上隐隐罩着一层黑气,呼吸已是极为微弱,竟似真的已经重伤昏迷。她心中忽地一紧,忙抓起他的手,急声叫道:“郑纶!郑纶!”
她想着若封君扬是假装的,手上必然会给她暗示,谁知她一连喊了几声,他指尖动也不曾动过一下。她正惶急间,就听得张奎宿在一旁沉声吩咐道:“辰年,你先出去。二当家,咱们先把郑统领的衣服脱了,看看他伤在哪里。”
“我不出去!”辰年叫道。她此刻已后悔把伤重的封君扬留给文凤鸣,又见他现在生死不知,如何敢放心出去。
张奎宿见辰年这般惶恐模样,只当她是对封君扬钟情而在意,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那就留下。”他说着上前扶起封君扬,伸手去解他身上的衣衫。一旁的文凤鸣也过来帮忙,待露出里面贴身的暗金色软甲,张奎宿与文凤鸣两个不觉都是微微一愣。
这金丝软甲极为贵重,看似轻薄却可以抵挡得住利箭,就是寻常刀剑也轻易刺不破它,历来为皇室贵胄所用。众人皆只闻其名,却料想不到会穿在一个王府侍卫统领身上。
辰年心中虽慌,脑子却未乱,见他两人这般反应便出言解释道:“这软甲本是世子爷的,因为郑统领此行危险重重,这才赏给了他穿。”
张奎宿略略点头,又小心地将那金丝软甲脱下,露出封君扬胸前的青黑掌印来。辰年知道那是他们初入太行山时被刺客打的,经过了这几日颜色非但没有丝毫变淡,掌印边缘反而越加清晰,黑漆漆的一个掌印,就如同有人用手蘸了浓墨印上去一般。
张奎宿细一打量,惊声道:“夺魂印!”
夺魂印又称夺魂掌,是岭南单家的绝技。江湖人称单家有两绝,一为索命,一为夺魂。“索命”指的是索命剑,七七四十九招剑法,招招索命。而“夺魂”指的就是这夺魂掌了,六六三十六掌,掌掌夺魂。这夺魂掌又有个奇特之处,就是掌印会随着时间越来越深,到最后就如同被人用手蘸了墨汁印上去一般清晰。
因着这两种绝技,单家曾称霸岭南。许是因为这两种武功太狠毒霸道,十几年前单家惨遭灭门,一夜之间全家老少死了个干净。几年之后,就在众人皆以为单家武功失传的时候,这索命剑与夺魂掌却又重现江湖,其霸道狠毒更甚于之前,真正地成了“一剑索命,一掌夺魂”。
张奎宿是武功高手,一眼就瞧出这掌印乃被夺魂掌打伤的痕迹,更是看出此是旧伤,看情形应是几天前受的伤。他转头问辰年道:“这是你们被追杀时受的伤?”
辰年点头道:“是,他被人伤了心脉。”
张奎宿诧异道:“他面罩黑气,分明是中毒之状,不该是这伤引起的。”
辰年眼皮一跳,下意识地向文凤鸣看去。她走时封君扬尚无事,从那后就是文凤鸣与他在一起。封君扬突然中毒,必然和文凤鸣脱不了干系,谁知却听文凤鸣说道:“刚才贼子并非一人,辰年追着出去之后,我扶着受伤的郑统领进屋,不承想又有一个蒙面人从房顶上翻落下来袭击我们,我虽挡了两招却还是教他在郑统领背上拍了一掌。那人一击就走,我担心郑统领也没敢去追。”
“大概就是打在了这里。”文凤鸣指了封君扬背后说道。
张奎宿听了便低头去细看封君扬的后背,片刻后叫道:“在这里,这里有个针眼。”
辰年忙转过去看,果然在张奎宿指的地方看到一个极为细小的针眼。只是那针眼不红不肿,若不细看几乎不能发现。张奎宿紧皱眉头,略一沉吟后说道:“辰年,你去准备盆清水,再叫人去把老三找过来。我与他们俩帮郑统领运功逼毒。”
辰年再不敢把封君扬留给别人,听张奎宿这样吩咐,口中虽应了一声,脚下却没动地方。她转头看了看门口,正好看到邱三往里面探头,立刻就叫他出去打水。邱三哪里敢不听她的吩咐,一边暗骂着自己多事,一边又手脚麻利地端了一盆清水进来。
过不一会儿,刘忠义被人找了回来。张奎宿叫邱三将水盆端到封君扬身前,又叫辰年找了钢针出来,把封君扬指尖的少商、少冲、中冲等穴一一刺破,置于水盆之中。最后,张奎宿向着刘忠义说道:“老三,你运功帮我护住郑统领的心脉,我来逼毒。”
刘忠义不多想,抬脚就要往炕上迈,却被文凤鸣一把拽住了。文凤鸣看一眼辰年,与张奎宿说道:“大当家,此事还需再仔细考虑一下。”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齐齐向他看了过去。文凤鸣只是抬眼看向张奎宿,说道:“大当家,此事太过于蹊跷。郑统领来咱们这里之前就中了夺魂掌,以他伤势之重,只要再稍稍补上一掌便可要了他的性命,何须故意要用毒针伤他?贼子这样留下郑统领一线生息,莫不是故意引大当家用内力替他逼毒疗伤?此举何意?”
他话只说一半,可屋内几人都已明白了他的意思,若是真如他所料,此举分明就是故意要耗损张奎宿等人的内力。清风寨与冀州军的大战在即,张奎宿若是有个好歹,清风寨怕是要乱的。
刘忠义不觉也迟疑了,转头看向张奎宿,问道:“大哥,你说怎么办?”
辰年却是气极,她有心说出封君扬的身份,说刚才其实并无贼子,这毒针定是文凤鸣所施。可是她一怕封君扬身份泄露后反而更加危险,二也怕众人不肯信她的话,说了也是无用,于是也只能强压下怒火,冷声说道:“郑统领是为了咱们清风寨才受的伤,难道咱们就要见死不救吗?莫说对不对得起郑统领,就是信义堂前那面大旗也可以扯下来,不用挂了,免得教江湖上的人笑话!”她说着又转头看向刘忠义,似笑非笑地说道,“大当家还好,不过三当家的名字却是得改上一改了。忠不忠的暂且不论,这‘义’字就得去了!”
刘忠义是个火暴脾气,最受不得人激,脸上顿时涨得又紫又红,当下就迈到炕上,盘膝坐好。文凤鸣有意再拦,不等开口就被刘忠义抢先说道:“二哥,你心思深,考虑得也多。可咱是个粗人,一辈子混的就是个‘义’字,绝不能见死不救。大哥,我来替这小子运功逼毒,你护住他的心脉便是。”
张奎宿说道:“还是我来吧,我内力还深厚些。”
刘忠义不与他客气,点头道:“也成。”
刘忠义运功护住封君扬受损的心脉,张奎宿则将真气灌入封君扬的经脉,以己之内力催动封君扬气血运行,将毒血沿太阴、少阴、厥阴三条经脉逼向指端。很快就有黑血从封君扬的指尖缓缓渗出,不一会儿工夫就将铜盆内的清水染得漆黑。
辰年不等他们吩咐,动作迅速地换了另一盆干净的清水来。如此这般,直换到第四盆水的时候,封君扬指尖冒出的血丝才成了鲜红色,他面上罩的那层黑气也已消失不见,只露出纸一般的苍白来。
张奎宿与刘忠义内力耗损极大,尤其是张奎宿那里,全靠着他深厚的内力才能强行催动封君扬的真气运转,将毒逼出体外。待张奎宿撤掌,几次调息之后才勉强压下胸口翻滚的气血,又缓了好一会儿才由人扶起身来。
文凤鸣便叫人扶张奎宿回去休息。张奎宿临走时把辰年独自叫到一旁,低声与她说道:“郑统领本就身受重伤,刚才又强行逼毒,经脉损伤极大,日后若无大机缘,怕是再难以修复了。”
辰年微微低着头,红着眼圈抿唇不语。
张奎宿瞧她这般不由得轻轻地叹了口气,又与她说道:“院外我会多派人手把守,你放心就是。可需我多派几人过来照顾郑统领?”
辰年想想,摇头道:“不用了,大当家把邱三留给我跑腿就好。”她停了停,又压低声音提醒他道,“大当家要当心些,有些人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说完还特意看了文凤鸣所在的方向一眼。
张奎宿颇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没有说透的意思,便只点了点头。
辰年叫邱三送了众人出去,自己则搬了一张矮凳贴着炕边坐下,怔怔地望着尚在昏迷的封君扬出神。若说他身上中的夺魂掌怨不到她身上,可后面这毒却全是因着她的大意才中的。
如果不是她滥做好人把邱三送到清风寨,就不会有今天这事。又或是她行事能谨慎些,不把毫无自保之力的封君扬独自留下,他也不会受此磨难。而且听张奎宿那话,封君扬此后就算伤好也将内力全失,如同废人。
辰年越想越觉得对不起封君扬,心中既是愧疚又是自责,杂乱至极。一时想若是封君扬真的失了内力,她就去求义父教他刀法。义父的刀法天下无双,就算是以后他没有内力也可凭刀法自保。一时又想封君扬贵为云西王世子,一旦脱离了眼下的困境,身边自是有武功高手护卫,哪里用得着他去学刀法自保了!
邱三送走了人回来,在门口小心地往里探头,问辰年道:“谢大侠可还有什么吩咐?”
辰年这才回过神来,抬眼看了看邱三,把他叫进屋来问道:“二当家可曾私下里和你说过什么?”
邱三忙摇头道:“没有。”
辰年想了想,又将他进寨之后的事情细细地问了一遍,尤其是他与张奎宿、文凤鸣等人见面时的情形。
邱三老实答道:“小的就在刚进寨子那天见过几位当家一面,大概说了说小的与谢大侠还有叶大侠两人的相识经过。大当家就问谢大侠的下落,小的说谢大侠和一个什么世子爷走了,大当家后来也就没再问。今天文二当家突然把小的招来,也没说别的,就是说谢大侠回来了,带小的过来见见您。”
辰年见再问不出什么来,干脆就叫他去院子里待着,没她的命令不得随意出去。
第二日清晨封君扬才醒过来,一醒来就觉察到自己的手腕正被人松松握着。他缓缓侧头,看到辰年趴在炕沿上睡得正是香甜。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能看见她饱满白皙的额头与挺秀的鼻梁,眼下有着淡淡的青色,显得人有些憔悴,唯有微微嘟起的唇瓣依旧粉嫩,泛着淡淡的水泽。
封君扬看着看着,竟鬼使神差地想反手去握她的手。他的手指刚刚一动,她就立刻惊醒过来,眼神迷蒙地向他看过来,怔了一怔之后才意识到他是醒了,一下子从凳子上蹦了起来,凑过来惊喜地问道:“你醒了?可要喝水?”
封君扬缓缓地垂下了眼帘,低低地应了一声,轻声说道:“你扶我坐起来吧。”
辰年忙上前将他慢慢扶起,又在他身后塞了被卷让他倚靠,这才端了温水一口口地喂给他喝,柔声说道:“你先喝些水,我外面锅里熬的还有热粥,一会儿喂你吃些。”
她突然这般温柔体贴,倒是教封君扬很不习惯。他想了一想,抬眼看向她,轻声说道:“谢姑娘,你不必如此自责。我落到如此境地全是自己大意所致,与你无关,更无须你这般小心对我。”
他虽这样说,辰年却不这样认为,更知他这样不过是为了安慰自己。她沉默了下,忽地低声问他道:“可是文凤鸣害你?”
封君扬摇头,苦笑道:“不是他。你将邱三引开后,他倒是过来探过我的脉象。我知他是试探我的伤势,故意将脉象逼得杂乱无序,装作昏迷不醒。他犹豫了一下就扶着我往屋里走,谁知又跑出个蒙面人来,一掌拍到了我的后背。也亏得我身上穿有软甲,那针尖刺入不深,又稍稍偏了少许未进入穴道,否则若是被他将整根毒针都拍进去,纵使大罗金仙也救不了我了。”
辰年听了不觉愣住,诧异道:“竟不是文凤鸣?我还猜就是他背地里下的黑手呢,这么说竟是我冤枉了他?不过,当时我喊有贼子也是慌乱之下胡乱找的借口,怎的真的就冒出来一个蒙面人?”
“一切都还说不准,那蒙面人可能与文凤鸣无关,也有可能就是他带来的。”封君扬身体还极为虚弱,一口气说了这许多的话便有些喘息,停了好一会儿气息才渐渐平缓下来,面上却是难掩疲困,像是又要昏睡一般。
辰年见他这样,忙又说道:“我去盛些热粥来,你多少吃一些再睡。”
封君扬点点头,强忍着困意等着她端了热粥过来,吃了几口后便不吃了,临睡前又叮嘱她道:“饮食上要小心,莫要随意信人,莫要离开这院子。”
他这一觉睡得比之前安稳了许多,再醒来时天色已是擦黑。因为没有点灯,屋子里极为昏暗。辰年并不在屋内。一门之隔的堂屋里有人在低声说话,其中一个声音稍清亮些,那是辰年的声音,另外一个声音则低柔许多,就听得这个陌生的女声问道:“这样说来他受伤很重?”
堂屋内,辰年就坐在灶台边的矮凳上,面上神色既是悲戚又是激愤,低声说道:“直到现在还昏迷不醒,早上我还能强行喂些水给他,现在连水都喂不下去了。大当家私下里和我说他经脉尽断,又被毒伤了内脏。若是有名医诊治,还可能有几分生机,可眼下寨子自顾不暇,哪里能为他去请名医。只能挨着等死了。”
坐在对面的少女年龄尚幼,看着比辰年还要小一两岁,容貌生得却是极为妍丽。一张细腻白净的瓜子脸上修眉俊目、秀鼻樱唇,自有一股风流婉转。她伸手轻轻按上辰年的膝头,柔声劝慰道:“人常讲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咱们已是尽力了,就算他有个三长两短也是他命不好,怨不得旁人。”
辰年摇头道:“小柳你不懂,郑统领是我求来的,一来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岂不是我对不起他。”
那少女也不知该如何再劝,沉默片刻后又细声问道:“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辰年想了想,说道:“你爹藏的可还有老山参?若是有的话你就偷些出来给我,我听人说那东西可以续命的。”
那少女点头应下了:“好,回头我就偷出来给你。”
两人又低声说了几句话,辰年便送了她出去。过不一会儿,封君扬就又听得辰年返了回来,端着油灯轻手轻脚地进了他的屋子。他便低低地咳了一声,轻声道:“谢姑娘。”
辰年见他醒了,说道:“你等着,我去端鸡汤来给你喝。”
她说着就去堂屋端了鸡汤进来,与早上一样坐在炕沿上喂他。那鸡汤熬得算不得美味,与他以往吃的差了许多,可这样被她一勺勺地吹凉喂入口中,他第一次尝到了些异样的滋味。屋子里静谧无声,他不由得微微抬了眼看向她。昏暗的灯光下,她脸上的神色柔和了不少,曾经的倔强与不逊都已模糊不清,只留下少女特有的温柔来。
封君扬心弦一动,似有什么东西从心底悄悄萌芽,试图穿破他早已冷硬坚厚的心房挣脱出来,轻轻的痒,又带着丝丝的疼。这种陌生的感觉令他忽地打了个激灵,一下子警醒起来。
辰年并未察觉到封君扬的异样,她眉眼微微低垂着,似是有些心不在焉。
封君扬喝了小半碗鸡汤就不肯再喝了,问她道:“刚才来的人是谁?”
“是文凤鸣的女儿,文若柳。”辰年答道,垂下眼帘,慢慢说道,“我、小柳还有叶小七,我们三个年岁差不多,又都是从小没娘的孩子,就总是在一起,向来亲近。小柳心眼虽小些,事也多些,人却不差。义父管我很严,可我总是爱闯祸。一旦闯祸,不是叶小七替我顶缸,就是小柳帮我遮掩,总之少不了他们帮我。”
封君扬默了一默,说道:“顺平还在青州城里,只要叶小七安分守己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辰年却缓缓摇头:“不是担心他,而是觉得……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刚才小柳拿了东西过来看我,我心里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文凤鸣的女儿,她会不会是来替她爹打探消息……不是感激,却是猜疑。我和她满口瞎话,生怕被她探了什么真相过去。”
她抬起眼来看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有着淡淡的悲伤与迷茫:“其实我以前也经常说谎诳人,叶小七说我是糊弄死人不偿命,可我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说话的时候都不敢看小柳。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却在猜疑她、提防她。”
封君扬暗暗地叹了口气,她虽然聪慧机灵,可毕竟是个未经风雨的小姑娘,以前的撒谎诳人不过是为了取笑玩乐,从未真正地见识过人心的险恶。他想伸手去抚她的额发,手到半路却又收回来不露痕迹地放在自己身前,硬起心肠冷声说道:“谢姑娘,防人之心不可无的。人笨点没关系,但是最不能蠢,否则会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辰年愣了一愣,面上一下子涨得通红。若是往日有人这样说她,她早就翻脸了,定要报复回去的。可此刻封君扬功力全废皆因她的疏忽,她心中一直觉得愧疚,自是不能再和他计较。她低了头,牙齿把唇瓣咬出了深深的痕迹,这才把心中的愤怒与委屈强压了下去,说道:“抱歉,若不是我自作聪明,你也不会遭了别人的毒手。总之是我对不住你。你放心,只要是我欠的,我早晚会还的。”
封君扬默默看她片刻,说道:“谢姑娘,我早前已经说过,我落到如此境地全是自己大意所致,与你无关。你不欠我什么,也无须还我什么。这件事情里你最大的错不是自作聪明,而是心太软。”
辰年不解地看他,问道:“心太软?”
封君扬微微眯了眼,淡淡说道:“你根本无须扯着邱三去追什么贼子,只需一个照面击杀了他。文凤鸣武功低弱,自是拦不住你。而一旦邱三身死,怎么说就全在你一张嘴。他本是你介绍来的,谁还能替他出头不成?”
辰年一时愣住,虽然她对邱三百般威胁,却从未想过真的杀了他。因为在她心中,他并没什么大的罪过,实在够不上死。可正是她的一时心软,才让坏人有了可乘之机,若是她能如封君扬所言,在院子里直接将邱三击杀,那他们也就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境地。
她睖睁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我下不去手。”
封君扬却是弯弯嘴角,说道:“所以说你不是一个称职的山匪,你只是一个嘴硬心软的小姑娘。”
辰年刚要反驳他的话,抬眼间却见他正扬眉看她,似是就等着她的嘴硬。她立时就忍下了口中的话,暗道:我才不上你的当,受你的激。这样一想,她反而也笑了,歪着头调皮地说道:“我才十六岁,本来就是个小姑娘!你等着,等我再大些,看我能不能做成个心狠手辣名震江北的女山匪!”
封君扬点点头,笑道:“好的,我等着你做名震江北的女山匪!”
此刻,他们都还只把这句话当做玩笑话,不由得都笑了。可笑过之后又想到眼下的处境,就又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辰年想了想,低声问封君扬道:“你可有什么打算?”
封君扬生性洒脱,失了武功虽觉缺憾,却不至于就此消沉下去。他笑笑,说道:“打算?还是打算想着不让薛盛英折在这太行山里。不过眼下看来是难了。”
辰年瞧他一眼,忍不住把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你家在云西,离这里十万八千里呢。朝廷都不管的事情,你何必要这样操心?”
封君扬答道:“朝廷不是不想管,而是有心无力。杨成想占冀州,不过是想学其先人,以太行为屏障,据青、冀两州以窥整个江北。等他真的养成气候,与我云西结盟的泰兴就会受其威胁,更别说……”
更别说他云西也有心问鼎中原,夺取天下,那就更不能眼看着杨成坐大。封君扬没有把话说完就停了下来,但笑不语。
所幸辰年的注意力并未放在他这句话上,而是问道:“杨成想学其先人?”
封君扬就耐心与她解释道:“杨成祖上并不姓杨,而是姓麦。其祖辈是成祖时候率军抗击北漠,名震江北的麦帅。在战时曾有一个杨姓的军人替麦帅而死,麦帅为了报其恩义,就将自己的长子过继到了那杨姓军人的名下,这才有了杨成的祖辈杨豫。”
辰年心中忽地一动,问道:“那你可听说过一个叫做张士强的人?”
封君扬想想,笑道:“《盛元纪事》里像是提过这个人,还是江北七壮士之一,其实也是那麦帅身边的人,后来成祖即位后封赏功臣,麦帅拒绝入朝解甲归田,这张士强便也没受什么封赏,不知落在何处。”
辰年犹豫了一下,与他说道:“这张士强十有八九就是张大当家的祖辈。”
她就将那日张奎宿叫叶小七送这张士强的军牌给穆展越,叫他凭此出飞龙陉关口的事情与封君扬简单地说了说,说道:“大当家还叫我义父问杨成一句话,说是问他是否还记得祖辈们的同袍之谊。”
封君扬沉默良久,低声说道:“这样看来杨成与张奎宿早就有联系,关系匪浅,杀薛直夺冀州就是他们谋划好了的。”
辰年却是不解道:“既然这样,我义父拿了张奎宿的信物,为何那杨成还是不肯放我义父出关,反而要击杀他?他们既然是同伙,怎会连信物都不认?”
封君扬闻言笑笑,答道:“杨成与张奎宿合谋杀薛直夺冀州之事本该是极隐秘之事,莫说是在成事之前万万不能泄露了消息,即便是成事后众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为了名声,杨成怕是也不肯认下此事的。因此,他最怕让人知晓他与你们清风寨有关系,更不会授人以柄。可张奎宿山匪出身,太过于看重一个‘义’字,竟让你义父拿着信物去叫杨成放人,你说杨成能不能认这个信物?”
于感情上辰年虽然百般不情愿,理智却令她不得不承认封君扬说得不错。一想拿整个清风寨去冒险的竟是众人最为敬重的大当家,辰年心里就百般不是滋味。她怔怔地问道:“难道就要把大伙都蒙在鼓里,用大伙的命去做诱饵吗?寨子里还有许多家眷老幼,上上下下几千人的命,就这样不值钱吗?那个‘义’字呢?”
封君扬静静看她片刻,说道:“几千人的性命,于志在天下的人的眼里,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辰年的眼圈忽地红了,她咬紧了牙关,强忍着不让泪珠从眼中滚落出来。过了一会儿,她忽地站起身来,发狠地说道:“我去给薛盛英送信,不能让杨成和张奎宿的奸计得逞!”
封君扬缓缓摇头,说道:“你可知我为何不直接去寻薛盛英,而是先来这清风寨?因为必然还会有人在路上劫杀我们,凭我们现在的情形,根本无法活着见到薛盛英。”
辰年瞪大了眼,奇怪地问道:“你不是说刺杀你的人不是杨成派来的吗?”
封君扬微微敛眉,答道:“这也是我一时想不透的地方。除了杨成,像是另有一股势力欲置我于死地,而那些人,又不想杀你,又或是不想杀芸生。正因为这个,那两个刺客才没有在崖壁上施放袖箭。也许,昨日伤我的那蒙面人和他们是同一伙人。”
辰年被他绕得头晕,问道:“到底是谁还要杀你?”
封君扬面上带了些许苦笑,“许就是云西的人,可能是我的兄弟,也可能是我的叔伯。人心都隔着肚皮,谁又知道呢!”
辰年听得惊住,无法想象他自家里的人竟也会这般心狠手辣。
封君扬倒是笑了,说道:“你看,一旦涉及权力争斗,即便是父子兄弟都会自相残杀,所以张奎宿为了权势用清风寨做饵也就不算什么了。”
辰年瞧他这般想得开,倒不用自己去劝,便说道:“那我们两个怎么办?什么都不能做了吗?”
封君扬点点头,轻笑道:“咱们首先要做的就是保住小命,你不是也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吗?我想了又想,眼下最安全的地方竟就是这清风寨,尤其是现在张奎宿又专门派了高手在外面保护咱们。只要你义父活着,他们就有所顾忌,不敢将你怎样。而我的性命现在全要指望着你,希望你能护得住我。”
辰年郑重应道:“你放心,有我谢辰年在,就会护你周全。”
封君扬本有一多半是调笑,见她答应得这样郑重其事,却不觉有些动容。他默默看了她两眼,又笑着问道:“对了,你和你义父怎么会落在这清风寨里?我还从未见过你义父那样的杀手,竟然独自一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把薛直给杀了。这要在战场上,必然是一员勇不可挡的猛将。”
辰年眼中不禁露出自豪之色,问封君扬道:“怎么,你也觉得我义父勇猛无敌?”见封君扬笑着微微点头,她就又笑道,“我义父虽然没入清风寨的伙,也从不管寨子里的事务,可谁也不敢小瞧他,都称呼他一声四爷。”
“四爷?你义父行四?”封君扬饶有趣味地问道。
辰年道:“不是,寨子里不是有三位当家嘛,除了他们三个,寨子里第四个要紧人物就要数我义父了。”
“哦。”封君扬瞧她一脸得色,不由得轻笑,又故意出言问她道,“那你这位小四爷呢?怎么论的?”
辰年呵呵干笑了两声,答道:“这都是叶小七他们乱叫着玩的。为着行走方便,我在外常穿男装,大伙不过都是看我义父面子,这才跟着叶小七叫了起来。”
封君扬瞧出她岔开话题不愿提及自己的出身,便也不再问,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清风寨里的事情,就听得邱三在院外用既响亮又不失热情的声音喊道:“大当家,您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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