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众人皆是整夜未睡,精神又一直高度紧张,双方对峙到此刻均已是疲乏至极,尤其是被挟持的杨贵与裘德远,既累且慌,情绪已临近崩溃的边缘。黎明时分夜色最浓,辰年他们插在崖壁上的火把已然燃尽,光线一下子就暗了下来。那暂时主事的向校尉灵机一动,见状就趁机说道:“两位,我叫人过去给换上新的火把吧。”
说着便命人去取新火把给辰年两人换上,过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军官模样的人与一个黑衣人举着火把从人群后出来向崖缝口走过来,其余的官兵纷纷给其让路,本一直站在前面的向校尉更是不露痕迹地往后面退了退。
辰年瞧出其中似有蹊跷,忙大声喝道:“不用!”
那举着火把的两人却置若罔闻,眼睛盯着辰年仍慢慢地往崖缝内走来,口中说道:“这位姑娘莫要多心,咱们就是想给两位换支火把。”
辰年猜到那火把似是有些问题,没准就燃了什么药物,便将手中的匕首往身前杨贵的脖颈处又压了压,冷声喝道:“停下,把手里的火把远远扔了,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杀了这两个人!”
那黑衣人闻言停了下来,可那个军官许是见挟持着裘德远的陆骁一直沉默,便当他人还好欺一些,便仍是又往前迈了一步。谁知陆骁那里沉默却不是为人好欺,而是他早已等得失去耐性,连话都懒得再说一句。那军官迈出的脚掌尚未落地,就听得裘德远那里忽地惨叫了一声,鲜血从他颈侧喷射而出,脖颈已然是被陆骁手中的弯刀割断。
事发突然,莫说是围在崖缝外的众官兵都愣住了,就是辰年一时也傻了眼。她刚刚不过是一句威胁之辞,万万没有想到陆骁竟这样“听话”,对方又走了一步,他就真的一刀把裘德远给杀了。
片刻之后,那些官兵最先反应过来。长官就在眼前被杀,众官兵再也顾不上管那个身份神秘的大总管性命如何,齐齐怒吼一声冲杀过来。辰年心中一惊还不及反应,身旁的陆骁已是又干脆利落地给了杨贵一刀,然后用手拎住她颈后的衣领,脚用力向崖壁一踏,带着她平地拔高了丈余,挂在崖壁上。
支支利箭就在两人脚下嗖嗖飞过,陆骁单臂用力将辰年往自己背上一甩,喝道:“抱紧!”
辰年慌乱中顾不上太多,忙用四肢将自己紧紧巴在他的背上,瞧他仍如猿猴一般在狭窄的崖壁之间左右跳跃,看情形竟似想着要顺着崖壁向上逃,急得忙大叫道:“不能往上!要被人射成刺猬的!”
若说在下面时对方因怕误伤自己人而有所顾忌,此刻两人忽地往上而去,那可就成了活箭靶子。果然就见底下的官兵皆调整了方向,引弓向上射来。陆骁手中弯刀拨落了不少,还有一些就紧擦着两人身侧划过。
辰年的肩头险些被箭射中,利箭射穿衣衫紧擦着肌肤划过,再往内偏上一分就要见血。她恼全是陆骁为人二愣才导致两人落入如此被动地步,见他不听己劝,仍是要一意孤行地往上攀爬,怒道:“陆骁,你要找死不要带着我,这上面根本就出不去!”
陆骁却是一愣,趁着夜色将身形暂时掩藏在一块突出的山石之后,转头问辰年道:“为何?爬到上面崖顶上不就出去了吗?”
辰年被他气得快要吐血,仰头指了头顶仍黑黝黝的“一线天”给他看,无奈说道:“此处高有百丈,越到上面越是陡直,岩壁光滑如镜,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你就真是只猿猴投胎也爬不上去!”
就这么一会儿的耽误,“一线天”内已堵满了官兵,两人纵使想要再下去也已不能。若不是还记着他是特来救自己的这份恩情,辰年掐死陆骁的心都有了。
陆骁却低低地冷笑一声,说道:“爬不爬得上去可不是你说了算!”
他说完将手中的弯刀往腰间一别,寻到崖壁最窄处,手脚撑住两面崖壁又往上飞快地爬去。因两人此时爬得已高,夜色又浓,只靠着底下的火把已是无法照清两人的身形,那些官兵明知道这两人就在崖壁某处,却一时奈他两人不得,只能堵住了两头出口,站在崖底纷纷叫骂起来。
换在平时,辰年必然不肯在口舌上吃半点亏,可到了此刻也没了脾气,自嘲道:“听听,已经骂到第八辈祖宗了,你可知道你那祖宗叫什么?”
陆骁略停了停,偏头想了片刻,竟然答道:“台。”
辰年被他气得无语,索性紧紧地闭了嘴,不再言语。陆骁便也不再说话,只闷声往上爬去。辰年伏在他的背上,忽地想起那一日封君扬也是这样背着她爬上矮崖,虽情形不尽相同,却是一样的生死险境,只是不知道他此刻如何,可还安全。照壁山那地方临近飞龙陉,又被清风寨特意清理过,大型的野兽很少去那里,只要不被敌手发现,他这一夜的安全就不会有大问题。待天亮,他的人自会有办法寻到他,那就更不用她担心了。
她这样忽地沉默下来,陆骁初时还觉得耳根清净,过不一会儿却又有些不习惯,忍不住出声问她道:“你在想什么?”
辰年恍了恍神,将思绪从封君扬身上收回来,闻言讥讽他道:“想等到天亮后我们藏不住身形,你是打算张开翅膀在众人眼皮底下飞出去,还是就此在这崖壁上做窝,在这里安家落户。”
陆骁本就不喜和她这样奸诈油滑的人打交道,若不是应了穆展越要保护她,早就把她丢下去了,现在又听她说这样的话,他虽不大懂汉语的博大精深,却也听出这绝对不是什么好话,十有八九是在骂他。
他很是不屑地冷哼一声,愤愤道:“要骂人就骂,还绕什么圈子!”
他口中说着,手脚却是不停,不一会儿工夫就又上了七八丈高。两侧崖壁从这里陡然变窄,其宽度只余两尺。可就从这里再往上,崖壁却又忽地向两侧分开,纵使陆骁伸直了手脚也无法再撑住两侧崖壁。他从下方看这崖壁还当上面会越来越窄,万万想不到造化竟然如此神奇,相互贴近的崖壁竟会又在半路里两相分离。
到了此刻辰年倒也忘了害怕,这个宽度她已能自己撑住两边崖壁,便从陆骁背上跃了下来,自己稳住身形后又往旁侧退了几步,讥笑他道:“爬啊,你不是说爬不爬得上去都是你说了算吗?”
这样陡峭光滑的石壁,四下里连根藤蔓都没有,还真是连猿猴也爬不上去了。
东侧天空已经渐渐泛白,“一线天”内光线虽暗,却也早晚会亮起来,到时两人被困在这半山腰里,上,上不去,下,又下不得。若是官兵中有臂力强劲的神箭手,他们两个可真是要死路一条了。
陆骁此刻也觉得自己之前太莽撞了,可又不愿向辰年服软,便说道:“你过来,我带着你下去,大不了杀出去就是。放心,纵使我死在这里,也会让你活着出去。”
他这样一说,辰年心中反而没了气。想着这人全是因着救自己才落到这般地步,她实在没有立场再去怨他。辰年低声说道:“你不用管我,还是自己一个人冲出去吧。”
陆骁却摇头说道:“不行,我既然答应了你义父保护你,就要说到做到。不要废话,快点伏到我背上,趁着黑我们下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辰年想了想,却说道:“虽说都是要下去,可怎么个下去法还得想一想。”她低下头去看“一线天”内的那条火龙。虽两侧入口处都堵满了人,但明显是南侧那边人更多一些,想来对方是预料他们会向南逃,“我看不如这样!”辰年凑近了陆骁,在他耳边低声交代了几句。
这一次陆骁并未与辰年拧巴,而是点头道:“好,你先在这里等我,不要乱动!”待得了辰年的保证,他才绕过辰年往南侧出口快速攀爬而去。身后没了辰年这个负担,他的身手一下子灵活了许多,忽高忽低的,在两侧崖壁间辗转腾挪,眨眼工夫就出去了老远。
崖底的官兵正等得不耐烦,偏偏天一直大亮不了,无法看清上面的两人到底藏身何处,也只能将两端出口死死守住,又安排了军中射手等在崖底,一旦发现辰年与陆骁两人的身影便予以射杀。
就在这时,忽有细小的碎石土块从上面坠落,像是被人无意间踩落的,沿着崖缝一路向南而去。很快就有士兵发现了这情况,高声叫道:“往南边去了!贼子往南边去了!”
那向姓军官闻声仰头看过去,果然见极高处的崖壁上似有一个黑影向着南边而去,便忙命弓箭手赶往南侧,一定要将匪徒射杀在崖壁之上。众多士兵听令往南边出口处奔去,北侧的守卫顿时薄弱了许多。
不一会儿工夫,陆骁悄无声息地去而复返,向着还等在原处的辰年咧嘴一笑:“好了,咱们走吧!”
辰年二话不说跃到陆骁背上,说道:“先走高处,尽量晚些惊动他们。”
陆骁微一点头,负着辰年竟又往北而来。此时天色虽已朦胧见亮,可底下官兵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南侧出口,谁也料想不到辰年两个竟会走回头路。北侧出口处的一名士兵无意间抬头,赫然发现那两个贼子就在自己头上十几丈的地方。他震了一震,这才慌忙叫道:“在这里!贼子在这里!”
“下去!”辰年急声指挥陆骁道,就见陆骁双脚往石壁上猛地一点,借力往前跃起,如大鹏一般从崖壁上飞落下来。辰年人在半空中也没闲着,将手中扣着的数枚飞镖以天女散花的手法打出,顿时就将下面的五六个士兵击伤。
就趁这么一个空当,陆骁手舞弯刀已带着辰年冲到了“一线天”外。
虽官兵的防守重点在“一线天”南侧,可此刻留守在北侧的官兵至少还有两三百人,陆骁与辰年刚一落地,便被众人团团围了起来。陆骁挥刀冲在前面开路,辰年断后,他两个以背相抵互为依靠,且战且走。
陆骁手中的弯刀看着不甚起眼,刀刃却极为锋利,他下手又极狠辣,几乎刀刀都能带走半条人命。与他相比,辰年下手就要软绵许多,手中虽已换上了抢来的长刀,可大多攻向对方肩膀大腿等不致命处,只求使对方受伤却不丧命。
那些官兵很快便发现了这一点,自动地避开陆骁的锋芒,转而去围攻辰年。辰年那里压力骤增,一时险象环生。陆骁气急,扯着辰年的手将她凌空甩到身前,自己回身替她把那紧逼上来的几名兵士斩杀于刀下,回头对她怒吼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这般心软!他们杀你清风寨的人时,可也曾心软过?”
辰年眼前忽地闪过严婶子那瞪向天空的双眼,那些散落在沟底的残肢断臂,那些死不瞑目的清风寨老幼……她精神倏地一振,手上的刀法顿时凌厉起来,长刀挥去,面前的一名官兵咽喉尽断,热乎乎的鲜血喷溅到她身上,点点滴滴都似烫人一般。
陆骁见她醒悟过来,便不再多说,挥着刀又重新冲到前面,扯着她向外突围。
越往北走,山道越宽,周围上来的官兵也就越多,陆骁与辰年两个皆杀红了眼,可面前的官兵仍是无穷无尽,倒下了一批,就另有一批围将上来。其实并非这些官兵不畏生死,而是军法严酷,顶头长官被杀,若是还教他两人逃脱,众人回去绝讨不了好。还不如拼死拿下这两人,回去也好有个交代。
因都有着这样的想法,官兵的围攻越发猛烈、难缠,陆骁与辰年携手向前冲杀了几次,仍是无法突破众人的包围。不断有官兵从南边赶回加入战团,时间越久,情势对辰年他们就越不利。辰年的半侧臂膀已经有些麻木,挥刀的速度慢了许多。她瞧出陆骁武功极好,若是没有她的拖累,一个人冲出包围会轻松许多,便向他喊道:“你快走!不用管我!”
“闭嘴!”陆骁恶狠狠地骂了她一句,拉着她又向前冲了几步,“省下点力气多砍几个人吧!”
辰年却用力甩开陆骁的手,双手握刀砍翻一个挡路的官兵,口中叫道:“你已经尽力救我,不算是失信,便是我义父也能明白!你快走!一会儿等南边的官兵都赶回来,你再想走也难了!”
陆骁回头问她:“那你呢?”
辰年毫不在意地笑了笑,答道:“不用管我,我当初来救人就没想着能活着回去!死我一个,换那些姐妹的性命,我已是赚了许多!”
陆骁有些意外,想不到她这样一个小姑娘也能有这般胆量和义气。他平生最是敬重为朋友不顾生死两肋插刀之人,若说之前救辰年全是因着对穆展越的承诺,此刻却真心实意地想救下这个女子的性命。他侧身替她挡开砍过来的一刀,重新又抓住了她的手,沉声叫道:“你尚能如此,我又怎可不如你!我不走,若救不出你,那陪着你一起死好了!”
辰年愣了一愣,心中豪气顿生,叫道:“那好,黄泉路上有朋友做伴,乐事,乐事!”
两人存了必死的决心,招式上越发狠戾起来,气势反而一振,凭借着一股子勇气又向外冲出了一段距离。山道狭窄,于他们突围虽然不利,却也不便于那些官兵调集人马。两人拼死向前冲到官兵包围圈边缘,陆骁高喝一声:“你先走。”说着,手上猛地用力将辰年往外甩去。
辰年借着他的劲道奋力跃起,脚下点着几个士兵的头顶,几下轻巧的起落就已到了众人身后,从官兵的包围中逃脱出来。落地后她却未急着逃走,而是转身从后攻去,愣是用手中的长刀为重重包围中的陆骁劈开了一条血路。
陆骁哈哈大笑一声,携着辰年向外冲去。没了官兵的阻拦,两人速度极快,眼看着就要冲到谷口,却见迎面有大队骑兵卷着黄土从对面疾驰而来,声势极为浩大,一眼看去足有数百骑之众。
辰年暗呼一声“完了”,她与陆骁都已是快拼到力竭,若是再被前面的骑兵一阻,等到后面追来的官兵缠上,那可真是要命绝于此了。
陆骁显然也看破这点,身子在半空中一转,带着辰年向着山谷旁的岩壁掠去,喝道:“抢马!”
事到如今也只有再豁出命去放手一搏,辰年索性弃了手中长刀,学着陆骁的模样,双手攀住岩壁迅速地向上爬去,只等着那些骑兵赶到时好扑将过去,拼死夺下一匹战马来。
谁知那队骑兵却在十余丈外猛地勒马停下,手臂上的弓弩齐齐发射,却将追在辰年与陆骁身后的官兵射倒了大片,迫得后面的官兵顿时就停了下来,不敢上前。辰年与陆骁两人一时不由得呆了,就见那队骑兵整齐无声地往两侧分开,一个金冠华服的年轻男子策马从后面缓缓而出,面容俊美,眉眼冷冽,正是被辰年丢在照壁山下的封君扬。
辰年心中大喜,再顾不上许多,立刻在岩壁上高声叫道:“阿策!”
封君扬闻声向她这里看过来,沉静的目光在她面上、身上停留了片刻,却没有应她,只转头看向躲在对面官兵之后的杨贵,淡淡说道:“杨大总管,既然已经露了面就不用再藏了吧。”
杨贵之前虽受了陆骁一刀,却并未丧命,经过简单的救治后就一直躲在后面指挥着那些官兵围攻辰年和陆骁。他只想着要除掉辰年以免自己身份泄露,却不料封君扬竟会突然带着骑兵出现在这里,而且看这些骑兵的服饰配置,除却围在封君扬周围的几十骑是其云西暗卫外,其余的竟都是青州骑兵。
杨贵身体隐隐有些发抖,正在苦苦思量脱身之计,却见骑兵阵后又有一人驰出。此人身材高大,一身铠甲披挂整齐,国字脸上浓眉亮目鼻直口方,却是青州之主杨成。杨成怒目看向杨贵,喝问道:“杨贵,我杨成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何会行如此背主之事?”
杨贵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汗珠点点,却是低着头答不出话来。
见他这般,杨成便又冷声吩咐左右道:“去将杨贵拿下!”
左右护卫齐声应诺,翻身下马上前捉拿杨贵。谁知还不及走到杨贵身前,杨贵忽地抬脸露出一个怪异的微笑,紧接着嘴角上溢出一丝黑血,身形晃了晃便向地上栽去。那两名护卫忙上前查看,片刻后回头禀报杨成道:“将军,此人已服毒身亡。”
杨贵突然身死,原本围在杨贵四周的那些冀州官兵不觉都傻了,纷纷回头去看自己的长官。那向姓校尉却是见过杨成的,见此情形也是一头雾水,忙上前几步向着杨成行了个军礼:“冀州第六营校尉向彪见过杨将军。”
杨成略略点头,指着地上杨贵的尸体问他:“可是他传信给你们,叫你们带兵前来的?”
向彪乃裘德远的心腹,对此事多少知道些,闻言就点头道:“正是此人送信给我家少主说清风寨匪徒将从飞龙陉通过,我家少主这才命裘将军带领我等前来伏击清风寨匪徒。”
杨成说道:“此事是个误会,你先带兵回去,我自会给薛盛显一个交代。”
那向彪却没有动地方,迟疑了一下,又说道:“杨将军的交代末将不敢不从,只是裘将军已经遇害,末将需将这两个人犯捉回冀州,才好去见我家少主。”
杨成听他这样说,扫了仍攀在岩壁上的辰年一眼,转头看向封君扬:“世子,你看……”
封君扬浅浅一笑,轻声问那向彪道:“是他们两个杀了裘德远?”
向彪既能成为上官的心腹,头脑就不是愚笨之人,此刻已猜到了封君扬的身份,便先向着封君扬行了个军礼,这才恭声答道:“是,正是他两人杀了裘将军,又伤了我军中无数弟兄。”
封君扬这才转头抬脸去看辰年,淡淡叫道:“辰年,你过来。”
辰年应声从崖壁上跃下走向封君扬。陆骁见状忙也从后跟了上来,周身戒备地紧伴在她身侧。封君扬的目光从陆骁身上划过,目光微不可见地沉了沉,然后便落到了辰年身上,静静地等着她走近。
辰年走到封君扬的马前站定,仰着头贪婪地看着马上的他,眼眶止不住地发烫,目光里却有着无尽的喜悦。还能活着见到他,真好。
封君扬又怎会读不懂她的目光,心中顿时酸涩难忍。瞧她这般浑身带血的狼狈模样,他既觉心疼又觉恼恨,一时也不知是该把她拥入怀里柔声安慰好,还是把她扯过来狠狠教训一顿才好。他微微抿了抿嘴角,强压下心中百般情绪,冷声问她道:“是你杀了裘德远?”
辰年正犹豫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就听得封君扬又继续问道:“你为何要杀他?他是朝廷命官,就这样平白无故地被人杀了可不成。”
辰年福至心灵,当下就高声答道:“是他先滥杀无辜,杀了我许多亲朋好友,还试图侮辱我的姐妹。我为救姐妹,才不小心失手杀了他。”
封君扬听了就缓缓地点了点头:“哦,原来如此。”
那边向彪却是不愿,厉声呵斥辰年道:“满嘴胡言!裘将军是奉命前来剿灭山匪,怎的说是滥杀无辜?”
“我呸!”辰年立时高声反驳道,“什么山匪?哪里来的山匪?一群老弱妇孺怎么就突然变成山匪了?你家吃奶的孩子也能做山匪?你家大姑娘也出来做山匪?我们根本就不是什么山匪,我们就是住在这太行山里的平民百姓,因着山里要闹兵灾,这才结伴逃难。你们身为官兵,吃着朝廷的军饷,非但不能保一方百姓的平安,还要杀我们百姓去充山匪冒领军功,你要脸不要脸?”
她口舌本就厉害,此刻又故意颠倒黑白,脆生生一段话把那向彪噎了个严实,向彪顿时怒火满面,怒道:“你们这些人分明就是清风寨匪徒!”
“谁说的?有什么凭证?”辰年朗声问道,指了指地上的杨贵,“就凭他的话?他若不是做贼心虚,为何要服毒自尽?”
向彪一时被她挤对得答不上话来,他也不知道杨贵为何要突然自尽,可他的长官被杀,手下士兵也死伤众多,总不能就这样放过这两个人。他索性不再与辰年争辩,只抱拳向着封君扬说道:“世子爷,不管怎样,这二人杀我兵士甚多,我须将其带回冀州才好向我家少主交代。”
“你杀我父老兄弟更多!”辰年怒道,“要不咱们就一个个地数一遍,看看是你们滥杀的百姓多,还是我们误伤的官兵多!”
“够了!”杨成冷声喝住两人,转头去看封君扬,问道,“世子看此事如何处理?”
封君扬轻轻地弯了弯嘴角,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事可就难办了,双方各说各的理,还真是教人一时难以决断。向校尉的话有理,其要求我很理解。若是旁人,我也就不管这闲事了,偏这丫头和我还有点情分,我也不好看着她任人欺凌。依我看,既然这事双方都说不清楚,不如就去盛都听从圣裁吧!”
他说着从马上慢慢伏下身来,直视着向彪,轻笑道:“向校尉,我带着这两个人和你一同去盛都,咱们到御前打官司去吧,好不好?”
封君扬脸上分明带着浅浅的微笑,向彪却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压力迫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众人皆知目前朝廷式微,天下群雄并起,此人是云西王世子,称霸西南的一方诸侯之子,更是封贵妃的亲弟,到了盛都皇帝也得给三分面子的人物,他一个小小的校尉如何与其抗敌?更别说此人还是自家少主巴结拉拢的对象,莫说死一个裘德远,就是再死上十个八个,少主怕是也不会为此去得罪此人。
向彪额头上已经冒出汗来,所幸他是个心思灵活之人,既然想透这一点,当下便恭敬答道:“末将不敢。末将只是随裘将军出来执行军务,眼下裘将军身死,末将听从世子爷安排便是。”
“那好。”封君扬敛了面上的笑容,直起身来淡淡说道,“你先带军回去,这两人由我带走。今日之事,我自会去寻你家少主说个清楚。我云西离此地虽远,可我封君扬的人,也不是任谁都可以动的。”
听着他这话中的意思竟是还要去向薛盛显问罪。向彪吓得大汗淋漓,低着头不敢接话。封君扬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又去看杨成,问道:“杨将军,你说这样可好?”
杨成向他抱拳道:“世子大量,不计前嫌,杨某已是感激不尽,今日之事又全是杨某治下不严所致,杨某实在是无脸说话,全凭世子决断就是。”
封君扬笑道:“杨将军言过了,谁家还没有几个欺上瞒下吃里爬外的奴才?杨将军千万莫要太过于自责才是。”
他两个说着话便拨转马头又往回走,封君扬目光淡淡扫过站在一旁的辰年,竟是连顿都未顿一下。陆骁瞧见这般情形,奇怪地问辰年道:“他不是来救你的吗?为何不理你?”
辰年却知封君扬还在恼恨自己,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做,只微微抿着唇站在那里。封君扬既然往回走,那些护在他四周的云西暗卫也纷纷跟着掉头,当中一个身材瘦小的暗卫却带着几人向着辰年过来,叫道:“谢姑娘。”
辰年抬眼看去,这才认出此人是封君扬身边的小厮顺平。
顺平从马上翻落下来,将缰绳塞入辰年手中,凑近了她低声说道:“世子爷很是担心姑娘,不惜冒死向青州军示明身份,用‘飞龙令’召集我等后又为救姑娘一夜疾驰,全靠了乔老灌入的真气才撑到现在。”
辰年默默点头,在一旁山壁上简单地留下清风寨的暗语,然后便跃上马背,抖缰向着封君扬追去。陆骁在后愣了一愣,正要追上前去,顺平已伸臂拦下了他,笑着说道:“这位壮士,咱们马匹不够,只能委屈您和小人共乘一骑了。”
此刻确实没有多余的马匹,陆骁不是斤斤计较之人,又见顺平说得诚恳,便与他共骑了一匹马。陆骁想着要去追上辰年,偏顺平策马不紧不慢地缀在后面,他再催促两句,顺平就笑着答他道:“有世子爷在,壮士无须担心谢姑娘的安危。”
陆骁瞧出顺平是有意如此,想了一想就问他道:“你们世子爷是谢辰年的情郎?”
顺平料不到他说话会如此直接,一时噎住,思量了一番才答道:“这小人就不知了,小人只知道世子爷很看重谢姑娘。”
陆骁“哦”了一声,便不再催促顺平上前。
那边众人很快便出了山谷转入飞龙陉大路,早已有马车等在那里。封君扬又和杨成寒暄几句,便弃马登车,其间竟是看都未看紧跟在后面的辰年一眼。辰年迟疑了一下,正想着厚着脸皮跟进车内,却听见封君扬在内轻声说道:“请乔老进来一下。”
马车旁一个年约五十的老者从马上飞跃而起落在车上,辰年瞧他双侧太阳穴微微鼓起,其内家功夫显然极为深厚,便猜到他定是输送内力给封君扬的乔老。
乔老先在车外恭声唤了一声“世子爷”,这才掀开车帘进入车厢内。车帘落下的瞬间,辰年一眼看到车内面色如纸般苍白的封君扬,心里顿时一紧,暗道:他内伤本就未愈,又这样为她劳心劳神连夜奔波,此刻身体必然是极度虚弱,偏他刚才还那般高坐马上与人谈笑风生,也不知是靠了多大的毅力才能撑得下来。
约过了一炷香的工夫,乔老才又从车内出来,垂着眼帘又跃回自己马上。
辰年犹豫了一下,还是厚着脸皮策马贴到封君扬车外,隔着车窗低声叫道:“阿策。”
封君扬在车内却未应她,辰年正不知该如何办呢,却见顺平带着陆骁策马赶上,陆骁瞧一眼马车,又看向辰年,不屑道:“既是要道谢,就得当面道谢,你在这里支支吾吾的,谁个能听得到?我之前看你也挺有胆量的,怎的现在却扭捏起来了?”
辰年心道这哪里是一个道谢就能完了的事情,封君扬显然还在气恼她,怕是道谢之前先要道歉才行。一旁的顺平却是弯着眉眼看她,用手悄悄指了指马车,示意她直接进去。辰年咬了咬牙,从马上跳了下来,几步蹿到车上,撩开车帘钻了进去。
车内铺着虎皮,比寻常马车宽敞不少,甚至还摆了一张矮几,其上各种摆设甚是齐全。封君扬正斜倚在一个大软枕上闭目养神,听见动静只抬了抬眼皮,见是辰年也没说话,只又合上了眼。辰年面上有些讪讪的,想向他说两句软话,可张开了嘴又不知说什么好。她想了想,索性上前握住了他搭在身前的手。
封君扬仍是不肯理她,只神态漠然地垂着眼帘,任她握着自己的手。
“阿策……”辰年自觉理亏,可怜巴巴地叫他,“你莫恼我了,我向你道歉,你都不知道我刚才见到你时有多欢喜,我还以为再不能活着见到你了。”
封君扬嘴角上弯出一丝讥诮,不冷不热地说道:“见不到我也没什么,谢女侠不顾生死舍己救人,这事必然会在武林中传颂百年。谢女侠有了身后美名,何须再计较一个封某人恼不恼你。”
他言语说得刻薄,辰年不由得红了眼圈,轻声道:“阿策,你知道我不是为了什么美名。”
封君扬却又绷紧了嘴角,仍是垂着眼睛不肯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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