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封君扬吃过早饭之后又去乔老那里疗伤,留辰年一个人在书房。辰年被封君扬拘着连读了几日的书,早已是有些厌烦,偏又没别的事可做,正无聊间,顺平就给她出主意道:“姑娘不如去园子里走走,那边池子里养有不少锦鲤,很是喜人。”
锦鲤最初出自宫廷,是富贵人家才会养的物件,辰年只听说过名字,却还从未见过。一听园子里就养着锦鲤,她立时来了兴致,问道:“就是那种长得花里胡哨的鲤鱼?”
顺平回道:“正是,小人瞧着都挺好看的,要不叫人陪着姑娘过去看看?”
辰年点了点头,忽然又想到了陆骁,暗道她在这里都觉得这般无聊,他岂不是更要憋闷,还不如叫上他一同去看鱼,没准还能从他嘴里套出些义父的下落。这样想着,她就对顺平笑道:“你不用叫人陪着我,我自己去就好。”
说完不等顺平反应过来,人就已翩然而去。等顺平再叫了侍女追出去,辰年那里早已没了踪影。
辰年之前已去过一次陆骁的住处,自是记得了道路,她脚下又快,不过一会儿工夫就到了陆骁屋外,也不与他客气,上前拍着他的房门叫道:“陆骁,陆骁,你可在里面?”
房门从内打开,陆骁抱着肩倚在门框上斜眼看她,问:“你找我什么事?”
两人上次算是不欢而散,辰年此刻有心与他缓和关系,便也不计较他这副大爷态度,只笑着说道:“没什么事,我只是想要去这府中的园子转一转,你要不要与我同去?”
陆骁摇头,很干脆地道:“不要。”
辰年多少已有些习惯他这种直来直去的说话方式,并不觉得生气,反而笑眯眯地说道:“也好,那我就一个人去。那乔老虽然跟着阿策出了门,可府里还有不少的侍卫在,我叫上两个跟着也就够了。这大白天的,估计也不会有人敢闯进府里来杀人。”
她一面说着一面转身往外走。陆骁那里果然中计,迟疑了一下就跟了上来,说道:“算了,我还是和你一起去吧。”
辰年不禁暗自发笑,心道:和陆骁这种人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他只吃哄骗这一套!
两人一同去了园子,转了半晌才在假山石那里寻到了养着锦鲤的池子,就见里面养了几十尾过尺长的彩色鲤鱼,或红白相间,或通体金黄,个个肥胖可爱,见有人来非但不躲竟还凑上前来。
辰年与陆骁瞧着都觉稀罕,辰年更是忍不住蹲在池边探出身去够那些憨态可掬的锦鲤,瞧那些鱼儿挤着过来啃她的指尖,忍不住向着陆骁高声笑道:“快看,快看!它们亲我呢!”
陆骁这里还未回答,远处却忽地传来一声男子轻笑。辰年与陆骁均是一愣,齐齐回头看去,就见一个长相颇为英武的年轻男子从石桥上缓步走下来,望着两人笑道:“它们可不是在亲你,它们是以为你要给它们喂食呢。”
辰年认出此人正是贺家的十二公子贺泽,讪讪地站起身来,一时不知是否该和他打招呼。那贺泽却笑了笑,先侧头吩咐了身后跟着的随从去取鱼食,然后才微笑着向辰年自我介绍道:“在下泰兴贺泽,姑娘可是姓谢?”
辰年略略点头,答道:“是,谢辰年。”
贺泽低头看了看那仍拥在池边的各色锦鲤,自来熟地与辰年笑道:“谢姑娘喜欢这些鱼儿?我泰兴府里也养了不少,长得比这些还要大些,等日后到了泰兴,叫芸生带着你过去瞧。”他说完又笑着看辰年,问,“你可认得芸生?她是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我听她身边的丫头说你们是见过面的,你可还记得?”
辰年不知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特意向她提起那位表小姐,听他问便答道:“芸生小姐人很好。”
贺泽微微一愣,低头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辰年见自己的话引他发笑,心中有些奇怪,不觉转头看了旁边的陆骁一眼,瞧他也是一头雾水的模样,看来也是不知这贺泽为何发笑。不知怎的,她下意识地就不喜欢面前这个贺泽,便假作没有看到他的笑,只是说道:“贺公子,世子爷不在这里,你若是寻他得去别处。”
贺泽却说道:“哦,我刚从他那里过来。”
辰年转念一想便明白他这是特意来寻自己的,暗忖难道他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所以来寻她询问清风寨的事情,还是有意来探听义父的下落?她既然起了防备之心,就故意说道:“那贺公子这是要走了?那你可是走错了路,要出府不能从这边走。”
贺泽像是没有听出辰年话里的送客之意,微笑着说道:“姑娘不用替我担心,在这府里我怕是比谢姑娘还要熟一些。”
说话间,刚才离去的随从取了鱼食回来,贺泽接过很自然地递给辰年一些,自己弯下腰去喂那池中活泼的鱼儿,头也不回地说道:“我曾在这里住过好一阵子。青州穷苦,城里也就这么几个宅子可以住人,杨成那人又一贯小气,知道咱们泰兴与云西亲近,不管哪边来人都给安排在这里住。久而久之,这熙园也就成了咱们两家专用的了。”
辰年瞧着那些鱼儿争食十分有趣,忍不住也把鱼食投进那些没能挤上前的鱼儿嘴里。她练过飞镖,手法十分精准,一粒粒鱼食丢过去,不管远近竟没有一粒落空的。
旁边贺泽瞧了片刻,不禁侧头多看了辰年两眼,就见她眉目疏朗浅笑盈盈,那一抹怡然自得的神情竟似有几分熟悉之感。贺泽顿了一顿,忍不住问道:“谢姑娘就是青州人吗?”
辰年点了点头,暗道:太行山离着青州最近,若说她是青州人倒也不算错。
贺泽又追问道:“祖籍便是这里?”
他这般刨根问底引得辰年十分诧异,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答反问道:“贺公子问得这般仔细,是要与我攀亲戚吗?”
贺泽笑了一笑,却是若有所指地说道:“不已经是亲戚了吗?还说什么攀不攀的。”
话音刚落,却忽听得陆骁说道:“谢辰年,你那情郎来寻你了。”
辰年闻声看去,果然就见封君扬的身影出现在远处,她情不自禁地露出些喜色,贺泽也从池边站起身来,嘴边却带上了一丝古怪笑意,站在那里静待着封君扬过来。
封君扬人到近前,先看了辰年两眼,才转头与贺泽不冷不热地说道:“你倒是好兴致,都这个时候了,竟还有心在这里喂鱼取乐。”
贺泽笑道:“这不是怕影响你疗伤,所以才出来转一转消磨下工夫嘛。”
辰年看他两人要说正事,便拉了陆骁要往别处去,谁知封君扬却忽地转过头来与她说道:“辰年,你裙子湿了,先回去换过了衣服再去游玩,莫要受凉。”
辰年低头看去,果然见自己的裙角湿了些,想是刚才靠水边太近不小心垂进了池水里。她便也没有多说,只点了点头,沿着来路往封君扬的住处走。
直待辰年带着陆骁走远,封君扬才回过身来冷着脸看向贺泽,问道:“你什么意思?”
贺泽却笑道:“君扬,你也太过于紧张了,她身边一直跟着那个鲜氏族人,我能拿她怎样?”他停了一停,意味深长地打量了封君扬两眼,“才这么一会儿的工夫,我不过是和她说了几句话,你竟就紧张地追了过来。君扬,这不像你。”
封君扬听完却淡淡地扯了扯嘴角,反问他道:“你我两个,到底是谁在紧张?嗯?贺十二。我现在还没娶你贺家的女儿呢。”
“纵使现在没娶,可以后呢?”贺泽也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问封君扬,“你可是能为了她不娶我贺家女儿,不娶任何世家大族的女儿?”
封君扬贵为云西王世子,是要袭承云西王位的,他娶的妻子将是未来的云西王妃,就算不是芸生,也将会是其他门阀之女,绝不可能只是一个出身清风寨匪窝的姑娘。其实根本不用贺泽提醒,他心中对这一切都十分清楚,他不可能对辰年明媒正娶,所以他才会这般不择手段地引诱她失身于他,只不过是为了能将她留在身边。
封君扬微微抿唇,默然不语。
贺泽叹息一声,转过身去继续将手里的鱼食漫无目的地往池中丢着,轻声说道:“君扬,你我相交多年,我再劝你一句,若你真喜欢谢姑娘的天真烂漫,不如就放了她走。我们这样的人,情爱两字实在是太过于奢侈了,就算你能喜欢她一辈子,可你能护得她一辈子?你还不知道那些门阀权贵后院里的龌龊吗?再可爱的女子,一旦进了那个地方也就不可爱了。”
封君扬沉默片刻,说道:“我不会让她进后院,我会一直把她带在身边。”
“哦?”贺泽不觉失笑,又问道,“那叫什么?妻不妻,妾不妾,婢不婢,她若生子呢?也一并带在你身边养着?那你欲将你的正妃嫡子置于何处?嫡庶不分内宅不宁,冀州薛氏的教训就在眼前,君扬,你还没看够吗?”
“贺泽!”封君扬面沉如水,冷声打断贺泽的话,“你管的事情也太多了。”
瞧他动怒,贺泽便妥协地笑了笑,道:“好好好,我不管就是了。反正芸生不过几日就要到了,到时头痛的又不是我!”
封君扬闻言不由得皱了眉:“眼下青州这样乱,她还来做什么?”
贺泽将手中的鱼食撒尽,拍了拍手掌上的碎屑,颇为无奈地说道:“她也是担心你。再说她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她非要来,谁能拦得住她。”
鱼池旁并无他人,之前跟随着贺泽的小厮在小径一头远远地站着,就是一直不离封君扬左右的乔老也未在跟前,只静候在石桥旁。贺泽瞥一眼封君扬,说道:“我就要带兵离开青州,芸生那里只能要你多看顾了。”
封君扬负手立于池边,淡淡说道:“芸生是我表妹,不劳你说我也会看顾她。”
贺泽听了笑了笑,说道:“你记得就好。”
封君扬看他一眼,忽地转了话题,问他道:“你去宜平?”
“是。”贺泽点头,收起了一直挂在脸上的漫不经心,正色道,“我今日来便是要与你说此事。薛盛英已对清风寨用兵,我猜杨成那里也早做了安排,如果不出所料,眼下青州东西大营里怕是只留了个空架子糊弄人,其中兵马大半已在太行山里。”
封君扬缓缓点头,却又问道:“你就这样带着大军去打宜平?”
贺泽笑道:“我来之前叔父已向朝中请旨要派兵助薛盛英剿匪,我可不是去打宜平,我和杨成一样,也是助薛盛英去剿匪的。”
封君扬闻言笑了一笑,问他道:“你都安排得这样周全,还来寻我商议什么?”
贺泽默默看他半晌,低声说道:“君扬,我明晚之前必须赶回军中,需要你助我离开青州。”
杨成之所以能够容忍泰兴骑兵先锋驻扎在青州境内,全因着贺泽人先进了青州,犹如人质一般握在杨成手中。杨成虽看着对贺泽礼遇有加,却是绝不肯轻易放他离开的。贺泽在进青州之前自是也想到了这些,可为了给落在后面的大军争取时间,他明知道这般也只能冒险进入青州。
此刻他欲带兵去取宜平,必要先瞒住杨成,设法出了这青州才成。
封君扬说道:“纵使我能助你离开青州,杨成那里也瞒不久,你人不在城内,他必会猜到你的去向。”
贺泽却摇头道:“无事,杨成怕是很快便要离开青州,他既然不在,只要有我的替身留在此处,便可将其余人等应付过去。”
封君扬微微扬眉,想了想后淡淡说道:“我明日晚上便设宴感谢杨成的救命之恩,到时你想法脱身就是。”
贺泽闻言郑重地对着封君扬一揖到底,谢道:“多谢君扬助我。”
第二日,封君扬果然就给杨成及青州军中的其他高级将领送了请帖去,请他们来熙园赴宴。杨成倒是如约前来,军中其他的将领却是来得不多,大家心知肚明这些人都是带兵去了冀州,便也都不提冀州之事,只饮酒作乐。
贺泽也来赴宴,在席上喝了不少的酒,借着酒意遮脸便与封君扬开玩笑道:“听闻你从山里得了一美人,为何不叫出来给大伙瞧瞧?”
封君扬闻言立刻就沉了脸,将酒杯往案上重重一放,冷声道:“贺十二,你喝多了。”
杨成知封君扬对那个姑娘颇为看重,甚至为了她疾驰一夜赶去救援,来到青州后更是坐卧一处片刻不离,显然是爱极了那姑娘。不想这贺泽却这样不知深浅,竟拿封君扬的禁脔来开玩笑。他乐得看封、贺两家起嫌隙,见状便假意劝封君扬道:“世子,贺将军是喝高了,有口无心,你莫要和他计较。”
谁知贺泽却丝毫不知收敛,拎着酒壶踉跄着往封君扬处而来,手撑在他案上给他酒杯里倒满了酒,笑嘻嘻地说道:“行了君扬,咱们谁跟谁啊。不如这样,你不是总叫我贺十二吗?我就拿十二个美人换你这一个,可好?”
封君扬明知道贺泽是在做戏,心中却恼他拿辰年出来谈论,当下起身毫不客气地抬脚重重地踹向了贺泽,怒道:“贺十二,你撒什么酒疯?”
这一脚将贺泽踹了个跟头,砸在一旁杨成的酒案上,叮当哐啷地碎了许多东西。贺泽不觉也怒红了眼,指着封君扬叫骂道:“封君扬,你欺人太甚!你正妻还未娶进门,却搞了这么个心肝在身边,你当咱们贺家好欺负吗?”
贺泽这话一嚷出来,众人顿时明白他今日也是故意找碴。之前就有传言说贺家与封家有意结亲,此刻看来确是有这么一回事,难怪贺泽会不悦封君扬过分宠幸其他姬妾,故意借酒盖脸来说此事。
杨成给了部将一个眼色,众人便齐齐上前劝开了封君扬与贺泽。贺泽已是喝得大醉,由人扶了才能立住,嘴里却叫嚷个不停。封君扬也似不肯罢休,竟要提剑斩杀他泄恨。杨成瞧了只得吩咐左右道:“还不快将贺将军送回去休息!”
便有两个将领出头架了烂醉如泥的贺泽离去,杨成转身来劝封君扬道:“世子,莫要和个醉鬼生气。”
封君扬脸色铁青,抿着嘴角不肯言语,好一会儿才缓和了脸色,端酒向杨成谢道:“今日宴请杨将军就是为了谢那日相救之情,不想却被那个浑人搅成这样。君扬在此自罚一杯,杨将军莫怪。”
他说完便先饮尽杯中之酒,杨成见此少不得要说几句大度话,也跟着饮了一杯。酒宴重又继续,虽没了贺泽,反而更显和乐。青州与云西并不接壤,两者之间并无太大的利害关系。封君扬借着酒意就与杨成说道:“古人云远交近攻,其实咱们云西与青州才该更亲近一些才是。冀州薛氏无能,早晚要落入人手,我倒希望杨将军能取了冀州,也好多牵制些泰兴,免得他们贺家这般狂妄。我这里还未娶他贺家女呢,他竟管起我后院事来了!”
杨成猜是刚才贺泽闹事惹得封君扬恼怒,便笑了一笑,应承道:“我们两家是该亲近些。”
封君扬又低声叹道:“不瞒将军说,我上次去冀州也是为了一桩私事。我父王有意将家中小妹嫁与薛氏,可母妃甚宠我这妹子,非要我亲自去冀州看上一看那薛氏男儿可值得嫁。谁知……”封君扬说到这里便停下了,只摇着头长长地叹息一声,“唉,罢了,罢了。”
杨成却是听得心中一动。云西王妃只生有两女一子,长女嫁与当今皇帝为妃,独子便为这世子封君扬,还有小女尚在闺阁,确实是深受云西王与王妃的宠爱。若是能娶得这封氏小女,非但可以和云西结为同盟,还可以借助其在朝中的势力。杨成想了一想,笑道:“世子,这可巧了,我有一子倒也算英武,一直随我在军中历练,现在也还未婚配。”
“真的?”封君扬闻言面露喜色,“将门虎子必定不凡,有机会可得要我见一见这位贤弟才是。”
因着两人各存了别样心思,越说越是热络,酒宴直到半夜时分才散。封君扬亲自送了杨成出府门,杨成也饮了不少酒,却不顾部将的阻拦勉强骑上了马,与封君扬拱手告辞后打马而走。待人马转过街角,杨成全无刚才的醉态,只沉声问身侧随从道:“贺泽那里如何?”
随从禀道:“自被送回住处后就沉睡不醒,安排在他屋外的探子回报说其一直鼾声不断,应是睡得很熟。”
另一随从也近前禀报道:“泰兴军大营与之前一般,没有任何动静。”
杨成放下心来,也未回府,竟直接带着亲随策马出城往飞龙陉而去。
四月,薛盛英命部将李崇带兵两万攻打清风寨。清风寨地势虽十分险要,可毕竟势单力薄,强撑两日后终被李崇攻破了山寨。可还不等李崇庆祝刚刚到手的胜利,夜宿在太行山中的大军便遭到了清风寨余匪的偷袭,一场大火烧得冀州军大乱,军中自相践踏,死伤无数。
这些清风寨匪军数量不少,来得又蹊跷,李崇无奈之下只得将军队撤回。薛盛英见在太行山内受阻,索性撕破了脸,带军忽地向南转而攻打宜平。谁知宜平城内却有重兵把守,薛盛英强攻五六日不得攻破宜平城墙,杨成的大军又由冀州方向逼压而来。
这可真是屋漏偏遭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薛盛英迫不得已只能与杨成的青州军接战,却是一触即败,溃不成军地逃入太行山中。而杨成又在太行山里早有布置,薛盛英进去后不出意外地连吃了几次暗亏,几万大军眼看着就要毁在太行山中。
事情进展到了这一步,很像是杨成大获全胜,既将冀州的有生力量消亡殆尽,又得了实惠,且不说薛盛显借兵之前许诺的两个郡县,就是整个冀州也早晚跑不了是他的囊中之物。更凑巧的是杨成还得了个好名,他是受薛盛显之求借兵平叛,师出有名。之后对薛盛英痛下杀手也是因着薛盛英先攻打他宜平,其不义在先。
更让杨成得意的是泰兴白白来了几万大军,却因他扣住了贺泽,几万大军停驻青州之南不敢妄动,眼睁睁地看着他夺冀州而无计可施。
这一场棋局进行到这里仿佛都在杨成的算计之内,可就在要完美收官的时候忽地出现了变故,贺泽所率领的泰兴大军竟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宜平之南,连夜对宜平城展开了猛攻。
杨成心惊之下只得放弃追击兵败逃窜的薛盛英,回身援救宜平。可惜宜平早先经过薛盛英几万大军的攻打,虽未被破城,可城墙早已是破败不堪,此刻又如何经受得住贺泽大军的猛攻。待杨成赶到宜平城外,贺泽已经率军攻进了城内,攻守之势顿时逆转。
若说丢宜平是在杨成意料之外,但好歹也算是情理之中,杨成虽懊丧却也还能接受,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杨成就实在是无法接受了。
四月二十七日,一支青州军经飞龙陉返回青州城,说是奉杨成之命回来增强青州城的守备力量,以防泰兴军攻打青州。守城兵士见其是从飞龙陉而来便没多防备,直到对方到了城下,守城将领见那军中之人皆面生,这才起了疑心叫其出示杨成的令牌才肯打开城门。双方正在交涉时,城墙下却忽有一支暗箭射来,正中那守城将领眉心。
城下的青州军也变了脸开始攻城。城内的守军没有防备,主将又中箭身亡,混乱中,一支骑兵小队趁乱从城内杀出,杀了守军打开城门将外面的大军放入城内。背倚太行易守难攻的青州城,曾扛得住北漠铁骑的坚厚城池,竟就这样被人攻破。
之前杨成倚仗青州城坚,在城内留的守军并不多,那攻进来的“青州军”很快就将城内守军杀了个干净。“青州军”的将领在亲自荡平了青州城守府之后,又立即带人马不停蹄地奔向城东。
城内虽早已大乱,熙园内外却仍是一片平静,封君扬独自一人负手立于府门之外,直待迅疾的马蹄声自街角处传来,他的嘴角才轻轻地弯了弯,添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片刻后一名二十余岁的年轻将领率队而来,策马疾驰到门前从马上滚落下来,抢前几步单膝跪倒于封君扬身前,泣道:“盛英谢世子再造之恩!”
封君扬忙伸出双手将其托起,坦诚道:“盛英快请起,你我二人无须这般。”
薛盛英虎目含泪,跪在地上却不肯起,只说道:“盛英误中奸人之计,激愤之下带军离开冀州,落了个前无去处后无退路的下场。若不是世子,此刻怕是已葬身于太行山内。如今全靠了世子谋算,才得了一条生路,此恩此德,盛英没齿难忘。”
封君扬将薛盛英从地上托起,朗声笑道:“你是我父王相中的女婿,我如何能不尽力助你?快莫说这些见外的话了。此刻青州城虽已拿下,但这毕竟是杨成老巢,还要防他反扑才是!”
薛盛英道:“我已命人加强了城防,就算杨成返回,也教他进不得城来!”
封君扬微笑摇头,说道:“若只是防守,怕是还不够。杨成对青州苦心经营多年,就是城中百姓也多心向杨家,我们要想凭这些兵力守住青州,很难。”
薛盛英面露不解之色,问道:“世子的意思是……”
封君扬抬头看一眼城外远处巍峨的太行山脉,轻声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笑了一笑,靠近薛盛英附耳低言了几句。薛盛英面上便露出了惊喜之色,不由得问道:“此法可行?”
封君扬沉声道:“可行,我派一个人前去助你,此事若成,青州便永远是你薛盛英的了。”
薛盛英略略思量片刻,重重地点了点头,应道:“盛英听从世子安排!”
他说完便与封君扬抱拳告辞,急欲上马带人离去,却不想封君扬又唤住了他,把他叫至身旁,微微倾身过去附耳说道:“盛英切莫忘记,使诈攻进青州城的是清风寨的匪兵,杀杨成的,还是清风寨的匪兵,盛英是实在不忍青州百姓被山匪戕害,才带军进入城中助青州军剿杀山匪,安抚百姓。如此大义之举,待日后局势稳定,朝中定会下旨嘉奖。”
薛盛英眼睛一亮,忙重重地点了点头,上了马带着人急急离去。
封君扬又在门口站了片刻,才回身缓步往府内走。一进府门,便看到掩藏在门后两侧的暗卫,早已是剑拔弩张,只防备着外面突生变故。顺平快步走上前来,低声道:“世子爷!”
封君扬脚下顿了顿,缓缓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里面又恢复成了一片风平浪静,淡淡吩咐道:“紧闭大门,不许介入城内的争斗。”
顺平应诺,领命而去。
辰年却忽地从后面跳了出来扑到他的背上,激动道:“阿策,我知道你要薛盛英去做什么!”
封君扬不觉莞尔,伸出手去托住了背上的辰年,扬眉问她:“去做什么?”
辰年先看了正在关闭大门的顺平等人一眼,才贴到封君扬耳边低声说道:“杨成听闻青州有失,必然会回军急救,你叫薛盛英去飞龙陉伏击杨成,是与不是?只有杨成死了,青州城才能算是真正到手,是与不是?”
封君扬闻言回头去看她,见她轻轻弯着嘴角,眼角眉梢净是得意之色,狡黠之中却又有遮不住的孩子气显露出来。他看得怦然心动,竟想也不想地就侧脸凑过去吻她的唇。辰年一愣,等封君扬的唇触到了自己才反应过来。两人虽已是亲密无间,可那也只是夜里无人之时,眼下在人前封君扬就做得这般露骨,辰年顿时羞得满面通红,捶了他一拳后从他背上跳了下来。
封君扬却是忍不住笑了,回头看大门处一眼,见顺平等人皆低头做着自己的事情,并无一人往他们这里看来,便将食指在自己唇前比了一比示意辰年噤声,上前牵住了她的手,偷偷拉着她往府中走去。
两人最先只是快步走,后来不知是谁先跑了起来,相互牵扯着,越跑越快,最后竟变成了牵着手一同奔跑。
风迎面吹来,带着醉人的花香,入人心怀,畅快无比。
封君扬已经忘记自己多久没有像此刻这般放纵自己,像是自从大姐远嫁,他被立为云西王世子那时起,他就忘记了放声大笑与肆意奔跑的滋味。而现在,他又像是回到了很久以前,不用顾忌自己的身份,可以不用掩藏自己的心思,可以把一个最真实的自己展露在辰年面前。
两人如孩子一般跑回住处,喘息着拥抱住彼此。辰年用双臂紧紧抱住封君扬的腰,仰着头崇拜地看他,惊叹:“阿策,你真厉害,你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人!阿策,你怎么能把一切都算计得这样精准呢?”
再没有什么能比情人衷心的崇拜更加让人心情愉悦,封君扬低下头与辰年额头相抵,心中既是欢喜又是得意。半晌后,却是轻叹一声,低声道:“辰年,其实我心里一直很担心,怕当中有一个环节没有算对,怕贺泽那里夺不下宜平,怕他无法牵制住杨成,也怕薛盛英不能带兵赶来,怕青州人提前看出我的计划,怕云西暗卫无法从城内冲出,怕薛盛英拿不下青州城……”
辰年不容他再说下去,踮起脚仰着头用唇堵住了他下面的话。
这一刻,她正当情窦初开,纯真而热情,不懂世俗为何物,以为相爱便能长伴。而他恰逢年少轻狂,又是意气风发之时,只觉万事都在自己掌握之中。唇齿相依,厮磨辗转,与有情人,做快乐事,这便已是天下最大的幸福。
很久以后,每当封君扬忆到此处都还是惘然,纵使他那时已是半壁江山在握,可她不在身边,又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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