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寒方得傲骨
那园中的一切看似发生得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却早已落入了有心人的眼中,消息很快就送到了顺平耳边。顺平瞥了来人一眼,低声问道:“可看准了?确实是表小姐院子里的人?”
那人点头道:“正是,是上次表小姐留在府里的丫鬟,好像是叫绿叶的。”
顺平沉吟片刻,吩咐道:“先仔细盯着她,莫要打草惊蛇。”
那人应诺离去,顺平转头看了看封君扬书房紧闭的屋门,又在廊下站了片刻,才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外,小心地唤道:“世子爷。”屋内并无动静,顺平正犹豫着是否再唤一声的时候,封君扬的声音就在屋内响起:“进来。”
顺平推开门低着头进入屋内,快步走到封君扬身边,低声将刚才得到的消息禀报给封君扬。
封君扬听完轻轻地嗤笑了一声,说道:“想不到芸生身边还有这样的能人。”
顺平迟疑着问封君扬道:“那表小姐……”
“不是芸生。”封君扬说道,停了停,略一思量后又说道,“这人应是贺十二埋下的,怕是芸生自己都不知道,你想个法子处理就成了,莫要让芸生知晓实情。”
他简单一句话就定了那丫鬟的生死,至于具体怎么去处理,顺平自是会想法子,无须他来费这心思。顺平得了他的话,又忙小心地退了出去,临走出门时才敢偷偷地瞥一眼里面,见辰年背着身站在书架前,手里握住一卷书,似是一直在读书。顺平不敢多做停留,忙躬身退出了屋外,顺手又将屋门合上。
直到听到关门声,眼圈仍有些泛红的辰年才回过身来,看一看坐在书案旁默然不语的封君扬,咬着唇瓣迟疑了片刻,才说道:“你若是生气就训我骂我,这样一直不理人算是怎么回事?”
封君扬微微绷紧了嘴角,却仍是垂着眼帘沉默。
辰年一时委屈得几欲落泪,强自忍下了,只说道:“就是判案的官老爷也要问一问案情,许那犯人自己辩上一辩才会给人定罪……”
“好。”封君扬突然开口打断了辰年的话,淡淡说道,“那你自己说为什么要去寻朝阳子?”
辰年答道:“我没有去寻他,我是不小心走错了路走到他那院子去了。”
封君扬抬眼看她,问道:“你在这府里住了也有段日子了,以前为什么没有走错过路?”
辰年被他问住,微张着嘴答不出话来。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走错路,难道不是她潜意识里还残存着一丝奢望,盼着朝阳子能救封君扬吗?否则,她为何会走错路?好一会儿,辰年才颓败地垂下头来,低声说道:“阿策,是我错了。”
她走到封君扬身边蹲下,手扶在他的膝头上,仰着头看他,解释道:“可我真的不是故意去找朝阳子闹事,是他说话太难听了,我一时气不过才反驳了他几句。”
封君扬眉宇间却没有丝毫的软化,他冷漠地看着她,问道:“你可知道你闹这样一场,会有什么后果?你可知道若是我活不过三年这句话传扬出去,我会有什么下场?”
他面容上浮了一层寒意,声音里更是不含一丝感情。辰年似是有些不认识眼前的封君扬,怔怔地看着他:“阿策……”
“云西不会要一个活不过三年的短命世子,我父王会立刻着手准备更换继承人,我手中的权力会被收回,而一个没有权势和未来的废世子很快就会被所有的人抛弃,没有人会再继续效忠于我,没有人肯再为我卖命,而我以前所得罪的仇人却不会放过我,他们会蜂拥而至,他们会——”
“阿策!”辰年终于再无法听下去,她伏在他膝上流着泪央求道,“阿策,你不要再说了,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封君扬缓缓地抬起了手,在空中停留了半晌后还是轻轻地落在了她的发上:“辰年,你起来。”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你说过的,哭泣是最没出息的,所以不要哭。”
辰年竭力地将所有的哽咽都压下,抬起头来向他露出笑颜,应道:“好,我不哭。”
她这个比哭还要难看的微笑却教封君扬更觉心酸,他的手滑到她的颈后,将她缓缓地拉向自己,与他额头相抵。她哪里知道他昨夜里也是一宿未睡,一直在想若是他死了她该怎么办。甚至就在刚才,他还想着把她骂走,不管用什么法子都要把她赶走,哪怕她怨他、恨他。
可事到临头,他又是如此的舍不得!
封君扬艰难地弯了弯嘴角,用力抵着她的额头,恨不能将她的模样印入自己心中。他不想自己剩下的三年在孤独惦念中过去,更舍不得她带着对他的怨恨离开。所以,就算是自私他也认了,他要把她留在身边,教她陪着他直到死去的那一刻。
他轻声开口:“辰年,你现在答应我,你会一直陪着我,直到我死在你怀里。他们埋我的时候,你别忘了要抓一把黄土撒到我的棺木上,然后从那以后就忘了我,彻彻底底地忘了我。不管你是去哪里,去漠北也好,下江南也好,快快乐乐地过下半辈子。”
辰年早已是泣不成声,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不停地摇着头。
“辰年,你答应我,好不好?要是能遇到一个对你好的男人,不计较你跟过我,那你就嫁给他,给他生孩子,一家人好好过日子。”他低声诱哄着她,就如那一夜他诱她失身,唇瓣不停地擦蹭着她的唇,“答应我,辰年,你别让我死了还要惦念你。”
辰年却只是摇头,哭道:“我不用你惦念,你死了我就随你死,我们一起上奈何桥,一起喝孟婆汤!”
封君扬细细地吻她的眼泪:“傻丫头,人死之后不过一抔黄土,哪里有什么奈何桥、孟婆汤,那些不过是骗世间那些痴男怨女的东西。”
“那我就和你一同变成黄土。”辰年孩子气地叫道。
封君扬将她揽入怀中,微笑着轻叹:“真是傻丫头说傻话,可这样的傻话我听了却暗暗觉得欢喜。”
辰年听他话语中有所松动,不禁大喜过望,抬头与他说道:“阿策,你不要这样迫我。你想一想,如果我真的忘记你,我自是能从头过我的日子,若我不能,纵使现在应了你,以后也还是生不如死,还不如随着你死了,黄泉路上也算有个伴。”
封君扬用手轻柔地擦拭她脸颊上的泪,微微一笑,点头说道:“好,我不迫你。”
辰年顿时破涕而笑,忙向他伸出小手指来:“来,我们拉钩,阿策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不可言而无信!”
封君扬怔了一怔,伸出手指与她钩到一起,郑重说道:“好,我们拉钩。但是你也得应我一件事,无论我以后如何,你绝不可有轻生之心,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就算是替我,也要好好活着,不管你活多久,我都在奈何桥上等你便是。”
辰年也爽快应道:“好!”
两人这才拉钩订约,手指还不及松开,就听得顺平在门外禀道:“世子爷,乔老与朝阳子道长求见。”
辰年与封君扬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诧异,料想不到乔老与朝阳子会在这个时候来。辰年回过神忙从地上站起身来,又故技重施地走到书架旁假装看书。封君扬却不觉笑了,说道:“他们与顺平不同,你总不能一直在那站着不回头。”
“那怎么办?”辰年回身问他,她此刻眼圈通红,脸上泪痕未干,就连说话声音也瓮声瓮气的,教人一瞧就看出是哭过的,她可不想丢人丢到那朝阳子老道士面前去。
封君扬笑笑,叫顺平进来打水给辰年洗脸,待辰年这里都收拾利索了,才命顺平将乔老与朝阳子两人请进屋内。朝阳子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工夫,心里已是有些不悦,进得门来见辰年眼圈仍红着,猜她刚才定是被封君扬训斥哭了,心里才觉得舒坦了些。
封君扬待乔老与朝阳子两人都极为客气,让着他二人坐下了,才和颜悦色地询问道:“道长与乔老来寻我可是有事?”
乔老未答,却是先看了立在旁边伺候的顺平一眼。顺平何等机灵,见此就立刻去看封君扬,瞧他略一点头,忙垂首退了下去。乔老这才沉吟着开口说道:“我们来寻世子爷是为了两件事,一是特意来向谢姑娘赔礼,我师兄脾气急躁,这才误会了谢姑娘,还请谢姑娘大人大量,不要和他计较。二是——”
朝阳子早就听得不耐烦,当下就接口道:“二是为了你的伤势,我仔细想了想,你这伤倒也不是完全无救。”
此言一出,封君扬与辰年两个愣了一愣,辰年更是忍不住立时问道:“当真?”
朝阳子捋着下巴上少得可怜的几根胡须,翻一翻白眼,倨傲地答道:“你若不信,当我没说便是。”
辰年强忍着没有把拳头砸到他那张黑脸上去,脸上反而露出了笑容,微笑着说道:“信,神医的话,我自然是信。”
因还记着之前辰年的那一番讥诮,朝阳子现如今听着这“神医”二字颇觉刺耳,偏辰年此刻的言语与态度都教人挑不出毛病来,他便只恼怒地横了辰年一眼,暗道:小妖女莫要猖狂,道爷早晚会有教你好看的时候!
乔老素知自己师兄是个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之人,瞧他这般不禁暗暗叹气,心道事后自己还需看紧一些,千万莫教师兄再与这谢姑娘起争执,否则和一个小丫头这般斗气,传到江湖上去只能是教人笑话师兄失了身份。
他们几个各怀心思,面上表情也各不相同,唯独封君扬那里不动声色,略做思量后才神色平静地问朝阳子道:“不知道长此话怎讲,什么叫不是完全无救?我这伤到底是可救还是不可救?”
朝阳子答道:“可救,但无十成把握。”
“那有几成?”封君扬盯着朝阳子,沉声追问道:“道长有几成把握?”
“只有五成。”朝阳子答道,“若成功自是不必再说,你功夫内力皆能一如从前,但若是失败,各处存下的余毒就会顺着经脉逆转攻心,莫说再多活三年,怕是当场就要毙命。”
屋内一时静寂无声,辰年愣了半晌,转头问朝阳子道:“难道没有再稳妥些的法子?”
朝阳子缓缓摇头:“没有,要想痊愈只能搏命,要想图稳妥,那就苟延残喘三年就是了。就因此事太过于凶险,所以昨日我才和你们说此病无救,倒不是故意不治。”
“我搏。”封君扬突然说道,他目光从容地看向朝阳子,“道长,我就用这三年去搏道长的五分胜算。”
朝阳子看他一眼,忽地冷笑了两声,说道:“世子爷,这事你可要考虑仔细了,莫要以为我是在故意吓唬你。我说五成把握,那就只有五成,生死各半,一丝一毫都不多的。你若是被我治死了,可千万不要后悔。”
封君扬淡淡一笑:“这有什么好后悔的,别说还有五成把握,便是只有三成,我也要试上一试的。”
“好,够爽快!”朝阳子叫道,从椅上站起身来,仔细交代道,“我现在就回去准备所需的物件,世子爷叫人准备好静室一间,大大的浴桶一个,烧得旺旺的火炉一个。静室外就由我师弟与你那位会狮子吼的手下看守,万不能让人进去打扰。还有这位谢姑娘,你也准备一下,疗伤时需要你在一旁协助。”
他说完转身便走,临出门时却又回过身来补充道:“对了,世子爷最好把遗言什么的都写上一写,万一到时有个好歹也算有个凭证。”
辰年听他说这般不吉利的话,立时便要发火。封君扬却攥住了她的手,向着朝阳子微笑点头,应道:“道长放心,我自会安排好身后事的。”
朝阳子仰头大笑一声,飘然而去。乔老落在后面却是既尴尬又觉羞愧,他武功虽高,为人却不善言辞,一时真不知该如何替自己师兄圆全此事。封君扬瞧出了他的窘迫,反而开解他道:“道长是真性情,我辈看了只会更添敬重之意。”
乔老闻言感激不尽,忙道:“我师兄脾气虽古怪,心却不坏的,若有不敬之处,还望世子爷莫要和他计较。”
封君扬笑道:“我既然敢把性命交于道长之手,便是相信他的为人,乔老莫要多想。”他起身亲自送了乔老出去,待回来后便吩咐顺平去准备朝阳子所要的一切。等顺平也领命去了,辰年才走上前来,神色紧张地问封君扬道:“真的要那朝阳子给你疗伤吗?”
封君扬面上此刻已是难掩欢喜之色,笑着反问她:“不然如何?二十一岁死与二十四岁死有什么区别?”他本以为自己已落入绝境,不承想前方却又亮起一丝希望,他怎么可能甘愿放弃。不管这希望多么微弱,他都不可能放弃。
辰年无法答他,莫说是封君扬,就算是换作她自己,怕是也要拿后面那三年来赌这五成把握的。这样一想,她便抬着头直视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阿策,我陪着你。”
封君扬爱极了她这种干脆利落的脾气,不禁弯了嘴角,双手握了她的手,应道:“好。”
两人相视一笑,封君扬又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吻她,辰年却忙往后仰过身去避开他的唇,红着脸急声说道:“阿策,不可纵欲!”
封君扬终忍不住大笑出声,一把将她揽进怀里,低下头在她唇上飞快地点了一下,笑道:“我知,傻丫头。”
很早之前,叶小七曾失口叫过辰年一声“傻丫头”,当时恼得辰年追着他跑了小半个山寨,差点没把他给打熟了。可现如今同样的三个字从封君扬嘴里说出来,她心中却只觉隐隐的甜蜜。她笑着挣脱封君扬,往后退了几步站定,心中忽地一动,问道:“阿策,你说为何那臭道士会突然变了说法?会不会当中有诈?”
朝阳子之前说没救说得那样肯定,现在又改口说还有五成把握,是什么让他突然改了口?总不能是因为她和他打的那一架。辰年疑心一起,顿觉其中必定有什么蹊跷,难不成是要来故意害封君扬?
她将心中疑惑说与封君扬听,封君扬听了只是微笑,说道:“不管怎样,总不会是为了故意害我。我之前已经派人查过朝阳子的底细,他医术无双,为人脾气却是极为古怪,没准就是因为被你闹了一场,才突然变了主意。”
辰年却还有些迟疑:“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了。”封君扬打断了她的话,垂目默了片刻,缓缓地将自己身前的衣襟扯开了些,袒露出胸膛来,低声说道,“朝阳子所说丝毫不错,那些阴毒已经进入了我的穴道深处,若是再进得深几分,便是神仙下凡也没的救了。”
辰年低头仔细看去,果然见他身上几处大穴隐隐现了青色,不由得惊道:“怎会这样?之前我为何不曾看到?”
“是这几日才显出来的,颜色尚在一日日加深。”封君扬苦笑道。他慢慢将衣襟掩上,拉了睖睁的辰年坐于腿上,轻声说道,“放心吧,他两个不会故意害我性命。若是真有害我之意,就凭他们的武功,只要刚才骤然发难,在郑纶他们赶进来救护之前就能取了我的性命,何必又再麻烦这一遭?”
话虽这样说,顺平安排得却是极为小心谨慎,非但将静室选在了一处最为安全的地方,还在外面安排了许多暗卫持弩守护,将一方小小的院子围得密不透风,莫说外面的人极难攻入,就是院内的人也无法强行突围而出。
朝阳子瞧了瞧这安排,阴阳怪气地问封君扬道:“世子爷,你这是防谁呢?”
乔老见他这般,忙扯住了他,无奈劝道:“师兄,正事要紧。”
朝阳子这才气哼哼地作罢,率先进入屋内。
屋内早已点好了一个铁质的火炉,炉口处冒着红艳艳的火苗,烧得正旺。离炉子不远处放着一个超大的浴桶,里面灌了大半桶热水,热气腾得整个屋子里都有些氤氲,教人眼前似是蒙了一层薄雾。此时天气本就已热,这屋内又是火炉又是浴桶,三人只刚进去片刻身上便冒了细汗。
朝阳子先把自己的医箱打开,拿了一瓶药粉来撒入浴桶内,又从中取出一卷细密的金丝网与一包细若牛毛的银针出来,看也不看另外两人一眼,只低着头捣鼓自己的东西,吩咐道:“两人都泡进水里。”
辰年与封君扬面色均是一僵,辰年不想他会这样吩咐,一时只当自己听错了话,忍不住问道:“我也要下水?”
朝阳子仍低头摆弄着他那金网银针,闻言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不下水,难道还要我下水?”
封君扬将辰年拉到身后,淡淡问朝阳子道:“还请道长讲清缘由。”
朝阳子已将金网架高置于炉火之上,把那些银针都放在网上用火烘烤,回头答封君扬道:“你体内尚有余毒,我须先用银针打开你的经络,调和阴阳,将各处的余毒聚在你几处要穴,然后再借助外力将余毒引出。这就需要她下水与你相对而坐,双掌相抵,运功将你体内的余毒引出。”
封君扬不觉微微抿了唇,沉默片刻后说道:“换人,她内力浅弱,做不了此事。”
朝阳子瞧穿他的心思,闻言哼哼冷笑两声,说道:“我知你是舍不得你这小相好,不过此事除了她别人还真做不成。你经脉内残存阴毒,得以纯正刚阳的内力引至阴柔之所,这就要求施功之人得是女子,还得是修习刚正一路内功的女子与你赤裸相对,眼下除了她,你还有别的姬妾可做此事吗?”
封君扬与辰年虽都凝神听着朝阳子的话,各自关注的重点却是不同。辰年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当下便散了疑心,说道:“好,我来运功。”封君扬注意到的却是另外一点,听完之后眉心敛得更紧,问朝阳子道:“要把我体内的余毒引到她的体内?”
朝阳子点头道:“不错,先把余毒引到她的体内,然后再想法逼出。”
“她可会有危险?”封君扬又问。
朝阳子答道:“我早就与你说了,我只有五成把握救你性命。你若无事,她就是陪着你吃些苦头,可你若是半途丧命,她也就说不准了,许没事,许也就会同你一起丧命。”
他说得这般轻松,封君扬却微微抿紧了唇,眼神平静无波地看向朝阳子。
朝阳子不是乔老,看不出封君扬此刻已是杀意渐浓,反而向着他翻了翻眼,不耐烦地说道:“话我已讲清,若要修复经脉必要先将余毒除尽,治不治都在你们。”
“治,我们要治!”辰年说完,似是忽地又想起了什么,只说了一句“稍等我一下”,便匆匆地出了屋门,把守在外面的陆骁叫到一旁低声交代了几句,才又返回了静室,与朝阳子说道,“好了,开始吧。”
她说着便要扶封君扬入水,封君扬却一把拉住了她,辰年抬眼看他,低声央求道:“阿策,我们说好了的要赌这一把的,你忘记了?要是我们赌赢了自然是好,若是……输了,我陪着你一同死就是了。”
封君扬闭了眼,好一会儿才又缓缓睁开,松开辰年,回身与朝阳子正色说道:“道长,疗伤之前君扬还有几句话要说。无论君扬此次能否得以活命,道长出手相救之恩都不敢忘怀。日后凡是贵派之人,不管老幼,在云西之境必得看重,此其一。其二,辰年之前对道长有诸多不敬之处,我在这里替她与道长赔罪,还请道长念她年幼无知,千万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他说完便对着朝阳子一揖到底,这举动教朝阳子十分意外,吃惊之余又不觉心虚,他确实是存了心教辰年多吃些苦头的,眼下教封君扬给识穿了,他脸上就有些挂不住,恼羞道:“哪这么多废话,治与不治就一句话,快给个准信!”
辰年怕封君扬再多说话,忙将他拉到浴桶前,一面给他解着衣物,一面压低声音说道:“阿策,这老道士喜怒无常,咱们莫要惹他翻脸。你放心,我没事。”她笑了笑,又不忘补充道,“我也不怕!”
朝阳子早已在旁边等得不耐烦,出声催促道:“快些快些,水凉了药效就没了。”
辰年手忙脚乱地帮封君扬脱了上衣,待他进入浴桶子后也跟着迈了进去,在他对面坐定。那浴桶极大极深,两人对坐后仍觉宽裕。辰年虽只是除了外衣入水,可夏天衣衫布料十分单薄,被水浸透后更是薄如蝉翼,她低头扫了一眼,顿时羞红了脸,忙将身体往水下藏了藏,只露了个脑袋在水面之上。
封君扬知她窘迫,轻声说道:“辰年,人有三不避,不避父母,不避夫妻,不避医者。”
辰年点点头,脸色仍红彤彤的,也不知是被热气熏的还是因为羞涩所致。
朝阳子闻言冷哼一声,说道:“在我眼前没什么男女老幼之分,红颜白骨皆是虚妄,小丫头有什么好害臊的?更不要忸怩作态。”他一面说着,一面给手上戴了不知是何质地的手套,将炉火上的银针取下,走到浴桶旁将运功心法细细告知辰年,嘱咐道,“待我用银针将他的经脉打开,你便运功将余毒引向自己体内,切记要缓慢柔和,不可急躁冒进,否则一旦毒气逆行,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他!”
辰年凝神听完,点头应道:“我知道了。”
朝阳子手持银针立于封君扬身后,闭目凝神片刻后猛地睁开双眼,手上运针如风,从封君扬头顶扎起,针针落于封君扬身上大穴。那针本是银白之色,扎入穴道后随即就变作了黑色,待将手中最后一根银针刺入其背后,他才喝令辰年道:“开始!”
辰年依朝阳子之前所交代的,双手与封君扬掌心相抵,缓缓催动真气侵入封君扬体内,沿着他的奇经八脉游走,以纯正柔和之气将他聚于穴道的阴毒引至自己体内。初始还不觉如何,片刻工夫后便如同万蚁噬身,滋味十分难受。她下意识地咬紧牙关抵御这痛楚,却又怕封君扬察觉,忙又做出轻松之态,不顾一切地将封君扬体内的余毒往自己体内引。
因不得急躁,这过程就显得越加漫长,直到浴桶内水温渐凉,封君扬身上的那些银针颜色才顺着经络依次恢复了银白之色,只背心处的几根银针依旧蒙着一层淡淡的灰黑。辰年内力眼看就要枯竭,额头上布满一层细密的汗珠,身体已是隐隐颤抖。
朝阳子一直守在旁边,见状不禁眉心紧锁,与辰年说道:“我用银针催发你的内力,你再坚持半刻将他体内的余毒除尽,莫要前功尽弃。”
辰年强忍下痛楚,颤声答道:“好。”
朝阳子便又取了几根银针扎入辰年头顶几处穴道,辰年已近枯竭的真气顿时一涨,片刻工夫之后,封君扬背心处的几根银针终也散尽了黑气,变回银白之色。朝阳子不觉长松了口气,双手齐动,飞快地将封君扬身后的银针一一起出,然后双掌往他背上轻轻一拍,口中低声喝道:“撤掌!”
辰年只觉得一股强劲的内力自掌心处涌入,迫得她往后仰倒过去,胸口顿时气血翻涌,一口腥甜涌上喉间。直到这时,她还怕封君扬担心自己,生生地将那口鲜血又咽了下去,人却再也坐不住,不听控制地往水中委顿下去。
封君扬早在最初便被朝阳子封住了穴道,一直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辰年缓缓没入水中,先是口鼻,再是发顶……
朝阳子一把将辰年从水里捞出,嘿嘿笑了两声,与封君扬说道:“你不用急成这般模样,她只是一时力竭虚脱,好好地睡上一觉就好了。”他将辰年倚靠在桶壁上,绕到封君扬身边替他解开了穴道,“你体内的余毒已经除尽,剩下之事缓几日再做,只一件事你要切记,此后三年要戒女色,万万不可纵欲。”
封君扬不理会他的念叨,吃力地挪动着僵硬的身体靠近辰年,轻轻地将她的头揽到自己肩头,哑声唤她的名字:“辰年……”
辰年神志已经有些模糊,身上更是全无半分力气,却微笑着喃喃道:“阿策,我们再不用分开了。”
短短几个字教封君扬几欲落泪,他用手将她脸上的湿发拨开,低声道:“嗯,我们再不会分开了。”
朝阳子那里却被他二人的话语酸得打了个冷战,忙将自己的东西一股脑地收入医箱之内,临出门前又回身交代辰年道:“小丫头,以后每日的午时三刻,你在太阳地里运行内息逼毒,连着七七四十九天将体内的阴毒逼尽,也就无事了。”
朝阳子说完背起医箱出了静室,刚一到院中就被守在外面的顺平等人围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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