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封君扬便接到消息说有人在城中寻到了辰年,他急匆匆地赶过去,却见那只不过是一个长相略与辰年相似的少女,一脸惊恐地看着他,吓得连话都已说不出来。顺平上前耐心地问了几遍,才问清楚她就是这青州人,是家大户的侍女,偷偷地出来替自己小姐给情郎送信。
不过短短几日光景,封君扬人瘦削了许多,眉宇之间越发显得凌厉冷峻。他坐在马上,漠然看了那少女好久,才缓缓地闭了闭眼,淡淡吩咐道:“放了吧。”
说完便拨转马头往回走去。顺平不敢多言,轻轻挥挥手示意手下人放了那少女,忙翻身上马跟在封君扬身后追了过去。一行人途经城守府时,正好遇到贺泽带着芸生与薛娴儿两个从府中出来。
贺泽一眼瞧见封君扬,拍马上前笑着招呼道:“君扬,这是往哪里去了?”
封君扬扯了扯嘴角,答道:“闲得无事,出来转一下。”
贺泽闻言便喜道:“那正好,这两个丫头也是憋得难受,非要闹着出城转上一转,你和咱们一同去吧。”
芸生与薛娴儿均穿了骑装,头上戴着帷帽,看样子确实是要骑马出城。芸生还生着封君扬的气,被娴儿轻轻地扯了扯衣袖,这才不情不愿地上前来与他见礼。看他为了另外一个女子变成这般模样,芸生心中不禁酸楚难耐,又想起之前娴儿与她提及的有女眷在城门受辱的事情,心中更是气苦,忍不住出言相讥道:“世子爷,听说你叫人封了城门,进出之人无论男女老幼都要盘查,可是真的?”
“芸生!”贺泽听她竟然说起这个,忙呵斥道,“休得胡言。”
封君扬淡淡一笑,答芸生道:“是真的。”
芸生上前一步,仰起头来透过帷帽垂落的薄纱看向马上的封君扬,愤然问道:“还请问世子爷这是要抓什么人?竟连人家女眷都要查,就不怕毁人清誉?难不成我要出城也非得被人查上一查不可?”
封君扬尚未回答,贺泽却是急了,向着芸生怒道:“够了!你若是不想出门,就给我回院子里老实待着去!”
芸生看一眼贺泽,又看看封君扬,冷哼一声后竟真的转身往府内走去。贺泽瞧她这般赌气,脸色顿时极为难看。薛娴儿见状,忙出面打圆场道:“世子爷、十二哥,你们莫要着急,我这就去把芸生劝回来。”说完便也匆匆地进了府门去追芸生。
街面上只剩下了封君扬与贺泽,还有一些侍卫随从,贺泽默默看府门片刻,转回头来看封君扬,瞧他面色平静如常,只微微垂着眼帘看向地面,不由得气笑了,讽道:“世子爷,我还真没瞧出你竟是这样的情种!”
封君扬仍是默然不语,贺泽也拿他毫无办法,只得无奈地挥了挥手,示意那些侍卫离远一些,然后凑到封君扬身侧,压着火气低声与他说道:“封君扬,就算你是要另娶他人,芸生也是你疼了这多年的表妹,她自小便爱慕你,等着盼着长大了嫁给你,她有什么错?她欠你什么?她大老远地从泰兴跑过来寻你,你可曾陪过她一天?你可曾好生地和她说过一回话?她是你姑母唯一的女儿,你不看僧面看佛面,能不能让一让她?便是做戏,能不能哄一哄她?”
贺泽这里越说越是火大,眼看着也要急了,封君扬才淡淡应道:“好。”
贺泽愣了一愣,顿时转怒为喜,探过手去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这才是好兄弟!”
说话间,薛娴儿已拉着芸生从府内出来,贺泽便向她两人招了招手,说道:“快些上马,君扬和咱们一起去。”
芸生却是站在门前不肯动地方,薛娴儿便柔柔地笑了笑,将芸生推到坐骑前,央求道:“好芸生,快别生气了,赶紧上马吧,不然一会儿日头就该高了。”
芸生这才踩着马镫翻身上马,却是远远地避着封君扬不肯上前。她头上一直戴着帷帽,虽看不出面上神情如何,不过只瞧着她这模样,便知她定是还在生封君扬的气。
封君扬看了看她,轻声说道:“芸生,之前是我的不对,我向你赔不是了。”
芸生却未答他,反而赌气一般将脸别向了旁边。
贺泽见此,忙笑着催封君扬快走,说道:“小丫头就是爱耍性子,不用理她,过一会儿自己就好了!”
封君扬却是回身叫过顺平来,吩咐道:“我随十二公子出城,你也不用回去,就在此处等着我吧。”
贺泽闻言笑了一笑,已猜到封君扬的心思,便笑着与顺平说道:“顺平,你可听明白你家世子爷的话了?他要你好生看着城守府,千万莫要让什么人偷偷地跑了。”
顺平嘿嘿傻笑了两声,回贺泽道:“十二爷,您就欺负小的老实,总是打趣小的。”
贺泽正要再说,封君扬那里却是淡淡问道:“贺十二,你到底还去不去?”
“去,去,自然要去!”贺泽笑道。
当下贺泽与封君扬策马并行在前,芸生与薛娴儿稍稍落后,再往后便是骑马随行的顺平等人,一行人十几骑由贺泽带着在街口拐向北边,向着北侧城门而去。贺泽边走边与众人介绍道:“从北门出去往东有处山谷甚是有趣,谷内谷外截然两个季节,莫看眼下是三伏热天,谷中却气候凉爽宜人,更妙的是竟还有桃花开着。”
封君扬人虽在这里,却有些心不在焉,后面的芸生与薛娴儿也没人接话,一路上倒是只听着贺泽一人在说话。他说着说着也自觉无趣,只得也闭上了嘴。幸好不一会儿便到了城门处,倒是解了这一份尴尬的沉默。
城门处果然有兵士与暗卫在盘查来往行人,凡有一丝可疑之处都会被扣下,领到旁边给认识辰年的人细瞧。因贺泽等人是同封君扬一起过来,城门处的暗卫丝毫未起疑心,只上前与封君扬等人行过了礼,便放了他们出城。
谁知刚刚出城没行几里,后面却有暗卫飞骑追来,赶上前来将手中一枚飞镖递给封君扬,禀道:“世子爷,城西发现了刺客踪迹,乔老正带人去追,命属下过来禀报世子爷。”
那暗卫口中虽说是刺客,但大伙皆心知肚明那人指的是谢辰年。封君扬瞧那飞镖确实是辰年所用的,不觉面色微变,一时不及多想,拨转马头便往回驰去。他既然已走,那些云西暗卫便也忙在后紧随而上。贺泽在后急唤了封君扬两声,却见他似充耳不闻,片刻工夫便远去。
贺泽的脸上便不觉露出了些许得意的笑容,那芸生本一直在后沉默不言,此刻却驱马上前与贺泽说道:“贺公子,此次多蒙你出手相助,你虽是别有用意,可我仍是记你这一份情,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那声音却不是芸生的声音。
贺泽笑道:“谢姑娘,你我二人,还是后会无期的好!”
说话之人正是假扮芸生的辰年,她一把扯下头上的帷帽丢在路旁,向着贺泽与薛娴儿拱一拱手,策马向着北方疾驰而走。贺泽与薛娴儿在原处站了站,瞧着辰年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道路尽头,薛娴儿忍不住有些担忧地问道:“十二哥,这事能瞒下吗?若是被世子爷知道了,恨上咱们倒是没什么,只别再让他恼了芸生。”
贺泽却是笑了笑,忽地问薛娴儿:“你说就芸生那个脾气,若是一时看不住让她逃了出来,她第一件事会去做些什么?”
薛娴儿想了想,答道:“咱们把她打昏了,又把谢姑娘假扮成她来骗世子爷,她定是要恼火的,怕是要来找咱们算账。”
贺泽听了却摇头:“不对,芸生先顾不上和咱们算账,她会先去找封君扬报信。”
薛娴儿这里还未想明白,贺泽那里已是又笑道:“一会儿封君扬再返回来时,必然火气极大,咱们可不要去撞他的霉头,不如先去别处避一避风头,等过了这风头再回去。”
他说着便带着人下了大道,沿着一条林间小路慢悠悠地往东边去了。
先不说贺泽这里的悠闲自得,只说封君扬那里,他一路疾驰回城,刚刚过了城门,却瞧见顺平策马迎面跑来,见着他便急声叫道:“世子爷,中计了!”
封君扬勒停坐骑,不及开口询问,顺平后面又追过一骑来,马上之人发髻散乱,衣衫狼狈,却正是那货真价实的贺芸生。她之前赌气回了城守府,谁知在夹道里却被人打昏,待醒过来时才知竟有一个“芸生”随着封君扬与贺泽等人一同出了城。
芸生见着封君扬,一时顾不上解释太多,只急声说道:“表哥,谢姑娘假扮成我出了城,你快去追她!”
封君扬僵了一僵,顿时明白自己中了贺泽的算计,脸色难看得骇人,二话不说便又转头向着城外追去。可这样一来一回便耽误了不少工夫,虽然他的坐骑乃千里良驹,辰年骑的却也是贺泽千挑万选出来的骏马,一时之间哪里能追得上。
从青州城出去往北走上四十余里便是子牙河,陆骁已在河边等了辰年多日,眼看着辰年久候不至,他正想着明日潜回城内接应她,谁知她却骑着马赶到了。陆骁从河边茂盛的草丛中站起身来,向着远处的辰年招手叫道:“谢辰年,船在这里。”
辰年闻声看过来,这才瞧见了陆骁,忙策马冲下了堤岸,口中高声叫道:“快行船,封君扬就在后面。”
陆骁忙将船从草丛中拉出,推向河中,辰年也从马上翻落,脚下几下轻点跃到船上,拾起船上的撑杆,将船推离河岸。陆骁不谙水性,在河上勤练了几天,也不过是勉强能行得船。两人好一番忙乱,这才将船驶过了河中央。
后面的封君扬却已是追到了岸边,他此刻满心怒火,神志已乱,见得辰年的身影在河对岸,竟不管不顾地从马上跃起,脚下轻点水面,向着河中疾掠过去。传说轻功若是练到了极致便可踏着水面而行,可这毕竟只是传说,偌大的武林中也没听说有谁能真的练成这功夫。
河水浅处还有茂盛的水草可以借些力道,可待再往深处走,那水草便没了。封君扬一口真气只往前疾冲了不过几丈便落入了水中,河水一下子浸透了他身上的衣服,也迅速冷静了他的头脑。他没再做无用之举,只站在齐腰深的河水中,沉默地看向远处船上的辰年。
眼下正是夏汛,子牙河水面极宽极阔,辰年离他已是极远,远到他已快要看不清她的面容。她就在船头站着,静静地看着他,在她身后,那原本早该回了漠北的陆骁正在操船,虽然动作生疏,却依旧带着她离自己一点点远去。
封君扬忽地轻轻地笑了笑,嘴角微微弯起,挂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嘲弄与讥诮。那笑容初时极浅淡,慢慢地却笑出声来,最后变成了仰天大笑。
那时,辰年已跃上了对岸,她站在岸边看了那边大笑不停的封君扬片刻,瞧着他身后的暗卫也已陆续追到,这才狠下心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随着陆骁向着北方疾跑而去。
从子牙河再往北行便是燕次山,大致呈东西走向,似张弯弓一般绵延了七百余里,从青州北部一直向东延伸至渤海之滨,曾是护卫青、冀两州的天然屏障,翻过了这燕次山,北侧便是曾属北漠的宣州,风土人情已是与中原大不相同。
辰年与陆骁到达宣州城外时已是夏末,正是当地气候最好的时节,陆骁便问她:“可要在宣州里玩耍几日?我看这一路上封君扬都未派人追过咱们,应是也不会来这宣州了。”
辰年低着头默默啃着手中的干粮,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不了,还是尽快赶路吧。”
她这般无精打采的模样,陆骁已快瞧了一路,此刻再压不住心中火气,上前一把将她手中的馒头劈手夺下,喝道:“谢辰年!”
辰年的动作顿了顿,慢慢地撩了眼皮去看他。
陆骁气得将辰年从条凳上拽起,想寻面镜子与她照照自己的模样,可此处不过是设在路边的一处茶棚,哪里会放有什么镜子。他在原地转了两圈,便恶声问茶棚老板道:“你这里的水缸在哪儿?”
那老板瞧他言行凶恶,吓得忙指了指棚子后面,答道:“就在后面。”
陆骁便强行拎着辰年走到茶棚子后面,揭了那水缸盖子,摁着辰年去看水中的倒影,道:“你自己看看你这副模样!你自己看看!你还是我当初认识的谢辰年吗?就你这副德行,我看你还是老实回头去寻你的阿策,也省得这样半死不活!你若是忍得下,就去给他做小,反正在我们鲜氏也有一个男子娶多个女子的,这也不算什么!你若忍不下,那就把他要娶的女子都杀光了,让他只能娶你一个!”
辰年初时还挣扎,听到后面却突然停了下来,愣愣地看向水中,就见那水中之人面容愁苦,眉目沉郁,便是她自己瞧着都觉得陌生。她怔怔地看了片刻,忽地闭上了眼,低下身一头扎进了水中。
陆骁看得一惊,下意识地想把她拉起,可转念一想又停下了,只松开了摁着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站在那里抱怀看她。
辰年一口气憋到尽头,直憋得肺里开始闷痛难忍,脑子里空白一片,再也想不得任何的杂念,才撑着水缸沿直起身来。无数的水珠从她头脸上滴落,将水面上的人影砸得支离破碎。辰年大口大口地、贪恋地吞着新鲜的空气,气还未喘匀,却回身笑着问陆骁道:“你过来试试,可是能比我闭气闭得久?”
陆骁看了她两眼,竟真的走到了水缸边上,先看了看笑呵呵的辰年,又探头瞧了瞧缸内,迟疑地弯下腰去,眼看着要触到水面的时候,人却突然又直起身来,不屑道:“谢辰年,你真当我傻啊?”
辰年还真是打算着等他扎入水中后使个暗坏,将他掀翻过去,让他大头朝下,扎入水缸之中。谁知陆骁竟瞧穿了她的心思!辰年心中发虚,面上却是极为无辜,只疑惑道:“你说什么?这是哪儿和哪儿啊?”
陆骁淡淡地横辰年一眼,也不理会她,竟转身往外走了。辰年笑了笑,在后面跟了出去,又瞧见那茶摊老板躲在一旁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们,一副想上前却又不敢的模样,她想了一想,已明白了缘故,便伸手招了那老板上前,从腰间摸了块碎银出来递给他,笑道:“大叔,实在对不住,把你的水都糟蹋了,这银子给你,权当赔偿吧。”
那茶摊老板顿时转悲为喜,忙将银子接了,又一连说了几句吉利话,将辰年与陆骁一直送出茶棚。出得茶棚再行几里便到了宣州城外。
宣州虽地处关外,可其富饶却不下冀州,城内店铺林立客商云集,倒是个极繁华的所在。这城里本是夏人与北漠人混居,后因鲜氏族不断壮大南迁,城里便也慢慢多了一些鲜氏族人。这些鲜氏族人大都身材高大,皮肤白皙,高鼻深目,脸部轮廓极为清晰,与夏人和北漠人都大为不同,一眼便可辨出。
辰年接连遇到几个鲜氏族人,瞧着都是五大三粗的壮汉,忍不住小声与陆骁说道:“我以前只觉得你长得壮实,可现在看来,才知道你在你们族中竟算是长得顺溜的呢!”
鲜氏族人擅武,更喜崇拜孔武有力的英雄,陆骁不爱听辰年这话,便只从眼角上斜了她一眼,连理都没理。辰年早已经熟悉他的脾气,当下也不以为意,回过头去接着看她的街景。两人并未在宣州多待,只住了一日,采买了些日常用品,便出了宣州。
按照原定计划,他们应是由宣州继续北行以迷惑封君扬的追兵,暗中再偷偷绕回,翻越燕次山进入冀州境内,从而进入太行山。可没想到封君扬只追到了子牙河,后面再未派人继续追赶。既然如此,辰年两人便也无须再往北去绕圈子,索性从宣州直摸东南,从北往南翻越燕次山进入冀州,又南行了两日便钻进了太行山中。
一入太行,辰年便如鱼得水,整个人顿时鲜活起来。陆骁瞧得不解,奇怪地问道:“这里不才只是北太行吗?离着你们清风寨还远着呢,你这么早高兴做什么?”
辰年心情正好,闻言便与他解释道:“清风寨称霸太行数百年,霸的可不只是南太行,便是在这北太行,也有大半地方是清风寨的势力范围,寨中为了便于辖制,还专设了几处分舵在此。另一些名头小些的寨子,虽不属清风寨,可排起辈分来也算是清风寨的徒子徒孙,是要敬着清风寨几分的。”
陆骁恍然大悟,缓缓点头道:“明白了,简单来说,这清风寨就是太行中的山匪祖宗了。”
辰年笑道:“差不太多。想当初北漠南侵,麦帅占据这青、冀两州抵抗鞑子护卫百姓,江北之人钦佩麦帅义举,从各处赶来襄助麦帅抗敌。当时太行山中挂上号的山寨有三十六处,共同推举清风寨为首,凑了联军出山听麦帅调用。后临潼一战,唐公用的便是咱们清风寨的兵马,以三千之数对抗北漠杀将的两万人马,流芳千古。从那以后,清风寨便一直是南北太行各寨之首了。”
陆骁身为鲜氏族人,并不知晓这些历史,听得倒是津津有味,感叹道:“清风寨竟还有这样风光的过往,真是教人料想不到,我还以为它就是太行山中的一处匪窝呢。”
他一句无心之语,听得辰年却忽地沉默下来,暗想:若不是清风寨曾有过那般风光的过往,许是张奎宿也不会生出那样大的野心,竟想着掺和到天下之争来,结果却落得个惨淡收场,连山寨都被人攻破了。
如此看来,也不见得乱世就能出得风头。当初清风寨派兵出山是为着抵抗外族入侵,占着“道义”二字,又有麦帅、唐公那样的英雄人物带领着,这才得了百姓的称赞。眼下天下虽也是大乱,却都是自家人打来打去,说不上谁有理谁没理,全是看谁兵强马壮,看谁心更狠手更辣。清风寨这个时候冒头,跟“道义”两字全无关系,只能以匪兵相称,莫说输了,便是赢了也得不了什么民心。
辰年一时想得颇多,半晌没有动静。
陆骁便瞧了她一眼,问道:“怎么了?为何又不说话了?”
辰年回过神来,答他道:“在想‘道义’二字,同样是出兵,有此二字,清风寨便是义军,可若没有,同样的人马却就是匪兵了。”
陆骁虽是异族,却也并非只是空有武力的莽夫,听了不禁问辰年道:“道义道义,什么叫道?什么叫义?”
这话一时却把辰年问住了,她自己尚未全想明白,又怎能来答陆骁。她认真想了一想,才说道:“这‘道’字我不清楚,可这‘义’字却是习武之人的首要之事,人都说‘侠义’二字不分家,无义不能成侠,义便是正,是咱们习武之人的立身之本。否则,便是你武功天下第一,众人也只是惧你怕你,半点不会敬你重你。”
陆骁被她绕了个头昏脑涨,不屑道:“你们夏人就是麻烦,我要说就一句话,你要和我好,那咱们就做兄弟,便是为你死了我也心甘情愿。可你若是对我不善,那就别怪我向你亮刀子。”
辰年听了却摇头,说道:“那怎能行?若是有个大奸大恶之徒,对所有人都不好,偏偏对你十分好,你是与他做兄弟,还是亮刀子?若按照你所说的,只要他对你好,你便可以与他同生共死,可你这样帮他,岂不是等于害了那些受他戕害的好人?再说,若是有个对大家都很好的人,偏偏就看你不顺眼,你杀不杀他?断定一个人的好坏怎能只凭你自己的喜恶。”
陆骁想了一想觉得她这话也有些道理,不觉点了点头。辰年见自己辩过了他,不觉得意道:“你看看,可不是我们夏人麻烦,而是你们鲜氏人太简单,爱憎分明纵使不错,但也要有大义在前才好。”
陆骁顿了一会儿,却奇怪地问道:“这样的大奸大恶之徒,为什么要对我好?”
“我这只是打个比方。”辰年一边解释着,一边用刀去砍面前拦路的荆棘杂树。陆骁瞧她砍得吃力,低声嘟囔了一句“没用”,却把她拉到了自己身后,上前几刀把路清了出来,又回身过来拉她上去,问道:“那若是有大奸大恶之徒对你很好,你怎么办?”
辰年忽然想到了封君扬身上,不觉有些失神。在一起时只觉得他什么都好,万事都在他算计之内。现在回头想来,他的所言所行虽说不上好坏来,但与那“道义”二字却也是不沾边的。
陆骁瞧辰年又不说话,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说话啊。”
辰年想了想,轻声答道:“我也不知道,他若真是这样的人,我自是不会和他在一起,可若是叫我去大义灭亲,我自问也做不到,也只能走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吧。”
陆骁停了停,又问:“那若是对别人都很好,偏对你不好的人呢?你怎么对他?”
辰年这回不觉笑了,答道:“这好办,且看他如何对我了,若他只是翻几个白眼给我,我便忍了他,若他还要过来招惹我,我就揍他个鼻青脸肿!”
陆骁不由得也笑道:“这法子不错,我记下了。”
两人边说边行,山路便也不觉得如何难走了。辰年带着陆骁在山中转了几日,终于寻到了清风寨的一处分舵,却不想是人去屋空,竟不见半个人影。陆骁忍不住问辰年道:“你是不是寻错了地方?”
辰年摇头,若是别处她还有可能是寻错了,可此处她是曾经跟着寨子里的人来过的,当时还住了一夜,怎会记错?她叫陆骁留在原处,自己到各处绕了一圈,回来后神色更是诧异,道:“看样子这里还曾停驻过不少人马,应是有外面的人来过,怎的一个人都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
她都不明白,陆骁自是不解,想了一想,只得问道:“你可还知道别的分舵的地点?”
辰年摇头道:“以前义父管我甚严,不许我到处乱跑,也就趁着他不在寨子里的时候我才能偷偷溜出来玩耍,就只到过这个分舵,回去后被他知晓了还挨了顿打。若是要寻别的分舵,那只能边问边找了。”
两人离了此处往别处寻去,可山中也不比外面城镇,轻易遇不到一个村落,哪里就能问得到路了。辰年与陆骁在北太行中转了好几天,才寻到了一处小小的破败山寨,却不是属于清风寨所辖。
那寨主也是个有趣之人,他最初见到辰年与陆骁,还当是买卖自己上了门,喜得是眉开眼笑,正想着要做上一票,却不想辰年张嘴就是一口流利的黑话,非但是同行,还是同行中的精英分子!
按理说既然是同行,那就不该再动手了,可寨主这些日子光受鸟气了,一时冲动便动了手。谁知那男子的身手十分厉害,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手下几个兄弟给放倒了,要不是边上那姑娘一个劲地嘱咐着别打死了人,怕是大伙连性命都要赔在这趟买卖上了。
寨主既是感叹又是懊悔,果然是送上门的没好货!既然打不过,那就认吧,寨主立刻往后跳开了几步,干脆爽快地向着陆骁双手抱拳道:“这位壮士,是咱们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两位,咱们向您赔礼道歉,您就高抬贵手饶咱们这一回。”
陆骁闻言看向辰年,等着她的指示。辰年先叫陆骁放了那几个山匪以示诚意,这才与那寨主说道:“要放人也好说,不过我得问你几句话。”
寨主一瞧不用拿钱来赎人,顿时又惊又喜,忙应承道:“您问,您问,凡是咱们知道的绝不隐瞒。”
辰年便向他问起清风寨分舵之事,那寨主听了,奇怪地问道:“这位姑娘,听您一口道上的话应该就是咱们这太行山里的人,怎的还会不知清风寨之事?”
辰年笑了一笑,答道:“不瞒寨主,我祖辈上是清风寨出身,只是很早以前便去了漠北谋生,我这回是奉长辈之命来寻几位故友,这才在临行前学了些道上的话以便行走。”
“寻不到了,寻不到了!”那寨主连连感叹道,当下便把清风寨如何得罪了冀州薛氏,遭到青、冀两州大军围剿的事情细细与辰年说了一遍。
原来那日清风寨被薛盛英部将李崇所破,寨众死伤大半,大当家张奎宿只带了千余寨中精壮逃出,被官兵一路追杀至北太行,这才甩掉了身后追兵。至此,清风寨人马只幸存七八百人,亏得清风寨在北太行还有几处分舵,都派出了人马前来接应,便是其余的寨子也瞧在过去的情分上,纷纷赶来想帮清风寨一把。
这北太行的各路人马都聚在了一处,想着共同商议一下日后如何联手对抗官兵。结果还没商议出来什么呢,那官兵就又攻来了。这一次来的却是青冀联军,听说是薛氏兄弟重又修好,联手来报父仇了。
官兵这回来势汹汹,各寨人马不敢与之硬抗,只得各自逃开。谁知那官兵并不管你是不是清风寨人马,只遇到了山头就平,短短两个月时间,就把北太行的各处山寨都快给赶尽杀绝了。
“倒是亏了咱们这寨子名头小,地方又偏僻,这才从官兵手里漏了过去。”说到后面,那寨主却不由得悲从中来,长叹道,“唉,那许多英雄人物,竟都折在了官兵手中,天理不公啊!”
辰年听完半晌说不出话来,事情的前半段她已从邱三那里听说过,后半段却是今日才知道。原来薛盛英与薛盛显竟又联手过,原来清风寨幸存寨众逃到北太行后又遭到了官兵的追杀。按时间算来这些事情都该是薛盛英占下青州后做的,她当时就在青州城内,就在封君扬身侧,却从来没有听他提过一言半语。
他只是说清风寨倒了和她没有干系,那是张奎宿自不量力的后果。他还说日后要陪着她进山来寻叶小七与小柳。
辰年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地发空,腿上虚软得没有半分力气,竟似是有些站立不住,只得扶着身旁的山石缓缓坐了下来。她想问那寨主话,谁知张了口却发不出什么声来。
陆骁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没事吧?”
辰年苦笑着摇头,好一会儿才能发出声来,问那寨主道:“那清风寨的人后来怎样?可有什么消息?”
寨主瞧她面色不好,只当她是惦记自家故友,便安慰她道:“倒是没有死绝,算上几处分舵,听说还剩了几百人,张大当家不愿意给北太行的兄弟们招惹祸端,便又带着人返回南太行了,说是要把官兵再引回去,大不了和他们同归于尽。”
辰年又垂目默默坐了片刻,待那腿上有了些力气,才站起身来与那寨主说了几句客气话告辞而去。
走了两步,那寨主却又从后面追了上来,看看辰年,又看看陆骁,一脸爱才地与他二人说道:“两位可有意落草?不如就入了咱们寨子吧,别看咱们山头小,兄弟们却都是肝胆相照的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便是有个馒头都要掰成几半分了吃的!再说咱们这里不讲究论资排辈,全凭个人本事,哪个有本事咱就听哪个的!”
陆骁忍不住插言问道:“真是哪个有本事就听哪个的?那我最有本事,那你们都听我的?便是你这个寨主也听?”
那寨主连忙点头,郑重承诺道:“那是自然,您两位若是肯和咱们入伙,我便把这大当家让给您两位。”
陆骁还要说话,旁边辰年却接过话去,说道:“多蒙大当家错爱,只是我们还有事在身,不能在此地停留,还是先就此告辞,以后有缘再见吧。”
她说完客气地向着那寨主一拱手,拉了陆骁便走,谁知都出去老远了,那寨主还有些不死心,扬声问道:“两位大侠,你们不能在此停留,咱们跟着你们走也行啊!”
辰年连头都没回,只拉着陆骁不停脚往前走。
那寨主巴巴地瞧着他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山道上,不由得长叹了口气,正感慨间,旁边却有个大个子的同伙凑上前来,粗声粗气地问道:“老大,咱们晚上吃什么?米缸里剩的米可是连熬稀粥都不够了!”
寨主一听这个,顿时怒上心头,气急败坏地把手中大刀往地上一摔,叫骂道:“吃,吃,吃,你们这群吃货,一伙子人打不过人家一个,还好意思说吃!”
几个同伙被他骂得有些讪讪,纷纷解释道:“这不是都饿着肚子没什么力气嘛,吃饱了许就能打过了。”
“就是,就是,咱们都好几顿没吃干饭了。”
那寨主闻言愣了愣,胸中怒气一下子泄了个干净,索性耍赖般往地上一顿,叫道:“我没有米面给你们吃,你们要吃就啃了我吧!”
刚才那大个子便有些后悔地看着辰年他们消失的地方,喃喃道:“那两人身上一定带着干粮,早知道向他们讨一点就好了。”
寨主闻言更怒,上前踹了那人屁股一脚,骂道:“妈的,滚!老子是山匪,不是乞丐,要讨饭你自己去!”
(https://www.eexsww.cc/jiangbeinvfei/32756322/)
1秒记住E小说网:www.eexsw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eexsw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