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父亲过来的灵雀走上前来,二话不说就给辰年跪下了,辰年一时看得大急,忙喝道:“灵雀,你快起来,这是做什么!”灵雀却不言不语,只伏下身去给辰年磕头。辰年想去扶她,无奈自己的双臂都暂不能动,忙与身边的陆骁道:“陆骁,你快去把她扶起来。”
陆骁也觉得这上来就磕头的丫头太过于奇怪,伸了手去拽灵雀,却被她一下子甩开了。灵雀到底是给辰年磕足了三个响头,这才沉声说道:“辰年,我这三个头是替我爹磕的,多谢你替他洗清嫌疑。至于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你救回来的,再说谢字太过于虚假。我只说一句话:天地为证,以后但凡用得到我,无论刀山火海,我鲁灵雀绝无二话!”
她话说得干脆利落,面容也是十分坚毅,陆骁瞧着不觉挑了挑眉梢,问她道:“当真?”
灵雀闻言抬眼去看他,道:“不当真的话说它作甚?”她语气并不好,可陆骁却没和她计较,竟还扯着嘴角向她笑了一笑,说道:“你还不起来?打算要跪到什么时候?”
灵雀这才站起身来,却站到了辰年旁侧。那边江应晨等人瞧着众人都差不多聚齐了,便与众人商量着要将文凤鸣之事告知全寨,也好让大伙知道谁是那内奸。众人正商议着,远处的小柳在叶小七怀里醒来,呆呆地睖睁了片刻,这才记起之前的事情来,急着要问一问叶小七父亲与辰年怎样了,可张了口嗓子却发不出声来。
叶小七瞧她急成这般模样,忙出言安慰道:“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小柳还不知父亲已死,她嗓子受伤,发不出声来,只能困难地用口形问道:“我爹和辰年呢?”
叶小七一时不知如何答她,不觉默了一默,小柳立时觉察出不对来,挣扎着要起身去看。小七如何敢让她过去,忙揽住了她,慌乱中伸手去捂小柳的眼睛,急声道:“小柳,你别过去,你别看!”
小柳却是一眼看到了远处躺在地上的文凤鸣,惊骇之下,柔弱的身体忽地爆发出极大的力量,竟把叶小七推倒在一边,连滚带爬地向着文凤鸣的尸体扑过去。
文凤鸣的脖颈被陆骁一刀切断,头颅滚出去很远,江应晨等人自是不会去替他寻回。小柳滚爬着将那头颅抱回,试图与那身体接在一起,可那断了的脖子如何能接得上,试了几次之后,小柳终于绝望,伏在父亲身上大哭起来。
不管他做过怎样卑鄙恶毒的事情,无论之前他怎样拿她的性命去要挟别人,他都是她的父亲,是疼爱了她十几年、独自一人抚养她长大的父亲。
小柳哭得撕心裂肺,却是发不出半点声音,这一幅无声的画面映入众人眼中,便是再恨文凤鸣的人,瞧了也不由得觉得心酸。
张奎宿看得睖睁,恍惚又看到那日的飞龙陉里一眼望不到头的老幼尸体,那被野兽拖去寻不回来的残肢断臂,看到破寨当天冲天的火光、寨中兄弟们的厮杀、各处如雨一般洒落的鲜血……一切的一切,不过都是源自于他的一丝贪念,自以为可以重铸祖辈的荣光,自以为可以让清风寨成为天下第一大“义寨”!
张奎宿越想越是愧疚自责,心神大乱,万念俱灰之下,不知是在感叹文凤鸣还是叹自己,连连摇头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何必当初!”说完竟举手向着自己的天灵盖拍下。他内力本就深厚,这一掌又是灌注了全部功力拍下,顿时便将天灵盖震碎,人也向着地上栽倒过去。
旁边的江应晨等人之前都被小柳引去了注意,待看到张奎宿突然抬掌拍向自己,惊骇之下忙都要抢上前去救,可哪里还赶得及,刘、赵两位头领靠得张奎宿最近,扑过去将将接住了张奎宿,失声痛呼道:“张大哥!你这是何苦啊?”
张奎宿气息微弱,双目涣散地看向夜空,颤声说道:“我是……清风寨的罪人,死不足惜。我死后……将尸体吊在……寨门暴晒……三日,受众人唾骂指点。”
那刘头领与张奎宿感情最为深厚,闻言顿时泣不成声。
张奎宿头骨已裂,撑到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双目也已是无法视物,手在空中胡乱地抓了两把,才抓到刘头领的手臂,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声说道:“你若还认我是大哥,就依我所言。”
刘头领只得点头哭道:“是!我依大哥所言。”
张奎宿脸上露出些笑容,又费力地提气说道:“将我,将我埋在——”
这句话却没能说完,人便已是气断,死在了刘头领的怀里。刘头领与赵头领等几个与张奎宿亲厚的兄弟不禁伏尸痛哭,四下里江应晨与众多寨众也不由得念起张奎宿平日里的好处,纷纷落了泪。
辰年一直傻傻呆坐在那石头上,半晌没了反应,她万万想不到张奎宿会在此刻突然自尽。虽然张奎宿之前曾在众人面前说过他已无颜活在这个世上,可她想那不过是他为了表示愧疚的夸大之词,只是为了一时糊弄寨众,却不想他竟真的自尽了。就在已经将文凤鸣揪出,可以把大部分罪责洗脱掉的时候,张奎宿一掌拍死了自己。
陆骁在一旁低声叹道:“无论这人品行如何,倒真算是条汉子。”
辰年心中一片惘然,坐在那里看着众人将张奎宿的尸首抬走,看着小柳伏在文凤鸣身上哭昏过去,看着叶小七小心地将小柳抱起,看也没看她一眼地离开。
江应晨却向着她走过来,目含关切地说道:“辰年丫头,你有伤在身,先回去歇一会儿,好些事情都要等到明日天明之后才能处理。”
辰年心神有些恍惚,应了一声想要站起身来,这才发觉双腿已软得撑不起身,试了两次,竟是立不起来。身旁的灵雀忙想要伸手去扶她,却忽地记起辰年双臂有伤,触碰不得。就这样一迟疑,另一侧的陆骁已伸出手扶住了辰年的腰,将她提了起来。
陆骁问辰年道:“你怎么样?”
辰年摇了摇头,轻声道:“你放开吧,我自己能走。”
陆骁微微皱了下眉,却交代灵雀道:“你来扶她。”
灵雀忙绕到他那边,如他那般,双手扶住了辰年腰间,陆骁这才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两步,又说道:“扶着她回去。”
辰年未说话,随着灵雀回了住处,又由她帮着清洗了身上的血迹,这才睡下,却是一夜无眠。
天亮时候,灵雀送了饭食过来,辰年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她道:“叶小七和小柳如何?”
灵雀盛饭的动作顿了一顿,这才答她道:“还在寨中。”
辰年察觉到灵雀的异处,便又追问道:“灵雀,他们两个到底怎样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灵雀心知此事瞒不住辰年,与其让她胡乱猜疑,不如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她。灵雀想了想,索性放下了手中的饭碗,与辰年说道:“他们两个都没事,江大当家说文凤鸣虽然有罪,但小柳无辜。叶小七那天虽然出面帮文凤鸣指证张大当家,可说的也确是实话,也不算错。”
辰年这才放下些心来,应道:“该是如此,江大当家是个明白人。”
灵雀犹豫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只是文凤鸣罪孽深重,寨子里那么多无辜老幼惨死,全是因他所致。他人虽死,却仍是不能平众怒。张大当家那样的人,尚且自杀谢罪,叫人将他的尸首吊于寨门示众,文凤鸣也不能免。江大当家与众位头领商议后,将文凤鸣的尸首也吊在了寨门。”
辰年听得心中一凛,当下问道:“那小柳呢?”
灵雀脸上闪过一丝怜悯,默了一默,才低声答道:“小柳跪在寨门。”
辰年听得噌的一下子站起身来,差点撞翻了桌子,吓得灵雀急忙去扶她。就连坐在对面的陆骁也是不解辰年的急躁,问道:“怎么了?”
辰年脸色本就惨白,此刻更无人色,说道:“小柳不能待在那里。”
文凤鸣与张奎宿不同,张奎宿虽害得清风寨败亡,可他毕竟是无意之举,文凤鸣却是有意出卖寨中那些无辜家眷,更遭人痛恨。江应晨等人能理智地看待小柳,那些死了家人的寨众却是不能,小柳此刻绝不能出现在众人之前。
辰年看向陆骁,急声说道:“你跟我来。”说完便快步出了屋门,陆骁无奈,只得丢下手中的饭食,起身跟了她出去。
两人赶到寨门,就看到小柳一身重孝跪于悬挂着文凤鸣首级的木杆之旁,四周聚了不少寨众,已有那性子火暴的要上前寻小柳报仇,多亏了有叶小七死死护在小柳身前,这才一时没让人伤了她。
辰年脚下停了一停,忙回身与追在后面的灵雀说道:“麻烦你去请一下江大当家,叫过来约束一下大伙,别再出了什么事端。”
眼下只是个开端,好多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待众人都知晓实情,愤怒的寨众很可能就会把对文凤鸣的仇恨转移到小柳身上。八月十五那夜,他们连张奎宿都要围攻,莫说现在一个柔弱的小柳了。
灵雀是个机灵姑娘,立时明白了辰年的担心,忙转身往寨中跑去。辰年在原地站了站,便缓步走上前去。她之前在寨中的地位就颇高,眼下又帮着寨子揪出了内奸,众人对她的敬重更多了几分。她一出现,人群中立刻安静了下来。
辰年直走到小柳与叶小七身前,小柳仍木头人一般垂着头跪着,对四周一切都恍若不觉。叶小七却是抬起头来看了辰年一眼,疏离中带着淡漠。那眼神刺得辰年心头一痛,身形不自觉地晃了一晃,到了嘴边的话已是无法说出。
她闭目缓了片刻,才慢慢转回身来,默默地站在两人一旁。众人正惊讶她的举动时,江应晨带着人匆匆赶来,先与辰年打过一声招呼,便急声问小柳道:“你这丫头,跪在这里做什么?”
小柳反应迟缓地抬头去看他,那涣散的视线好一会儿才落在江应晨脸上,答道:“他是我爹,我得给他收尸啊。”
她嗓音嘶哑得厉害,全是用气流才发得出些许声来。叶小七听得心痛,伏下身给江应晨磕了一个响头,苦求道:“大当家,求您容小柳在这里跪着吧,不管怎样,那都是她的生身父亲,她心里实在是难受……”
他的话说到一半便哽在了喉咙里,可众人都已知他未能讲出的话。小柳身为文凤鸣的亲生女儿,却由她出面来蒙骗文凤鸣,她虽成全了大义,却毕竟失了孝道,眼下怕是再无一人会比她心中更为煎熬。
江应晨面现为难,转头看向辰年,询问道:“这事……”
辰年想了一想,哑声答道:“大当家,就依他们吧。”
江应晨叹了口气,命人驱散了围观的寨众,又留下了几个身手不错的亲信守在寨门以防小柳出事,这才走了。即便是这样,辰年仍是不敢放心,带着陆骁也留在了附近。有江应晨的严令在前,又有辰年与陆骁在一旁威慑,倒是没有寨众敢过来寻小柳报仇,只是无论是谁路过寨门,都要向着文凤鸣的尸体啐上两口。
叶小七与小柳跪在一起,紧紧地扶住了她,每当有人迎面啐痰过来,他都探过身将小柳掩入自己怀中,替她挡去那浓痰。
小柳在寨门跪了三日,叶小七陪了她三日,辰年也就在远处守了他们三个日夜。
她一臂骨折,一臂扭伤,日常起居已是不便,多亏了有灵雀在一旁照应,才能勉强撑得这三日下来。即便如此,待到了后面辰年也已是感到身心俱疲。人身体虚弱的时候,意志难免也软弱,坚强如辰年,也不禁对自己的信念产生了动摇,低声问与她抵背而坐的陆骁:“我是不是做错了?我不该逼着小柳去试探文凤鸣。她现在是不是很恨我?”
若换作是封君扬,此刻听辰年这般问自己,一定会微笑着回答她说:“不,你没错,你做得很对。”
可此刻坐在她身后的是陆骁,他沉默了片刻,老实回答道:“我不知道。”
第四日上午,文凤鸣的首级与尸身被放了下来,小柳人已经虚弱得站不起身来,却仍是滚爬着上去将父亲的尸体收殓了,葬于清风寨旁的一座无名小山上,远远地避开了清风寨家眷所葬的后山。
安葬完父亲之后,小柳在坟前跪了小半日,突然轻声与身旁的叶小七说道:“你去告诉辰年,我从没有怨过她。”
因着怕叶小七与小柳出事,辰年带着陆骁一直远远地跟着他们。叶小七回头看了远处的辰年一眼,柔声与小柳说道:“不用,这话说不说于她都没多大干系。”
小柳却抬眼看他,慢慢说道:“不,你不知晓辰年的性子,咱们三个,平日里看着是她最厉害,可她心地最软。你去和她说一声吧,不然她会一直因着我内疚。”
叶小七抿了抿唇,转身向着辰年走了去,冷淡地说道:“小柳说她不怨你。”
辰年闻言愣了一愣,不觉看向小柳,不想却瞧见她猛地一头撞向了墓碑。辰年身体一僵,张开了嘴想要呼喊,却没能发出声来。叶小七瞧见辰年面色突变,也忙回身看去,只一眼便已是魂飞魄散。
三人当中,倒是陆骁最先冲了过去,却依旧没能拦下小柳。
叶小七扑将过来,颤着手将小柳抱入怀里,哭着叫她:“小柳,小柳!你别吓我,你快点睁眼看看我,你应了我要同我一起走的,你不能说话不算,你说了要嫁给我的……”
“小七……哥,我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太累了。”小柳悲戚地笑着,话语已说不成句。她的父亲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她哪里还有脸活在这世上。她活不下去了,那背上的七百二十六条人命实在是太重了,她只背了这三天,就已经筋疲力尽,“别……把我埋在这里,你带我走……”小柳费力地伸出手去抚叶小七的脸,可手只到一半就跌落了下来。
辰年像是被人突然抽去了灵魂,僵直着腿脚走到小柳身边,低下头呆愣愣地看着她。几日的煎熬,她已经瘦得脱了形,衣衫上满是污垢,血不断地从额头的创口涌出。这是小柳,这是那个最爱漂亮的小柳,那个怕被晒黑夏日里恨不得连门都不出的小柳。
叶小七哭得半晌,抬起头看向辰年,哑声问她:“这下你可满意了?她终于被你逼死了,你可是满意了?”
辰年也想同他一起哭,可那么多的东西压在心口,只觉得心口闷得透不出气,却是连哭都不能。
叶小七死死地盯着她,又问她:“你不是已经走了吗?为什么还要回来?清风寨被破之前,你为什么不回来?大伙被薛家兄弟追得无路可走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回来?那么多的人死在官兵手里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回来?你现在回来又做什么呢?是来显示你的智谋算计,还是想要做那起死回生、力挽狂澜的英雄好汉?”
叶小七一句句地问她,她却一句也答不上来,只能怔怔地看着叶小七,看着他原本深刻的眉目渐渐模糊,人也变得忽远忽近起来。在灵雀的一声惊呼中,她只觉得多了许多腥甜,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着地面倒了下去,不及落地,人已是先沉入了黑暗之中。
这一次不同于以往,意识在黑暗之中并未沉睡过去,而是不断地沉沦与挣扎,身体忽冷忽热,汗水却将衣衫湿了一遍又一遍。她不停地在几个场景中转换,先是义父冷漠地转身而去,不管她怎么呼叫都不肯停下步子。她正惊慌着,阿策突然走到了她面前,微笑着和她说他马上要娶芸生了,她既伤心又愤怒,问他为什么要骗自己,他却笑而不答,只一步步地离她远去。眼前的人便又换成了叶小七,他一句句质问她: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逼死小柳……她惶恐着、哭泣着,这时又有人将她轻轻地扶起。她落进一个软软的温暖的怀抱,是小柳,这一定是小柳。她又闯祸了,挨了义父的罚,小柳偷偷地给她送了饭食过来,一勺勺地喂进她的嘴里。
可是不知怎的,小柳却忽地不耐烦了,用力地掰开了她的嘴,直接用碗往她口中灌去……迷糊中,她听到有人在耳边凶巴巴地喊:“谢辰年,你别这么病病歪歪的,你给我活着!”
她想睁开眼睛看看说话的这人是谁,可那眼皮重若千钧,任她费尽全身的力气也撩不开。她又听得人说:“谢辰年,你没做错,文若柳不是因你而死,是文凤鸣害死了她,她活不下去是她不够坚强!”
可辰年想自己怎么可能没错呢,小柳从来就不是一个坚强的人,她早就知道的啊,为什么她明明知道,还要逼小柳去做那样的事情?文凤鸣是小柳的父亲啊,他们两个怎么可能分得清楚!她逼着小柳去揭发自己的父亲,她怎么能做出这样无情的事情来?
叶小七说得对,她自己无父无母,便也觉得别人也都是无父无母,她自己从不知道什么叫父母恩情,便也以为别人也都没有父母恩情。
文凤鸣是好是坏与她有什么干系?她不是已经舍弃清风寨了吗,为何还要回来?那么多人死了的时候,她都没有回来救他们。现在明明已经无事了,她却又回来了,然后便死了更多的人。
她为了什么回来?为了所谓的“义”字吗?可她在明知道张奎宿要拿清风寨去冒险,明知道山寨将面临灭顶之灾,却抛下清风寨随着封君扬一走了之的时候,她心中的“义”字又在何处?
她真是不该回来的!也许,她就不该活着!
她该同严婶子她们一同死在飞龙陉里,那样就不会与封君扬纠缠,不会被他哄骗,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山寨被剿灭而无动于衷,不会明明就在封君扬身边,却任由着他把清风寨赶尽杀绝,不会害得小柳血溅墓碑!
她不该活着的,她早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辰年身体骤然发僵,豆粒般大小的汗珠不停地从青白的额头上冒出,牙关却是越咬越紧……
盛都城中,封君扬猛地在睡梦中惊醒,一身是汗,从床上坐起身来,缓了好半晌才平息了心中的那一阵心悸,哑声问外面守夜的小厮道:“什么时辰了?”
小厮早已经听到封君扬醒来,只是未得他的召唤不敢上前,现听他问,忙恭声答道:“回世子爷话,丑时三刻了。”
封君扬默了一默,吩咐道:“去把顺平找来。”
小厮忙领命去了,片刻工夫就把正睡着下半觉的顺平寻了来。顺平见封君扬这个时候找自己,只当是有什么要紧之事,连衣襟都不及系好便急匆匆地进了屋,问封君扬道:“世子爷,什么事?”
床帐内的封君扬却是半晌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后,才淡淡说道:“没事了,你下去吧。”
顺平不由得愣住了,暗道这半夜三更的叫他过来,竟是没事?那为何要叫他过来?他这样一睖睁,反应难免就慢了些。封君扬瞧着他没动地方,便又吩咐道:“给邱三那里去封信,问一问青州眼下的情况。”
顺平心中更是不解,暗道:这朝中刚下了圣旨任命薛盛英为青州城守,薛盛英得到了信只有高兴的,能有什么情况?世子爷莫不是担心靖阳那边,可听闻靖阳那边还是老样子,张家现任家主张怀珉虽然一直在暗中调动兵力,却也没正式向青州发兵啊。
他这里出了门还迷惑不解,暗叹世子爷的心思真是越来越难猜测,三更半夜叫他过来,竟然只是为了给邱三去封信?
屋内,封君扬又躺回到床上,缓缓地吐出一口长气来。人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他白日里并不曾想着那人来,为何还会梦到她?他不觉弯起了嘴角,自嘲地笑了笑,再说不管她现在如何,又和他有什么干系?何必再去惦记着她,庸人自扰呢?
可即便是这样劝着自己,封君扬仍是全无了睡意,只能默默地注视着帐顶,睁着眼睛直到天明。
清风寨中,陆骁与灵雀也是一夜不曾合眼。许郎中本也一直守着辰年,快到天明的时候实在是熬不住了,这才去了旁侧屋子,却是嘱咐陆骁他们:“一看着她身子发僵,就赶紧给她灌药,切莫耽误了。”
灵雀忙应下了,眼睛不敢离开辰年片刻。过不一会儿,果然又见辰年身子骤然一僵,眨眼间身上又是冒了一层的冷汗。灵雀瞧得心惊,忙叫身边的陆骁道:“快些,快些将她的嘴撬开,把药灌进去!”
辰年的齿关咬得极紧,整个人都僵直了起来,陆骁一时之间竟掰不开她的下颏。他咬了咬牙,手上又多用了几分力气,看得灵雀不觉心惊,生怕他的蛮劲将辰年的下颏捏碎,忍不住忙又叫:“轻点,你轻点!”
陆骁被她扰得心烦,抬眼横她一眼,冷声喝道:“你闭嘴!”
灵雀被他喝得一愣,下意识地紧闭上了双嘴,可随即便又反应过来,怒道:“我偏不!”
陆骁不由得气得笑了,说道:“那你就接着念叨,没准也能把谢辰年烦醒了!”
灵雀低头看看怀里的辰年,不禁红了眼圈,再没心思与陆骁斗嘴,不停地用汗巾擦着辰年额头上冒出的汗珠,慌乱无神地问陆骁:“怎么办?许郎中说必须把这药灌下去,可她牙咬得这样紧,如何能灌得下去?”
陆骁皱眉想了一想,上前扯着辰年的衣襟将她揪了起来,喝道:“谢辰年,你少给我装死!”
说完,挥手便给了辰年两个响亮的耳光,他手劲极大,只瞬间工夫,辰年的两颊便红肿了起来。灵雀看得怔住了,片刻后才回过神来,顿时又惊又怒,上前便要与陆骁拼命,却听得陆骁突然说道:“嘿!果然松开了!”
陆骁一手扣住辰年的下颏迫她张口,一手端着药碗往她口中灌去,瞥见灵雀还愣在那里,不耐烦地叫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帮忙!”
灵雀手忙脚乱地扶住辰年的身子,叫她依靠在自己怀里,帮着陆骁一同将药灌了进去。待喝过了药,辰年虽还不醒,汗却少了许多,便是身子也不那么僵硬了。灵雀心中松了一松,却又看到辰年被陆骁打得红肿的双颊,不由得有些恼陆骁,暗道这人武功虽然厉害,脾气却是太过于不好,待辰年好了得好生劝一劝她,千万莫要跟了这人,也省得日后受他欺负。
陆骁全然不知灵雀对自己的腹诽,他瞅着辰年情况转好,也不觉松了口气,将沾了药汁的手胡乱地在身上擦了一擦,交代灵雀道:“你先看着她,我困极了,先眯一觉再说。”
他也没去别处,只顺着床边坐倒在地上。灵雀小心地将怀中的辰年放倒在床上,又替她盖好了被子,再回过身来时,却瞧着那满脸胡子的男人竟倚着床睡得熟了。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寻了一条薄被过来搭在了这人身上,心想这人脾气虽暴,但对辰年也着实不差,若是辰年能降住了他,跟着他也算不错。
辰年这一病足足昏睡了七八天才算真正醒了过来,却是被灵雀与陆骁的争执声吵醒的。
灵雀嫌陆骁给辰年喂药的动作不够轻柔,陆骁便将空了的药碗随意地往桌上一丢,讥笑灵雀:“我之前听着你说话,还以为你行事也得多么干脆利落,没想到只是磕头磕得脆响。”
灵雀怒得涨红了脸,随即便针锋相对地回敬道:“我一向觉得辰年眼光好,没想到她这一回却看走了眼,怎么就瞧中了你!”
陆骁被她说得一愣,默了一默,才说道:“她没瞧中我,她喜欢的另有别人。”
“幸好,幸好!”灵雀想也不想地叫道,话出了口才觉出不对来,又瞧见陆骁面上露出些许悻悻之色,顿时便哑了声,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讷讷道,“抱歉,我只是随口胡说的,你别当真。”
她瞧着陆骁陪着辰年回来,又一直不离左右地护着辰年,便当他们互有情意,不想辰年喜欢的另有他人。
陆骁自嘲道:“你也不算是胡说。”
他这样一说,灵雀却更觉不好意思,讪讪道:“其实,你人也挺好的。”
陆骁听了就挑了挑眉,这回连话都没说,只撇了撇嘴。
辰年醒过来已有一会儿,听那两人斗嘴竟斗到了此处,不得不继续装着神志不清,呻吟了一声,低声道:“水,水……”
灵雀与陆骁听到动静,齐齐扑到了床边,灵雀一面去看辰年,一面急声吩咐陆骁道:“水,辰年要喝水。”
陆骁忙去倒了杯水递给灵雀,灵雀半扶起辰年的身子,小心地给她喂了下去,轻声唤她道:“辰年,辰年?”
辰年这才做出刚刚醒过来的模样,缓缓地睁眼看了看他两人,哑声问道:“我睡了多久?”
灵雀瞧得她清醒过来,一时差点喜极而泣,也顾不上答辰年的话,只回头去看陆骁,激动地叫道:“她醒了,辰年醒了。”
陆骁心中虽也极欢喜,面上却要比灵雀淡定得多,答辰年:“睡了整整七天了,再不醒我都想去后山上挖个坑,把你活埋了算了。”
灵雀闻言不禁又对他怒目而视,辰年却不觉笑了,有气无力地回道:“幸好没有,不然那坑就要白挖了。”
陆骁瞪她半晌,到底还是咧开嘴角向她笑了一笑。辰年这一醒,不光是陆骁与灵雀两个,寨子里其他的人也都十分高兴,江应晨等人都来看过了她,叮嘱她好生休养。只许郎中面上露出些歉疚之色,与辰年说道:“辰年丫头,你许大叔医术不精,恐怕要害你的胳膊留下些毛病。”
辰年左臂折断,本该好生养着,可她先是强撑着守了叶小七与小柳三个日夜,后来心神又受重创,卧床昏迷七八日,众人只求救她的性命,一时也顾不得她这胳膊,导致了那断臂未能长好。
辰年看了看那被夹板夹住的手臂,抬头问许郎中道:“不能用了吗?”
“能用,能用。”许郎中忙道,又解释,“只是怕灵活上会有些影响,力道上也弱了许多。”
辰年默默坐了片刻,却忽地笑了笑,庆幸道:“亏得是左臂,不是握刀的那只,不然还要重新练刀法。”
瞧她这般想得开,许郎中便道:“你若能这般想自然最好,人都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并非只是安慰之语,也确有大道理。”他想了一想,又笑道,“你这丫头,从小便是个心胸开阔的,没准就是因着这份心胸,以后能得大机缘。”
辰年却歪着头向他笑了笑,说道:“许老头,我瞧你是忘了我往你的酒缸里丢死老鼠那事了吧,竟然还说我从小心胸开阔。”
她幼时极为调皮,与叶小七、小柳到处闯祸,有一次不小心掀翻了许郎中晒药的竹筐,惹得许郎中拿着竹竿在后面追着他们打。事后为了报复许郎中,她就和叶小七捉了老鼠丢进许郎中的酒缸里。那个时候,这样的坏事总是她来出谋划策,叶小七便去冲锋陷阵,小柳胆子最小,只能做在门外放风的那个。
想到叶小七与小柳,辰年的笑容一下子就僵在了嘴角。许郎中瞧她两眼,不觉叹了口气,说道:“辰年丫头,你不要心思太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和旁人并无关系,该她走这一步了,便是没有你,也会有别人推着她去走。”
辰年知他是安慰自己,缓缓地点了点头。
许郎中又叹道:“小七那孩子也是个好孩子,他只是一时想不开,待过了这阵子,也许就能明白了。”
辰年默了片刻,低声问道:“叶小七现在如何了?”
许郎中答道:“他走了,小柳出事那天就走了。”
辰年闭目片刻,苦涩地笑了笑,说道:“走了也好,待过上几日,我也要离开这里了。”
许郎中没有留她,只说道:“等身子好利索了,想走便走吧,清风寨也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清风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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