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小说 > 历史军事 > 江北女匪 > 第37章遇女魔头

辰年与陆骁刚从那些战马里挑了两匹随心的出来以做自己的坐骑,并不知屋里的温大牙等人已把算盘打到了自己头上。他二人进屋来,瞧着众人的视线齐齐地落在他们两个身上,不觉都有些诧异,两人对望了一眼,辰年便先开口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

温大牙起身走上前来,二话不说就给辰年与陆骁两个跪下了。他一跪,后面的人呼啦啦也都围了过来,一同跪在了地上。瞧着他们突然这般行事,辰年不解道:“这是怎么了?”

温大牙便道:“昨夜里要不是您二位,这会儿咱们都早已进了阎王殿,咱们没别的好谢的,先给您两个磕个头以谢救命之恩。”他说着,便郑重其事地带着众人向辰年与陆骁磕了一个头。

辰年忙往旁侧避了避,说道:“温大当家说的这叫什么话,还不叫大伙快些起来!”

谁知温大牙等人却不起身,只执拗地看着辰年与陆骁两人,又道:“咱们还有一事要求您二位,还请您能答应咱们,否则咱们就跪死在这里。”

辰年不想他会说出这话来,眉宇间不由得添了一些冷淡之意,看了温大牙两眼,沉声说道:“温大当家,你有事便说,我能帮则帮就是,可我从不受人胁迫。”

温大牙一听辰年说的这话,心里不觉有些发慌,又怕已惹了她不悦,忙带着大伙磕下头去。辰年见此只微微笑了笑,拉着陆骁不急不缓地在一旁坐下了,也不说话,任这群人跪在地上给自己磕头。

温大牙本料着辰年心软,磕不几个头就会叫大伙赶紧起来,他们也好借着这机会提要求出来。谁知她竟拉着那陆骁坐下了,看戏一般看着他们磕头。这与他预料的全然不同,倒让他心里一下子没了底,也不知这头是继续磕下去,还是就这么自己停下来。

跪在后面的傻大最先不磕了,他人高马大,一会儿的工夫就把自己磕得有些发晕,也顾不得温大牙的交代,自己就先停了下来,直直地看向辰年。

辰年却向着他笑了笑,偷偷地向他抬了抬手指,示意他先站起来。傻大也没犹豫,很听话地站了起来。因着他在最后,温大牙等人也瞧不见他,更是听不见辰年与陆骁发话,只得硬着头皮继续磕下去。

又过片刻,竟听得辰年百无聊赖地问陆骁道:“他们这是磕了多少个了?”

陆骁奇怪地问道:“还要计数?这我可忘了,只能从头数了。不过这么多人我可记不过来。”

辰年便漫不经心地说道:“那就只数温大当家一个人的吧。”

温大牙听了这话,一脑袋差点没扎到地上去,等听见陆骁竟真的一本正经地数了起来,他这头就再也磕不下去了,只得停了下来。他早已瞧出辰年才是主事的那个,便顶着已经有些红肿的额头,可怜巴巴地看向辰年。

辰年笑了笑,还是刚才那句话:“温大当家,我从不受人胁迫。”

温大牙咬了咬牙,说道:“谢女侠,大伙想求着您收留咱们。”

辰年闻言讶异地挑了挑眉毛,道:“温大当家,这可是你们的寨子,我们不过是借宿的人。”

温大牙点头:“您也在这里留了几日,知晓咱们寨子到底是个什么光景,若不是有您两位在这儿,昨夜里大伙已做了那些官兵的刀下之鬼了。他们都叫我一声大哥,可我是既养不活他们,也护不住他们,我实在没脸做他们的大哥了。”

他说着,又将跪在地上的这些人指给辰年看,“谢姑娘,您再看看咱们这些人,说出去是山匪,像是多么威风一样,可大伙要是能在外面讨口饭吃,谁会躲进这山里来?不是在官府有案底的,就是没人要的歪瓜裂枣,也就是在道上吓唬吓唬过往的客商,诈两个饭钱,就连那打家劫舍杀人灭口的狠劲都没有。说句不怕您笑话的,农忙的时候,咱们还要给那大户去做短工,只为着卖把力气换口粮食。咱们和虎口岭那帮杀人劫货的家伙不一样。”

温大牙说得言辞恳切,辰年不觉收了脸上的嬉笑,沉声与他说道:“温大当家,您起来说话。”

温大牙闻言却仍不肯起身,继续说道:“我知道就这样讹上您实在不该,您本是好意救了咱们,咱们却像狗皮膏药一般甩不掉。可我真是没别的法子了,求您给大伙指条生路。”他说完便又伏下身去给辰年磕了个头,这个头磕得极重,全不像前面那般偷巧。

辰年半晌没有说话,在那里静静地看了温大牙等人良久,才肃然说道:“温大当家,不是我不肯出手帮你们,而是我自己也是无根浮萍,还不知会飘到哪里。”

温大牙忙道:“您到哪里,咱们就跟着您到哪里!”

辰年又沉吟片刻,这才说道:“你们先起来吧,此事得容我考虑一下。”

温大牙等人不好再说什么,心中虽不情愿,却都知道了辰年不吃这一套,也不敢再拿磕头来迫她,只得站起身来。温大牙这才忽地记起自己刚才回身的时候好像看到傻大是站着的,忍不住回头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傻大十分委屈,忙出言解释道:“大哥,我磕得劲大,一个顶别人两个的。”

这话却把辰年与陆骁都说得笑了,傻大瞧着他们笑,便也跟着傻呵呵地笑了起来。这时,忽地听见肖猴儿叫道:“崔小二醒了,崔小二醒了,他要说话!”

众人听见了忙都凑过去看,就见杨熠果然正在低声呻吟,嘴里还喃喃自语的,不知在低声说些什么。温大牙伸出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只觉得那额头热得烫手,不由得气得骂肖猴儿道:“他这哪里是醒了,分明是烧得都说胡话了!”

他骂完又看向辰年,向她讨主意道:“谢姑娘,你说怎么办?”

辰年问温大牙道:“近处可有郎中?”

不光是杨熠这里需要郎中诊治,便是另外那两个重伤之人,现在虽还未发热,可这样重的伤势,怕是也要熬不过去。

温大牙迟疑了一下,答道:“南边镇子上倒是有,只是要把那郎中请过来,就怕官兵的事就瞒不住了。”

辰年自是也明白这个道理,她想了一想,与温大牙说道:“那也没法子,总不能这样看着他们几个等死。这样,先去镇上将那郎中糊弄过来,莫让别人知晓,再把他在这里扣些日子,以后的事就等以后再说。”

若是被人知晓那些官兵都死在了寨子里,到时候大不了带着这帮人逃走便是。其实也有更好的法子,那就是将那郎中糊弄了来,待用过了之后便杀人灭口,只是此种行径太过于狠毒,无论是辰年还是温大牙,都做不出此事来。

寨子里眼下没受伤的人连一手之数都凑不够,除去辰年与陆骁,就只剩下了傻大与肖猴儿还算是好的。可傻大太憨,肖猴儿则与那镇上的人太熟,这样算下来,只得由辰年与陆骁出面去镇上请那郎中。

温大牙虽下定了决心要攀住辰年与陆骁,可那是想着求人家收下他们几个做小弟,不料却先要人家替自己这帮人跑腿办事。他不觉甚是难为情,对辰年与陆骁谢了又谢,又叫肖猴儿给他们两人带路,道:“有他领着,路上也方便些,待到了镇子,不叫他进去就成。”

此刻外面的风雪早就停了,倒是一片晴好的天气。辰年与陆骁牵了马匹出来,卸下了那些一眼就能认出的军中装备,由肖猴儿带着,上马直奔南边的镇子。几十里山路,三人不断扬鞭催马,直过了晌午,这才跑到了那个小镇之外。肖猴儿怕被人认出,不敢进镇,只在坡上远远地指着小镇上仅有的一条青石板路,与辰年说道:“东边第六家就是李家药铺,里面有坐堂的郎中。”

辰年顺着肖猴儿指的方向看了看,轻轻地点点头,与他说道:“你寻个隐蔽点的地方藏一藏,我们尽快赶回。”

她与陆骁策马从山坡上俯冲而下,马蹄踏起碎雪,扬到半空之中被阳光一照折射成多彩的光点,亮亮闪闪的,煞是好看。肖猴儿一时看得有些呆愣,直到那两人在镇子外勒马,这才回过神来,自去寻了地方藏身。

辰年与陆骁并辔而行,进入这个小镇。虽刚过晌午,街上却已没了什么人,街道两旁倒是有几间店铺,不过看样子生意甚是萧条。两人沿街向东而行,一直寻到了那家药铺门外,陆骁看一眼辰年,在她前面进了那药铺。

一般药铺的布置大多相同,迎面冲门的是柜台与药柜,正厅左侧才是那郎中坐堂看病的地方。陆骁是鲜氏人,却不知晓这药铺里的布置,进门后左右看了看,这才瞧见那左边坐着有郎中模样的人,可待他再瞧清那人的模样,步子却不由得一顿。

辰年就跟在他身后,他这一停害她差点没撞到他身上,偏他个子十分高大,把辰年的视线遮挡得很是严实,辰年只得偏头从他身侧看去,一瞧那坐堂的郎中,竟也是吓了一跳。

那又黑又瘦的郎中不是别人,竟是有着神医之称的道士朝阳子。

正好朝阳子也抬头看过来,瞧到他两人也是微微一怔,可随即就变了面孔,十分不耐烦地叫道:“你两个怎的又来了?快走,快走,我说过了,你家老太太那病没治,赶紧回去准备后事吧!”

陆骁还有些睖睁,辰年那里却是反应过来,把陆骁往旁边一拨,央求朝阳子道:“求求您出手救一救家母吧,家母劳苦一生,到现在还没享过什么福,求求您救一救她吧。”她说着,声音里竟都带上了哭音。

陆骁人又不傻,自然瞧出这两人都在做戏,虽不知道这戏是做给谁看的,却也知道不能从自己这里露了馅。可他实在没辰年这说哭便哭的本事,只得耷拉着眼皮沉下脸来,强挤出一些悲色,暗中却凝了心神听着药铺中的声响。

这样仔细一听,便辨出这药铺里除了朝阳子,里间似还有一人,气息甚是细微绵长,几不可闻。

那人既能将气息控制到这般微弱,可见其内功必然是十分深厚。陆骁轻轻地拉了拉辰年,向她示意里间藏有人。辰年微微颔首,嘴上却仍是不停苦苦央求朝阳子,完全似一个为重病的母亲求医的女儿。

朝阳子以前一直觉得眼前这丫头嘴尖舌利油滑可恶,可此刻看来却只觉其机灵讨喜。他面上又极不耐烦地拒绝了几句,最后才做出挨不过辰年的央求的样子,道:“那好,我就给你开个方子,你抓了药回去给你家老太太吃,至于她能不能好,那就听天由命吧!”说完,提笔蘸墨龙飞凤舞地写了两张纸,递给辰年,“给你!”

辰年上前千恩万谢地接了那纸,只扫了一眼就瞧到下面那一张写的另有内容,便不露痕迹地收入了袖中,回头看了看那柜台处却没人,又问朝阳子道:“道长,抓药的那小哥呢?”

“啊?”朝阳子愣了一愣,这才答道,“回家探亲去了。”

辰年迟疑着,又问:“那这药?”

朝阳子不想她做戏还要做得这样全套,不由得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起身去柜台处胡乱地抓了两包药丢给了她,赶他们道:“快走,快走!”

辰年这才与陆骁出去,两人出了铺门也不敢说话,径直上马往镇外走,待离那药铺有段距离了,辰年才敢低声问陆骁道:“可有人跟踪咱们?”

陆骁摇头道:“没有,那人没跟出来。”

辰年瞧着左右无人,便将之前藏入袖中的纸张掏了出来,打开细看,就见上面潦草地写了两行字:子时初刻,药铺后院东厢房,魔头静宇轩入定,可乘虚而入。

辰年看到那魔头的名字,不觉惊讶地“咦”了一声,奇怪地问道:“朝阳子怎的招惹到了他?”

陆骁对中原武林中的事情知之不多,闻言探过头来看了一眼,问道:“静宇轩是谁?”

辰年便与他解释道:“我也只是听说过这人的名头,据说这人武功深不可测,人亦正亦邪,性子极其古怪,他若是看你顺眼,你便是再阴险狡诈他也不嫌,还能帮你提刀杀人,可若他看你不顺眼,你便是丝毫没有招惹到他,他也可能灭你满门。”

陆骁不觉皱眉,沉默了一会儿,问辰年道:“那怎么办?救还是不救?”

辰年一时也是矛盾,若是对上那静宇轩,便是陆骁也不见得是其敌手,可要是能将朝阳子寻去给杨熠他们治病,就凭他的医术,寨里那几人的性命怕是都能救得过来。她沉吟片刻,道:“朝阳子脾气虽坏,人却不坏,我们还得救他一救。况且朝阳子与你交过手,大概知道你武功的深浅,既然叫咱们那个时候过去,想是有把握能制住那魔头。”

他两人又说了几句,这才回到之前与肖猴儿分手的山坡处,辰年打了一个响亮的呼哨,等了片刻却不见肖猴儿从藏身处过来,不觉有些担忧道:“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两人顺着地上的马蹄印一路寻过去,直进了山坡旁侧的一道窄沟,又往前走了不远,便听得迎面传来马蹄之声,片刻之后,那山沟拐弯处便出现了一人一马,正是他们寻找的肖猴儿。肖猴儿远远瞧见他们,忙叫道:“我寻到了石大壮他们,就在前面。”

石大壮便是昨日里被温大牙派来镇上采买粮食的两人中的一个。辰年瞧那两人一直没有回去,昨夜寨子里又突然去了那许多官兵,便猜着那两人可能是遭到了官兵的毒手。温大牙他们还想着出去找一找,不想竟是落在了此处。

原来这肖猴儿名不但叫做猴儿,性子也如那猴儿般没有定性,他本在那坡上等着辰年与陆骁,不到片刻就四下里转悠了起来,无意间却看见山下沟里似有些什么,便骑马跑了下去,谁知却寻到了石大壮与另一人的尸首。

“想来应是被那些官兵抓到了,杀了后就丢在了这沟里,夜里又被野狼拖了去,尸首和两匹马都被啃得净了,只剩了些残骸。”肖猴儿红着眼圈说道。

辰年与陆骁听得也是一默,过了片刻才又问那肖猴儿道:“可要过去将他两个的骸骨收了?”

肖猴儿摇头道:“这会儿没的工夫耽误,待回头我与温大哥他们商量后再过来收吧。”他这才注意到辰年他们并没能带了郎中过来,不觉奇怪地问道,“谢姑娘,那郎中呢?”

辰年却摇头道:“药铺里有些古怪,现在叫不得郎中出来,要等晚上才好再去。”她想了一想,又问肖猴儿道,“你自己一个人可敢回寨子?”

肖猴儿最怕给辰年留下胆小无用的印象,闻言忙挺了挺胸膛,道:“这有什么敢不敢的,大白天的,野狼也不大出来。”

辰年点头,想了想又道:“那你先回去,与温大当家说我正想法去寻郎中,叫他且等一等,但若是明日一早我还回不去,你们也莫要再等了,赶紧离了那寨子另谋生路去吧。”

肖猴儿听辰年说她与陆骁竟有可能回不去,不觉有些慌了,紧张地问道:“您二位为何会回不去?”

“只是有这可能,不用惊慌。”辰年不愿与他细说,只道,“你莫再问了,赶紧回去吧,不然天黑之前赶不回寨子。”

肖猴儿无奈,又不敢不听辰年的话,心中虽是十分惊惧担忧,也只得打马往寨子跑去。辰年与陆骁瞧着他走了,便也暂寻了一个避风的地方,捡些干柴生了堆火,只等着到了时辰重新返回那药铺。

辰年对那静宇轩所知甚少,虽想着朝阳子既然叫他二人那个时候去,必然是有克制静宇轩的办法,可她心中毕竟没底,犹豫了一下,还是与陆骁说道:“要不咱们还是不要去救那朝阳子了,本来交情也没多么深,犯不着为了他再丢了自己的性命。”

陆骁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想不想救?”

辰年以前虽恼朝阳子戏耍她,可那人好歹也算是对她有恩,能救自然该救,更何况救了朝阳子便等于杨熠他们也有了活命的希望。辰年想了一想,答道:“想救,可是……”

陆骁打断了她的话:“那救便是,没这么多可是!”

辰年被他说得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若只我自己去冒险也就算了,可还要扯上你,我心里过意不去。”

陆骁闻言转到她面前来看她,奇怪地问道:“谢辰年,我以前一直觉得你性子爽快利落,好歹也算个好处,怎的现在却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你这是第一次扯我去冒险吗?”

辰年被他问得一噎,看着他答不上话来。

陆骁又道:“我不知你义父和你说过了没有,我已经起誓奉你为主。其实按道理讲你既是我的主,我就该拦着你去冒险,可我一直认为人活着得为了点什么,若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为了活着吓得什么事都不敢做,那活着也就没什么意思了。所以,只要你觉得那人那事值得你去冒险,我就不拦着你,只要我能护着你死在我后面,就不算违背了誓。”

辰年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大段话来,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睖睁地看了他片刻,这才说道:“陆骁,你汉话学得真是不错,都会给我讲道理了。”

她话说完,自己就先笑了。陆骁便也向着她咧了咧嘴,露出了一口白森森的牙齿,道:“其实我没你想的那么傻。”

辰年点头笑道:“不傻,是我以前看走了眼。”

陆骁看了看她,退到了一旁,换过话题问道:“温大牙他们要跟着你,你为什么不要?在我们鲜氏,若是有人、有部族肯跟从你,那说明你有本事,是极好的事情。”

辰年闻言想了想,道:“我若收下他们,那就得对他们负责,别的暂且不说,最起码得能让他们吃饱穿暖,让他们不会胡乱就丧了性命,这担子太重了。”

陆骁还是有些想不通,不觉皱了皱眉头,却是没再问。两人在雪地里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说着话,不知不觉中,太阳已落入了山后。山里的气温一下子降了下来,分外寒冷。辰年自言自语地说道:“要不是怕泄露了行踪,真该先去镇上投店住上半宿再说。”

陆骁看她两眼,靠得她又近了些,嗤笑道:“就你这般,还要在这个时候往关外走,我看还是算了吧,省得再冻成冰人了。”

辰年笑了笑,却是没说什么。两人等到快到子时,才将马留在火堆旁,起身往那镇上而去。那李家药铺在镇子偏东头的位置,他两个没走那条青石板路,反而是从后街绕了过去。陆骁先站在墙外听了听,示意辰年在外等着,这才悄无声息地跃入了院内。

辰年在外等得盏茶工夫,忽听得里面传来破窗之声,紧接着又有刀剑相击的声音,那声音却不过只响了三两下就突然断了,辰年不知陆骁情况如何,一时着急,忙也翻过墙头跳了进去。东厢房内亮着灯,待她再冲进去的时候,陆骁刀下已压了一年轻男子,不过才二十五六岁,长相普通,一双眸子却是亮若寒星,甚是引人注目,此刻正恨恨地瞪着陆骁不语。

陆骁对那人的目光视而不见,只回头问辰年道:“杀不杀?”

辰年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不想陆骁竟这样轻易地就制住了这静宇轩,她愣了一愣,才问陆骁道:“朝阳子呢?”

陆骁向着她身后一抬下巴,辰年顺着方向看过去,就见朝阳子在墙角处盘膝而坐,若不是眼睛一直睁着,就得让人误以为他已经打坐入定。辰年瞧出他是被人点了穴道,上前欲给他解开穴道,可那点穴手法极为奇特,她竟是解不开朝阳子的穴道,可这静宇轩杀与不杀最好还是问一问他的好。她想了一想,便与朝阳子说道:“这人杀还是不杀?若是杀,你就连眨两下眼睛;若是不杀,你就先别眨眼睛了。”

朝阳子闻言,目光不由得落在了那静宇轩脸上,迟疑了一下后便将眼睛睁得又大了几分。他眼睛本不大,非要这样硬睁着,面上不觉带了几分滑稽之相。辰年与陆骁还没怎么样,那脖子上还架着弯刀的静宇轩却是先扑哧一声轻笑出声。

一听这声音,辰年立时惊愕地睁大了眼,回头看向那静宇轩。那静宇轩却没好气地横了她一眼,道:“小丫头看什么看?”

辰年万万想不到那江湖上有名的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竟然是个年轻女子,她与陆骁对望一眼,不由得齐齐地看向了朝阳子。朝阳子神色颇为恼火,偏又此刻什么也说不出来,气得索性闭上了眼睛,只凝神运功去冲那被封住的穴道。

陆骁便又问辰年道:“怎么办?”

就算这静宇轩是个女子,但那魔头之名却不是空来的,辰年想了一想,过去施重手封了她的穴道,便是这样还觉得不放心,又寻了绳子来用水浸湿了,将这人的手脚都结结实实地捆住了,这才问陆骁道:“这样总不会有事了吧?”

陆骁道:“她刚才已吐了口血,应是之前就受了内伤,正疗伤的时候被我打断。”他是先瞧到此人正在床上运功打坐,才猛地破窗而入,出其不意地制住了此人。

那静宇轩闻言冷声道:“若不是我内息受阻,你以为就凭你这把破刀能制住我?”

辰年听她这样说却不由得暗自庆幸,心道难怪朝阳子这老道叫他们子时初刻过来,原来是早就知道了这人会在这个时候运功疗伤。这样一想,辰年不觉更是好奇朝阳子与这静宇轩的关系。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朝阳子才冲开了被封的穴道,也不理会辰年与陆骁,跳起身来去桌边开了自己的医箱,取了一把银针冲着那静宇轩就去了。静宇轩被辰年捆得结实,丝毫动弹不得,瞧着朝阳子过来,立刻瞪圆了眼睛,惊怒道:“臭道士,你要是敢散了我的五蕴神功,我和你没完!”

“没完就没完!总比让你真的成魔的好!”朝阳子冷哼一声,不顾静宇轩的咒骂,在她头顶背后多处大穴扎下针去,那针只下了十余针,静宇轩就已无力发声,再过片刻,人便昏迷了过去。

朝阳子一套针法施完,额上已出了一层细汗,他抬手用衣袖拭了一拭,长长地吐了口气,待回过身来瞧见辰年与陆骁,又不禁皱了眉头,没好气地问道:“你们两个来做什么?”

辰年暗骂这老头好会过河拆桥,她与陆骁刚不顾性命救了他,他回过头来竟要翻脸不认人了!辰年把朝阳子写的那张纸从怀里掏了出来,故意问他道:“道长,难道不是你求咱们来救你的?”

朝阳子被她问得老脸一红,干咳了两声,改口道:“我是问你之前来做什么。”

辰年猛地记起杨熠他们还在等着救治,再顾不上与朝阳子斗气,忙道:“自然是来请郎中去救人,道长快随我过去,再晚了可就要出人命了。”

朝阳子这人脾气古怪,瞧辰年这般着急,反而一甩衣袖,说道:“不去。”

辰年不禁愕然:“且不说那是几条人命,就凭我冒死来救你,你就这般回报于我?老道士,你可知道‘忘恩负义’这几字怎么写?”

朝阳子翻了翻眼睛,傲慢说道:“臭丫头,上次你在封君扬府中故意害我,这账我还没和你算呢。若不是看你今天也算帮了我点忙,你以为我会饶你?”

辰年被他这话气得发笑,看了他两眼,说道:“好,就算是我们这回救你只是还了你的情了。”

“本就是如此!”朝阳子应道。

辰年冷笑两声,看了看那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的静宇轩,与陆骁说道:“陆骁,咱们今天既然遇到这魔头了,不如就替天行道,杀了她得了!”

陆骁为人就有这点好处,就是外人面前不管辰年说什么,他都应好,于是,当下就应道:“好。”说完提刀就往那床边走,朝阳子一愣,忙闪身挡在了床前,怒道:“你敢!”

辰年道:“你且看我敢不敢!有本事你就打过我和陆骁。”

朝阳子偏精医术,武功虽也算高强,可顶多能与陆骁打个平手。辰年只要抽空子过去给静宇轩一刀,静宇轩的性命就要不保。朝阳子恨恨瞪辰年片刻,只得服软道:“病人在哪儿?还不快点带我过去!”

辰年本就是故意诈他,瞧他上当心中大喜,忙道:“挺近,离这里就三十余里,镇外有马,骑上一会儿就到。”

朝阳子听了却是气得直翘胡子,怒道:“大晚上的跑三十里山路,就这还挺近?”

辰年这会儿不想与他斗嘴,只闷头上去给他收拾医箱,就听得朝阳子叫道:“别动,别动,我自己的东西自己弄!”

“那您快点!”辰年催促道。

朝阳子冷哼一声,一边收拾着自己的医箱,一边询问辰年病人的情况。辰年忙将杨熠与另外两个人的伤势与朝阳子简略说了一说,朝阳子听了就又去前面铺子抓了几包药材,临走时却叫辰年带着那静宇轩。

辰年无奈,只得叫陆骁背上了那女魔头,一行人疾步出了药铺,往镇子外而去。幸得之前点的那堆篝火还未燃灭,那两匹坐骑也还安在,只是不远处已是有了野狼在观望。辰年掏出飞镖射杀了两只野狼,瞧着那其余的野狼竟将死去的同伴拖去分食,不觉有些骇然:“道长,咱们快些走吧,若是让野狼围上了可是麻烦。”

她与陆骁合骑了一匹马,另外一匹则让给了朝阳子与那仍昏迷不醒的女魔头静宇轩,几人趁着那些野狼尚未围上来,忙策马向沟外冲去。一离了那篝火,那些野狼再无所惧怕,又被血腥气激发了狂性,纷纷在后追来。辰年与陆骁落在后面,陆骁回头瞧了两眼,将缰绳交到辰年手中,凌空翻身换到她身后,叫道:“得杀它们几只,不然逃不脱。”

他说着,手中弯刀一挥,就将扑向马腹的野狼砍成了两截。那野狼的尸体滚落到一旁,立刻就被别的野狼叼了过去。陆骁朗声笑道:“只要这样能杀几只,够那些野狼吃了就没野狼会追咱们了。”

他接连砍杀了几只野狼,那追在他们马后的野狼就少了许多。又一只野狼扑过来时,陆骁依旧是一刀砍去,不想那只野狼极为狡猾,闪身一避,竟躲开了那弯刀。陆骁一时好胜心起,手腕随之一转,刀锋往下斜削过去,正正地嵌入那野狼的脊背。就在此时,又一条野狼扑将过来,却不是扑向那坐骑,而是冲着陆骁的手臂而来。

陆骁想不到这头畜生能这样狡猾,手上弯刀又被之前那野狼的脊骨卡住抽不出来,一时只得松开了刀柄,握手成拳砸向那野狼的头顶,生生地将其头骨打得碎裂。这两只野狼虽被他杀死,可他那柄弯刀却也随着那野狼滚落到后面。

辰年策马狂奔不停,见陆骁竟似要跳下马去,忙阻止道:“万万不可!那刀待回头再来寻!”

陆骁犹豫了一下这才作罢,暗道:反正野狼也啃不动那刀,与其现在去狼群里夺刀,不如待明日天亮之后再回来寻便是。这会儿工夫,朝阳子带着那静宇轩在前,辰年与陆骁在后,就已纵马冲到了沟外。那些野狼有那些同伴的尸体可吃,又惧陆骁神勇,竟没再继续追赶。

辰年等人这才暗松了口气,却丝毫不敢停留,只不断催马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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