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三十里外的牛头山上,朝阳子正在给辰年的伤臂换药。往下刮那旧药膏时刮板触及伤处,痛得辰年不觉打了个哆嗦。朝阳子瞧她这般,不屑地哼了一声,道:“哪就至于这样疼了,小丫头,我瞅着你倒是越来越娇气了!”
辰年早已习惯了朝阳子的脾气,闻言也不生气,倒是旁边土炕上坐着动弹不得的静宇轩听得不顺耳朵,冷声说道:“小丫头太过于老实,要我早就大耳刮子抽这黑老道,他倒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回头把他的手臂也打折了重接,倒要瞧瞧他觉不觉得疼!”
朝阳子脾气极怪,若是别人说了这话,他定要翻脸,可静宇轩这样说,他却是没半点脾气,只看了她一眼,便耷拉下了眉眼,默默给辰年包扎好伤臂后就往外面去了。
辰年瞧得可乐,不禁问静宇轩道:“前辈,您认识道长很久了?”
静宇轩神功都已被朝阳子尽数散去,穴道也被他封住,困了这些日子,再大的火气也渐渐小了,听辰年问便答道:“他还是小道士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
辰年又忍不住好奇,问道:“道长年轻时也这般黑吗?”
她刚问出这话,本已出去的朝阳子又重新转了回来,黑着脸站在门口喝道:“小丫头,你出来!”
辰年猜他定是听到了她与静宇轩的话,这才要叫她出去,越发觉得这黑老道好笑。她起身走到门口,问朝阳子道:“道长寻我什么事?”
朝阳子翻了翻眼睛,答道:“你过去看看崔习,还有那小娃娃,莫教她一会儿再哭,哭得道爷我脑浆子都疼。”
崔习便是那杨成的幼子杨熠,为了躲避薛氏的追捕,他已将自己的姓名改作崔习,便是他那不足一岁的妹子,也改了小名叫做茂儿。茂儿这孩子甚是乖巧,极少哭闹,朝阳子这样说,明摆着只是想要把辰年叫走,不想她与静宇轩谈论自己。
辰年也不说破,笑了笑,应道:“好。”
她这样应着,出得屋来却未去看崔习与茂儿,而是径直去了寨子后面寻陆骁。温大牙从冀州重新给陆骁买了一把弯刀回来,虽样子与他原来的那把有些相似,分量上却差了许多,教他使着很是不顺手。
辰年安静地等在一旁,直待他一套刀法练完,才走上前去,说道:“我瞧着你有些招式和我义父使的有些相似,只是不及他那般简练顺畅。”她说着便从陆骁手中取过了弯刀,仿着记忆中的样子比画了一招“水中取月”给他看。
陆骁瞧得片刻,说道:“谢辰年,你从头比画给我看。”
辰年之前也跟穆展越学过几套刀法,只是当时他教得不甚在意,她学得更是马虎,便只学了点皮毛,现听陆骁要她将刀法练给他看,便低头认真地想了一想,这才一招招地慢慢比画出来给他看。
陆骁看着看着,面上不觉露出惊喜之色,赞道:“好刀法!”
能得他这样称赞,辰年不觉有些扬扬得意,正要说话,却又听得陆骁问道:“谢辰年,你有着这样好的师父,为何功夫却差成这般模样?”
辰年噎了噎,当下有些恼羞地把弯刀丢还给陆骁,气道:“我愿意!”
陆骁笑了笑,拾了弯刀照着她刚才的招式练了起来。辰年沉着脸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给他指出了几处错误,瞧他刀法逐渐纯熟起来,这才丢下他独自往前面去了。才走到一半,却见肖猴儿迎面跑了过来,叫道:“谢姑娘,温大哥回来了,叫你赶紧回去。”
辰年知道温大牙一早就带着傻大出了门,去那山沟里祭奠死去的兄弟,现听说他一回来便寻自己,心中不觉一动,脚下步子就加快了些。一拐过那道半高的围墙,便见温大牙与傻大正站在寨门处往这边张望着,温大牙怀里抱着的不是别的,正是陆骁那把弯刀。
辰年疾走了几步过去,从温大牙怀里拿了那弯刀细细打量,面上难掩欢喜之色,问道:“你们在哪里寻到的?”
温大牙却顾不上答她这话,只指着山下与她说道:“谢姑娘,你有朋友来寻你,咱们叫他一同过来,他却是不肯。”
辰年闻言有些疑惑,下意识地顺着温大牙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那山路上停了七八个骑马的人,当前一个男子勒马而立,正抬着脸静静地往她这里看过来。
只不过一眼,辰年的身体倏地僵住了。那是封君扬,是她每每想起来已不知是爱是恨的封君扬。
两人相隔的距离不过一箭之地,近得几乎可以望见对面那人的眉眼。辰年没有转身就逃,封君扬也并未上前一步,两人就隔着这百多步远看着彼此,一如那日在子牙河上。
封君扬双手握紧了缰绳,这才控制住自己不要上前,只立在那里看着辰年。她的面容变了许多,便是身量也拔高了不少,左臂吊于身前,右手里拿着那把弯刀,他刚刚交还回去的,陆骁的弯刀。封君扬嘴角上忽地露出一丝自嘲,只向着辰年轻轻点了点头,便拨转了马头往回路走去。
顺平万万想不到封君扬竟这样看辰年一眼就走,睖睁过后忙拍马紧跟上去,在封君扬身后低声劝道:“世子爷,好容易见到了,怎的不过去说几句话?”
封君扬不语,只提缰慢行。
顺平偷偷瞥他一眼,就又自言自语地说道:“瞧着谢姑娘也瘦得不成样子了,这些时日还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她那人看着冷硬,实际上心比谁都软,瞧见这几个山匪可怜都要留下来帮一帮。唉,这样软的心,千万莫要被人骗了才好。”
封君扬静静听着,依旧不言。
顺平咬了咬牙,往旁边移开了些,又道:“不过幸好有陆骁一直跟在谢姑娘身边,谢姑娘便是有个头疼脑热的,倒也有他照顾。要说陆骁这人也算不错,虽是鲜氏人,可对谢姑娘是真心好……”
他最后这句话没能说完,封君扬的马鞭便向他身上抽了过来,惊得顺平低呼了一声,忙向一旁避去,将将地躲开了那鞭子梢。封君扬原本淡漠的面容已变得十分难看,却只是冷冷地瞥了顺平一眼,并未说话。
得了他这一眼,顺平却是吓得噤声,再不敢自作聪明了。
辰年那里瞧得封君扬转身离去,这才轻轻地吐出口气来,心中一时说不清到底是庆幸还是失落,又想封君扬就该是这样骄傲的,他那日既没过河追她,便也不会再来此处抓她,只是不知他为何又来这太行山,难道是青州那里有变?
她脑子有些乱糟糟的,更没心情理会旁边的温大牙等人,便转过了身慢慢往寨子里走。人刚刚走到院中,朝阳子却从屋里出来了,问她道:“谁来了?”
辰年反应仍有些迟钝,看他两眼,这才答道:“封君扬。”
朝阳子闻言却吓了一跳:“封君扬?抓你来了?”
辰年摇了摇头,进了屋子却又紧接着出来了,拿着那弯刀给寨后的陆骁送过去。陆骁刚才沉浸在刀法之中,全然不知封君扬已来过,瞧得自己这弯刀也十分奇怪,问辰年道:“哪里来的?”
辰年想了一想,还是将刚才的事情原原本本给陆骁说了,奇怪地问道:“他怎知道咱们在这里?”
陆骁看她一眼,淡淡说道:“人既然是温大牙带来的,你去问问温大牙不就知道了。”
辰年之前心神大乱,丝毫没有想到这里,此刻得他提醒才恍然大悟,忙又转身去寻温大牙,走不得两步,却听得陆骁突然问她道:“你依旧喜欢他,是吗?”
辰年步子一顿,在原处站了片刻,才轻声答他道:“我也不知晓。”
陆骁抱着弯刀从后面跟上来:“我陪你一起去吧。”
他两个找到温大牙,朝阳子已在询问温大牙到底是怎么回事。听说他们是在那山沟里遇到的封君扬,并且封君扬最初误会辰年已死,朝阳子不觉皱紧了眉头,道:“陆骁的弯刀竟然落在了他们手里,可见他们早就去过那山沟了,难不成那李家药铺就是他们烧的?”说到这里,他脑中灵光一闪,又问温大牙,“他们那些人里可有一个三十五六岁、五短身材、褐色脸庞的汉子?”
温大牙想了一想,答道:“有。”
朝阳子立时从地上蹦了起来,又惊又怒地叫道:“竟是封君扬那厮派人一直追杀我!害得我在这太行山里转悠了这许多日子!这厮果然是心量狭小、睚眦必报!亏得我之前还曾救过他的性命,早知如此还不如教他死翘翘了的好!”
朝阳子在那里叫骂不休,辰年心中却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便是陆骁也想到了某处,不由得看了看辰年那伤臂。辰年觉察到他的目光,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臂,过了片刻,忽地说道:“我想离开此处了。”
她既然已经离开了封君扬,便要与他断得干干净净,绝不想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还在他的眼中。
温大牙一听辰年要走,顿时就慌了,忙道:“眼下这大冬天的,谢姑娘要到哪里去?便是真的要走,也得等天气暖和了再说啊。”
朝阳子也不想辰年这时就走,有辰年在这里,他便可借着给辰年治伤继续带着静宇轩在这里住下去。此处虽然破败些,可毕竟地方偏僻,又有陆骁在,就是静宇轩的仇家寻过来,只要他与陆骁联手,也不会有太多的危险。朝阳子暗中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口里却吓唬辰年道:“你手臂未好,这个时候要是再受了冻,以后可是要留下病根的。”
辰年微微抿着嘴角,默然不语。
陆骁与她相处日久,瞧她神情便知她仍是想走,当下并未说什么,待屋中只剩下他两人时,却低声问辰年道:“谢辰年,你怕他什么?”
辰年微微一愣,不由得抬眼看他。
陆骁又问道:“他既已不抓你回去,你还怕他什么?”
这话问得辰年无法回答,她也不知自己在怕些什么,是怕封君扬一朝改变主意又要抓她回去,还是怕有一日她自己会动摇了心性?她正在拷问自己的内心,却又听得陆骁问道:“谢辰年,难不成你要躲他一辈子?以后凡是有他去过的地方,你都要远远地避开吗?”
辰年沉默不语。
陆骁瞧她这般模样忍不住有些恼火,喝道:“谢辰年!你不是被人挂在廊下的鸟雀,你是咱们漠北草原上翱翔的雏鹰。别一怎样就想着逃走,会躲入屋檐的那是鸟雀,雏鹰只有不惧风雨展翅高飞才能长成雄鹰!”
辰年不觉抬头看他,在那明亮灼热的目光中慢慢地挺直了脊背,沉声应道:“好,我不走。”
既然走到哪里都躲不开封君扬,那就不如索性留在这里,她自去过她的日子,倒要看看他能将她怎样。
辰年既已决定留下不走,便将温大牙等人都聚齐了,说道:“我已想好留下来入伙,既然大伙信得过我,我便应了大当家这个名头。别的话我不多说,在这里与大伙说一句话,我谢辰年只守一个‘义’字,只要你们对得起我,我便绝不背弃你们!”
温大牙等人闻言大喜,又拉陆骁入伙,不想陆骁却不肯,他看了看辰年,道:“她在哪里,我便在哪里,你们放心就是。”
有了他这一句话,温大牙立刻就有了定心丸,笑道:“随意,随意,这事勉强不得,随意就好。”
辰年与陆骁既肯留下,众人顿觉前途十分光明,欢喜自不必说,只差没买了鞭炮来放。
与寨子里的一片雀跃成为鲜明对比的却是封君扬那里,他自从山上下来后就一直沉默不言,顺平瞧他这般也不敢再多说话,只暗地里忍不住与乔老抱怨:“世子爷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好容易寻到了谢姑娘,却只远远地看了一眼就走。嘿,你说他这是个什么心思?”
乔老一生醉心武学,从不懂男女之事,听得顺平向他抱怨,苦苦思量许久,还是说道:“我也不知。”
幸好顺平只是抱怨,并没想着能从乔老这里听到什么答案,闻言便长长地叹了口气,道:“算了,早些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他们还要去追那沿江而上的船队,少不了要快马奔驰,还不知要吃多少苦头,而且若是被别人知晓了他们的行踪,还将十分危险。顺平越想越觉得自家世子爷这趟江北来得不值,纵使不能带谢姑娘走,也该上去说两句话慰一慰相思啊!
顺平满腹牢骚地睡了不足两个时辰,天色未亮便又起身随着封君扬赶路。众人刚出了飞龙陉关口,却不想迎面遇到了一队泰兴骑兵,当头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本应待在宜平的贺家十二公子,贺泽。
贺泽抛下了大队独自上前,立于封君扬马前默默看了他片刻,才面色凝重地说道:“芸生不见了。”
泰兴贺阀的嫡生小姐贺芸生不见了,就在泰兴城守府的后院之中,活生生地不见了。房中只留下了她的一封亲笔书信,写了简单的几行字,说要去远游,请父母不要挂心。只看表面这些,仿佛真的是芸生一时任性而离家出走了。
可这当中疑点重重。首先,芸生最后待过的地方并不是她自己的院子,而是城守府后宅里极为偏僻的一处小院,书信也是留在了那里。其次,如果没有人帮忙,只芸生一个不可能走得这样顺利,而且事后还查无踪迹。最后,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芸生虽是娇养着长大,但她不是一个任性妄为的姑娘。相反,她很懂事,在已与云西王世子有婚约之后,她不会做出离家出走这般会毁坏贺家声誉的事情。
贺泽与封君扬避开了众人,寻了一处背风的缓坡。贺泽简单地把事情告知了封君扬,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的面容,似是想要从中看出什么破绽来。瞧他这般怀疑自己,封君扬不觉苦笑,颇有些无奈地说道:“贺十二,这事不是我做的,我不会拿芸生的名誉来做文章。”
贺泽却问道:“你来此处做什么?”
封君扬淡淡答道:“我来寻谢辰年。”
贺泽之前已隐约猜到封君扬此行可能与谢辰年有关,却不想封君扬竟这样轻易地就承认了,这教他不觉十分意外,顿了一下,才又问道:“谢辰年在太行山?”
封君扬向他嘲弄地弯了弯嘴角,问道:“贺十二,清风寨离着你那宜平城不过几百里,谢辰年在清风寨里搞出那样大的动静,你会得不到消息?”
虽被封君扬当场揭穿,贺泽却依旧是面不改色,只说道:“清风寨里的事情倒是听说了些,只是后来听说她走了,没想到她竟还留在山里。”
封君扬这回只轻轻一哂,连话都没说。
贺泽对他的讥诮视而不见,又问道:“可寻到没有?”
“寻到了。”封君扬点头,说道,“不过却又觉得寻到寻不到都不重要了。”
他这话讲得绕嘴,贺泽不觉挑眉,问道:“怎么讲?”
封君扬放眼看向远处,缓缓说道:“之前听错了消息,以为她死了,就想着怎么也得过来再看她一眼,可等真到了这里,坟头上也站过了,这才觉得便是她死了也不过如此。不知怎的,我心里却一下子都放下了,以前放不下的,不过是自己的执念罢了。”
贺泽忽地笑了笑,说道:“要么说经历过生死就容易看开世事呢,不光是自己的生死,别人的生死也一样。看不开是因为患得患失,等真的体会到失去的滋味了,才知道没什么是过不去的。”
他两人已是很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过话,封君扬转头看他两眼,过了片刻才淡淡说道:“娴儿之事,我很抱歉。”
贺泽笑着摇了摇头:“不怪你,这样好的一颗棋子,便换作是我,也是要用的。”他虽这样说着,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淡,待到最后,那一抹笑意终于消失在了嘴角,“你说得没错,是我将她扯进了这些争斗之中,却又无力护她周全。”
贺泽抬眼看封君扬,眼底藏着淡淡的哀伤:“君扬,我们都长大了,你、我,还有芸生,便是大姐姐也已不是云西的大郡主,她是盛都的封贵妃。”
以前那个训着他们、护着他们的大姐姐早已经不复存在,现在活在宫城里的那位是心机深沉的封贵妃,是可以欺骗所有人、利用所有人、把所有人都垫在脚下以助她前进的宫妃。
封君扬低垂了眼帘,淡淡问贺泽道:“你追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的?”
“不是。”贺泽摇头,看着封君扬说道,“我们几个都变了,唯独芸生还留着那一份赤诚。所以,封君扬,即便你不想去守护这一份赤诚,也请你不要去毁坏它。”
封君扬终忍不住皱了眉,道:“我说过,芸生的事和我无关,便是我真的丧尽天良,我也不会对她下手,她不是娴儿。”
贺泽也想封君扬不该去做此事,便是没了芸生,谢辰年的身份也不会变,依旧是嫁不得他。他不禁苦苦思索:“那还会有谁能带走她?她甚至都没有反抗,该是她认识的人才是。”
“一个大活人不会平白无故地消失,总会留下什么线索。我怎么也要去泰兴,会仔细去查此事。”封君扬沉声说道,他停了一停,又问,“你可同我一起回泰兴?”
“叔父要我守在宜平,不许我回去。”贺泽道,他瞧封君扬两眼,似是有些迟疑。
封君扬说道:“贺十二,你有话就直说。”
贺泽这才低声问道:“你可记得城守府后院西北角上的那处小院子?”
封君扬凝眉想了一想,道:“有些印象,可是那处不许人进的院子?”
“正是!”贺泽点头,“芸生便是在那里不见的。”
那院子是泰兴城守府里的禁忌之地,幼时他们几个在府中玩耍,几乎哪里都可以去,偏偏那里是不可以靠近的。对此,封君扬印象也颇为深刻,闻言不觉皱眉:“芸生怎去了那里?”
“我也不知,此事在叔父给我的信中并未提及,还是我从别处得来的消息。叔父像是有意瞒下了什么事情,所以我才觉得此事甚有古怪。”贺泽答道。
封君扬沉默片刻,又问道:“那院子里原本住的什么人?”
此事涉及贺家的隐秘之事,贺泽犹豫了一下,这才肯说道:“叔父在迎娶你封夫人之前曾有过一妻,那女子出身北漠的没落世家。当时叔父娶那女子时便遭到家里长辈反对,只是叔父十分坚决,家里拗不过他,这才让他娶了那女子进门。永平二年城守府后宅失火,家中有不少人都葬身火海,便是那女子也死在那场大火之中,只留了一女下来。再后来就是你我两家联姻,为着两家面上好看,家里就将叔父曾经娶妻的事情掩了过去,更是将那女子留下的痕迹抹得干干净净。便是她留下来的那个女儿,族老本也想着藏到别处去养,只是叔父死活不许,这才留在了城守府里。”
这样一段隐秘往事,被贺家人有意掩盖清除,到如今已没有几人知晓。
贺泽又道:“此事封夫人那里多少也知道一些,你去了泰兴可以去问她。”
封君扬其实早已知晓贺臻在迎娶姑母之前曾有过一妻,甚至还曾猜测那女子之死不是天灾,乃人祸。现听贺泽说起这些,不禁问道:“那个女儿可还在?”
贺泽道:“应是还在。”
封君扬却是有些不解:“听你说来姑父应该十分看重那个女儿才是,为何却要一直将她关在小院?”便是那女儿的身份不得光明正大,也该换一个别的身份出来由人好好教养,哪怕是假作贺臻的庶女也好,总强过长年锁在一处小院里。
贺泽面色有些难看,停了一停,答道:“那丫头幼时烧坏了脑子,人有些呆傻。”
封君扬无言,默了片刻才道:“我知晓了。”
贺泽却苦笑,道:“封君扬,我真想不到有朝一日我还要求到你这里来。贺家掌握的力量都在叔父手上,我这里便是有一些,却也做不了什么。芸生之事只能托付于你,瞧在她已是你未婚妻的分上,还请你多尽尽心。”
封君扬神色有些不悦,淡淡说道:“你既然还知道她是我的未婚妻,就不该和我说这些。”
“要说的。”贺泽却看着他,认真说道,“封君扬,自从娴儿死了,我就有些话想与你说。不管你我二人今后如何,是要并肩杀敌也好,还是要兵戎相见也好,这都是你我之间的事情,莫要再去牵扯旁人了。我不会去动你的谢辰年,你也不要来动我想守护的人,可好?”
封君扬默默打量他许久,才微微颔首,应道:“好。”
贺泽这才笑了,伸拳捶了封君扬肩头一下,笑道:“这才是男人!别和大姐姐学那些心机手段,再搞下去,总有一日连光都不敢见了!”
封君扬弯唇一笑,道:“好像是你先对我使手段的。”
贺泽闻言,不觉讪讪地笑了笑:“青州那事算是我的不对,反正你现在自己都已能放下了,就莫要再提了。”
两人笑谈了几句,仿佛又回到了少时的时光,他还是封君扬,不是云西王世子,而他也只是贺十二,不是夺了宜平的贺泽。
“靖阳那边已有动静,可能是要东来了。”封君扬忽地说道。
“我知。”贺泽点头,笑道,“已有防备,便是叔父那里也开始准备,一旦张家敢东进,叔父就能率军掏他老窝去。”他说着,却又笑着斜睨封君扬,玩笑道:“不过,你们封家不会在这个时候背后捅刀子吧?”
“不会,你我两家这个时候起干戈,只会教他人瞧热闹。”封君扬淡淡说道,顿了下,又笑道,“再说盛都那里又是那般光景,我父王怕是一时顾不上北边。”
盛都眼下也不平静,几位齐姓王爷都有些蠢蠢欲动,对着那九五之尊的宝座眼馋不已。现在的大夏,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地搅在一起,已经渐成死局。每个人眼前都有他想吞掉的猎物,而每个人身后又都有紧盯着他的眼睛。大伙都瞧得清这个局势,却总有一方势力要先忍耐不住。
牵一发而动全身,到那时,怕才是真正的天下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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