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武元年九月,贺泽察觉到自己上当受骗,极度恼羞之下,顾不得请示贺臻,领五万大军从西北抽身出来,转身往宜平方向猛扑过来,试图趁着封君扬还在宛江南岸聚集军队之际,夺下宜平城,扼住其北上的通道。不想封君扬十万大军早已悄无声息地渡过了江,趁夜绕宜平而过,往西进入襄州界内的丘陵山区设伏。
贺泽大军行至襄州界内一处山窝处时遭到封君扬伏击。一方是连日行军的疲惫之师,另一方却已是养精蓄锐几日,又是以有心算无心,战局的胜负几乎没有悬念。双方混战一日有余,贺泽军大败。
若是一般人物,既已大败,该是往回逃才是。可贺泽在外领兵多年,曾立下赫赫战功,也算是一员悍将。他见封君扬大军在此拦截,料定宜平城内兵力空虚,带军不退反进,竟冲破封君扬大军的层层堵截,继续扑向宜平。若说之前他还头脑发热,行事冲动,现在封君扬手上栽了个大跟头,却意外地叫他冷静下来,当机立断,变换原有的行军路线,连夜奔驰,竟接连避过了几处伏兵。
快出襄州时,贺泽指着所经的一处险要,吩咐身边副将道:“此处易守难攻,我分你五千人马,不管你使什么手段,必须将封君扬拖在此处十日!”
他此刻手上人马已不足三万,却分五千出来给那副将,便只剩了两万人去攻宜平城。攻城不比野战,只要算计得当,便是以少胜多都有可能。攻城需以几倍兵力于守军,或围或困,耗许多时日,方有可能破城而入。这样算来,便是宜平城内只有几千守军,贺泽仅用两万人马,也不可能在短短十日之内夺下宜平。
那副将说道:“将军,末将不要五千,您给我留两千人马即可,只要还剩一人一马,末将就不叫那封君扬过这山坳!”
“五千,我给你五千人马,不需你死得只剩一人一马,只要你拖住他十日即可,十日后,你可见机行事。”贺泽沉声说道。
那副将领命,立了军令状给贺泽,这才带着五千人马留下,准备在此拦击在后面紧追不舍的封君扬大军。
贺泽那心腹幕僚见他仍一意孤行去夺宜平,忍不住出言劝道:“十二公子,这个时候切不可意气用事,以我所见,不若暂且忍耐,先带兵回转,再以图后计。”
贺泽回头看他,淡淡道:“你当他封君扬就肯放咱们回转吗?他既然费了这样大的力气来引咱们入彀,就没想着再放咱们回去。不信你往北去,怕是走不多远就要遇到郑纶。”
“可咱们手上仅剩两万败军,想在十日之内夺下宜平,简直难如登天!”那幕僚叹道。
贺泽冷冷一笑,却是说道:“不难,只要守宜平的是那谢辰年,这就不难。”
宜平城内,辰年早早地就将手中几千寨兵交给了郑纶留下的偏将宋琰,自己只专心安置城内流民。
那宋琰也是出自云西王府,只不过与郑纶还有不同,他出身良好,家族在云西颇有声望,本人年纪虽不大,却老成稳重。他提前得过封君扬的交代,瞧辰年这般行事,料定她是另有打算,便就私下寻了过来,客气说道:“谢寨主,您把聚义寨的寨兵全交到末将手上,这是您对末将的信任,末将十分感激。只是眼下大战在即,城防之事,还需您来主持大局,末将鼎力协助,才好守这宜平城。”
辰年还真是想着趁乱脱身,这才把军务全转交出去,不想宋琰竟这般要求,奇道:“这是为何?我又不懂守城之事,出面挂个虚名,反而会碍你手脚。”
宋琰腼腆一笑,道:“不瞒谢寨主,您那寨兵里有一多半是江湖人士,全靠有您的威名镇着,这才能听从号令。可末将只是一员小将,一无威名,二无资历,怕到时会支使不动他们。”
他称那些寨兵为江湖人士,还是委婉说法。说白了,聚义寨的寨兵中,有近半数都是太行山里的山匪出身,虽骁勇彪悍,却也野性难驯,的确不好指挥。辰年想了想,问他道:“你想叫我如何?”
宋琰道:“只想请您每日都去军中坐镇,早晚再和末将巡一巡各处城防,震慑一下他们便是。”
这样的要求,分明就是想将她绑死在军中,一日不得离开。辰年听完这话,不禁看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问道:“你们王爷走时,可对你有过什么交代?”
宋琰不卑不亢地答道:“王爷临走时嘱咐末将,协助您守好宜平。”
辰年瞧出这人只是表面上看着老实罢了,便也不再与他多说,只点头道:“行,既然你要求,我就听你安排,每日到你军中点卯就是。”
宋琰忙说不敢,辰年不耐与他周旋,干笑两声,便就端茶送客。谁知这宋琰却仍是安坐不动,辰年瞧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就问他道:“宋将军还有别的事?”
宋琰道:“谢寨主,您那些寨兵个个强悍,又都是讲义气的汉子,末将十分尊敬。”
他话题突然转到此处,叫辰年有些意外,一时摸不到头绪,便就只哦了一声。那宋琰又继续说道:“只是英雄好汉聚在一起,未必能成铁军。”
辰年听出他话里有话,直言道:“宋将军,我是个粗人,你有话直说就是。”
宋琰却并未立即开口,只思量下面那话如何说出才不会得罪她。
辰年瞧他这般小心谨慎,不觉笑了笑,道:“放心,我心眼没那么小,两句话就能得罪了。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别绕圈子,也省得我误会了你的意思。”
她这般直爽,宋琰索性也不再考虑言辞,便就说道:“末将想说军中要的是令行禁止,不是讲义气、逞英雄。若没有严整的军纪,便个个都是好汉,凑起来也是盘散沙,一旦与强敌交战,就会溃不成军。”
辰年看了看他,问道:“你是想说我那些寨兵军纪散乱吧?”
宋琰面容严肃,点头道:“不错。”
当初组建寨兵的时候,因有崔习管着,军纪倒还算严明。只是后来崔习被她拘禁,不能再打理军务,各处来投奔的山匪也越来越多,寨兵人数虽然猛增,军纪却也慢慢散漫下来。辰年自己心中也有数,闻言便就问宋琰道:“你有什么想法?”
宋琰沉声答道:“大战在即,末将想要肃整军纪,杀一些不服号令之人,以儆效尤。”
这些寨兵便是在辰年手下时,都算不得十分老实听话,现在宋琰刚刚接手,难免会有一些刺头挑事。辰年明白宋琰这是想要立威,便就说道:“我既肯把寨兵全交给你,就是信任你,只要那些人确实是违反了军纪,你尽可随意处理,无须征求我的意见。”
她既然这样说,便是真心实意地想将权力交给宋琰,容他放手去做。不想才第二日,她刚到军中,宋琰就派人请她过去校场。
原来是有几名寨兵又在军中饮酒,因这些人都不是初犯,宋琰便下令将他们捆缚起来,绑到军前斩首示众。可那几个寨兵皆是山匪出身,粗野彪悍,不肯老实伏法,一边拼命挣扎,一边高声咒骂,只喊着要见谢寨主。
辰年听那传令兵简单说完缘由,便道:“你带我的话给宋琰,说凡是胆敢违反军纪者,一律军法处置。”
那传令兵匆匆而去,到了校场高声禀报宋琰道:“禀将军,谢寨主有令:凡是胆敢违反军纪者,一律军法处置。”
宋琰起身走至那几个寨兵面前,问他们道:“你们可还有什么话说?”
那几人睖睁片刻,立刻便有人叫道:“我不信,定是你假传咱们寨主的命令,咱们要见寨主,亲耳听她说这话才信。”
其余几人也纷纷应和,宋琰也不着急,只吩咐旁边的传令兵道:“再去请谢寨主!”
那传令兵只得再跑去请辰年。众人在校场上等了好一会儿,辰年方带着几名亲兵,从远处过来。那几个寨兵一眼瞧见,忙抻着脖子高声叫道:“寨主救命!”
宋琰这般屡次三番地派人请她,辰年知晓他是有意这般,心中已是有些恼怒。听闻那几个寨兵喊叫,她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去,先淡淡地瞥了宋琰一眼,这才看向那跪在地上的寨兵,和颜悦色地问他们道:“可是你们几个要见我?”
那几人瞧她这般神色,又知她待人一向宽厚,只当自己有救,均又惊又喜,忙着点头:“正是,正是。”
辰年浅浅一笑,却是温声问道:“可是有什么遗言要交代给我?”
众人闻言俱是一愣,那几个寨兵更是傻了眼,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
辰年立在那里,淡淡看他们片刻,问道:“之前可知晓这些军纪?”
这些军纪早在攻下宜平的时候就开始执行,最近更是三令五申地讲,那几人自是知道,只不过欺辰年宽厚,目无法纪,胆大妄为罢了。
辰年瞧他们没得话说,便又道:“既然都知道,那就更没什么好说。若有遗言,可交代给我,看在咱们兄弟一场的分上,我会帮你们完成。”
事到如今,那几人这才认了头,还真有人将家中老小托付给辰年照应。辰年郑重应下,命人给他们几个松了绑,又倒了几碗烈酒给他们,自己也端起一碗来,沉声道:“你们若还算汉子,就喝了这碗酒,痛快上路。莫要哭哭啼啼,给人瞧不起。脑袋掉了,不过是碗大的一个疤,二十年后,诸位还是好汉。”
那些人皆是悍匪出身,本是生死不惧,现又受辰年言辞所激,真将那酒一饮而尽,用力摔了那碗,引颈受死。有执法兵士上前,挥起大刀,将那几个寨兵的头颅一一砍下。随着几颗人头落地,原本还有些嘈杂的校场上顿时鸦雀无声。
辰年酒量浅,只一碗烈酒便上了头,她借着那酒意支撑,漠然看完全程,这才回身转向宋琰,问道:“宋将军,不知你请我过来是做什么?”
宋琰察觉她语气不善,便就恭敬答道:“是他们这几人想要见您。”
辰年冷声追问:“他们?他们是什么人?他们说要见我,你就几次三番地派人去请我。他们若是想杀我,你是不是也要依言去杀我?”
宋琰晓得她动怒,哪里还敢接话,略一迟疑,便就单膝跪下了,赔罪道:“末将不敢。”
“不敢最好。我将肃整军纪之事托付给你,是要你勇于担当,敢于做事,不是叫你事事都去请示我,回来做个传话的。”辰年冷眼看了看宋琰,侧头问一旁的军纪官,“遇事推托,办事不力,该受何罚?”
那军纪官本是宋琰的直属部下,可现在青州军与聚义寨合为一军,辰年为正,宋琰为副,她的问话,他不敢不答,闻言便就小心答道:“回禀谢寨主——”
“军中哪来的寨主?”辰年忽地喝断那军纪官,冷漠凌厉的视线缓缓扫过场中众人,这才又说道,“我既是一军主将,你该称呼我谢将军才是。”
那军纪官愣了一愣,忙就向着辰年行了个军礼,朗声答道:“回禀谢将军,遇事推托,办事不力,视其情节轻重,可处以鞭笞、棍击、割耳或是斩首等刑罚!”
辰年看宋琰一眼,这才道:“念宋将军是初犯,那就罚个最轻的吧。”
众人视线均都随着辰年转到宋琰身上,生怕他不服,再与辰年起了争执。不想宋琰默了一默,竟是应道:“末将辜负将军信任,愿领责罚。”
他当下便就起身,卸甲解衣,去领二十鞭笞。辰年却是转回身去,一步步往校场高台上走去。
因是在军中,她今日做的是男子装扮,上穿窄袖短衣,下着长裤,脚踏革靴。这一身打扮本是极干练利落,又衬得她身姿高挑挺拔,偏温大牙嫌她没有气势,出门前非要给她在外面罩了一副铠甲。如此一来,虽是有些不伦不类,却叫她身形显得粗壮了许多。
辰年走上高台,立在那里冷眼看着宋琰受刑完毕,这才暗提真气,向着校场上数千寨兵说道:“在打宜平之前,我曾问过你们,可愿随我来打这宜平,给大伙争条活路。愿意的,我感激。不愿意的,我也绝无怨言。你们随我来了。”
“进了这宜平城,我又问你们,可愿意与我一同守这宜平,给那些百姓守一处容身之所。愿意的,就留下来,守军纪,勤操练。觉得不自在的,那就做回流民、山匪,想去哪就去哪,我谢辰年送你们盘缠。你们选择了留下来。”
她内力充沛,声音清亮,字字清晰,听入每个人的耳中,“现在,我再给你们一个选择的机会,若是不愿从军,那就站出来,我放你们走,绝不为难。”
辰年说完停了下来,静待众人的反应。数千寨兵站在那里,却是落针可闻。辰年等得片刻,不见一人走出队列,这才又拔高嗓音,朗声喝道:“那好,你们既然选择从军,那就给我记着,我不管你之前是来自聚义寨还是来自青州城,从今以后,你们只是宜平军。你们要守的不是聚义寨,不是青州城,而是这宜平,这宜平城内万千百姓!在这里,没有官兵山匪之分,没有高低贵贱之别。你们个个都是顶天立地、宁折不弯的汉子,你们求的是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不是卑躬屈膝、苟延残喘!”
这一番话讲得慷慨激昂,振奋人心。校场上又静寂片刻,方猛地爆出震天动地的喊声,众人齐声高呼“威武”,声音震天,久久不息……
温大牙与傻大等人今日均不在校场,没能亲眼瞧见辰年的威风。可只听那回来报信的人讲述,众人都忍不住激动好奇,眼巴巴地盼着辰年回来,也好见一见她那威武模样。
辰年却在军中待了整整一日,天黑后又带着宋琰等人将各处城墙都巡了一遍,这才回了城守府。刚一进院门,远远瞧见众人俱守在门口,个个面带兴奋,眼冒精光。她只觉头皮一紧,脚下顿了顿,立刻转身又往外走,竟是连屋子都不敢进了。
温大牙那里还等着听她讲校场之事,哪里肯轻易放她走,竟就带着人追了过来,难掩兴奋地叫道:“谢将军,谢将军。”
辰年面容严肃,脚下不停,只转头问道:“什么事?”
温大牙嘿嘿干笑两声,却是问她道:“谢将军可用过饭了?”
“用过了,用过了。”辰年随口应付,又见众人还跟着她,便就沉下脸来,喝道,“都跟着我做什么?都该干吗干吗去!”
温大牙等人瞧出她要恼羞成怒,齐声哄笑几声,这才散去。辰年无奈,干瞪了他们几眼,转去了朝阳子那里,不想人未进门,就听得朝阳子含着笑意的声音从屋内响起:“哎哟!咱们的谢将军回来了!”
辰年推门进去,见屋中只朝阳子一人在,便也不再装模作样,懒散地往椅中一仰,苦着脸叫道:“道长莫要取笑我了,我那是被酒烧昏了头,才那般发疯。快给我配些能润肤增白的药膏!这一天下来,差点没晒死我。若再有几天,非得黑得跟锅底一般。”
朝阳子瞧她一眼,见她脸上只不过晒红了些,就这样叫嚷,便向她瞪了瞪眼睛,道:“哪里有你这样爱美的将军,若都如你一般,我看大伙谁也别去操练,都憋屋里得了!”
辰年摆摆手,自顾自地给自己倒水喝,说道:“他们一群糙老爷们儿,黑点就黑点。我要是也成那个模样,还怎么出门?再说了,我长了二十来年,好容易才长成这般模样,怎么也得珍惜点吧?明明是面若桃花,唇红齿白,若真给晒成黑锅底了,那就只能剩一口白牙了!”
朝阳子不禁失笑,道:“这么大姑娘也不知害臊,哪里有人这么自夸的!”他虽这样说着,却是起身配了几包药材丢给辰年,“大包的用来泡澡,小包的磨成粉和水敷面。就算你晒成一节黑炭,也能白回来。”
辰年双手接住,本十分欢喜,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又现疑虑,瞅着朝阳子问道:“道长,管用吗?这药若是真这般管用,我怎的就从没见你白过?”
朝阳子一愣,待反应过来,气得抓起案上镇纸就向她扔了过去,口中骂道:“不管用,你快给我还回来!”
辰年有意逗他,早就有所防备,身子往旁侧一闪,伸手一捞,将那镇纸抄在手中,笑嘻嘻地说道:“道长快消消气,这时节天干物燥的,可别着急上火。”
她手上暗用巧劲,将那镇纸丢回到书案上,不偏不倚地正落在案头,自己抱着那几包药站起身来,笑道:“我先回去,就不打扰道长了。”说着往外走了没两步,却又停了下来。
朝阳子瞧她这般,没好气地问道:“说吧,还想讨什么东西?”
辰年笑笑,说道:“道长,忽地又想起一事来。您这有治外伤的灵药吗?镇热止痛,不留疤的。”
朝阳子横她一眼,故意说道:“有,碗大的疤虽除不了,鞭伤却是管用。”
辰年听他说这话,便就出言解释道:“俗话说慈不掌兵,那几个寨兵确实是犯了军纪,我虽心有不忍,可若不杀,那些军法军令都会成为一纸空文。至于宋琰那里,今日他先和我动心眼,逼我出面替他杀那几人。可我当众罚他,他也算给我面子。这都打完了,怎么也得给个甜枣吃吃,安抚一下。”
朝阳子听得缓缓点头,道:“你这般行事并无过错,我只是怕你锋芒太露,日后更不好脱身。”
说到这里,辰年便又转了回来,与朝阳子低声说道:“道长,封君扬既然想要把我绑在军中,我索性将计就计,抓些军权在手中,以此助自己脱身。”
朝阳子奇道:“你已有脱身之计?”
辰年答道:“脱身之事,我已有所安排。过几天你与我师父先走,待贺泽大军一到,我再趁乱把温大牙与傻大几个也送走。剩下的那些人,封君扬见我抛下他们不管,就知晓他们与我算不上亲厚,依他的脾气,反倒不会怎么为难他们。”
朝阳子思量片刻,却是说道:“你这丫头,平日里看着精明,这会儿却说傻话。你当封君扬留下的那些暗卫都是傻的?我们这些人都走了,他们还能猜不到你的心思?到时把你看死了,你还如何脱身?不若我与你师父留下,也好迷惑他们。待你走了,我们再做打算。”
“这怎能行?”辰年立刻否定了这提议,她这次若逃走,必会彻底激怒封君扬,万万不能留朝阳子与静宇轩两人在此冒险。
朝阳子却是嘿嘿一笑,道:“你放心,你师父武功高强,姓封的小子未必能抓得住她。至于我这里,碍于我师门和乔羽那里,他也不能把我怎样。”
“不行,”辰年断然拒绝,“你们不知那人的脾气,他表面上看着温和懂礼,像是个冷静克制之人。可他若真恼了,绝对会不管不顾。你和师父必须先离开这里,我才能走。”
朝阳子耐性耗尽,忍不住低声骂道:“哪这么多婆婆妈妈!我说不走就是不走,你爱怎样,随你便是!”
辰年瞧一时无法说通他,只得暂时作罢,笑了笑:“那就先等等再说。”
她从朝阳子处告辞出来,亲自把那疗伤药膏给宋琰送了去,面带歉疚地说道:“宋将军,我性子急躁,行事鲁莽。今日只当你是故意为难我,这才一时冲动,罚了你那二十鞭。待回去一想,才明白宋将军当时确有难处,是我冤枉了你。也多亏宋将军有肚量,不与我一般计较。”
她语气诚恳,说话实在,倒像是真心实意地给他赔礼道歉,若是一般人,或许就真信了。可宋琰却知这女子能叫封君扬束手无策,绝不是好相与之人。今日又见她在校场上的一番表现,更看出她心机口才皆是了得,不是寻常人物。
宋琰不动声色,只恭声说道:“将军此言差矣。确实是末将办事不力,辜负了将军的信任,受这二十鞭笞,一点不冤。若是换作王爷或是郑将军,怕是都要罚得更重。”
辰年不好意思地笑笑,道:“什么将军不将军的,我哪里是能做将军的人。不在军中,你还是叫我谢寨主、谢姑娘,或是就叫我辰年也好。”
宋琰暗道快些算了,别看你现在说得好听,待你哪日翻脸,这就是我落在你手上的一个把柄。那“辰年”二字更不能叫,叫了,王爷那里如何交代?他便就只淡淡一笑,并未应声。
辰年又好言安抚他几句,这才离去。宋琰将她送至军营之外,瞧着她走远了,这才转身回来。待到无人处,身边心腹亲兵忍不住低声说道:“将军,这谢姑娘可真是个奇女子,白日在校场上那般狠戾刚强,巾帼不让须眉,刚才却又温柔和气,叫人可亲。”
宋琰扫那亲兵一眼,轻声斥道:“少说闲话,她不是你我能谈论之人。”
那亲兵忙就闭了嘴,再不敢多言。
辰年这边回到城守府,却忍不住与温大牙私下里说道:“可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你看那宋琰不言不语的,却不是个简单人物。”
温大牙只瞧着那宋琰像个读书人,脾气也好,倒也没看出别的来,现听辰年这样一说,不禁有些紧张,问道:“那咱们怎么办?”
辰年笑笑:“还能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吧。”
此后两日,她都按时去军中点卯,与宋琰等人商议军务,探讨敌情,在军中直待到天黑方才回去。这样一来,城中安置流民之事她便没多少精力去管,只得交给了温大牙等人。可温大牙等人能力有限,又管着诸多杂务,难免有顾及不到之处,很快,城中流民便闹出了相争打斗之事。
这一日夜间辰年回到城守府,温大牙在饭桌上向她请示城中流民事务。辰年在军中待了整整一日,到了此刻已是疲惫困乏,听了两句便有些烦躁,道:“你自己看着处理就是,怎么什么都来问我?”
温大牙听出她语气不耐,略有些尴尬地住了口。桌上正静默间,一直没有说话的灵雀却是猛地站起身来,问辰年道:“这也不用问你,那也不用问你,那什么事才能来问你?”
众人被她惊得一愣,看看她,又看辰年,都停下了筷子,不敢出声。辰年却只撩起眼皮看了眼灵雀,并未说话。灵雀身旁的鲁嵘峰反应过来,忙低声喝骂女儿道:“坐下吃饭,休得对大当家无礼!”
灵雀甩开父亲的手,冷笑道:“还叫什么大当家,该是叫谢将军,或是郑夫人才是!”
鲁嵘峰听她言辞这般放肆,气急之下伸手便要去打。不想灵雀早有防备,闪身躲开,只盯着辰年问道:“谢将军,我想请问你一句,咱们来这宜平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给那些流民争条活路,还是来为你那夫君夺天下的?”
众人谁也料不到灵雀会这样咄咄逼人,一时都反应不及,只惊愕地看着两女。唯有鲁嵘峰起身来拽女儿,想要把她扯出屋去。灵雀哪里肯随他出去,一边挣扎,一边倔强地盯着辰年,追问道:“谢将军怎的不肯答我?”
“放开她。”辰年忽地冷声喝道,她看向鲁嵘峰,“放开她,叫她把话说完。”
“她脑子不清楚,大当家莫要和她一般见识……”鲁嵘峰急于替女儿解释,可说不得两句,就被辰年冷峻的目光看得说不下去,只好松开了女儿。
辰年神色淡漠,看灵雀片刻,方才说道:“把你的话说完。”
“好!”灵雀回过身来,走至辰年身前,质问道,“我且问你,你为何要把咱们的寨兵并入军中?大伙信任你,追随你,你却为着狗屁军纪杀了那些随你出生入死的兄弟,你可对得起大伙?”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便是在寨子里,也该遵循法度。”辰年淡淡说道,瞧一眼灵雀,又道,“至于把寨兵并入军中,我当初说过,你们不愿从军,可以走。”
“我是没想再留在这里!”灵雀怒斥辰年,句句如刀似箭,“谢辰年,你无情无义,陆大哥待你那样好,你却转头嫁了郑纶。你背信弃义,说着要带大伙争条活路,却利用大伙为你那夫君争权夺势。谢辰年,是我瞎了眼,看错了你!”
“闭嘴!”鲁嵘峰再按捺不住,上前扇了女儿一个耳光。
众人忙上前去拉他,灵雀那里却只是捂颊冷笑,问辰年道:“我可把你说得错了?”
辰年抬眼看向灵雀,道:“我守宜平,不是为郑纶争天下,而是形势迫得我不得不这样做。宜平不在,大伙只能再退回山中,如何求活?至于陆骁那里,你说得没错,可那是我与他的事情,与你何干?”
灵雀被她问得一愣,脸上闪过些许慌乱,随即却又仰头答道:“我替陆大哥抱不平!”
“你是喜欢他,”辰年说道,她不急不怒,只从容地看着灵雀,“你喜欢他,所以才会为他抱不平,我可说错?”
早在寨子里时,众人便知灵雀与陆骁关系好。后来辰年要嫁郑纶,灵雀又曾激烈反对,便就有明眼人瞧出她待陆骁不同。现在忽地被辰年揭破此事,灵雀呆愣了片刻,索性豁出去了,坦然承认道:“不错,我喜欢陆大哥,我替他抱不平!”
鲁嵘峰其实早就看出女儿对陆骁暗生情愫,却不想她竟这样不知羞耻,当众承认,他极为恼怒,正欲打骂女儿,却被辰年喝住。辰年淡淡一笑,与灵雀说道:“那你还说那许多闲话做什么?你不过是因着喜欢陆骁,才这般来寻我的不是。既然这样,你去寻他,求你的姻缘,不用留在这宜平。”
灵雀僵立片刻,咬牙道:“走就走!”
“鲁大叔,”辰年转向鲁嵘峰,问道,“你可要随灵雀一同走?”
鲁嵘峰脸色铁青,答道:“我不走,我留在这里与大当家一同守宜平。”他说着看向女儿,恨声说道,“你也不许走!老实给我留在这里,求大当家原谅你。”
辰年闻言却是笑了笑,道:“鲁大叔,儿大不由爹,她既已有去意,强留下来,未必是好事。而且今日闹了这样一场,我这里也容不下她了。”
屋中众人瞧两人竟闹到这个地步,忙上前来劝,辰年却抬手止住了众人,只吩咐温大牙道:“拿我的令牌去找宋琰,叫他打开城门,送鲁姑娘出城。”
温大牙瞧瞧这个,又瞅瞅那个,却没动地方。
辰年冷笑,问他道:“怎么?连你也要抗命了?”
温大牙哪里还敢再说别的,只得低着头走向门口,与灵雀小声说道:“鲁姑娘,你随我去吧。”
灵雀站了一站,走到鲁嵘峰面前跪下,叫道:“爹爹。”
鲁嵘峰又气又怒,别过头去,冷声道:“我不是你爹爹,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灵雀却是含泪说道:“女儿不孝!”
说完便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向外面走去。
宋琰看到辰年令牌,又听了温大牙要求,略一沉吟,与温大牙说道:“还请稍等一下,我回房换了军衣再送你们去城门。”
他转身回房,过了好一会儿,才重又穿戴整齐了出来,亲自送温大牙与灵雀前往北城门。灵雀一路上沉默不言,温大牙也是无话。直到那沉重的城门被士兵推开,温大牙送灵雀到城外,这才低声说道:“多保重。”
灵雀没有说话,只坐在马上向着温大牙抱了抱拳,然后拨转马头,一人一马往北而行。
宋琰站在城楼之上,瞧着她的背影一点点远去,最终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他已得到眼线密报,得知灵雀连夜出城的缘由,心想世上竟还有这般泼辣的女子,竟敢当众承认自己的心意,且连夜出城去追寻所爱。他轻笑着摇了摇头,这才转身下了城楼。
又过两日,探子回报,贺泽带大军从西而来,气势汹汹,距宜平城已不足百里。辰年正在军中,闻言问那探子敌方约有多少兵马,那探子答道:“小人站在山顶细看,瞧那敌营甚广,旌旗林立,秩序井然,看情形至少还有三四万人。”
辰年不觉微微皱眉,挥手遣退那探子,这才转头与宋琰说道:“怎的还剩下这许多人?难道你家王爷没能拦到贺泽?”
因着通信不畅,宋琰也久不得封君扬的消息,他略一沉吟,答道:“该是遇到了,否则贺泽既是倾军而来,不该才这些人。”
“总不能他还兵分两路吧?”辰年疑惑道,她思量片刻,却又笑了,道,“管他怎样,我们只紧闭城门就是。你家王爷也交代了的,便是贺泽逃过了他的伏击,他至多半月就会来到。”
宋琰点头,道:“正是。”
他们两人召集军中将领并聚义寨的几员头领,细细部署守城之事,言明封君扬大军就在贺泽身后,不出半月就能来援。众人听得这个消息,顿觉有了定心丸,各自下去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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