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头上,贺泽的先锋骑兵便到了宜平城外,在城下叫骂半日,想激守城军队出战。辰年命众人不必理会,由着他们骂就是。直过了晌午时刻,那贺家先锋军正在城下叫骂得口干舌燥、喉咙冒火时,城墙上才有人应声,却是扬声问他们道:“诸位也喊了这半天了,可口渴了?要不要喝口水?”
话音落地,便有人往城墙上抬了些水来,沿着外墙倾下。那贺家军别说喝不到,便是能喝到,又怎敢喝这水。众人气得七窍生烟,更是扯开喉咙,放声大骂。不想一直沉默的城墙上这回却有了回应。
城下叫骂:“有种的你们就出来,和咱们打一场!”
城上回应:“有种的你们就上来,爷在这等着你!”
城下又骂:“孙子们都憋在城里,要充王八吗?”
城上就回道:“王八们都爬在城下,想当孙子吗?”
双方你来我往,骂得不亦乐乎。听得一会儿,竟是城上人的骂功更高一筹,明明是被人堵着门叫骂,反倒士气高昂,毫无畏缩之意。
辰年一直安坐在城墙上,笑嘻嘻地听着,时不时地给那些回骂的士兵提点几句。温大牙更是不知从哪里寻了些绿豆来,熬了清热解暑的绿豆汤给大伙送到城墙上,高声叫道:“绿豆汤来啦,大伙快来润润嗓子,歇歇,喘口气再骂。”
宋琰看得无语,万万想不到辰年竟是这般孩子气,能在这种事上与人斗气,特意从军中挑了那嗓门粗大的汉子出来,站在城墙上与下面那些人对骂。
城墙上的人有绿豆汤可以润喉,城下那些人却没有这么好的待遇。眼瞧着城上那些人一手撑腰,一手端着凉汤,骂上几句就低头喝上一口润润喉咙,城下的人气得几欲吐血。那带军的先锋将听这场嘴仗没完没了,无奈之下,只能鸣金收兵,带军退到安全地带,安营扎寨。
辰年见他们确实是退兵了,这才敛了面上的嬉笑,仔细地将各处城墙都巡查了一遍,又交代众人夜里也要警醒,这才沉声与宋琰说道:“这才是刚刚开始,日子还长着呢,你我两个莫要都耗在这里,轮流在城墙上盯着吧。”
宋琰今日见了她那嬉笑怒骂的模样,又瞧她变得这般正经严肃,只叹造化神奇。这样一个长得倾国倾城的女子,竟能装得傻,耍得赖,玩得了狠辣,扮得了柔顺,真是心计脸皮样样拿手!到了此刻,他对她已是叹服,便就只应道:“末将听从将军安排。”
辰年点点头,叫宋琰先留在城墙上,自己则回了城守府。待到无人时,她方暗中嘱咐温大牙道:“你这些日子藏些金子在身上,我寻到机会就把你与傻大送走,往北去,若陆骁能接到灵雀消息,他该在燕次山那里接应你们。”
温大牙应下,自去准备不提。辰年梳洗一番,这才沉沉睡下。不想第二日天色刚亮,便有传令兵匆匆来报,说从北边来了一支人马,约有数百人,与贺泽的先锋骑兵撞在一起,双方打了起来。
辰年有些意外,忙就起身披挂整齐,去那北城墙上查看。宋琰已经在她之前到达,瞧她过来,便就往后退了两步,静默地立在一旁陪同。辰年看得片刻,见贺泽军进退有度,颇有章法,而那些着装不一的人马虽看着个个勇猛,实际上却是乱打一气。
辰年侧头问宋琰道:“这些人是哪里来的?”
宋琰这才答话,沉声说道:“从北边山里出来的,被贺泽军发现了,派人拦截,不知怎的就打了起来。”
说话间,那支队伍已经显了败势,就见当中有个粗壮汉子四下里冲杀解救同伴,高声喊道:“兄弟们,咱们不要和他们纠缠,快些往城门冲,与谢寨主他们合兵一处。”
众人听得精神一振,齐齐往城下突围过来。那粗壮汉子更是一马当先冲至近前,仰头向着城上高声喊道:“快去告诉谢寨主,某是太行山黑风寨的,特意带着兄弟们来助她杀敌。”
随后而来的一些人也纷纷喊出名号,均是南太行一些不起眼的小山寨。城墙上有不少寨兵就是出自南太行,很快就有人指着远处的一面旗子,向着辰年叫道:“大当家,那个是翻天岭的旗子,里面有他们的人!”
随后又有人瞧出了别家山寨的旗帜,更有人认出城下一个略有些名气的寨主,叫道:“飞天老虎!使双刀的那个是莲花寨的寨主,双刀林飞虎!”
这几人这般叫嚷,宋琰听得微微皱眉,正迟疑着要不要开口斥责,辰年那里却是转头向他看了过来。宋琰想了一想,就沉声与辰年说道:“城门不能开,且无论这些人的意图,只那贺泽军就追在后面,若开了城门,怕会是被他趁乱攻入。”
辰年瞥他一眼,向他走近两步。
宋琰稍觉诧异,下意识地微微往后仰身,试图能离得辰年远些。
辰年似是没有察觉到他的躲避,反而倾身过来,凑到他近前,压低声音,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淡淡说道:“我那寨兵中,有近半数是这太行山里的山匪,你可曾想过,若是眼看着这些人死在城下而不救,他们会有如何反应?”
宋琰眉心跳动,心思一转便已明白过来,身上顿时惊了一层冷汗。物伤其类,这些山匪最重兄弟义气,城下那些人打着救援的旗号而来,若是他们却紧闭城门见死不救,定会惹得军心动荡。若是再有人故意鼓动,没准会有炸营之危!
宋琰一时顾不上避嫌,转头去看辰年:“这是贺泽的设计?”
辰年收回身子,浅浅地扯了扯嘴角,嘲道:“他倒是挖了个好坑,难怪他这般沉得住气,比我算的日子晚了好几日,原来竟是做这事去了。”
宋琰有些奇怪贺泽怎会使得动这些山匪,可眼下却没工夫叫他细究这个,他只抬眼去看辰年,沉声问道:“怎么办?”
辰年垂目,略作思量,道:“还能怎样?事到如今,明知前面是坑,也只能跳了。准备一下,我出城救人。”
宋琰断然拒绝:“不行,绝对不行!”
他们两个一直在低声交谈,本就引得众人注目,现在宋琰突然放高声量,更是叫众人惊疑不定。辰年向大伙笑笑,将宋琰独自叫到一旁,低声道:“这城门绝不能开,否则一旦被人攻入,再想关就难了。”
宋琰自是知道这些,可不开城门出去,如何将外面那些人救回?他看向辰年,疑惑不解,问道:“那要如何救人?”
辰年答道:“垂些绳索下去,将那些逃到城下的人拉上来。”
宋琰一听就发现了这法子的好处。一是避免了叫人说他们见死不救,二是这样将人一个个拉上来,必然救不上多少来,十分容易控制,可避免他们作乱。宋琰脑筋灵活,暗道这法子倒好,只是无须辰年亲自出城救人。她要在这个时候出城,难道是要趁乱逃走?
他抬眼去看辰年,还未说话,辰年那里却似看透了他的心思,似笑非笑地说道:“宋将军放心,我便是想走,也断不会在这个时候,丢下那些追随我的兄弟与满城的百姓,一走了之。你太瞧不起我谢辰年了。”
宋琰被她识穿心思,难免有些尴尬,避过了她的目光,拱手赔礼道:“谢将军见谅,末将没有旁的意思,只是觉得您犯不着出城冒险。”
辰年却是正色道:“错,我必须去。只有我亲历险境,出城救人,他们才肯信我不开城门不是贪生怕死,而是为了大伙的安全着想。”
宋琰心中一时难以定夺,抬眼看她,道:“将军,末将不是不肯信您,只是担心您的安危。”
辰年向他笑了一笑,道:“放心吧,我是贪生怕死之人,自会小心保命。你家王爷还留了许多武功高强的暗卫给我,我再从聚义寨里挑出些好手。人贵精不贵多,能救上多少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得去做这个姿态。”
宋琰还欲再劝,辰年已是抬手止住了他的话,道:“我主意已定,你莫要再劝。此刻也没时间叫你我在这里争论。我这就召集人手,你快些去准备,待人救上来之后,必须暗中控制住,以免生变。”
她说完叫了亲兵上前,附耳交代了几句,那亲兵就跑着下了城墙。宋琰瞧她这般,知既劝不回她,又拦不住她,唯有全力配合。
这么一会儿光景,城下那支山匪队伍已彻底被贺家兵冲散,分作了几拨,各自为战。情况越加危急,城墙上的人也瞧得惊心,有心以弓箭相助,可对方故意将人都困在射程之外,一般羽箭根本无法射到。
那些出自聚义寨的军官纷纷上前请战,叫道:“将军,开了城门冲杀出去,救回那些兄弟吧!”
“将军,咱们不能见死不救啊!”
辰年镇定沉着地扫了众人一眼,冷声道:“敌军就在他们身后,显然是要以他们为饵,诱咱们出去。咱们若真开了城门,那就正好中了敌军的奸计。贺泽大军虽没露面,却不知藏在何处,虎视眈眈。一旦城门被人攻破,这宜平就再也守不住了。”
众人听得一静,但很快就有人激动地喊道:“那怎么办?那些兄弟是为了帮咱们而来,难道就看着他们死在咱们眼皮底下?”
辰年淡淡地扫了那出声的人一眼,冷静答道:“自然不能看着他们死,咱们得去救,只是却不能开那城门。”
说话间,宋琰已命人抱了数十卷粗若儿臂的绳索来。众人正疑惑间,辰年越众走出,纵身跃至高处,手按配刀,扬声向着城上众人喊道:“城门不能开,因为城内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咱们退一步就是城破。城下那些兄弟也不能不救,他们是为咱们而来!我问你们,可有人敢随我下城去救人?敢的就走上前来,咱们顺着这绳索下去,将底下的兄弟们救上城来。他们能为义而来,咱们就用性命相报!”
城墙上忽地安静下来,须臾的死寂过后,傻大率先站出来,高声应道:“俺去!”
辰年微笑看他,点头道:“好。”
随后就有许多人走上前来,纷纷喝道:“我去!”
这情形甚是能振奋人心,便是辰年瞧着,也不禁心神激荡,她大笑道:“咱们虽不惧死,可也不能无谓牺牲,我只要那些下了还能回来的人,其余的人就留在这城墙上,好好守城!”
她说完从中点了几十名武功好手来,沉声说道:“咱们下去是救人,不是去拼命。能救回一个便是赚了,最不济也要自己囫囵个地回来,绝不能赔本。”
众人听得齐声应诺。
辰年笑笑,命亲兵上前帮她卸甲。她将身上那笨重的铠甲解下,只留了一块护心镜在身上,又取了一筒白羽箭背在身后,率先跳上女墙,回身望向众人,朗声喝道:“宋琰!”
“末将在!”宋琰应声而到。
辰年道:“我下去之后,你暂领主将之职,总领城中诸事!”
“末将遵命!”
辰年又叫出聚义寨几名头领,一一吩咐完毕,这才回过身去,看城下不远处那厮杀的战场。看得两眼,心中有了大概,便就提聚真气,仰天长啸一声,手上扯住那绳索,纵身从城墙上一跃而下。那城墙高达数丈,她俯冲而下,衣衫被疾风扯得翻飞作响,一眼望去,就好似一只俊秀的鹏鸟,从天而落。
直到距地不足两丈时,辰年才借着手中绳索缓了缓下落的势道,身体轻巧巧地在空中往前一翻,落于地上,却是停也不停,就势向前疾掠过去。
在她身后,十余名暗卫也紧随而下,护在她两侧,一同往敌阵中冲去。城墙上其余众人皆不甘示弱,也纷纷借着绳索相助,追下城来。
城下那些贺家军确实是想利用这些山匪做饵,引城内的人出来救援。不想那城门没开,辰年竟带着百十余人从城墙上一跃而下,片刻工夫就奔到了近前。
疾掠之中,辰年反手将背后箭筒中的羽箭尽数取出,折断箭羽,以暗器手法向那敌兵打去。就听得惊呼阵阵,许多敌兵被她射中,跌落马下。
辰年高声吩咐那些紧随在她身后的暗卫道:“先夺马,冲乱敌阵,再救人!”
封君扬留给她的人怎会是无用之辈,那些暗卫不仅个个武功高强,骑射功夫也是极为出众,现得了她的吩咐,便就分别抢了战马,分作两队牢牢护住辰年两侧,十多人化作一把利剑,向那敌阵中直插进去。
在此不远的一处高坡上,贺泽驻马而立,冷眼瞧着城外那本进退有度的军阵,被辰年一行十几人搅乱。他不禁眉头微皱,低声叹道:“好一个谢辰年,我竟是小瞧她了。也亏得她只是一个女子,否则定能成为一员绝世猛将。”
他心中既有惊叹艳羡,又有愤恨不平,同时还暗藏了几分对封君扬的嫉妒,正满心复杂间,候在一旁的副将策马上前,问他道:“将军,对方不开城门,咱们伏兵可还要出击?”
从城墙上下来的那些人身手都不错,趁着辰年打开的通道,冲进贺家军之中,与那些被困的山匪会合一处,接应着众人往城墙下冲去。若是伏兵不出,怕是就要叫这些人突围出去了。
贺泽的目光只追随着战场上的辰年,闻言冷声答道:“派些精锐过去,不必理会其他人,只去抓那谢辰年,便是将其余的人都放走了,也要留下她一个。”
那边战场上,辰年正与敌兵厮杀得激烈。她带着那些暗卫策马在敌军中来回冲驰,不求杀敌,只奋力替众人冲开道路,引着大伙往城墙下突围过去。只是敌兵人多势众,又死咬不放,众人刚刚杀开一条血路,走不多远,就又被新拥上来的敌军封死。
辰年这里刚刚冲出敌军包围,回头一看那路又断了,无奈之下,只得拨转马头,重又往敌军中冲杀过去。这般几次下来,纵使辰年内力深厚,可毕竟是女子之躯,力气不及男子,很快,那挥刀的手臂就觉出酸软无力来。
有两个暗卫一直紧紧护在她的身侧,瞧出她似是力竭,生怕她有失,忙就出言劝道:“将军,已是救出了不少人,咱们不若先退回城下,稍作休整。”
一到城下,城上弓箭便可以掩护,压力自是减小许多。辰年虽冲动好狠,可眼下不只她一人,还有这许多的暗卫与同伴,她不能不顾及他们的生死。她略一思量,便就带着众人往城下冲去。眼看着就要突破重围时,却不知从哪里冲来几十骑精锐,将众人拦下。
这些人不同于一般的骑兵,不仅骑术精湛,武力更是颇高。辰年等人本就厮杀得有些力疲,忽地遭遇强敌,一时有些措手不及,竟被缠住不得脱身。这样一耽误,后面那些贺家军又如潮水涌了上来,重将众人层层包围起来。
辰年心中一惊,口中高声喝道:“傻大在前,向外冲!大伙跟在后面,谁也不许回救!”
傻大应了一声,手上抡起一对铁锤往前猛冲。辰年紧随在后,瞧着战马受阻,根本就冲不起来,索性从马上高高跃起,连人带刀向着对面那骑士扑过去。一招之间,那人就被她从马上劈落,她身形却是不停,脚尖在那人马头上一点,凌空转身,顺势又扑向旁边一人,几招过后,就又将对方击落下马。
有着她与傻大两人开路,众人才又艰难地往前突围了一段,却仍是未能闯出对方的包围。辰年杀得眼红,却深知此刻绝不能手软,唯有拼命向前,才能为自己与他人杀开一条生路。
就在这时,城墙上忽地传来一声清啸,那啸声冲天而起,直达云霄,经久不散,惊得人俱是一愣。
众人被那声音所震,齐齐向那发声处看去,就见一个宽袍大袖的女子从城墙上翩然落下,也瞧不出她用的什么步法,就只觉得她身形飘忽不定,仿佛几个起跃间就已到了眼前。
辰年瞧得大喜,竭力拔地而起,扬声叫道:“师父,在这里!”
静宇轩听闻辰年唤她,只抬眼横了一眼,神色颇为不悦,竟是冷声喝骂道:“没用的丫头,看看你这点出息,竟还要老娘来救你!”
说话间,她人已是到了阵外,伸手抓住身前一个敌兵的脖颈,扬手就往后丢了过去。那人飞出去老远方才落地,顿被摔得气绝身亡。静宇轩身形飘忽,犹如鬼魅,众人都不知她是如何到了自己面前,也无论你是反抗还是躲避,只要她向着你伸手,下一刻,你的脖颈就会落入她的掌中,被她丢向身后。命大的折筋断骨,命短的当场毙命。
恐惧一旦产生,漫延起来便就极为迅速。人群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剑劈开,凡是静宇轩所向之处,敌兵纷纷躲闪。辰年等人看得俱是精神一振,傻大那里更是不禁哈哈大笑,直叫道:“这个法子好!”
他将双锤往腰后一插,也学着静宇轩的样子,伸手去抓那挡路的敌兵,往前砸去。他人高体壮,又是天生神力,轻轻巧巧就将人丢出去老远,砸倒一片。只是他身形笨拙,又没有静宇轩的速度,不过才扔了几个人出去,就差点被对方砍中了胳膊。
“傻大!”辰年忙飞身来救,替他挡了这一刀,喝道,“使你的双锤!”
静宇轩那边却是气得大骂,叫道:“能蠢成这样也算难得!”说话间她已是冲到辰年身前,身形左右一晃,抓了那两个围攻辰年的高手,扬手丢了出去,与辰年说道,“回去!”
有着静宇轩在前开路,众人很快便冲回了城下。宋琰在城上命弓箭手保护,那些敌兵追到近前,一时被城墙上的箭雨压制住,上前不得。虽也引弓射箭还击,却因着距离远,待箭矢到了近前已是失去力道,用刀剑轻轻一拨便能拦下,构不成什么威胁。
辰年等人这才得以喘口气。宋琰心细,瞧出城下等人疲惫困乏,不只垂了绳索下来,还放下一些竹筐来,以便那些脱力的人使用。
辰年不觉失笑,与身旁傻大道:“就你这么沉,还真不好往上拽。”
傻大杀得一身是血,此刻气还没有喘匀,闻言只是嘿嘿傻笑。
最后这一番苦战,辰年他们又救回了七八十个人,再算上那些救人的,此时聚在城墙下的有一百多人。因着大部分都受伤或者力竭,许多人都爬不得绳索,只能坐那竹筐,或是用绳子捆在腰间,叫城上的人给提上去。
这样一来,众人上去的速度就慢了许多。静宇轩脾气急,看不一会儿就不耐烦了,索性一手拽了绳索,一手拎了活人,往那城上跃去。辰年瞧得目瞪口呆,倚着墙根与傻大感叹道:“这人和人真没法比……”
傻大也仰着头傻呆呆地看着那提人如同拎只鸡一般的静宇轩,一时连嘴巴都忘了合上了。
眼看着城墙下的人越来越少,辰年心中稍松,正欲叫傻大也先上去,忽听得远处号角声起,地面开始隐隐震动,紧接着就听得城墙上传来失声惊呼之声。她抬眼往远处看去,就瞧见西侧突然出现大军,漫天黄土之中,隐隐能看见旌旗招展,当中最高最大的一面上书写着一个“贺”字,正是贺泽帅旗。
宋琰从城墙上,看得比辰年更清楚一些,忙就向着城下辰年叫道:“将军,贺泽要攻城,快些上来!”
话音未落,那些之前追到城前的敌兵,本被墙上弓箭压制着不敢上前,此刻却不知为何又不顾生死地向着城下猛扑过来。亏得城下剩的人已是不多,又多是受伤不重体力尚好之人,见状忙就扯了那绳索,一边挥动兵器拨落那射来的弩箭,一边迅速地向那城上爬去。
贺泽离得虽远,却也瞧得分明,虽没能抓住谢辰年有些遗憾,但瞧着她竟救了上百人入城,不觉微微冷笑,吩咐身旁将领道:“攻城,给混进城里的那些人制造机会。”
他这一道令下去,上万大军便如潮水一般向着宜平城池涌了过去。宋琰细瞧了两眼,不禁轻轻地咦了一声。辰年刚刚扯着那绳索上来,闻声看他一眼,问道:“怎么了?”
宋琰答道:“贺泽军中的撞车、云梯等装备明显不够,分明是赶制不及,为何这般着急攻城?”
辰年想了一想,却是笑了,道:“不外两个原因,一是你家王爷的追兵很快就到,没有时间给贺泽多等,二是……”她瞥了眼那城墙上刚被救上来的山匪们,轻声道,“许是等着有人可以从城内接应。”
宋琰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那些被救上城墙的山匪有一百多人,忍不住低声问道:“这些人可都是贺泽的奸细?”
辰年的视线还落在那些她与伙伴们拼死救上来的人身上,闻言只淡淡说道:“不会都是,可也少不了,且等着看吧,一会儿就能知道了。”
她话音刚落,不远处,那最先被救上来的莲花寨寨主林飞虎便就先站了起来,与正在照应大伙喝水的温大牙说道:“不用这般照顾咱们,咱们是来帮着兄弟们守城的,哪能再劳你们费神。”
那林飞虎说着,便就招呼着一伙人往城楼处走,道:“大伙同我一起去帮着谢寨主守城啊!”
宋琰瞧得眉头紧皱,正欲下令将那些人拦下,不想那林飞虎只才往前走了两步,忽地脚下一软,一头栽到了地上。紧接着,他身后那些人也跟着纷纷栽倒下去。温大牙几步冲上前去,双手抓住林飞虎领口,一边用力摇晃着,一边大声叫道:“林兄弟!林兄弟!你这是怎么了?”
林飞虎浑身动弹不得,口舌也已麻痹,哪里还能答话,只能瞪大眼珠,惊骇地看温大牙。
温大牙向他扯扯嘴角,这才抬头急声叫辰年道:“将军,林寨主他们都累脱了力了,得叫人抬下去好好缓一缓。”
他面容语气都极为夸张,瞧得辰年几欲喷笑,她强自忍下了,沉声道:“他们远途而来,又与敌兵拼杀半日,难免会这般。”
那来抬人的士兵早已在城内等候多时,听得吩咐,片刻工夫就将这些人尽数抬入了城中。宋琰本暗中准备了精兵,不想却全没用上,忍不住问辰年道:“给他们喝的水里放了东西?”
辰年点头轻笑,眉目疏朗,眼神明亮,只那嘴角上挂着些狡黠,向着宋琰微微倾身过来,低声道:“神医给加的作料,只要沾沾嘴唇,是头驴也能倒了。”
便是宋琰,也不禁笑了。
城下贺家军攻城正急,辰年看了两眼,交代宋琰道:“守城这事,我不在行,就全靠你了。我先去里面歇一下,有事你派人叫我就是。”
宋琰点头应下,道:“将军放心。”
这一场攻城战直到傍晚时才停下来。贺泽见城内久无动静,料想进去的那些人出了问题,只得鸣金收兵。他大军就在城外安营扎寨,将宜平城东、南、西三面围住,只空了北侧出来。
辰年在城上瞧见,忍不住与宋琰笑道:“这个我都知道,围三阙一!”
此时天色已黑,远远望着,贺泽营中却是灯火如昼,倾耳听去,似还有斧凿声传出。辰年瞧得奇怪,不禁问宋琰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宋琰答道:“应是军中工匠在赶制攻城器械。”他又怕辰年不懂,补充道,“撞车、箭楼、云梯等物,若要攻城,少不了这些东西。看这情形,贺泽是要强攻宜平了。”
宜平城内只有几千守军,若是贺泽强攻,怕是守不得多久。辰年默然片刻,这才轻声说道:“只希望你家王爷能尽快赶到。”
宋琰看她一眼,安慰道:“贺泽赶制这些东西,就需要些时日,等他大举攻城的时候,王爷也就快到了。真正需要咱们坚守的不过才几日,末将能守得住。”
此后几日,贺泽营中倒是平静,并未再攻城。直到第七日头上,贺泽大军才再次出动,大举攻城。这一场恶战从日升直打到日落,宋琰指挥得当,众士兵也都英勇善战,贺泽白白折损了许多兵将,却也没能攻上宜平城墙。
不想第二日上,贺泽大军又再次扑来。就这样接连强攻了四五日,宜平城虽未被攻破,城上守城士兵却也死伤颇多。暂时休战时刻,辰年登城巡视,立于西城门上遥望天际,半晌后摇头苦笑,与身侧宋琰低声说道:“我瞧着你家王爷这回可是要食言了。他说至多半月就回,可眼下半月已到,他却是没有半点消息,也不知人在何处。”
因正是落日时分,天边云彩都被夕阳染成了浓重的胭脂色。从宜平城往西,追着落日而走,没多远便会进入襄州界。再往西数百里的一处山谷里,封君扬大军已被困住多日。他当日追着贺泽残军而来,先是被贺泽留下的几千人马据险拦了几日,后又遇上连绵的秋雨,行军速度大减。
其实若只是这些,封君扬也不会延误这许多时日。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他冒雨行军赶路,到一处山谷时,却又赶上了垮山。连绵多日的秋雨浸塌了山坡,将本就狭窄的山道堵了个严实。
军中的幕僚不禁低声叹道:“早该过了秋雨连绵的时节了,怎的还有这样大的雨水?”
封君扬眉头微敛,面容冷峻,爬到高处看了看被山石封死的道路,问身边人道:“可还有别的道路可以过去?”
那随从答道:“已寻了当地人来问,倒是有一条小道可以绕过去,只是那山道本就艰险,又逢连日阴雨,根本行不得军。”
“带我去看。”封君扬冷声说道。
“将军!”身边之人欲要阻拦,却被封君扬的一个眼神止住了下面的话,众人皆不敢多言,只得陪着他去查看那条山间小道。
那山道甚是隐秘,需绕过一处石壁方能看到,宽不过三尺,杂草丛生,盘山而上。封君扬立在山下看了看,又不顾众人阻拦,亲自策马往上走了一段,这才退回来吩咐道:“挑出三千轻骑给我。”
众人听得这个都怔了一怔,当中一员老将最先站出来问道:“大将军要做什么?”
封君扬知他们定会反对,闻言只是淡淡答道:“大军久不能至,宜平危急,我领三千轻骑从这里绕过去,突袭贺泽。”
那老将耷拉着眼皮,沉声道:“轻骑突袭,确实是能斩将夺旗,威慑敌军,可这是偏将该做的事情,您是一军主帅,不宜冒此大险。”
封君扬看他两眼,只冷声说了一句“此事我已决定,无须多言”,便就转身离去,竟是再不听众人之言。那老将不肯罢休,正想追过去再劝,却是被顺平偷偷拽了一把。顺平向他轻轻摇头,低声道:“莫要再劝了,劝不回的。”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就追着封君扬匆匆离去。那老将在原地站了片刻,这才重重地叹了口气。当日,封君扬不顾军中诸将反对,亲领三千轻骑,冒险从小路翻山,星夜赶往宜平救援。
宜平城外,贺泽已经强行攻城多日,那城墙虽还没破,可却也离破不远。贺泽又得消息,知襄州地区连日阴雨,封君扬大军受阻,不禁放声大笑,直道:“天意助我,天意助我!”
紧接着,探子又报回北方消息,原本在青州地界陈兵阻拦的郑纶,开始向南疾速行军,直奔宜平而来。
贺泽听完,与帐中诸部将笑道:“这定是封君扬自己过不来,才命郑纶火速来救。只是他离得也远了点,等他再来,咱们早拿下这宜平城了。”
正说着这话,帐外又有信使赶到,却是从泰兴送过来的消息,贺泽开了那密信,只看了一眼,脸上便现出惊喜之色。帐中诸将瞧得奇怪,不知那信里写了什么,能叫贺泽这般又惊又喜。正纳闷间,就听得贺泽说道:“叔父已命泰兴水军沿江而下,不过数日就能到达宜平。”
众人听得这个消息,也都是精神振奋。若无援军,便是他们夺下宜平城,待封君扬追兵赶到,也极可能重将这宜平夺了回去。可眼下泰兴水军东来,若能与他们合为一处,便无须再惧封君扬大军。
贺泽更是嘿嘿冷笑两声,道:“他封君扬想让我有来无回,我倒叫他看看,到底是谁会身死宜平!”
因这些消息皆极鼓舞人心,待第二日再攻城的时候,贺泽军的攻势便就又猛了些,甚至一小段城墙被其攻破,多亏辰年亲自带人在那死守,这才将那些爬上城墙的敌兵杀尽,勉强守住了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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