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夹道宽不过几尺,便是想假作不见都是不能。幸好两人身边都未带随从,辰年也不用顾忌什么,索性直接转身,又往回走。
郑纶却在后面追了上来,出声唤她道:“谢姑娘!”
辰年充耳不闻,郑纶瞧她这般,一时情急,伸手就去扣她肩头。辰年肩头一沉一错,躲开郑纶手掌,就势闪身避到墙边。这般一动作,她背后伤处又受到牵扯,辰年不禁微微皱眉,低声冷喝道:“郑纶,你别逼人太甚!”
郑纶收手,说道:“我们的话还没说完。”
辰年闻言,一时真不知该如何对他,气得连脾气都没了,只无奈道:“郑将军,我知你昨日还没骂够。可我今日心中有事,实在是没耐性听你辱骂。你可否改个时间再来骂我?到时我一定洗耳恭听,任你骂个痛快,可好?”
她这般无赖口吻,却把郑纶噎得一愣,他默了一默,才道:“我昨日并非有意辱骂你,我之前便就说了,我这人一向不会说话。”
辰年不觉瞠目,愣愣看他半晌,这才嘲道:“郑将军,你那不叫说话,那是骂人。你虽不会说话,却是挺会骂人的。”
郑纶神态窘迫,低声道:“对不住,你莫要怪我。”
辰年微微垂目,冷声说道:“郑将军太客气了,你骂我又非第一次,更别说这回还是有理有据。我听了唯有自省己身,哪敢怪您。我还有事要做,您若没别的吩咐,就请放我过去吧。”
郑纶知晓辰年是怒气未消,可苦于笨口拙舌,也不知该如何道歉,想了一想,便就说道:“你昨日里说也有话要对我说,你还没讲。”
“哦。”辰年似是这才想起,答道,“既然郑将军总拿婚礼之事说嘴,就请写封休书给我,我们两个也好各自痛快。”
郑纶微微一僵,低声问她道:“你只是要与我说这个?”
辰年昨日里本是想寻他道歉,可经他那般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也就消了这个心思,只做出浑不在意的模样,只答道:“是。”
郑纶心中苦闷异常,却无法言说。他抬眼去看辰年,见她面上一派轻松,竟是丝毫不以为意,不由得又心生恼怒,正欲张口说话,不想辰年却是赶在他之前说道:“你千万别说话,你要出口的,定不会是什么好话。”
郑纶被她说得一愣,诧异看她。
“你不用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你眼神都变了。”辰年只觉身体乏力,下意识地将身体重重倚向后面墙壁,却不小心撞到了那背后伤处,顿时疼得直吸凉气,忙就又站得笔直。
郑纶见她这般,不禁问她道:“你背后有伤?”
辰年却没理会他这问话。今日因着贺臻到来,她心思本就烦乱,现再加上背后伤口隐隐作痛,更使得她烦躁不堪,哪里还有心思应对郑纶,因此便就说道:“郑纶,我真搞不懂你到底要做什么?你给我一纸休书,岂不是一了百了?我自觉有愧于你,对你已是处处忍让,你怎的还没完没了?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郑纶不善言辞,可越是这样的人,反而越是会说出犟话,竟就答她道:“你不该这般言行放浪。”
辰年恨极了他这话,不禁冷笑:“那可真对不住,我都放浪了十几年了,改不过来了。”她停了一停,才又说道,“你还得庆幸我是个放浪之人,若不然,去年在青州时,早就该杀了你了。”
她突然提起青州之事,叫郑纶呼吸顿时一窒,脸色也是红白交错,难看至极。
辰年瞧他这般反应,心中反而觉得解恨,一时忍不住凑上前去,逼问郑纶道:“郑将军,你那时虽是受药物所控,却也是亲了我,抱了我。我谅你是无心之举,事后没有寻过你半点麻烦。你当时是觉得我轻浮放荡,还是觉得我深明大义?嗯?”
郑纶脸色铁青,呼吸粗重,却是紧紧抿唇,答不出话来。
辰年不禁讥诮一笑,道:“所以说,你莫要再给我扣什么轻浮放荡的帽子。我碍着你了,我的言行就是轻浮放荡。我于你有利了,同样的言行,摇身一变就成了深明大义。郑将军,你好歹一个七尺男儿,不想却是这般虚伪,我都替你臊得慌!”
她只顾着争强斗狠,却不知这一番话压得郑纶几欲崩溃。青州之事,本就是他不能放下的心魔,现如今又被她这样提在嘴边讥诮嘲讽,顿觉是自己最肮脏龌龊、不得见光的心思暴露在了人前,任人指点,由人唾骂。
他慢慢抬眼去看辰年,那眼神阴鸷狠戾,把辰年骇得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郑纶却是紧盯着她,随之又往前逼近了一步。辰年怕他恼羞成怒之下再对自己下杀手,忙就喝道:“郑纶!你休要犯浑!封君扬此刻就在正院,我只要高声叫喊一声,便能引得人来。你若不怕被他知晓,你就动手。”
像是要印证她这话,就听得顺平在夹道一端扬声叫道:“郑将军!”
顺平一溜小跑着过来,因伤腿还未好利索,跑起来还带着些跛,他却似浑然不觉,一直跑到近前,这才与郑纶说道:“郑将军,王爷现在有事,知道你来,命我先领你去书房等候。”
他说着,又转头去看辰年,堆着笑问道:“您不是说要回去吗,怎的还在这儿?”
便是现在,辰年也不愿封君扬知晓她与郑纶两人之间的矛盾。她先扫了郑纶一眼,答顺平道:“遇上郑将军,就问了几句邱三的情况,一时耽搁住了。”
她本是随意地寻了个借口,不想却是引发顺平的感慨,大吐苦水道:“哎呀呀,邱三那厮可是个真正的滑头。这几年里,小的可是吃了他老亏了。但凡是点好事,王爷都把功劳记在了他身上,那缸,全叫小的给他顶了!”
辰年不觉笑笑,道:“他人是油滑些,心却是不赖的。”
顺平闻言,好似更觉不平,叫道:“瞧瞧,连您都这般说,可见他是得有多会做好人了!”
他们两个谈笑自若,郑纶在一旁却是漠然不语。辰年与顺平说了两句,又神态自然地与郑纶打了声招呼,这才转身离去。待她身影消失在夹道尽头,顺平回过身来看郑纶,面上笑容已是全消,只冷声问他道:“郑将军,你想要把王爷、把自己、把咱们大伙都逼到绝路上去,是吗?”
郑纶周身一震,道:“我不想。”
顺平又气又怒,压低声音质问道:“你既不想,为何还要这般做?你当王爷真不知晓你那点心思?他那是顾念与你的多年情分!他那是重情重义!可你呢?你在做什么?你的忠呢?你的义呢?”
“我郑纶对王爷从未有过异心!”郑纶只觉口中发苦,过得片刻,才缓缓说道,“你莫再说,今日之事,你如实禀报王爷便是。他若要我性命,也是我罪有应得。他若能容我活命,我便就自请去镇守岭南,永世不再回来。”
顺平闻言,怒极而笑,道:“好一个英雄了得的郑将军!眼下江北正是用人之际,你却要去岭南。你欲置王爷于何地?”
郑纶心绪紊乱,如何能答得上话来,只是垂目,默然不语。
顺平瞧他如此,便就又换了个软和口气,上前去拍他肩,压低声音劝道:“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我最知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这是一时钻了牛角尖了。便是王爷那里,也是知道的。”
郑纶虽仍未说话,面色却已是缓和了许多。顺平瞄入眼中,心中暗暗叹气,口上却是又说道:“贺臻来了,正在与王爷说话。你若没有急事,就先在厢房里候一会儿。”
郑纶已渐渐冷静下来,听闻这话很是有些意外,不禁道:“他竟真的来了?”
顺平听得心中一动,暗忖郑纶好似早已知贺臻要来。他笑着看郑纶一眼,道:“你知晓他要来?我可是全没料到,只当他还在靖阳打张家呢。”
郑纶意识到辰年向封君扬隐瞒了昨夜两人相遇争执之事,顿觉失言,便就掩饰道:“泰兴水军这些日子一直按兵不动,我就猜着他们是在等什么大人物。贺进与贺泽皆在此,能叫他俩都听话的,只有贺臻了。”
顺平这才缓缓点头,与他一起往正院走,刚到门外,却正好看到封君扬送贺臻出来。两人忙侧身避到路旁,不想贺臻走过时却停下了步子,看郑纶一眼,问道:“你就是郑纶?”
郑纶曾为封君扬亲卫,自是随他去过泰兴,认得贺臻。永宁二年,他受命护送芸生从青州返回泰兴,更是与贺臻单独见过面。现听闻贺臻竟这样问,郑纶手按佩剑,微微欠身,答道:“郑纶见过贺将军。”
贺臻并未再说什么,只淡淡一笑,又继续前行。
封君扬直把贺臻送到城外,瞧着他策马远去,这才轻轻地吐了口气出来,回到府中第一件事,便是吩咐郑纶道:“贺臻应了退兵,泰兴水军这两日就要西返,你盯紧了他们,以防生变。”
郑纶知贺臻刚才之举是有意而为,为的就是离间他与封君扬两个,现瞧封君扬对自己还是这般信任有加,心中只觉感动,便就恭声应诺,转身大步出去。
待他走了,封君扬才命顺平进来,顺平将辰年在夹道中遇到郑纶之事细细禀报了,又道:“因不敢太过于近前,听不太清楚两人说的什么。不过看那情形,谢姑娘是火了,像是骂了郑纶一顿。”
封君扬面色阴霾,又问道:“郑纶呢?”
顺平回道:“开始倒没见他怎样,只是脸色十分难看。待到后来,也不知谢姑娘说了什么,他竟似要向谢姑娘动手,吓得小人忙就过去了。”说到这里,他迟疑了一下,方又说道,“郑纶好似之前便知道贺臻来了宜平。”
封君扬默了片刻,冷声道:“若我没料错,昨夜里与辰年动手的人,怕就是他郑纶。”
顺平听得心中一惊,面露惊愕之色:“不该吧?”
封君扬却是微勾嘴角,自嘲道:“顺平,你家王爷怕是要养虎为患了。”
顺平不禁问道:“那该怎么办?可要把郑纶兵权收回?”
封君扬缓缓摇头,沉思不语,贺臻大军尚在虎视眈眈,这个时候,军中绝不能生乱,否则就要给贺臻可乘之机。
顺平瞧他这般,试探着说道:“小的有个法子,可以试一试郑纶。”
封君扬抬眼看他,淡淡道:“说。”
“不如寻些美貌温顺的女子,给军中将领每人送两个过去,以示慰劳,也好借机瞧一瞧郑纶的反应。”顺平说着这话,眼睛却一直瞄着封君扬的反应,瞧着他眼神微变,吓得立刻便就跪在了地上,小声央求道,“王爷先听小的把话说完再发火。”
封君扬下颌收紧,冷冷地瞧着顺平不语。
顺平往前膝行几步,凑到封君扬身前,说道:“王爷想想,郑纶可是一直都瞧着谢姑娘不顺眼,谢姑娘也没给过他好脸,他为何还会生了那般的心思?”
封君扬冷声道:“把话说完。”
顺平这才忙又说道:“小的觉得,是郑纶自己想岔了。他因着练武,绝少与女子接触,乍一见谢姑娘这般年轻貌美的姑娘,这才会一时糊涂了。若他身边有了姬妾,许就能明白了。”
因为事情涉及辰年,顺平不敢说得太过于直白,可封君扬却也听懂了他的意思。他想了一想,忍了心中怒气,吩咐顺平道:“这事你去办吧。”
顺平又磕了两个头,这才站起身来,正欲出去,却又被封君扬唤住,低声道:“事情隐秘点,不要叫辰年知晓。”
顺平小心地应了一声,道:“王爷放心,小的知道。”
封君扬又在屋中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去后面寻辰年。辰年听闻他已送了贺臻出城,不由得问道:“怎的不把他扣下?他敢这般大喇喇地来,咱们就该扣了他,叫那贺泽着急去!”
封君扬闻言失笑,道:“好歹他也是你的生父,这话要是叫他听见了,一准能气得吐血。”
辰年却是正色声明道:“我不会认他这个父亲的。”
“不认就不认吧。”封君扬只是微笑,见辰年仍盯着他看,这才敛了笑容,沉吟了一下,与她解释道,“于公于私,贺臻都得放。贺家主力尽在西北,眼看着就要攻下靖阳,这个时候若是咱们和他斗个你死我活,只会叫张家白得了好处。”
辰年缓缓点头,道:“大局为重,我懂。”
封君扬瞧出她心情不好,抬头看了眼外面天色,笑道:“这会儿再过江怕是来不及回来,不过晚上泛舟江上倒也别有一番风趣。起来,我带你去。”
辰年却没了出去游玩的心思,只道:“天气已冷,我想去看看城中流民安置得如何了。你自去处理你的事情吧,不用管我。”
封君扬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好再劝,再加之他心中也有心事怕被辰年瞧出,便就说道:“也好,你去吧。叫人把那些家中没了男丁的造个册子给我,我想法在江南安置。”
辰年闻言大喜,兴冲冲地带着鲁嵘峰与朱振等人去办此事,直忙到天黑才回城守府。顺平那里早就备好了热腾腾的饭食,与辰年说道:“王爷本一直等着您回来用饭,不想刚才却突然来了急报,眼下正召了人在书房议事。他就叫小的捎话给您,说是让您不用等他,吃了饭早些回房歇着。”
辰年点头表示知晓,却又忍不住问顺平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顺平道:“小的不甚清楚,好像是军中之事。”
他既这样说,不管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辰年都不好再问。她简单吃过些饭,又将鲁嵘峰等几个寨子头领找了过来,大伙凑在灯下,商量流民渡江安置之事。
待把诸事都商议妥当,辰年环视了一圈屋中诸人,道:“我有几句知己的话,想与大伙说说。你们素知我的脾气,我没什么野心,最先在牛头寨做大当家,只是为了图那几十个人的温饱。待到后来赶上战乱,寨子里收留的流民越来越多,为图这成千上万人的温饱,这才被逼着一步步地走到今天。眼瞧着这些流民都要渡江安置,我也算圆了心愿,这个寨主,不想再做下去了。”
她话刚说完,便就有人叫道:“大当家不要走,咱们大伙还要跟着你去争天下哩!”
“天下哪是那么好争的!”辰年失笑,止住众人的劝阻,道,“我年轻冲动,又无大才,全靠大伙鼎力帮衬着,才能坐稳这个寨主之位,若是再自不量力地带着大伙去争天下,只能是害人害己。咱们聚义寨名为聚义,既是为义而聚,亦该为义而散,绝不能去祸害百姓。我瞧着云西王还算是个明主,你们若有意去建一番功业,不如就跟着他。若想图个逍遥快活,或是随流民过江,或是回咱们太行,全在自己喜好。”
众人听得沉默,各有思量。
辰年笑了一笑,最后说道:“我今日先把话放在这里,大伙回去都好好思量一番,是去是留,我都尽力相帮。”
此刻已是夜深,众人就此散去,各自回房歇息。辰年也从厅内出来,路过书房时瞧着那边还是灯火通明,知封君扬还在与人议事,心中虽也好奇,却只在远处看了两眼,便就回了自己院子。
书房内人并不算多,除却封君扬最倚重的一个心腹幕僚,就只宋琰与老将莫恒两人,却是不见郑纶身影。封君扬浅浅地抿了口茶,轻声问道:“诸位怎么看?”
莫恒沉吟片刻,最先开口:“依张家现在的情形,根本无力双线作战,若那消息属实,鲜氏大军真的南下,关外诸地必失。现在就看张怀珉能挡鲜氏多久,贺臻能否及时夺下靖阳,拒鲜氏于关外。”
那幕僚姓韩名华,五十余岁,是个白胖子,闻言说道:“我若是张怀珉,绝不会死抗鲜氏,反而会借其兵来打贺臻。”
莫恒与宋琰俱是一怔,莫恒忍不住问道:“难道张怀珉敢引异族入关,落个千古骂名?”
封君扬道:“据上京的探子回报,确是有张家的使者出入王庭。”
莫恒面露激愤之色,道:“若是这般,怕就需得咱们尽早出兵西北,夺下临潼,以助贺臻一臂之力。”
封君扬笑笑不语。韩华先扫了他一眼,这才转而问莫恒道:“咱们为何要助贺臻一臂之力?”
此话一出,莫恒不觉瞠目,当下便道:“关内地势平坦,一旦叫鲜氏入了靖阳,便有千里沃野任其铁骑驰骋。豫州再失,便是泰兴,就如同盛元年间北漠南侵,短短数月工夫,尽得江北之地。不挡鲜氏于关外,难不成还要叫他饮马宛江?”
韩华沉声问道:“若不放鲜氏入关,难道你要从贺臻手中夺江北之地?”
莫恒被他问住,憋了半天,方道:“不管怎样,总不能眼看着江北百姓任异族铁蹄践踏!”
封君扬不理会他们两个的争论,转而看向宋琰,问他道:“宋琰,你怎样看?”
宋琰想了一想,答道:“以末将愚见,发兵西北暂无必要,武安却该拿下。如此一来,进,可攻临潼,与贺臻夹击鲜氏。退可守青州,拒青冀之地观贺臻与鲜氏争斗。”
这回答甚合封君扬心意,他缓缓点头,又问韩华:“韩先生意下如何?”
韩华最懂封君扬心思,闻言便道:“此为上策。”
封君扬沉吟片刻,吩咐道:“宜平仍由宋琰来守。”
宋琰沉声应道:“末将领命。”
封君扬又看向莫恒,道:“青州就要托付给莫老将军了。”
若是鲜氏入关,青州就成青、冀两州的门户之地,甚为重要。而且青州先属杨成,后归薛盛英,现又为郑纶所占,不过短短三四年时间,已经是几易其主,城内形势极为复杂。莫恒思量片刻,坦然道:“只靠青州军,属下怕是守不住青州。”
“不叫你一个人守,还有杨成幼子,杨熠。”封君扬弯唇微笑,瞧着宋琰与莫恒两人不解,又解释道,“便是聚义寨的崔习。他本名杨熠,乃是杨成外室之子,早前被薛盛英追杀时在牛头山落草,化名崔习。青州本就是杨家的,现让杨熠去青州,正好是物归原主,最是名正言顺。”
莫恒有些不解,迟疑道:“王爷是想借杨熠之名?”
封君扬淡淡一笑,摇头道:“杨熠与薛盛英不同,此人颇有才干,我是真心要用他。以老将军之沉稳,杨熠之锐气,你们两个若能通力合作,青州无忧。”
莫恒虽不了解杨熠,却深知封君扬善用人,闻言便就应道:“王爷放心,属下定会与杨熠守好青州。”
封君扬又交代他与宋琰几句,便吩咐了他二人下去。屋中一时只剩下了封君扬与韩华两个,那韩华望封君扬一眼,问道:“青州交与莫老将军与杨熠,王爷要如何安置郑纶?”
封君扬微微垂目,转了转手上的茶杯,淡淡答道:“我要他去夺武安。”
夺下武安,领兵孤悬在外,郑纶若是忠心耿耿,那是最好,便是生了异心,也不会威胁到青冀两地。韩华心想此法倒也不错,既能用郑纶,也能防郑纶,他不由得缓缓点头,道:“也好。”
韩华瞧封君扬无事吩咐,便就告辞退下。封君扬独自一人默坐片刻,叫了顺平进来,问道:“辰年可回来了?”
顺平忙道:“谢姑娘早就回来了,吃过了饭,又叫了聚义寨几个头领过去议事。”
封君扬不觉微笑,问道:“还是流民过江安置之事?”
“王爷猜得真准!”顺平笑了笑,又道,“不过谢姑娘最后还说待流民过了江,她就不做这个寨主了。她还问鲁嵘峰几个有什么打算,若想建功立业就跟随王爷,若不想,也跟她提前说,她好安排。”
封君扬猜辰年是在做退身的打算,这般看来,她是真的要为他舍弃谢辰年的身份。封君扬心中既觉欢喜,又有几分对辰年的愧疚,他默了片刻,忽地问顺平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顺平何等机灵,闻言立时答道:“不晚,不晚,才刚过了子时。谢姑娘回了后院没一会儿,刚路过书房的时候,还往这边瞧了两眼呢。”
听他这样说,封君扬心中更似长了草,稍一犹豫,便就站起身来,笑道:“走,咱们去瞧瞧她,若是她睡下了,咱们也不吵她,再回来就是了。”
他们主仆两个,也没带别的随从,出了书房往后院而来。待到辰年院外,瞧着那院中黑漆漆的全无半点动静,封君扬不觉有些失望,在门外站了一站,回身与顺平低声说道:“走吧。”
顺平默不作声地转身在前引路,刚走了两步,脚下却故意一崴,失声叫道:“哎哟!王爷,小的脚又扭到了!”
本就是深夜寂静,他这声音又大,眼瞧着身后那院子里便亮起了灯火,过不了片刻,就有脚步声往院门而来。封君扬看出顺平是故意作怪,又怕辰年瞧破说是自己指使,顿觉有些尴尬,气得抬脚去踹顺平,口中低声骂道:“怎么没摔折了你的狗腿!”
顺平口中还呼痛不止,腿脚却是极为利索,一闪身就避开封君扬踹来的脚,嘿嘿笑道:“小的全因王爷才崴了脚,王爷不可怜小的也就算了,怎的还要打小的?”
说话间,身后那院门却吱呀一声开了。封君扬忙肃了面容,回身看过去,见开门的是个侍女,便就问道:“可是吵到你们姑娘了?”
那侍女不想封君扬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忙上前来行了礼,恭声答道:“不曾听到姑娘的动静,许是睡得熟。”
封君扬闻言却是奇怪,辰年是练武之人,耳目极为聪灵,刚才顺平喊叫的声音那般大,把侍女都惊醒了,辰年不可能听不到。封君扬心中忽地冒出些不好的念头,他越过那侍女,径直闯入院内,走到门外唤道:“辰年?辰年?”
屋内却无人应声,封君扬再按捺不住,一脚踹开那门,疾步走进内屋一看,床上哪里有辰年的身影。他如同被人从背后给了一记闷棍,身形顿时一僵。顺平从外跟着进来,瞧见这情形也是有些傻眼,待反应过来,忙就回身问那侍女道:“谢姑娘呢?”
那侍女哪里知道辰年怎的会突然不见了,不觉又惊又惧,颤声答道:“奴婢,奴婢不知道,奴婢分明眼瞧着谢姑娘睡下才出去的。”
就在这时,院中却忽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屋内几人不觉都回头看去,就见鲁嵘峰从门外匆匆走入,道:“王爷,属下的女儿回来了。”
原来鲁嵘峰就住在这城守府内,半夜里听得门外有人轻轻叩门,开门一看,竟是女儿灵雀。之前灵雀与辰年当众闹翻,独自出走去寻陆骁,鲁嵘峰虽恨女儿不懂事,可毕竟担心女儿安危,现见女儿好端端地回来,一时间也忘了怨恼,只觉欢喜不尽。
父女两人刚说了没几句话,灵雀便道:“爹爹,我这次和陆大哥回来,是来接应大当家,爹爹也随我们一同走吧。”
鲁嵘峰听得一惊,忙用话骗住女儿,自己寻了个借口出来找封君扬报信,得知他来了辰年这里,忙就又追了过来。
封君扬听完,只觉心中有些发空,半晌后才怔怔道:“她真的又是骗我?”
这话却没有人能回答。顺平正愁得牙疼,一眼瞥见旁边桌上似放了张信纸,忙就过去拿了过来,道:“王爷,谢姑娘留了信!”
封君扬展开那信纸,借着顺平端过来的烛火看去,就见上面只简单地写了一行字:有友前来,去去就回,勿念。
的确是辰年的笔迹。
顺平大着胆子睃了一眼那字,顿松了口气,劝封君扬道:“王爷放宽些心,谢姑娘既肯留字,就不会偷偷溜走的。”
封君扬却是苦笑,辰年留下这字条,也许真的只是出去与陆骁把事情说清楚,但也有可能是故意留下来迷惑他,好争取逃走的时间。
顺平瞧他这神色,知他放不宽这个心,便道:“若王爷还担心谢姑娘,不如把灵雀寻来问问。她既是和陆骁一同回来的,就该知道陆骁人在哪里。而且,万一谢姑娘真的要走,依她的脾气,断不会留下灵雀不管。到时候……”
他话没说完,只用眼去瞄封君扬的脸色。
封君扬默默立了片刻,却是说道:“不用了,放了灵雀。”
此话一出,顺平与鲁嵘峰两人都十分惊讶。顺平迟疑了一下,又试探着问道:“那可要派人出去寻一寻谢姑娘?”
封君扬摇头,浅浅一笑,道:“不用,我在这里等她。你们出去,不要惊动他人。”
他说完,便就在床边坐下了。辰年既说过他们要尝试着彼此信任,那他就信她。他放开手,在这里等她回来。
顺平暗暗叹一口气,给鲁嵘峰与那侍女使了个眼色,三人轻手轻脚地退出门外。顺平将鲁嵘峰叫到一旁,低声说道:“王爷虽这样说,可咱们却不能什么也不做。鲁头领放心,王爷是个赏罚分明的人,便是谢姑娘真的一去不返了,他也不会迁怒到灵雀身上,为难你们父女。”
鲁嵘峰闻言,不断点头。
顺平略一思量,又道:“不如这样,你假作愿与他们一同走,瞧瞧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鲁嵘峰应下,忙独自回了自己住处。
灵雀正在房中焦急等待,见父亲回来,忙迎上前来,小声问道:“怎样?江大叔可要随咱们一同走?”
鲁嵘峰假意叹了口气,道:“我旁敲侧击地问了问他,可愿意再回山里,不想他却要跟着这封王爷建功立业。我看他这般,什么也没敢说,就赶紧回来了。”
灵雀哪里想到父亲是在骗自己,瞧他这般唉声叹气,反而劝道:“人各有志,他既然愿意留下,那咱们就不去管他了。”
鲁嵘峰点头,又道:“爹爹一时糊涂,才给那王爷做了眼线,心里一直自责懊悔。你说大当家可真能原谅我?”
灵雀一心要把父亲拉出泥潭,闻言道:“爹爹放心,大当家是个什么脾气,您还不知?放心吧,她不会记恨爹爹的。”说着顿了一顿,又低声道,“若万一大当家不肯原谅,那咱们父女就另去别处,天大地大,总有咱们的容身之所。”
鲁嵘峰这才似下了决心,道:“行!爹爹和你走。”
他父女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行囊,便就偷偷出得门来。顺平早与府中暗卫打过了招呼,自是无人去拦他们两个。两人一路顺畅地出了城守府,专挑僻静小路走,偷偷翻过城墙又往北快行了七八里,便就到灵雀与陆骁相约的那片小树林。
林中篝火还在,一旁树上拴了几匹坐骑,却是不见辰年与陆骁的身影。灵雀奇道:“他们脚程该比咱们两个快才是,怎的还没到?”
鲁嵘峰也是诧异,便道:“可能也快到了,暂等一等吧。”
鲁氏父女两个在林中焦急地等待着辰年与陆骁到来,却不知那两人此刻却在宜平城南。
宜平西南不远有座小山,山顶有家酒楼名叫望江楼,因着居高临江,风景极佳,本是个极热闹的所在,直到前阵子贺泽率军攻打宜平,这酒楼的生意才惨淡下来。酒楼老板怕受到战乱波及,索性就关了酒楼,带着一家老小回了江南老家。
因陆骁要辰年陪他赏月,辰年就想到了此处,特意带着他过来,笑道:“咱们也学一回风雅,临江赏月。”
陆骁笑着应道:“好。”
辰年抬头望了眼当空皓月,道:“你先去楼顶等着,我去后院取酒。我可听人说过,后面酒窖里藏着好酒,就是不知现在还有没有。”
这家酒楼既能久负盛名,除却风景好,藏有美酒自也是原因之一。过了一会儿,辰年从后院酒窖中摸了几十年的陈酿出来,提着跃上楼顶,扔给陆骁,笑道:“你总瞧不上我们中原的美酒,尝尝,这可比你们鲜氏的酒差!”
陆骁接过,拍开那坛口,仰头灌下几口,不禁赞道:“好酒。”
辰年笑笑,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瞧着陆骁将酒坛递过来,忙摆手道:“不成,我可不敢喝这么烈的酒。”
陆骁知辰年没什么酒量,也不勉强,只提着酒坛独自饮酒,过不了片刻,忽地问她道:“真的拿定主意了?跟着他?”
辰年点头,轻声道:“嗯。”
陆骁从眼角瞥她一眼,又喝了两口酒,这才说道:“看了你那封信,我就知道你心里一直没舍下他。”
辰年曾叫温大牙给陆骁捎了封信过去,信上请他帮忙在关外寻个地方给他们落脚,也说明了她不会过去,无须等她。
“写那信时并未想着与他和好,只是觉得不该再去打扰你。独自一人远走高飞最好,无牵无挂,逍遥自在。”辰年解释道,沉默片刻,又道,“抱歉。”
陆骁笑道:“你道歉做什么?这男女情爱之事最是没有道理可讲。我只是不死心,所以才来瞧一瞧你。与你说实话,其实看你这般,我倒像是突然下了一副重担,觉得轻松许多。你给了我一个放弃的借口,我就可以说,你看,不是我不去努力,而是感情之事实在无法勉强。”
辰年笑笑,不欲与他再说此事,便就换了话题,问他道:“拓跋垚待芸生怎样?”
陆骁想了一想,答道:“不错。”
辰年心中却是有些纳闷,按理说拓跋垚已经迁都上京,也称了王,早该立后,却不想一直没有动静,她忍不住问道:“那为何一直没有立她为后?”
“这当中涉及到王庭新旧部族之间的争斗,有几个部族一直反对立芸生为后,说她虽是雅善王女血脉,却有一半血脉出自西胡,不若我们鲜氏自己的贵女血脉纯正。说来我也好奇,好似有人在从中作梗。”陆骁说着又去看辰年,问道,“你猜我在慕容部看到了谁?”
“谁?”辰年不由得问道。
“樊景云。他虽易了容,可我瞧着就是他。”
樊景云是封君扬放在鲜氏的细作首领,在慕容部瞧到他不算奇怪。可陆骁却特意提了他出来,辰年想了一想,便就问道:“慕容部是不是反对立芸生为后?”
陆骁道:“不错,慕容部是反对最激烈的一个部族,他们近年来势力大增,便是王也不得不忌惮几分。”
辰年忽地明白过来,封君扬不想贺家倒向鲜氏,自然是不希望芸生成为鲜氏王后。只是这般,芸生最是无辜。辰年知封君扬行事一向不择手段,此事又涉及到天下之争,心中虽不赞同他这做法,却也能够理解。
陆骁又道:“那樊景云十分狡猾,并未抓到他。慕容氏也不肯认,只咬死了芸生血统不纯,立她为后,还不如立鲜氏八大族的贵女。”
辰年听了不觉失笑,问陆骁道:“慕容氏是不是也有待嫁的贵女?”
陆骁笑道:“你果真聪明,一下子就猜到了他们的心思。慕容氏明明是想嫁自己的女儿,却不好明说,就先把八大族推了出来,引得他们也动了心。”
拓跋垚当初就是靠着新兴部族支持登上的王位,为着取得鲜氏那些老旧贵族的支持,这才去寻找灵骨与王女遗孤。不想灵骨与王女遗孤都寻回去了,八大族也终于肯承认他的王位了,这几个支持他的新部族却不肯同意立芸生为后。
辰年不由得叹道:“看似只是争一个王后,说到底,也是权势之争罢了。”
两人各怀心事,一时皆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辰年忽用手指了江上明月,与陆骁笑道:“你瞧瞧,我怎看着江里的月亮比着天上的那个还亮?”她话音刚落,却又轻轻地“咦”了一声,奇道,“江上好似有船过来了。”
陆骁顺着辰年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见从上游远远地行过几艘船来。这几艘船皆靠近江心行驶,船上半点灯火全无,若不是今夜月色明亮,两人视力又极佳,怕是根本无从发现。
辰年道:“这不是一般的商船。”
陆骁出身内陆,不懂这些,闻言奇道:“怎的见得?”
辰年站起身来,仔细地瞧了瞧那船,道:“夜间行船本就十分危险,这几艘船偏还连盏灯都不肯点,明显是要遮掩行踪。”她思量片刻,与陆骁说道,“你不知道,泰兴水军就在西边的一座江心岛上,没准就是他们,我得去近处瞧瞧。”
她说着跃下楼去,陆骁见此,忙在后跟了过去。两人从东侧下山,很快就到了江边。只是那江面甚阔,月色虽然明亮,却仍是瞧不太清楚江中情形。陆骁见不远处有个渡口,旁边停有几艘小渔船,便道:“那边有船,咱们两个到江中去看看?”
辰年听了,却是笑道:“就你我两个操船的本事,到了江中还不得任人宰割?还是快些算了。”
陆骁也不由得记起那年两人从青州逃出,操船渡子牙河时的情形,笑了笑,问道:“那怎么办?宜平可有水军?”
“封君扬手上倒是有一些,只是那水营却在对岸。”辰年想了一想,心中忽地一动,道,“咱们先在江边点堆火看看情况再说,一是可以向对岸示警,二也是警告江上那船,若真的是泰兴水军,瞧着行踪被人发觉,必会收敛些。”
陆骁点头,与辰年一同去寻枯枝干草。幸好此时已是深秋,不过片刻工夫,两人便就点起了一堆火来。辰年道:“小心暗箭伤人,咱们去别处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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