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小说 > 历史军事 > 江北女匪 > 第72章兵不厌诈

各路义军聚在一起为的就是要抗击鲜氏,恨不得立刻将鲜氏大军全歼才好,郑纶这话莫说方勋等人不认同,便是灵雀也有些听不进去。郑纶瞧出他们心思,不愿多说,只又问灵雀道:“你们上山时,可曾遇到鲜氏人的暗哨?”

灵雀笑了一笑,道:“遇到了两个鲜氏人,不过早就被咱们处理干净了。”

郑纶道:“军中这类暗哨不会只派一个,其间有其独有的联系手段,一旦惊动,消息很快就会传回军中。”

众人都是江湖中人,对行军打仗之事都是一知半解,听郑纶这样一说,才知自己的行踪怕是已经暴露。灵雀想了一想,与众人商议道:“咱们大伙不如先下山,回去再商议攻打中山之事。”

方勋等人也无异议,都点头同意。灵雀迟疑了一下,又问郑纶道:“郑大哥,你可也要同咱们一起下山?”

虽是询问的口气,可那声音里却有一丝期盼,郑纶忽地想起辰年,想若此刻是她站在自己面前,可也会这般与他说话,可也会叫他一声“大哥”?他本不想与这些人同行,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道:“走吧。”

众人听了都觉高兴,一同往山下去。方勋等人更是十分识趣地躲远了些,留出空当给灵雀与郑纶两人说话。灵雀感激郑纶替她遮掩身份,低声道:“多谢。”

郑纶未出声,只上下扫了她两眼。他上次见她时记得她不过是中等身量,这次再见却觉得她似是高了许多。灵雀瞧他打量自己,不觉失笑,偷偷向他抬了抬脚,叫他看自己靴子,压低声音解释道:“温大哥出的主意,鞋里垫了东西。就这样,好像还比辰年矮了些,不过不站在一起,别人也瞧不大出。”

郑纶略略点头,没有说话。

灵雀是个直爽脾气,藏不住话,忍不住问他道:“您这是要往哪里去?怎的会到了这里?”

郑纶不答,反而问她道:“你们现有多少人马?”

“各路人马凑在一起,已快有九千余人。”灵雀答道,她说到这里难免有些得意,又问道,“郑将军,您现在不会怀疑我是鲜氏的奸细了吧?”

郑纶淡淡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停了一会儿,忽地低声说道:“她并不是个好脾气,对着自己人许是温和,对着外人却是柔中带刚,惹急了还会刺人。你若要扮她,与那姓方的说话就该再硬气一些。”

灵雀听得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郑纶说的是辰年。郑纶说完这话,自己也觉后悔,下意识地加快了步子,往前面而去。行到山腰时,就听得傻大叫道:“瞧,有鲜氏兵从城里出来了。”

众人往山下看去,就见从城里出来了一队鲜氏兵士,看方向正是往这边山上而来,显然是被郑纶说准,那城中得了暗哨的消息,过来查看情况了。方勋看向灵雀,问道:“谢大当家,怎么办?”

灵雀下意识地想去询问郑纶的意见,却又突然想起他刚才的告诫,忙就忍下了,略一思量,沉声应道:“先不要打草惊蛇,避开他们吧。”

她说完了,眼角余光去瞄郑纶,就见他似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众人忙另寻了道路下山,待到山下,郑纶谢绝了灵雀等人的相邀,带着亲卫径直往南而去,灵雀与方勋等人则是绕回西边山中,回了义军的营地。

温大牙正在营中等着灵雀,瞧她回来忙问中山城的情况。灵雀概略说了,又说起遇见郑纶的事来。温大牙听完,默默思量半晌,却是猜不到郑纶为何会在此处出现,不由得叹道:“若是大当家在就好了,她那般聪明,连问都不用问,那姓郑的从哪来,往哪去,做些什么,就都知道了。”

灵雀这些日子来假扮辰年,甚觉吃力,而且现在义军越聚越多,虽都是为着抗击鲜氏来的,心却没那么整齐,万一被人认出她是个冒牌货,定要惹出事端不可。想到这些,灵雀不觉也是发愁,低声道:“也不知道长那里情况如何了,可是寻到了辰年。”

温大牙又问她道:“中山城到底要不要打?”

灵雀想了一想,咬牙道:“得打,否则无法立威。”

温大牙皱眉思量片刻,用力拍了一下大腿,道:“打就打!因着宜平那事,那姓郑的对咱们大当家一直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他说得也未必都对,不叫咱们打中山,还不知存了什么心呢!”

他们两人商议定了,将各路义军头领都召集了来,商讨攻打中山城之事。这些义军头领多是江湖出身,论武功自是不在话下,可说起行军打仗来,却没有几个真懂的。一伙子人凑在一起讨论半夜,终于定出了计策,各自领了任务,这才散去。

翌日,方勋按计划带了三千人马去攻打中山城,打不一会儿,便作势败退。谁知鲜氏人根本不上这当,方勋上前攻城,鲜氏人便在城上反击,方勋败退,人家也不来追。这般折腾了大半日,鲜氏人没多大损失,方勋却是折了几百人马。

这情形与之前所预料的相差甚远,众人皆大失所望,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当中有那性子暴躁的,便高声叫道:“哪这么多弯弯绕绕,不如大伙一起上,就不信咱们这么多人,还打不下一个中山城来!”

这些义军头领多是有勇无谋的莽夫,被他这般一喊,也都纷纷请战,灵雀一时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下了军令。可这攻城不比野战,那城里又是鲜氏的正规军队,岂是这刚刚拼凑起来的义军可比的。灵雀等人率军围着中山城打了多日,非但没能攻下城池,反倒是引来了鲜氏的援军。

灵雀也不觉慌了神,倒是温大牙还镇定些,他以前专管聚义寨粮草辎重,深知这些东西的重要,便出主意去偷袭鲜氏援军的粮草。义军此时已是快到绝境,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灵雀亲自带了两千精壮绕到鲜氏援军之后,去偷袭对方的粮草。

不想鲜氏人早有准备,那粮草所在也有重兵把守,义军又是惨败,灵雀拼死拼活带着几百残军逃回,还未及缓过气来,便遭到了各路义军头领的责难。

方勋最先发难,道:“咱们信谢大当家的本事,这才推你做咱们义军首领,是把身家性命全托付于你了,可现如今鲜氏人还没杀了几个,自己人却是折损了大半。谢大当家,你总得给咱们大伙一个说法吧?”

他话音一落,立刻就有几位头领响应。灵雀有伤在身,人又疲乏,全靠着一股子狠劲才咬牙硬撑在那里,冷声问道:“胜败乃是兵家常事,再说打这中山城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当初方头领可是最主战的那个,现在想要我什么交代?”

方勋早就对灵雀的身份起了疑心,闻言嘿嘿冷笑了两声,道:“好!就算咱们不计较胜败,有一事方某却是不解,听闻谢大当家在聚义寨的时候,并无蒙面的习惯,不知为何现在却要整日里黑巾遮脸,这是在怕什么?”

灵雀听得身子一僵,冷声喝问道:“方勋,你什么意思?”

方勋慢悠悠地答道:“没什么意思,就是想知道你这位谢大当家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可是因为面目不真,所以才不敢吗?”

他话说到这般地步,已是明着在说眼前的“谢辰年”是假的。灵雀毕竟年轻,又心神慌乱,竟一时被他问住。还是温大牙反应快些,当下就怒道:“姓方的,你休要血口喷人!我温大牙可是从这太行山里混出来的,你去问问,我温大牙是不是假冒的!还有傻大!就他这身板,还有这两把石斧,哪个可以冒充?”

方勋冷笑,一步步向着灵雀逼压过来,道:“是不是血口喷人,就请这位谢大当家向咱们露一露真容吧!”

温大牙与傻大两个忙挺身而出,挡在了灵雀身前。就在这时,旁侧树上突然传来一声嗤笑,就听得一个极清冷悦耳的声音问道:“露了真容就能判断真假了吗?这位阁下,难不成你见过谢辰年?”

众人俱是一惊,齐齐抬头看去,就见那树顶上不知何时多了个青衫女子,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身形窈窕,容貌极美,一眼望去,恍若神女仙子,摄人心魄。

方勋等人俱是愣住,温大牙与灵雀等人却是惊喜万分,齐齐叫道:“大当家!”

辰年从树上一跃而下,轻飘飘地落在方勋面前,问道:“方勋,方头领,没错吧?”

方勋被她容光所震,尚有些睖睁,点头道:“是。”

辰年又问道:“我若说我就是谢辰年,方头领可信?”

这方勋也算是个人物,这时已是回过神来,闻言便答道:“口说无凭,须得证明一下才是。”

辰年又问:“如何证明?”

方勋道:“听闻谢大当家年纪虽轻,武功却是卓绝,不若阁下与方某过上两招,若是能胜了方某,某就信了你是谢大当家。”

辰年听了却是摇头:“不好,你是来投奔我的义军头领,我若伤了你,有伤和气。”她说着,回手指向身后那棵藏身的大树,笑着问方勋道,“方头领,我瞧着你也是使刀的,冒昧问你一句,可能一刀将这树身拦腰斩断?”

那树是多年老树,足有合抱粗细,除非是天生神力,否则根本无法一刀斩断。方勋看了一看,答道:“不能。”

辰年浅浅一笑,侧头吩咐灵雀道:“把刀给我。”

灵雀忙解下佩刀递了过去,辰年接过,拔刀出鞘,回身看了一眼那棵大树,却是用刀指了指树身另一侧的人,笑道:“让开些,一会儿莫要被砸到了。”

那边几人将信将疑地让开了地方,辰年不紧不慢地走到树下,左右看了看这树身,忽地扬臂挥刀,猛地向那树身上斜劈下去,竟就真的一刀将那大树从中斩断。

那大树又立了片刻,这才轰然倒地。辰年轻身跳上那半截树桩,扫了众人一眼,朗声说道:“本人就是江北谢辰年,之前因着另有要事在身,这才不得不委托灵雀姑娘假扮我来行事,为的只是尽快召集义军,莫耽误了抗击鲜氏的大业。眼下若还有人怀疑我的身份,自行离去便是。”

场中众人皆被辰年那一刀镇住,一片寂静,便是那方勋也没了声音,忘了追究灵雀假扮辰年之事。

辰年笑了一笑,又道:“既然没人走,那就须得听我指挥。大伙听好了,我给你们半个时辰的工夫厉兵秣马,半个时辰后,咱们再去偷袭鲜氏粮草大营!”

义军刚刚惨败而归,却又要去偷袭鲜氏,众人俱是听得糊涂,当下就有人忍不住出声问道:“为何又要再去?”

辰年看向那人,问他道:“你可是觉得咱们不该再去?”

那人直言道:“是。”

辰年莞尔一笑,解释道:“料那鲜氏人也是如你一般想法。鲜氏刚大败了我军,定会以为咱们胆怯畏战,只有往远处逃命的,哪里还敢回身偷袭他们。他既这样想,防备必然松懈,咱们反其道而行之,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齐声应诺,各自下去准备。温大牙与傻大等人得了机会,立刻围上了辰年。温大牙不停地揉着眼睛,与傻大说道:“你给我一巴掌,看看我是不是发梦呢。”

傻大扬了蒲扇般的巴掌扇过去,差点把温大牙拍到地上,温大牙也不恼,只嘿嘿笑道:“不是发梦,真不是发梦。”

他这般说着,眼睛却是止不住红了。

辰年能与他们再见,也觉欢喜,伸出拳头往温大牙与傻大肩头各砸了一拳,又转身去看灵雀,瞧她伤势并无大碍,这才放心,又从怀里掏出金疮药来,道:“走,寻个地方,我给你把伤口包扎一下。”

两女寻了个无人处,辰年将灵雀受伤的手臂仔细包好,道:“先这样,回头再向道长讨些去疤的药,擦上一擦。”

灵雀一直沉默不语,这时才忽地低声问道:“大当家,你并不想掺和到这些事情里来,是不是?”

辰年闻言微微一怔,过得片刻才弯唇笑笑,小心地给灵雀往下放着袖口,轻声说道:“想不想是一回事,做不做却是另外一回事。人生在世数十载,哪里就能事事如意了。”

灵雀迟疑了一下,还欲再说,辰年却是堵住了她的话头,道:“莫要多想,我若是不愿,没人能迫得了我。现在既然来了,就不会辜负你们的信任。你好生休息一下,一会儿还要有场恶仗要打。”

很快,各队人马就准备完毕。辰年带着灵雀过去给方勋等几个头领各自行了一礼,算是赔罪,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将脸用黑巾蒙上,玩笑道:“这回大伙可要看仔细了,待会儿莫要分不清我与灵雀两个。”

她人长得美貌,本就容易博得人的好感,性子又这般爽朗大方,更是叫人欢喜。众人闻言俱是哈哈一笑,倒是把之前的不快尽数抛下了。待众人笑过,辰年这才肃了面容,正色道:“此一役将决定我义军的生死存亡,望诸君抛却旧隙,同心协力,奋勇杀敌,扬我军威!”

众人齐声应诺,声震山谷。辰年策马先行,带领义军向鲜氏援军的粮草大营反扑过去。那鲜氏人马新得胜利,果然防备松懈,辰年忽地带军杀回,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一把大火将那粮草辎重尽数烧了个干净。

温大牙心疼得要命,直跺脚道:“哎呀呀,怎么都烧了?这许多的东西,咱们要了也是好的啊!”

辰年笑道:“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咱们要的可是那中山城。”

众人听得一愣,那方勋更是忍不住问道:“谢大当家,咱们还要去攻中山城?”

辰年点头,道:“鲜氏援军很快便到,大伙莫要耽搁,快点剥些鲜氏军衣装备来,赶紧撤退。”

众人虽不知她要这些鲜氏军衣有何用途,却依言抢了许多鲜氏军衣并弯刀等物,辰年又活捉了几个鲜氏兵,这才带着义军迅速往山中退去。待义军退入安全地带,辰年下令大军扎营休息,吩咐温大牙在义军中寻找会说鲜氏话的人。

因着冀州往北便是宣州,那里有不少的鲜氏商人,义军中倒也有几个懂些鲜氏话的,温大牙没用片刻工夫,就给辰年挑了两个说得最好的来,叫道:“大当家,人给你找来了。”

辰年扫了那两人一眼,吩咐道:“你们带着人将这几个鲜氏兵分开了审,要问出鲜氏援军将领的姓名,官职,多大年纪,什么模样,带了多少人马。”

那两人忙领命而去,过了一会儿,便将这些事情都问了出来。虽有鲜氏兵不肯说实话,可因几个人是分开了问的,再一对那口供,也就能得出真假来。

方勋虽是刺头,可脑子却也比别人灵活些,见辰年这般行事,已是隐约猜到了她的用意,不禁问道:“谢大当家,您这是想冒充鲜氏兵马混进中山城?”

辰年笑笑,点头道:“正是,鲜氏援军失了粮草,只能退守中山城。咱们要做的就是赶在他们之前进入中山城,叫他们无处可去。”

方勋沉吟道:“这主意自是不错,可城里本就有守军四五千人,比咱们现在的人马也少不多少,便是能冒充鲜氏援军混入城中,一时半刻怕是也夺不下那城来。而且,鲜氏人还有两万援军随后就到,咱们夺下城,也守不住啊!”

这一切辰年已是认真考量过,见众人皆存疑,只得解释道:“只靠咱们这些人,自是不好成事,所以还需借一借别人的名头。冀州薛盛显是个胆小鬼,连与鲜氏对阵都不敢,他的名是没用的。不过,青州虽然在子牙河败于鲜氏,却是以少战多,虽败犹荣,咱们要借的就是青州军之名……”

她将打算与众人细细说了,大伙这才恍然大悟,直叹妙计,那方勋更是对辰年佩服得五体投地,道:“不瞒您说,以前只闻谢大当家威名,还当是人们言辞夸大,现在一见,才知谢大当家名不虚传,果然是位巾帼英雄。”

辰年被他这般夸赞,面上神色却是从容,只是笑道:“不管什么英雄,若只有我一个,便是有三头六臂,也打不过鲜氏的千军万马。能打胜仗,那是全靠了兄弟们舍命杀敌。”

辰年站起身来,高声问众人道:“我问你们,你们当中可有谁是狗熊?”

场中先是静了一静,随即众义军兵士便齐声吼道:“没有!”

辰年双目晶亮,神采飞扬,扬声喝道:“那咱们义军就能战无不胜!”

她在声音里灌注了内力,如惊雷般在众人耳边炸开,直震得人热血沸腾,温大牙最先反应过来,振臂高呼道:“必胜!必胜!”

“必胜!必胜……”众人齐声响应,声音冲天,似是把整个山谷都震得颤动起来。

第二日,辰年带着人假装攻城,却另安排了数百武功好手,扮作鲜氏援军先锋,绕了半个圈子,从义军阵后冲了过来。义军顿时被冲散,就听得不少人惊声呼道:“快跑,鲜氏援兵来了!”

这样一喊,便是城上的守军也信了真,就见那些骑兵俱是自己人打扮,来到城下也是用鲜氏语喊话,事事又对得上,忙开了城门,放他们入城。不想这城门一开,却是坏了大事,那些“鲜氏骑兵”冲进城后四处砍杀,直奔各处城门而去。城外本已溃败撤退的义军也重新聚拢,猛攻过来。

若只是这般,那鲜氏守将也会坚守城池,等待援军。可城里的争夺战正打得激烈,又有兵士前来急声报道:“将军,飞龙陉里出现青州大军,正往陉口扑来。”

果然,就听得城外义军高声欢呼,西侧陉口处更是让开了位置,留给那前来帮忙的青州军。这鲜氏守将这才慌了神,再顾不得组织人马抵抗,忙带着残军弃城往东逃去。

辰年命义军迅速攻占中山城,掌控城防,另分出一千精锐去追赶鲜氏兵马,也不叫他们上前与之交战,只在后虚张声势,一看到鲜氏兵停下来,就高声喊打喊杀,吓得那几千鲜氏兵足足跑了一夜,溃不成军。

鲜氏两万援兵正往中山城而来,迎面遇到自己的溃兵,也是有些傻眼,一问竟说是几万青州军杀过来了。那援兵将领有些本事,当下收拢了残军,迎着追兵就扑了过去,不想那几万青州大军竟是凭空消失了,待再追到中山城,义军已是在城内站住了脚跟。

辰年曾与宋琰守过宜平城,也学了不少守城的手段,鲜氏援兵虽有两万,可却失了粮草,只猛攻了两日,见攻不下中山城,只得恨恨退兵。中山城这才算真正地落入义军手中。

消息传到郑纶耳朵时,他刚刚接管了江南新军,正要带军渡江北上。听闻那只有万余人的义军竟然真的夺下了中山城,不觉有些诧异,与前来接应的宜平守将宋琰说道:“不想那鲁灵雀也有几分本事,倒是出人意料。”

宋琰道:“开头本是败了的,不知怎的突然就扭转了形势。”

旁边有个偏将忍不住插言道:“听说义军里还流传出一句话,是早前的一位绝世名将说的,军中不需要英雄,只要没有一个狗熊,就能战无不胜。”

宋琰不禁笑了笑,问郑纶道:“郑将军可知道这是哪位绝世名将说过的话语?”

郑纶摇头,道:“未曾听说过。”

“宋琰自小熟读兵书,却也从未见过这么一句话,看来以后有机会见了那位灵雀姑娘,可是要问上一问才行。”宋琰说着停了一停,又笑道:“这姑娘虽有几分将才,可毕竟是出身匪寨,眼界有限。下那么大力气夺了一个中山城,实际上却无大用处,反而是占住了人马,失了机动。”

郑纶淡淡说道:“怎的没用?若我想要绕到鲜氏人身后,那飞龙陉就是最好的一条道。”

宋琰闻言面露惊讶之色,问道:“你打算要长途奔袭敌后?”

郑纶的手指沿着地图上的太行山西麓缓缓划过,答道:“我分你几万兵,助你守好宜平,剩下的我要带到鲜氏人身后去。”

宋琰凝眉沉思,过得片刻,直言道:“这一圈绕下来着实不近,是否太过于冒险了些?而且,中山郡现在鲁灵雀等人手上,咱们也摸不清他们到底存了什么心思,虽说是打着抗击鲜氏的大旗,可若是也有争雄之意,怕不会痛快地借道给你。”

郑纶听得眉头微皱,默了一默,淡淡说道:“他们有什么心思,试一试便知道了。”

很快,郑纶的信使就到了中山城里,却是邀义军联手对抗鲜氏大军。辰年打发了那信使下去休息,这才将温大牙、灵雀并方勋几个叫到一起,问道:“各位如何看?”

灵雀奇道:“这人真是奇怪,之前还是一副瞧不上咱们的模样,现在怎的又巴巴地派人来要和咱们联手?”

辰年微微点头,道:“确是奇怪。”

方勋等人都知晓辰年与郑纶是成过亲的,现听辰年说起郑纶来语气这般冷淡,面上不觉露了诧异出来,方勋更是忍不住问道:“谢大当家,您和郑将军不是……”

灵雀一心维护辰年,不等方勋把话说完,便打断道:“大当家和郑将军并无关系,之前在宜平那场婚礼全是为了糊弄贺泽,作不得数。”

辰年知灵雀维护之意,先向她笑了一笑,才与方勋等人解释道:“当时我与郑纶都想保住宜平,才用了这么一个权宜之计,其实两人并无深交。”

灵雀怕辰年不喜,忙岔过了话题,问辰年道:“大当家,咱们要不要和郑将军联手?”

辰年抿唇思量片刻,道:“我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咱们手上只这些人,按理说入不了郑纶的眼,他这样着人送信过来,该是另有打算才是。”

可他能有什么打算呢?中山之战后,虽又有不少人前来投奔,但眼下义军也不过才一万多人。抛去留守中山城的,能动用的兵力不过数千。就这些人,又是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虽是在鲜氏大军身后,却也当不得大用。郑纶这般曾掌握十数万正规军队的将领,能看得上义军这万余人的“乌合之众”?

辰年越想越是生疑。

方勋听辰年这样说,不由得说道:“谢大当家怎能妄自菲薄?咱们义军怎么了?不一样夺下了中山城,打得鲜氏人屁滚尿流吗?”

辰年闻言笑笑,道:“能夺下中山城,那不过是咱们幸运,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占了,才能这般。那两万鲜氏援军一战即走,也不是怕了咱们,而是鲜氏一心想先攻下宜平,不愿在这里与咱们多做纠缠罢了。”

本来义军以少胜多,方勋等人正是得意之时,只觉得义军战无不胜,所向披靡,听得辰年这么说,不觉个个愣住。

辰年瞧他们神色,知他们心中或多或少地都不信自己刚才那话,又道:“鲜氏急于南下,只想着先夺了宜平,然后再慢慢回身收拾咱们。”

众人皆无声,过得一会儿,温大牙才出声问道:“那咱们该怎么办?”

辰年道:“江北久经战乱,青壮已是难寻,咱们义军顶破天也就能召集到两三万兵马。便是我真的有经天纬地之才,只靠这些兵马,怕也无法成事,莫说我还没那个本事。”说到此处,她沉吟了片刻道,“我谢辰年从不欺瞒自己人,要我带着大伙一同抗击鲜氏,这个我能,便是只有两万人马,我一样能搅得他们不得安生。可若是想跟着我割据一方,称雄称霸,那还算了。我既没这个野心,也没这个本事。”

她这话说完,厅中一片静默。这些带着人马前来投奔义军的各路好汉,说想要抗击鲜氏护国安民,那自是不假,可他们心中或多或少都有着些野心,现听辰年这般一说,难免有些迟疑,更是忍不住暗叹,女子就是女子,没有大丈夫的雄心壮志。

辰年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便已将他们的心思料了个大概,嘴角上不觉噙了几分笑意。灵雀那里却是个急脾气,瞧着众人这般反应,心中十分不满,不禁喝道:“怎么?原来大伙聚成义军,却不是为了‘义’字?各位这是想着扬名立万,还是封侯拜相?”

温大牙也是与灵雀一般想法,只是他谨慎圆滑,轻易不肯与人撕破脸,又想辰年不会无缘无故地与众人说这些话,因此只是强压怒气,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打量众人。

辰年喝住了灵雀,与众人坦诚说道:“我话已说开,大家若有什么心思,自可早做打算。眼下江北大乱,群雄并起,各位可去寻明主投奔,也可自立山头,闯出一片天地。”

有那老成持重的出言说道:“谢大当家说的这是哪里话,咱们既然来投奔了义军,为的就是个‘义’字,怎可反悔离去?”

辰年只是微笑摇头,道:“看来你们还是不知我的为人,早前宜平之战后,我解散聚义寨时便与手下兄弟们说过这话,若是有好的出路,我非但不拦着大伙,还会尽我所能地搭一把手。大伙都是共过生死的弟兄,我只盼着大伙都能遂心如意。”

天色已晚,辰年叫众人散去休息,灵雀与温大牙也随众人一同离去,不一会儿却又偷偷地返了回来,问辰年道:“大当家,你真要放他们去投奔别人?”

辰年正在细细研究郑纶送来的那封信,闻言头也不抬,只反问他二人道:“你们说呢?”

灵雀还真猜不到辰年的心思,冷哼了一声,道:“反正若是我,绝不能轻易放他们走。”

辰年这才抬眼看她,淡淡说道:“自是不能放他们走,刚才那些话,不过是试一试他们罢了。”

灵雀与温大牙听得一愣,不禁问道:“当真?”

辰年暗骂废话,她把小宝丢给朝阳子那老道去养,忍着母女分离的痛苦来领军抗敌,怎能容那些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刚才那些话,不过是她有意试探方勋等人,瞧一瞧他们各自的心思,也好提前防备。

辰年道:“刚才那些话半真半假,靠咱们这些人马成不了事是真,放他们随意离去却是假。”

温大牙毕竟比灵雀年长,心思更缜密些,闻言便问道:“大当家是想着和郑纶合作?”

辰年点头,解释道:“郑纶这封信分明是有意试探,不过若想着尽快打赢鲜氏,与郑纶合作远比咱们孤军奋战要强。只是这样一来,咱们就要成为郑纶手上的一把利刃,插入敌后,为他所用。”

正是因为要做一把利刃,所以人心要齐。

先不说辰年这里如何算计方勋等人,且说那信使带了她的回信去给郑纶,郑纶看了,沉默片刻,与宋琰说道:“是我小瞧那鲁灵雀了。”

他轻易不肯赞人,能得他这样一句话已是实属不易。宋琰瞧得奇怪,接了那信来看,待到看完,也不由得叹道:“她能为了抗击鲜氏,不计得失,只这份心胸,就已是罕有。”

那信使尚在屋内,听得他们两人这般称赞那义军首领,不由得应和道:“确是个惊才绝艳之人。”关键是还长得那般美貌!信使暗道,只是这话太过于轻浮,不好与这两位将军说。

郑纶听闻他这话,脑子里却突然冒出另外一人的模样,不由得愣了一愣,随即又觉得自己可笑,收了心思,又问那信使道:“她可还有别的话说?”

非但有,而且还说得毫不客气。那信使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原话学回来的好,便就答道:“那位大当家叫属下转告将军,说两军既然精诚合作,就要有话直说,谁也别算计谁。否则,莫怪她不客气。”

郑纶听得眉头微皱,宋琰那里却是失笑,道:“这鲁灵雀不亏是谢姑娘身边的人,连带着脾气都有些像几分了。”

他说完这话,立刻后悔,不由得瞥了郑纶一眼,见他面色如常,这才松了口气,转而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郑纶沉声答道:“越快越好。”

十月底,郑纶只带三万精兵,从宜平沿太行山西麓北上。待到飞龙陉口却未急于东进,而是命大军先择了个隐蔽地方驻扎,自己只带了数十亲卫,往中山城而去。

中山城中,辰年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了两个不安分的义军头领,又用计哄住了方勋等几个,将那各路义军打散了重新编制,一步步地将这只有万余人的义军揉捏在一起,操练成一支奇兵。

郑纶带人过来的时候,她正在校场练兵,听得温大牙禀报,奇道:“他竟来了?”

温大牙点头,低声道:“只带了几十个亲卫,正好方勋在城门当值,认出是他,就放了他进城,眼下正在府里等着。”

辰年略略点头,将校场之事交与灵雀,自己带了温大牙与傻大回府衙。因她容貌太过于出众,在军中行走颇为不便,便就仍像灵雀以前那般,日常以黑巾罩面。温大牙看不清她的神色,见她一路低着头,似是若有所思,忍不住问道:“这人来做什么?”

辰年闻言回神,道:“他人都已经来了,问一问就知道了。”

郑纶正在厅中等候,听见有脚步声由外而来,下意识地抬头望去,一眼看见辰年身影,心中不由得倏地一紧,暗叹这鲁灵雀竟有这般本事,短短时日,已是将那人学得如此逼真。他怔了一怔,这才敛回心神,又见有外人在场,便淡淡招呼道:“辰年。”

辰年乍一听见这称呼,眉头不由得跳了一跳,有些古怪地瞥了郑纶一眼,顺手扯落面上黑巾,淡淡问道:“郑将军怎的到我这儿来了?”

郑纶那里却是半晌没有反应,只直直地看着她,辰年见他这般怪异,诧异地扬了扬秀眉,很快,她就想到了别处,还当郑纶是为之前差点打死她而尴尬,便忍不住撇了撇嘴角,说道:“行了,我都没说记恨你,你也不用这样一副见到鬼的表情了。过去的就过去吧,你虽差点一掌拍死我,可却也是因着我与你争强斗狠所致,算不得你错。”

她自顾自地转身在椅中坐下,佯装大度地摆了摆手,道:“不和你一般计较了。”

郑纶自己也不知从何时起就对她情根深种,而她这样聪明的人,偏对他的心思浑然不察。郑纶只觉喉咙干涩,心中更是酸涩难言,几经努力,这才艰难说道:“谢姑娘……”

他语调一如从前,辰年却是听得怕了,一般这样的开头,后面跟着的绝对没有好话。她不禁奓了毛,猛地从椅中站起身来,上前一步,用手指着郑纶鼻尖,恨声威胁道:“姓郑的,你少又来骂我,现在我可不怕你,惹急了我,非狠揍你一顿不可。”

她纤白的指尖离着他面庞不过尺余远,郑纶强忍着才没有伸手去握她那手指。因为极力控制情感,声音难免有些僵硬,只道:“谢姑娘,你误会了。”

辰年狐疑地瞥了他一眼,这才退回到椅边,心思一转,客客气气地与郑纶说道:“抱歉,是我误会郑将军了,郑将军快请坐吧。不知郑将军为何事而来?”

郑纶勉强稳住心神,答道:“我带了三万轻骑从西边绕过来了,眼下正在飞龙陉外,得从你这里借道。”

辰年闻言眼睛一亮,问道:“真的?”

郑纶不答,只是点了点头。

“这边来。”辰年忽又站起身来,往西侧隔间走过去,待走至那展着青冀两州地图的桌旁,抬眼看郑纶还在迟疑,不由得催促道:“过来啊。”

郑纶这才提步走了过去,在辰年身边站定。

辰年弯腰低头,趴在桌上细看那地图,口中问郑纶道:“听说鲜氏人已经快打到了宜平,还是宋琰在那里守着吧?你这次带兵来,有什么打算?我是想着,得把鲜氏大军往狠里打,但是又不能把他们逼到绝路上去,才好叫他们往北退。”

郑纶深吸了口气,屏除心中杂念,将自己的打算都与辰年说了,又弯下腰在地图上给辰年点出几处要塞,虽是与辰年想的差不多,却更周密严谨。辰年不由得抬头,对郑纶笑道:“虽然你人死板些,可打仗却是把好手,我不如你。”

辰年就是这般的性子,好就是好,坏就是坏,哪怕她并不喜欢郑纶这人,可却也不吝于赞美他的才能。她这话不过是随心而出,郑纶闻言却是微愣,随后便低了头,面上虽还神色自如,嘴角却是不由自主地向上翘起。

辰年又看了看地图,爽快道:“好,就依你的计策行事。”她说到此处,心中忽地一动,便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坏笑来,“我突然想到一个法子,你听听是否可行。”

郑纶被她那笑容晃得气短,心虚地垂下了眼,停了一停,才沉声问道:“什么法子?”

辰年问他道:“你行踪瞒得紧不紧?鲜氏人可知道你带兵绕过来了?”

郑纶不敢抬头,只淡淡答道:“他们应该还不知道。”

辰年便笑道:“那你就还继续藏着点,由我们义军去打头阵。鲜氏人和我们交过手,对义军的兵力有大概的了解,他们必要轻敌,到时我引他们过来,你再狠狠地揍他们一顿。”

郑纶点头应道:“好。”

他们两人既然定了这个计策,就又看着地图细细商量如何行事,想着挑一处最好的地方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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