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城上的鲜氏军官也是颇有心计之人,知晓步六孤骁有意拖着城下那些人,便回道:“这位姑娘,你先耐心等一等,我已派人进去报信了。只要我们左将军说见你,我就开了城门放你进来。”
芸生与那军官说的都是鲜氏话,幸好郑纶曾在冀州与鲜氏贺兰部交战过,身边亲卫中有会鲜氏话的,将那对话翻译给众人听。郑纶听完,眉宇间更添几分凝重,与贺泽说道:“这人显然是在有意拖延时间,鲜氏人怕是另有打算,我们须得尽快离开。”
单论心机,贺泽比郑纶还要胜上几分,他强行忍下怒火,哄芸生道:“芸生,你先回来,我有话要与你说。待说完了,你再进城去寻丘穆陵越。”
芸生知贺泽定是要骗自己回去,又见丘穆陵越不肯见她,更是犯了犟劲,对贺泽的话充耳不闻,只立在那里动也不动。贺泽恨得咬牙,若换作旁人,他怕是早已掉头离开。可城下那人却是他自小疼爱的妹子,是肯用性命去护他妻儿的人,他不能不顾。
郑纶抬头瞧了眼城墙上的弓箭手,又看了看与芸生之间的距离,轻声道:“距离太远,一来一回,对方至少能放五六轮箭,你设法叫芸生往这边走一段,我过去将她带回。”
贺泽轻轻点头,与芸生说道:“芸生,你往这边过来几步,十二哥有些话要与你说,不好叫鲜氏人听到。”他停了一下,暗自咬了咬牙,又道,“十二哥发誓,只与你说几句话,如若违誓,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芸生不想堂兄会发出这样的毒誓来,急声喝止道:“十二哥!”
贺泽淡淡苦笑,道:“芸生,十二哥不骗你,只想私下里与你说几句话。”
芸生终于被他说动,转身往回走来,不想刚一迈步,城墙上箭雨又落,却是齐齐地落在她身前不远处。芸生惊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连退两步,回头骇然地看向城墙之上,就听得那鲜氏军官喊道:“姑娘,你先别走,左将军这就来了。”
芸生顿时明白自己已被鲜氏人扣做了诱饵,忙嘶声向着贺泽他们喊道:“十二哥,快走,你们快走!不用管我!”
可贺泽他们如何能抛下她不管。城墙上的弓箭手再一次引弓对准了众人,郑纶望贺泽一眼,道:“你等在这里接应,我带人过去救芸生。”
贺泽右臂已废,单臂提缰控马已是不易,根本无法冒着箭雨前冲。此时此刻,没有时间叫他与郑纶客气,闻言只是说道:“有劳郑兄。”
郑纶低声吩咐了亲卫几句,向着贺泽微微颔首。贺泽高坐在马上,忽地向芸生高声喝道:“芸生,往前两步停下!”
芸生一愣,虽没立刻明白贺泽的意图,可出于对他的信任,当即就往前大步跨了两步。不出贺泽所料,城墙上又射出一波箭雨威吓芸生。那箭雨刚刚放出,郑纶便就带着十几名亲卫猛地策马冲出,向着城下驰去。
鲜氏弓箭手乃是分做两组射箭,第一队箭手放了箭便抽身往后退去,后面等候的一队立即顶上,如此往复交替,射箭速度自是比一队人快了许多。可即便这样,两箭之间也有空隙。就这么须臾的工夫,郑纶已是带人冲至半途,挥剑挡下了第一波箭雨后,十几名亲卫忽地分散开来,四下奔逃,只郑纶一人径直往芸生处冲去。
第二波箭雨又至,却随着那些亲卫的分散而稀疏了许多。郑纶挥剑斩落几支羽箭,身下坐骑虽是中了箭,却未伤到要害,没有大碍。他催马驰到芸生身前,探身下去一把将她提到马上,忙又拨转马头往外疾驰而来。
贺泽看得紧张万分,瞧郑纶已带着芸生往回驰来,心中顿时一松。他那口气尚未吐出,无意间抬头瞥了一眼城墙之上,面色却是骤然一变,厉声喝道:“小心——”
话未喊完,半空中便就忽地爆出一声尖厉的呼啸,一支长箭破空而来,带着凛然的杀意,直直射向马上的郑纶。
说来也是神奇,郑纶像是早就感应到了那股杀气,在贺泽发声示警之前就猛地往下俯身,那长箭紧擦着郑纶背心而过,穿透他身前的马颈之后,势道仍然不减,直深深地钉入土中。郑纶身下坐骑顺着惯性又往前冲了一段距离,这才猛地往前栽去,轰然倒地。郑纶抱着芸生就势滚落下马,停也不敢停得一下,只将体内真气运转到极致,拔足往前疾奔。
贺泽被刚才那一幕惊得肝胆俱裂,一时顾不上许多,忙策马往前去接应郑纶,不想却有一骑斜刺里飞出,往郑纶处直冲过去。
城墙上又有一支利箭尖啸着射来,比上一箭来势更快。郑纶怀里抱着芸生行动不便,根本就无法避开那箭,只能尽力往旁侧闪身,试图避过背心要害之处。就在这电闪火花之间,忽有一柄飞镖从侧面打来,与那箭头正正地撞在一处,发出叮当一声脆响,将那箭头打得偏了方向,斜斜飞向一旁。
郑纶避过一劫,既惊又喜,不由得转头看去,瞧着竟是辰年纵马而来,面色顿时大变,慌忙叫道:“走,快走!”
箭雨之中,辰年已是飞驰而至,她猛地收紧一侧缰绳,策马从郑纶身后绕过,紧贴着他并排而行,口中急声叫道:“上马!”
郑纶脚下狂奔不停,只将早已吓傻的芸生举到辰年马上,大力拍了一下马臀,催促道:“你们快走!”
辰年不是为救芸生而来,可此刻却也做不出把芸生丢下马的举动。她匆忙瞧了郑纶一眼,见他身上虽有箭伤,却不甚严重,便就催马向着贺泽等人奔去。离着他们尚有一段距离,辰年就将身前的芸生提了起来,向贺泽高声喝道:“接着!”
她本想将芸生往贺泽马上掷去,待看到贺泽垂在体侧的右臂,却又改了主意,手腕一转,就将芸生扔向了贺泽身侧的一名亲卫。
那亲卫一直紧紧护在贺泽马侧,武功自是不弱,见状忙使了巧劲化去芸生落下的力道,稳稳地接住了她。辰年冷声叫他们先走,自己却勒缓战马,等着身后的郑纶。
郑纶内力深厚,又没了芸生这个负担,疾奔起来速度可追骏马,眨眼工夫就追到了辰年身后。此刻已是出了鲜氏弓箭手的射程,郑纶心中稍松,又见辰年竟然在此等他,心中更是冒出不尽的欢喜,不等辰年吩咐,纵身跃到她身后,道:“快走!”
两人同骑一马,往东逃去。贺泽带着人就等在前面不远处,瞧着郑纶他们安全逃出也是由衷地欢喜,向郑纶抱拳道谢:“今日之恩,贺泽永生不忘。”他说着又转向辰年,迟疑了下,谢道,“多谢出手相救。”
辰年脸上遮着面具,瞧不出神情,只从那双露在外面的眸子里瞧出些淡漠来。她没有理会贺泽,回头望向远处的城墙,刚才那几箭分明有熟悉之感,却又不像是义父或是陆骁。到底是谁?泰兴城内除了他们两个,谁还能有这般功力?
辰年心生不安,侧头与郑纶说道:“我已请陈副将带两万精兵前来接应,我们需快些过去与他会合,以免生变。”
她虽未说半句指责之言,可那周身的冷意却表明了她的态度。郑纶不觉微微发怔,心思有些飘忽,一时想他这般冒险来救芸生,定会叫辰年误会自己喜欢芸生,一时却又想就叫辰年这样认为也好,起码不会叫她察觉到他的心思。
辰年那里不知郑纶心思,瞧他没有回声,诧异地回头看他:“郑将军?”
郑纶这才猛地回神,应道:“好。”
辰年又回头望了一眼城墙上,正欲策马而走,那一直呆愣愣地坐在亲卫马上的芸生却是忽地喃喃说道:“是拓跋垚,拓跋垚在泰兴。”
她这句话没头没脑,把众人都说得一愣,贺泽瞧着她神色恍惚,更是忧心,问道:“芸生,你说什么?”
芸生抬头茫然看向贺泽,过得片刻,那空洞无神的目光才渐渐清明,道:“十二哥,刚才射箭的那人是拓跋垚的心腹亲卫,箭法极好,从不离拓跋垚左右。”
经芸生一提醒,辰年忽地想起来,那年在宣州城南的杏林内,拓跋垚身边确实有一个神箭手,当日也是这般居高临下,突放冷箭,当时若不是有樊景云出手相救,她非死即伤。
“拓跋垚怎么会在泰兴?”贺泽却是有些不信,又问芸生道,“是不是你认错了?”
芸生还未回答,辰年已是冷声说道:“应该没错,我曾与那箭手有过交锋,的确像是同一人。”
她都这样说,众人这才信了。郑纶与贺泽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凝重。拓跋垚不会独自前来,他既然在这里,那鲜氏大军必然也在。拓跋垚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怎就绕过了豫州的封君扬?
贺泽道:“若是拓跋垚真的在泰兴,必有图谋!”
这简直就是废话!辰年暗骂,拓跋垚总不会是来此游玩的。她心中隐约有些念头,却又模糊无形,叫人一时抓握不住。对拓跋垚,她比郑纶与贺泽两个更多一分了解。那夜她偷偷潜入杏林被拓跋垚发觉,他身边分明有许多护卫,却亲自动手与她厮杀,足可见此人爱冒险,而且,好胜。
辰年敛了敛心神,道:“现在没有工夫想这些,还是先回到军中的好。”说完一抖缰绳,当先而走。
贺泽等人忙在后追了上去,一行人往东行了还不足二里,忽有大队骑兵从东北方杀出,挟着雷霆之威,直向众人冲来。众人心中俱是一凛,这样的骑兵阵,就只他们这三四十人,根本不是敌手。
“往南,去江边!”贺泽高声叫道,立刻拨转马头往南疾走,辰年却是迟疑,陈副将正带兵往这边赶来,若他们就这样随着贺泽逃去阜平水寨,陈副将若不能及时得到消息,只会以为他们深陷敌阵,拼死来救。她略一思量,回头问郑纶道:“你身上的伤可严重?”
郑纶身上虽有几处见血,都是被箭矢擦蹭所致,闻言只道:“皮肉伤,不碍事。”
因着时间紧迫,辰年没时间与他细说,只问道:“那咱们两个去会一会鲜氏的铁骑,从他们的骑兵阵中穿过,去与陈副将会合,可好?”
她这提议太过于大胆,听得郑纶一愣:“咱们两个?”
“对,就咱们两个。”辰年笑道,她勒马而立,一手控缰,一手提刀,微微侧身与他说话,“其余的人随着贺泽往南逃,咱们两个在后面替他们挡一挡。”
这些人中,也唯独他们两人的武功,可以如此一试。郑纶心中忽涨出万丈豪情,朗声笑道:“好!”
就这片刻的工夫,那边的鲜氏骑兵又驰近了许多。贺泽纵马跑出去一段距离,不见辰年追来,不由得回身望了一眼,见他们两人竟迎着鲜氏骑兵而去,顿时一惊,有意转回去与他们两个一同迎敌,可这念头刚一冒出就被理智打压了下去,只咬了咬牙,回身继续往南逃去。
再说步六孤骁带兵从东城门而出,直往西南插来,为的就是拦住郑纶与贺泽两个,将其击杀。见把他们一行人拦了个正着,步六孤骁心中自然一喜,待瞧对方转而往南逃去,他不禁暗自冷笑,正要从后追杀,不料却有一骑迎头冲了过来。
这个如同自杀一般的举动,瞧得这些纵马冲锋的鲜氏骑兵俱是一怔,还未反应过来,那两人一马竟就冲到了眼前。距离越来越近,步六孤骁已是能清晰地看到对面骑士那瘦削的身形,覆面的银色面具,还有那一双明亮璀璨的眸子。
辰年,这是辰年!步六孤骁心中忽地一惊,下意识地往旁侧拨了拨马头。就在这时,辰年忽地纵身,从马上高高跃起,双手举刀,向着步六孤骁劈落下来。刀未至,刀风已至,杀气迫人,寒意凛然。步六孤骁惊愕之下忙举刀相抗,喝道:“辰年!”
两刀相击,当的一声脆响,竟撞出点点火花,一股大力袭来,震得步六孤骁手臂一麻,弯刀几乎抓握不住。辰年身子疾速下坠,似是想借着这股势道,将他压落马下。瞧她这般不管不顾,毫不留情,步六孤骁不觉有些恼怒,赌气一般地拼尽全部力气,举刀往上抗去。
一招一式,快似闪电,两人不过一个照面,步六孤骁却从辰年眼中看到了一丝狡黠。他不觉一怔,尚未反应过来,辰年足尖一点马首,已是借着他的那股力道又往上跃起,大鹏一般从他头顶飞掠而过。
待步六孤骁反应过来,回头看去,辰年身影已飘落在另外一名骑兵马上,也是如法炮制,再次借力跃起。就这般几次起落,眨眼工夫就逆着骑兵冲击的方向,出去了二三十丈远。
骑兵大队冲锋时,根本无法立刻掉头,且为避免自己人相撞,战马与战马之间都隔有一段距离。不想辰年利用的就是这两点,弃了身下战马不要,身形左右飘忽,纵跃着往前,虽然险之又险,偏每次落脚点都是在马上,便是后面的骑兵有意躲闪,都避不开她。
再看郑纶,竟是紧随在辰年左右。千军万马之中,两人如同一对鹰隼,或比翼而飞,或相互追逐,虽惊险万分,却又畅快淋漓。冲至半途,辰年心神激荡,不禁长啸一声,体内真气催动得更急了些,避过那骑兵挥来的弯刀,直接踏上了他的头顶,借力一跃,又往后飞出数丈远。
郑纶被她激得好胜心起,两三次点跃,竟超到了辰年身前。辰年心中大为惊讶,她有五蕴神功无穷无尽的内力做底,方能达到这般地步,不想郑纶年纪轻轻,竟也强悍如斯,难怪连静宇轩都说他是练武奇才。
郑纶看她一眼,朗声笑道:“咱们比上一比,看看谁先冲过,可好?”
“好。”辰年应道,声还未落,人就已经又往前蹿了出去,抢了先机。纵她已是绝顶高手,骨子里却仍是那个爱占人便宜的小小女匪,郑纶哈哈大笑一声,紧追上去。
两人这样一路追逐,竟是几乎同时冲了出来,郑纶落地要早,可辰年的落地点却比他更向前了一些,难分胜负。辰年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瞧着远处步六孤骁已是带着骑兵前锋绕了一个大圈转回身来,不觉与郑纶笑道:“这回不光是咱们两个比快了,还得和他们比一比,到底是人腿快,还是马腿快。”
两人不敢停歇,继续又往前疾掠。郑纶内力虽然深厚,却不似辰年这般用之不竭,跑得片刻,便慢慢显出内力不济来。辰年瞧得分明,不觉转头说道:“你输了。”
郑纶微微抿唇,不甘示弱,正欲咬牙急冲,却见辰年向他伸过手来,玩笑道:“快点,再慢下去,小心被人射成了刺猬。”
她心思坦荡,此刻对郑纶只有战友之意。可郑纶却不似她一般,迟疑了一下,才伸手去握辰年的手,指尖刚一触及她的掌心,就觉得自己心跳似是又快了许多,仿佛下一刻就能冲破胸膛,跳将出来。
辰年一心只顾着逃跑,对郑纶的心思毫无察觉,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掌。郑纶只觉得一股刚正柔和的内力从她掌心传了过来,进入他的经脉,叫他精神顿时一振。他心中既是欢喜又是感动,一时都忘了眼下两人是在逃命,只盼着就这样一直跑下去才好。
两人携手飞奔,直出去二三十里路,才看到了前来接应的陈副将。辰年拉着郑纶继续狂奔,人还未到军前,口中却是高声叫道:“快!变换阵型迎敌。”
陈副将瞧他们两人都安全回来,不觉大喜,忙迎上前来,叫道:“将军!谢大当家!”
论起排兵布阵,郑纶到底比辰年要强上许多。他松开辰年,跳上亲卫让出来的战马,几个命令下去,大军便迅速地变换成作战阵型。以两万对一千,形势顿时逆转。辰年也新寻了坐骑,策马靠近郑纶,忽地说道:“步六孤骁那里,我来对付。”
郑纶一怔,随即就反应过来,心里不觉微沉,低声道:“两军交战,你死我活,容不得手下留情。”
辰年微微侧头,诧异地瞥他一眼,道:“你在想什么?你此刻内力近乎枯竭,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我来替你与他对阵,怎的就是要对他手下留情了?你若是不信我,那你就自己去,到时伤在他的刀下,可莫要怨到我的身上来。”
郑纶噎了一噎,竟是冷声说道:“我不怨。”
辰年瞧他这般逞强,实在难以理解,又觉得他喜怒无常,心中也有些不悦,索性就策马退到了一旁,不再理会郑纶,只等着他被陆骁击败,到时再去看他笑话。
再说带兵追来的步六孤骁,他分了一部分人马往南去追贺泽,自己却来追辰年与郑纶。不想他们两人速度竟是这般快,竟把骑兵都远远地抛到了后面,待往东又追了几里,却遇到了夏人大军。
战或不战,这两个念头在步六孤骁脑中撞到了一起。战,己方人马与对方相差悬殊,又是正面对敌,几乎没有胜算。但是,却可以拖住对方,等得身后大军赶来。不战,虽输了气势,却保全了兵力。而且,还可以作势败退,万一能引得对方追击,就给城内大军创造了可乘之机。
一时间,步六孤骁有些犹豫了。
史载,新武四年六月的泰兴大战始于一场混战,交战双方虽然事先各有谋划,却因战争开始得太过于突然,皆被打乱了节奏。郑纶大军刚刚赶到泰兴之东,未及休整,就被迫与鲜氏开战。鲜氏以逸待劳,初时本占据了上风,可随着贺家水军的渡江参战,形势顿时逆转,无奈之下,步六孤骁只得带军退回泰兴。
按照之前的谋算,合郑纶与贺泽二人之力,夺下泰兴并非难事,谁知攻城战只才刚刚开始了两日,泰兴西侧却突然出现了鲜氏援军。
这十几万从天而降的鲜氏援军,实在是在郑纶等人的意料之外。
因着封君扬等人皆预料北漠兵马不会为鲜氏人死战守城,特放开泰兴西侧给北漠人马留出了退路,不想却被拓跋垚利用,将靖阳的十几万鲜氏大军悄悄调出,穿西胡草原而过,经由茂城、小葛城、汉堡一线,神不知鬼不觉地到达了泰兴之西。
如此一来,便是不算那十万北漠人马,鲜氏兵力也已占优。也多亏鲜氏援军是远道而来,人困马乏,战力受损,这才给了郑纶与贺泽抽身而退的机会,两人当机立断,立刻鸣金收兵,各自往东、南方向退军。
贺泽带军退往江边,欲要渡江回水寨,不料停在江边的水军船只却遭到了鲜氏人的偷袭,数千艘战船被焚,夜色中,大火冲天而起,映红了整个江面。贺泽退路被斩断,后面又有鲜氏人马追杀,眼看就要全军覆没之时,辰年带义军骑兵杀回,以楔形队列从鲜氏军左后侧翼插入,犹如一把利刃,生生地将鲜氏大军的阵线撕裂了一个口子,救得贺泽军队往东北而来,与郑纶军合军一处。
连日苦战,众人皆是一身狼狈,郑纶在与步六孤骁的对阵中受了伤,便是辰年,也因着带军救援贺泽,受了轻伤。骑兵以楔形阵列冲击,虽然穿透力极强,可同时,那位于最先的将领却也最危险,若不到万不得已,没有将领愿意用这种阵列。
贺泽深知这阵列的优劣,心中对辰年更多了几分感激,特意去寻她道谢。辰年手臂被流矢射中,正坐在地上让灵雀给她包扎伤口,瞧见贺泽前来,只撩了撩眼皮瞥他一眼,淡淡道:“你不用谢我,救你非我本意,不过是大局为重罢了。”
贺泽闻言无奈一笑,对灵雀的白眼视而不见,就在辰年对面席地坐下,说道:“我觉得我们都小瞧了拓跋垚,若不是这回提前开战,误打误撞地坏了他的计划,叫他援军得以绕到你们身后,咱们两军怕是都要损在他的手上了。”
众人视线都放在泰兴城,若鲜氏援军从北悄悄绕过泰兴,堵到郑纶大军身后,到时开战,他们就要腹背受敌,莫说去救贺泽,就是自身也要难保。
辰年漠然不语,贺泽自觉无趣,正欲起身离开,郑纶却已是从远处过来,沉声道:“王爷已带兵南下,不几日就可以到达。”
众将闻信,面上不禁都露了喜色,封君扬能来得这样快,实在出乎众人意料,该是他刚回到豫州,就得到了拓跋垚南下消息,所以才能有这样快的反应。
贺泽却是扯了扯嘴角,道:“大伙先别忙着高兴,就怕拓跋垚也知道云西王大军将至,不会给咱们机会等。”
这句话似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把众将的喜悦浇了个灭。拓跋垚甘冒奇险,十几万大军绕行千里到了泰兴城外,为的就是先集中兵力灭了郑纶与贺泽,然后再回身专心对付封君扬,他怎会坐等着看己方几路大军合围泰兴。
郑纶想了一想,道:“事到如今,与其往东逃窜,不如掉过头来迎击追兵,只要能坚持上三五天,等得王爷大军赶到,便能扭转战局。”
贺泽点头:“正是如此。”
他们两人都这般说,自是有不少将领响应。辰年却是一直沉默不语,待郑纶转头来看她,这才说道:“便是要战,也该往东走上一走,占个有利的地形才好。”
泰兴往东便会进入襄州的丘陵地带,多山岭与矮山,若是能将鲜氏追军引到那里,他们的胜算也会多上几成。
贺泽略一沉吟,答道:“此处往东北三十多里,有一座矮山叫元宝山,可以设伏。”
话音刚落,就有斥候疾驰而至,向郑纶禀报道:“将军,鲜氏大军从后追来,距我军已不足二十里。”
天色不过刚亮,鲜氏追兵竟就到了。众人俱是一惊,齐齐往郑纶处看来,等着他的决策。郑纶果断说道:“好,那请贺将军领部众先行往那里去设伏,我率军在此阻击追兵,然后诈败,将敌军引向那里。”
贺泽应下,翻身上马,带着贺家军先行离去。
郑纶又一连下了几道军令,众将领命而去,准备在此列阵迎战鲜氏追兵。辰年所领的义军却悄悄往北而来,在一处缓坡后隐蔽,只等鲜氏军队与郑纶交战之后,再从敌军侧后方冲出,偷袭敌阵。
这个任务,比起那些须得正面迎敌的军阵,危险小了许多,温大牙虽不怕死,却也不禁暗暗侥幸,小声与身边的灵雀说道:“那郑纶倒也算厚道,没叫咱们义军挡在最前面,替他的嫡系送死。”
其实从冀州与郑纶联手抗击鲜氏贺兰部,到一路西行前来救援泰兴,郑纶对义军一直厚道,灵雀性子耿直,闻言说道:“郑将军是位坦荡荡的大丈夫,我以前倒是错怪他了。”
温大牙嘿嘿笑了两声,解释道:“我这不也是夸他呢嘛。”
灵雀没有说话,双腿一夹马腹,催马往前去寻辰年。温大牙身侧的方勋瞧得奇怪,忍不住凑到温大牙跟前,低声问道:“我瞧着鲁姑娘这阵子脾气见长,不知哪一句话没说对就引得她不高兴,以前也不觉得她这般啊。”
温大牙转头看方勋一眼,张了张嘴,话到舌尖却又变了,只惊讶道:“有吗?我觉得她一直就是这般心直口快的啊。”
方勋是个粗中有细之人,自然能看得出温大牙在与他装傻,笑了一笑,却是没说什么。
等不得一会儿,就听得南方地面隐隐震动,又过片刻,便传来了震天的喊杀之声。辰年不禁低声说道:“已是接战了。”
灵雀轻轻点头,默得片刻,忽地问辰年道:“大当家,要是领兵追来的鲜氏将领是陆大哥,怎么办?”
辰年闻言,转头看她。
灵雀一向刚强的面容忽地露出些迷茫,她不觉低了头,轻声道:“虽然从我回到江北那一天起,就准备好了有朝一日要与陆大哥兵戎相见,可等这一天真的到了,我却又怕了。”
她尚且如此,那与陆骁纠葛更深的辰年呢?灵雀抬眼去看辰年,问道:“大当家,你那日从陆大哥刀下救郑将军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
“能想些什么?开始就想着瞧郑纶笑话,待到后来,又想着赶紧把郑纶救回来,千万不能叫他被陆骁一刀给劈了。”辰年微微有些失神,嘴角的笑意转瞬而逝。其实,她并不怕陆骁带兵前来,她武功比他好,最不济还可以生擒了他。她怕的,来的人不是陆骁,而是她的义父,不是清风寨里的穆展越,而是鲜氏的左将军丘穆陵越。
山坡上观望的斥候已经打出了手势,辰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片刻之后又睁开,沉声喝道:“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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