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轻尘之所以回到长安,所求的不过就是两件事,一是为了当众揭露幽州镇武司过去所发生的一切,想要通过朝廷的力量排查出长安这边与真武殿勾结,暗害了幽州镇武司的人,希望草原上发生的一切沉冤昭雪,第二,则是为了商讨出救回无心之法。
如今第一个目的他暂已是心灰意冷,魔罗的话,一直阴魂不散地缠绕在他心头,加之今日发生之事,他已彻底看清了这些大人物的真面目,总之,仇人就在暗中藏着,不会离开,他无需如一开始那样着急找到对方,只要实力够了,总有机会亲手复仇,可这第二件事,却是拖不得了。
李轻尘重重一拳锤在膝上,沉声道:“真武殿的人都敢跑到京城中来作威作福,眼看天下大乱之兆将起,然而如今诸侯卿相,无不是想着该如何保全自己的爵禄,让我等武人为其所驱,徒劳奔波卖命,凭什么?这演武,我看不参加也罢,我欲立即启程去往凉州,找到无心口中的观主,向这位前辈高人寻求解除摩诃心经之法。”
李轻尘却也不是没想过去询问老爷,只是离开了那处方外之地后,如今他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回去,而且那位老爷太过神秘,又有能够驱使一头千年老龙的无上神威,好似那天上仙人,与人间太过遥远,反倒生疏。
况且,李轻尘至今想不明白为何他会愿意帮助自己,虽然对方口口声声说是交换,但李轻尘思前想后也不知到底是做了什么交换,对方对自己有大谋划也未可知,所以他反倒不敢因为这点小事而找上老爷。
沈剑心却道:“但是李兄,容我说一句不好听的,就算是找到了摩诃心经的破解之法,可单凭我们几人,又怎么能上得真武山,找到无心兄弟呢?”
虚与委蛇,主动加入真武殿?
那只怕下个被摩诃心经抹去心智的就是他们了,踏至山巅者,没一个是傻子。
李轻尘闻言,虽也知道这是个难以解决的问题,却也只能叹息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如今留在这里,也是白白耽误时间,总得做些什么,不然我于心难安。”
乾三笑略一思忖后,道:“我倒是有个法子,你们那无心兄弟不是已经成了真武殿的贪狼星君么,身居高位,必当有任务交托于他,到时候总有机会诱他出来,届时只要找到了法子,总归是能唤醒他的,怕只怕......”
李轻尘赶忙追问道:“怕什么?”
乾三笑重重地叹了口气,小声道:“怕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走的,这朝廷衙门又不比青楼妓坊,哪儿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来的时候,有那裴大人代为引荐,自然无碍,何况你们二人来,也算是帮了长安镇武司一个小忙,些许问题,也就不再是问题。”
“但如今演武会还在继续,你们全偷摸着跑了,这落的既是朝廷的面子,也有临战怯阵的嫌疑,朝廷这次最起码明面上是真的为针对真武殿而办,怯战便是重罪,何况李兄,你可别忘了,你身上还背着命案,只是因为长安镇武司武侯的身份才暂时无碍,一旦你选择脱离长安镇武司,离开这里,只怕立马就要被朝廷通缉,毕竟,暗处那些人,是不吝以最合理的理由治你于死地的,故而我才会说,如今怕是不好轻易离开长安。”
李轻尘闻言,不由得垂下头来,他又如何不知对方说的其实都是对的,毕竟是朝廷衙门,哪里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去衙门里报个假案还要挨板子,更何况是这关键的时候。
可他如今已经没了再打下去的理由了。
正待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李轻尘赶忙起身走去,一把推开门,眼前站着的,却是少了几分往昔灿烂的笑容,脸上多了些憔悴之色的黛芙妮娜,一头金发乱糟糟的,也少了许多神采。
见到李轻尘,她立马伸出手,抓起他的手腕,便道:“他让你过去。”
李轻尘不需思考便知道是谁,当即惊讶道:“裴大人醒了?”
黛芙妮娜翻了个白眼,心中忧虑,嘴上却道:“小裴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废话这么多,你跟我来就是。”
李轻尘赶忙转过头,朝屋内传音了一番示意无碍,然后便跟着黛芙妮娜一起来到了丹药坊中,里面除了一身素白长裙的玉儿姑娘还在低头熬煮药汤外,便只有赤裸着上半身,正趴在台子上的裴旻了。
他与武真一受的伤几乎是一样的,都是整条后背的脊椎骨都被彻底地打碎,只是他到底输在了体魄上,所以是否会影响到之后的修行,都要看恢复得如何了。
一战惊八方,一剑震四座,连无数剑道前辈见了,都要自叹弗如,尊称一句剑术第一,险些直接在演武场上斩杀掉武真一的天之骄子,如今却沦落到这种地步,实在是让人唏嘘不已。
黛芙妮娜坐在一边,双手捧着下巴,视线从披散下来的金发的缝隙中穿出,望着眼前愈是熬煮,却反而愈加清亮,就好似白水一般的药汤,正发着呆。
赤裸着上半身趴在台子上,后背上满是腥臭药膏的裴旻努力抬起头,朝着李轻尘挤出了一丝温暖和煦的笑容,无奈道:“原谅我没法亲自来找你。”
李轻尘赶忙走上前,单膝跪倒在地,抱拳道:“前辈这是哪里的话。”
裴旻道:“之后的事,我都已经听季真说了,轻尘,你现在就给我说说,你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就行。”
李轻尘想了想,对于裴旻,他没有想过要隐瞒什么,毕竟他早已将自己所有所知的真相都对裴旻说了,如今这些事自然更无需隐瞒。
“大半年以前,真武殿的人跑来长安闹事,十方镇魔狱毁于一旦,无数高手陨落,最后真武殿的人却近乎是全身而退,如今再说什么要杀上真武山,在我看来,也就只是个无聊的笑话而已,就算是又加上了其他镇武司的好手又如何,这次来的人,难道会比上次不幸陨落的前辈们厉害?朝廷到底只是做做样子,还是真有此想法,我都已不再关心,亦不会再对此抱有幼稚的幻想,我的仇,我自己来报,我的事,我自己解决,只是辜负了裴大人对我的信任,心中难安。”
裴旻沉默了良久良久后,再开口时,语气中也多了一丝难过。
“轻尘,不要如此偏激,无论是王大人,还是我,都希望你能留在这里,光靠你一个人,难以成事,而一旦离开了长安,我们亦难帮到你,这才不过刚开始,又何必心急呢,再相信朝廷一次,如何?”
李轻尘道:“前辈,连武家之人行事都是如此,我又要如何才能相信?呵,也难怪上次武督大人不早早出手,今日一见,方知不过是欺软怕硬之辈,凭他,绝不敢上真武山。”
裴旻立马肃然道:“慎言!”
见李轻尘没说话,裴旻又劝道:“演武会后,你若想离开,我会以一个合理的理由送你离开长安,不过在这之前,你还不能走,你一走,必然成为众矢之的,你可是忘了我曾对你说过的么,唯有挟大势者,方算真无敌,朝廷与真武殿不两立,绝无握手言和的可能,不必着急呀!”
李轻尘缓缓地摇了摇头。
“裴大人,你错了,你口中的朝廷,也是曾害得我‘家破人亡’的朝廷,若那只是某一个人的阴谋,是说不过去的,当今天子难道对我们的态度不也是对狗一样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们只是他手里的刀,用脏了,就该丢了,甚至是毁了,你知道他们用什么理由骗过了我那位韦陀义父么?”
李轻尘一只手捂着额头,笑意无比苦涩,口中喃喃念道。
“就只是几座佛寺而已,就只是区区几座佛寺而已......”
“害死我幽州镇武司全司者,是真武殿,可朝廷敢为此而杀上真武山么?范阳城中最后放走古先生的,是白衣兵仙派出的人,你敢说此事跟他没有联系么,可朝廷敢查吗?最后借王叔的手下了那个命令的,不也是朝廷的人吗?裴大人,你留我在长安又如何,我是一个在他们眼中本不该活下来的人,没有我,他们还能维系表面的安定,我捅破了天,下场是什么,不就是一个死?这件事,若要靠他们,是查不出什么结果的,我如今心意已决,还请裴大人成全!”
裴旻一时沉默,半晌,才沉声道:“轻尘,你就算要走,也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不然就算我愿意帮你,届时暗中的那些人也不会愿意放过你,下一场,你输掉之后,我且为你安排任务,你也可借故离开,却不要公开脱离长安镇武司,你别忘了,长安镇武司武侯的身份,终究是一块挡箭牌,有了它,会帮你许多的。”
话说到这,裴旻已是全心全意在为自己考虑,李轻尘只能抱拳道:“如此,便听前辈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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