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后天人工练成的开朗,学得还不像,只做到了温和。
日出的时候最爱你
风鼓胀撑作鸟儿的家
云汹涌化为月亮的归宿
日落的时候最想你
一天要结束了
星星眯着眼睛走出山间
溪流滑过石头和田野
烟火缭绕
宛如洒满时间空隙的天空
日出的时候爱世界
光芒像白色的大鸟浮动
日落的时候想世界
桐花飘飘落在太平洋的白帆上
浪花墨绿
空气脆甜
万物都有神灵
夜幕低垂,星星不说话。
“慢死了。”叶冬米嘟囔着。
“嗯?”
“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好久。”叶冬米闭上眼睛,“我今天特意涂了不掉色的唇釉,而且是甜的,你要不要试试?”
麦洛笑了:“要。”
话音没落地,就已经稳当准确地叼住心仪已久的那片绯红,麦洛手微微用力,把叶冬米推向寝室楼的背光阴影处,趁着月色正好,趁着微风不燥,两人秉持着大胆的猜想、小心求证的精神,探索新世界。
再回到寝室的叶冬米面色潮红,嘴唇像刚吃了变态辣的“麻辣拌”。
徐丽丽看了一眼就不再看第二眼,专心致志地打开对话框,和李望进行单方面会谈。
半个小时过去,徐丽丽从手机里抬头,看见叶冬米还呆呆地坐在那儿,脸上挂着甜腻的笑。徐丽丽敲敲床板:“我举报了啊。”
“举报什么?”叶冬米慢半拍地跟上徐丽丽的节奏。
“内容引起不适,举报了。”徐丽丽说。
叶冬米傻笑半天,磨磨蹭蹭地移到徐丽丽床边,扒着她的枕头,说:“我和麦洛在一起了。”
徐丽丽长长地“哟”一声,然后就没了后话,反应比叶冬米想象的要平淡多了。
“我跟麦洛在一起了。”叶冬米重复一遍。
“多新鲜。”徐丽丽点点头,“你跟他不早就在一起了吗?”
“谁说的?我跟他今晚才确定的关系。”
“管你什么时候确定的,在我们这些群众眼里,你俩早搅到一块儿去了。”
“不能吧?”叶冬米不信,“我多低调啊。”
“你低调个铲子。”
学校最近说要和国际接轨,争做世界一流学校,搞了个两天一夜的露营活动。其实说白了就是给学生的履历表多一样可以填的东西。
叶冬米刚觉得和自己无关,还在乐呵地想又有两天假期了,结果就看见群里又发了一条消息:“学生干部必须参加。”
叶冬米骂了一句脏话,早知道不去抢江世雅这什么玩意儿部长了。
她在微信里向麦洛抱怨:“还以为自己能盼来一个假期,结果居然要去什么深山老林里度过。”
麦洛安慰她:“只要胆子大,天天都放假。你平时不也经常一周就上两节课吗,还差这两天假期?”
叶冬米说:“自己逃课换来的假期和学校正儿八经放的假,性质不一样,关系到我能不能心安理得地躺在床上玩手机。”
麦洛:“说不定露营挺好玩的。”
叶冬米叹一声气:“但愿吧。”
出发当天就下雨了。
“真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叶冬米打了个哈欠。她昨天晚上睡前吃撑了,一晚上不论怎么睡肚子都不舒服,早上刚睡着一会儿,就被叫起来要走了。
她现在走路都是飘着,在楼下看到等自己的麦洛的时候,她反应迟钝地打了个缓慢的招呼。麦洛问她怎么没带行李,她才想起来行李还在寝室里,她忘拿了。
“我有种预感,”叶冬米靠着麦洛走,没骨头似的,“我今天一整天脑子都不会清醒。”
麦洛看叶冬米睡眼惺忪的,觉得好玩儿,伸手扯她薄薄的眼皮,看见她额头上冒了颗痘痘:“昨晚吃什么了?”
“烧烤。”叶冬米又打了一个哈欠,眼睛酸得一见风就哗哗流眼泪,“太困了,好想睡觉。”
“快到了,到车上再睡。”
两人手牵手走到班车前的时候,还没上去,就听到一大串的起哄声。魏天扒开窗子冲两人吹口哨:“快点!待会儿下起雨了,我们上山就麻烦了。”
“下雨了根本就不该再去露营好嘛。”叶冬米迷迷糊糊的,还不忘反驳魏天的话。
叶冬米一上车就开始睡觉,山路颠簸十八弯,愣是没把她颠醒。
到了地方已经是三个小时之后,叶冬米在车上睡了全程,此刻有精神了,就跷脚坐在一边指挥魏天、谢鼎搭帐篷,把两人烦得不行,最后几乎是跪着求她赶紧再去睡一会儿吧。
叶冬米拍拍手:“那恭敬不如从命。”
她手脚麻利地把鞋一脱,“刺溜”钻进魏天和谢鼎刚搭好的帐篷里面。
“好了,你们开始下一个吧。”
麦洛拾了柴回来,得知叶冬米动都没动一下就得到了一个双人帐篷,而且现在人已经躺在里面睡得安稳了。
他笑得充满了自豪和骄傲。
“他这样让我很没有告状的成就感。”魏天转头对谢鼎说。
谢鼎拍拍魏天的头:“去摘些野果子回来吃吧,晚上都是烧烤,吃多了腻得慌。”
叶冬米醒过来的时候,周围一片黑暗。她拉开帐篷的帘儿,探出头,看见不远处的河边,她的同学正围着篝火坐在一起。烧烤的香味像有实体似的,抓着叶冬米靠近。
麦洛最先看见她,朝她招手:“这儿。”
叶冬米点点头,走过去坐在麦洛身边,刚睡醒还在愣神,她把头靠在麦洛肩上,整个人还处于放空状态。
“想不想吃东西?”麦洛凑近叶冬米的耳朵,低声问。
“不想。”叶冬米摇摇头,“怎么还是觉得头昏脑涨的。”
“那是因为你睡多了。”麦洛伸手理叶冬米耳边的碎发,“缓一会儿就好了。”
两人公开虐狗的画面,让其他人很不满。有人提议:“可以了,可以了,咱们玩游戏吧。”
一群平均年龄二十二岁的人,最后一致通过的游戏叫“击鼓传花”。
几轮过去,叶冬米精神来了,开始疯。那些上去表演节目的都被她撺掇得加了码,除了歌舞还得干别的,比如一心只想唱腾格尔的《天堂》的魏天,唱完了,还得和谢鼎抱一个。
谢鼎眉一挑,看向叶冬米,叶冬米对他笑了一下。
第二天天不亮,叶冬米就被麦洛叫醒。
“走,去看日出。”
叶冬米翻了个身:“看不看日出,最后太阳都会升起来。你们去吧,我再睡一会儿。”
“没有‘们’,只有我俩。”麦洛把叶冬米从被窝里拖出来,“你闭着眼睛睡就行,我帮你穿衣服。”
叶冬米一听,不挣扎了,就闭着眼,让抬手抬手,让抬脚抬脚。好不容易上了路,叶冬米走了几步就不想走了,麦洛就把人背着,一路爬上山顶。
“你对日出是不是有种特别的迷恋之情?”叶冬米问麦洛。
“我是想和你一起看日出。”麦洛说。
叶冬米低头俯身捡起一块灰色的石头,揣进口袋里:“怎么突然想起这茬儿了?”
“情侣必做的一百件事。”麦洛说,“要一起看日出,还得一起看日落。”
“还有呢?”
“水上乐园、钓鱼、放风筝……”麦洛嘴不停,吧啦吧啦报了一长串。
“那一件一件来吧。”叶冬米又捡了块黑色的石头,把石头装进麦洛的口袋里,“等天气暖和一点,咱们就去水上乐园。”
“回去就去水上乐园。”麦洛从后面抱着叶冬米,“我们还有好多事儿要做。”
“但我们也还有好多时间呢。”叶冬米侧过头看麦洛,“一下子把一百件事都做完了,以后怎么办?”
“以后还有另外一百件事。”麦洛说,“我等不及了。我等了你十三年,现在恨不得把十三年的时光都补偿回来。”
“什么十三年?”
“那个男孩儿是我。”
眼前山峦叠嶂,深绿墨绿翠绿的树叶构成一片森林,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在两人都没有注意的时候,红日映天,像被烤得通红的硬币。飞鸟零散地飞去飞回,他们所在的营地里升起袅袅青烟。
叶冬米心“咯噔”一下,她手握住麦洛的手,然后就不再说话,静静聆听麦洛的来之不易的坦诚。
原来面前这个俊朗洒脱的少年,就是当年那个离家出走、饿晕在路边奄奄一息的男孩儿,以及原来那个连《雨巷》都背不明白的男生,也是他。
那个时候叶冬米正因为生物考了三分而万念俱灰,一个人躲在图书馆顶楼角落里,认真地想以后的人生路到底要怎么走。
就在这个时候,听见一个声音沙哑的男生在背《雨巷》。
“独自徘徊在悠长悠长又寂静——哦,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远了远了,她静默地远了远了,到了……到了颓圮的……篱墙,她飘过像梦一般的,像梦一般的……像梦一般的,像梦一般的——”
“凄婉迷茫。”叶冬米听不下去了,补上那个男生卡壳的地方。
她本来因为生物考了三分而万念俱灰,此刻在这儿听见有人连这么简单的诗都背不齐,内心得到了安慰。
当时叶冬米装模作样地教训那个男生:“戴望舒要是知道你这么背,他肯定气得把《雨巷》一把火烧了。”
她高中三年最感谢的人,其实不是班主任也不是父母,她最感谢那个男孩儿,也就是现在的麦洛。要不是他,她估计在高一的时候就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是他让她明白,人各有所长,强求不得。
学文吧,别挣扎了。她听见自己说。
“我真该谢谢你。”叶冬米真诚地说,“如果不是你,我当时肯定都沉沦了。”
麦洛挑挑眉,开始给自己邀功:“其实我会背《雨巷》。那天下午我去办公室抱作业,听见老师在那儿说7班有个学生叫叶冬米,生物才考了三分,对了道选择题,对了道填空题,其余的全错。我一想,这得多打击你的自信心啊,于是晚上我就先行一步先去图书馆顶楼等你了。”
“然后故意装作不会背,比我还笨的样子,让我重拾对生活的希望。”叶冬米把脸埋进麦洛的怀里,“但很奇怪的一点是,如果我俩高中就读一个学校,怎么我从来没见过你?”
“你要是足够仔细,便会发现,光荣榜最顶尖的位置,上面一直挂着我照片。”
“为什么我从来没注意到你?”
“这也是我一直想问的。”麦洛笑得很无奈,“我大学不过比你晚去了一个月,结果就得知你已经有男朋友了。我当时差点儿想抓起电瓶车砸许淮阳。”
“为什么会晚一个月?”
“这又是一个好长的故事。”麦洛说,“接下来,你要听到我所有的生命轨迹了。应该和你想象的有很大的不同,但你说过你想了解我,所以——”
叶冬米点点头,更紧地握住麦洛的手。
“三岁还是四岁的时候,我爸就去世了,记不清了,我妈给我说的——反正我对我爸没印象。后来我妈改嫁给当地的一个火锅店老板,他对我不怎么好。你知道的是他常常喝醉就打我,你不知道的是,从我住进他家开始,就没吃过新鲜的饭菜。我一直只能吃客人们吃剩下的火锅里的渣滓,加上剩饭。不是简单的锅里的剩饭,是客人吃剩了半碗的那种剩饭。
“所以你现在大概能明白,为什么我不和别人同桌吃饭,不和别人吃一个盘子里的东西,更不能接受一起吃火锅。不是什么洁癖,是因为觉得恶心。一想到大家的筷子相互碰撞,一起在锅里捞什么东西,在盘子里夹什么东西,口水相互传递,就觉得恶心。就不可避免地回想起我以前吃过的那些沾着不同人口水的饭菜。
“我不断地离家出走,不断地被逮回去,然后被打得更狠,以前好歹能吃剩菜剩饭,后来连那些都没有。胡先汉——就是我的继父——买了一只狗,接替了我的工作,剩菜剩饭都是那只狗的了。一开始,我妈还偷偷给我送饭——那是我有记忆以来,整个童年过得最幸福的时光,有妈妈在身边,也可以吃上新鲜的饭菜。后来被胡先汉发现了,他把我妈从家门口踹下去了,而且不是从楼梯上,是楼梯空隙,从六楼直接掉到一楼,我妈当场昏过去,再也没醒来,挺幸运,没死,但也差不离了,是植物人。所以,我家里从来没有什么盆栽植物。
“我当时特别恨,恨一切的东西,连每天太阳的升起都让我觉得憎恨,太阳如果可以照亮大地,为什么照不亮我这个角落?
“我恨胡先汉,我更恨自己,恨自己的弱小、无能为力,我那么恨胡先汉,但我居然一丁点儿办法也没有。我妈的医疗费是他出的,我要是报警,他进去了,我妈就只能等死了。但是,就那么放过他,我又觉得实在不甘心。
“于是想自杀,用我的死来恶心他。我留了一封遗书,写什么忘了,大概意思就是我要去死了,然后阴魂一辈子缠着他,缠着他的火锅店,用所有的恨来诅咒他,一辈子,直到他也死。他是做生意的,最怕这些。这是我当时能想到的最好的报复方法了。
“后来的事儿你就知道了——然后,就是漫长地找你的日子。胡先汉大概是被我那封遗书镇住了,之后也不敢对我怎么样。我就每天正常上课,抓住每周一节的微机课机会,学会电脑的基本操作。同时去说服饭店老板让我去洗碗,我是童工,他们都不敢收我,我就只拿正常工资的三分之一,总算找到了一份工作。每天只能躲在后厨里,洗着永远洗不完的碗,好在工资到手的时候还是很开心。我去网吧,在网上找你,没有身份证,我就去做了个假的。可能是之前被胡先汉饿狠了,后来吃上正常饭菜了个子蹿得很快,拿着假身份证进去也没有人怀疑。
“找你跟大海捞针似的,我在网吧看大家都在打游戏,熬夜通宵不要命地打,甚至还有人真充钱去刷,心想如果我是做那个游戏的,那我不就赚翻了吗?从此我就走上了自学软件开发的路,再后来挣了第一笔钱,第二笔钱,第三笔钱……慢慢地,就越存越多。我不是没想过要直接离开胡先汉,但我又一想,我凭什么走,那不就是给他省钱了吗?
“终于,在十一中的贴吧里找到你了。临走之前,我去看了一下我妈,她睡得很安稳。我付了接下来一年的医药费,我怕我一走,胡先汉就不管她了。到了十一中,其实我跟你打过招呼,结果你不记得我了。啧,想起来就伤心,我给你千叮咛万嘱咐说我叫麦洛,你一定要记住了,结果你一点没记住。
“我高中时候性格很闷,只知道埋头学习,我是半路出家的学霸,所以学起来很费劲,但还是咬牙坚持下去了,就是为了能让自己一直挂在光荣榜上。因为我有一次听见你跟江世雅说‘光荣榜上的人可真威风,谁路过都得瞄一眼,想不注意都难’。结果我费劲考了全校第一,挂在上面了,你居然没注意到光荣榜上面换了个人。高中三年,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成绩太好,高二分科的时候,直接被拎去了理科黄冈班,连教学楼都与你不在同一栋。我经常在下课的时候借着去问语文老师题的理由,溜去你们文科楼,去你班外面晃悠,看看你在做什么。
“高考完我不知道你去哪个大学,就一直没报学校。直到确定你在师大了,我就拿着我的高考成绩去找师大校长了,过程有些麻烦,总之虽然比你晚了一个月入学,但好歹还是进来了。结果就得知,你有男朋友了。
“我当时气得牙痒痒,心想你这效率也太高了,同时也好奇是什么样的人,能被你一眼就看到。许淮阳——啊,现在提他名字都还觉得生气,看到许淮阳是一个爽朗的、爱笑的人,我反省了一下,我确实不招人喜欢,闷、不爱说话、不怎么搭理人、整天埋头做自己的事情,活该高中三年你都没注意到我。我就学着改变自己,改变自己的说话方式,面部表情,我为了能跟人有话说,我甚至去背了一本《脑筋急转弯大全》。所以,上次去游乐园的时候,你问我的那个关于狗的脑筋急转弯,我一听就知道答案。
“你喜欢的应该是那种开朗的、干净的人。我是后天人工练成的开朗,学得还不像,只做到了温和,揭开那层布,就只剩一个沉闷、晦暗的怪物。
“差不多就这些,说完了。”
这是太长的一段独白。
叶冬米一直静静地听着,一句话也没说。
就在麦洛反省自己最后那句话是不是太矫情的时候,叶冬米说话了。
“累不累,”她看着麦洛,言语神情间全是心疼,“一直挂着笑脸。”
麦洛却带着叶冬米的手捏自己的脸:“这张和善的面具戴得这么久,我其实挺适应的。现在想摘下来,我居然舍不得了。我不想回到那么阴暗的日子。况且,有你陪着我,我笑也未必不是出自真心。”
叶冬米就像一个做好准备要迎接暴风雨的人,没承想最后掉下来的不是暴风雨,是一场倾城的海啸,剧烈、深沉到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叶冬米早就弄明白了所谓的爱情。
——两个人坠入爱河,肯定是其中一个先被苹果砸中了脑袋,在头晕目眩中延伸出另一个人的全部景象。于是心动被放大,欢喜和期待迎风招展,另一个人受到感应回头,落进对方的眼睛,二人相视一笑。
没有多神秘,也没有多伟大。爱情,归根结底只是一种在途的巧合。
要产生这种巧合,也不会有多难——地上的花在绽放,花香在空中飘扬,同时天上再有点明媚的光,这样的情景,加上一个不碍眼的人,足够产生几吨的爱情。
所以这个城市不缺恋人,或者说整个世界都不会缺恋人。
叶冬米从来没想过,她自以为早就看透了的爱情,还有别的模样。
她一想起麦洛那句“我是后天人工练成的开朗,学得还不像,只做到了温和,揭开那层布,就只剩一个沉闷、晦暗的怪物”,就觉得鼻子又是一酸,万千思绪像嚼了炫迈口香糖,根本停不下来。
她看看天上的游云,游云不说话;她看着远处的朝阳,朝阳笑哈哈。
万物静默如谜,但在这寂静里,却囊括了所有的波澜叠起。
叶冬米把手在麦洛的手掌里转了个方向,十指相扣握在一起。
她一直相信,两个人握着手,一起走向明天的样子,最让命运胆怯。
我会尽我最大努力,尽可能无限延长陪着你的时间。
——她知道这话说着不如“我一辈子都爱你陪你”动听。
但动听的话往往浪漫,浪漫就是说说就过了,就是经不起推敲。
叶冬米希望自己对麦洛的承诺,能经得起推敲。
徐丽丽照常每晚给李望发消息,也从来没奢望对面那人能回复。
“李望!”
“晚安!”
“我要睡了!”
“冬米和麦洛去露营了,我本来也想去,但想着去了我也孤身一人,想想就觉得自己很惨,好像身后拖了一整个夕阳,360度无死角照着自己,走哪儿都是一道长长的阴影映在脸上。所以我很明智地选择,窝在了寝室。”
“也有好处。你看现在才九点多一点,我就准备睡了。”
“好了,不说了,我真睡了,晚安!”
发完这一长串,徐丽丽锁屏,把手机放到一边,正要进入梦乡,手机振动了一下,这是有人给自己发微信消息。
徐丽丽猛地睁开眼,万一是李望呢,她激动地点开,还真是李望。
“哎,要不我俩在一起吧。”
“……”
徐丽丽起码看了十七遍,怎么阅读理解,多维解读,最后得到的答案都是李望这是要和她在一起的意思。
按理说,徐丽丽这时候不点炮齐鸣,也该高歌三首以表激动之情,但她心里平静得像一潭没有出口的内陆湖。
她没回复,锁了手机,盖上被子睡觉。
半个小时后,徐丽丽把蒙在头上的被子掀开,伸出一只手,摸到手机,也不点开看,直接长按锁屏键关机了。
她搞不懂为什么自己现在也算是得偿所愿了,怎么一点都不高兴。没什么比睡觉重要,徐丽丽把这摊子麻烦事儿扔到脑后,专心培养睡意来。只是睡意刚才还牢牢黏在眼皮上,现在却像一阵风似的飞了。
凌晨三点十七分,徐丽丽打开手机,用力地点击触摸屏,愤怒地敲出这句话:“啥玩意儿啊!你当小组学习找合作伙伴,还是临到交作业没写,于是找个可以抄的凑合了事儿啊?”
李望左等右等没等来徐丽丽一声欣喜若狂,倒等来了一句暴跳如雷。
他很疑惑啊,于是他拿着手机截图去问麦洛。
“怎么回事?”
麦洛在手机这头笑出了声,他都能想象出李望毫无表情的脸上,此刻蕴含着浓浓的无辜的样子。
“你活该。”麦洛慢条斯理地说。
李望没理他了。
麦洛见到叶冬米的时候,把这事儿当笑话讲给她听。结果叶冬米一脸惊讶:“合着李望根本没意识到他那话有问题是吗?”
她告诉麦洛,文院最近刚好有出国游学的项目,徐丽丽可能受刺激了,徐丽丽一个六级都没过的人,居然报了华盛顿大学西雅图分校。
“就是说——”麦洛顿了一下,“徐丽丽要走了?”
“多半是。”叶冬米咬着奶茶吸管,一双眼睛滴溜转,“这种交换生项目就是报了名给了钱就可以去,然后学得顺利的话,就可以拿双学位了。”
“接下来有好戏看了。”麦洛笑呵呵,“李望千里追妻,为爱翻江倒海。”
叶冬米兴致也很高,拿着麦洛的手机给李望发消息。
“徐丽丽要走了,她要去西雅图。”
这条消息倒回复得很快:“怎么可能,她英语六级都没过。”
“这个是游学项目,给钱就可以。”
“徐丽丽哪儿来的钱?”
“她家开连锁酒店的,你不知道?”
“开连锁酒店的每天算着时间买快过期的酸奶?”
“现在这个社会,是个人都有癖好,徐丽丽的癖好就是喝快要过期的酸奶。”
“你是叶冬米吧。”
“……”
叶冬米把麦洛手机放下,不回消息了。
中途拆题就没意思了。
但也不算全无收获,叶冬米贼兮兮地一笑,给麦洛打了声招呼就回寝室了。
徐丽丽还在床上坐着生闷气,叶冬米敲敲门,徐丽丽转头看见是她,又趴回床上。
“背单词呢?”叶冬米问。
“嗯。”
“西雅图有什么好玩的?”
“派克集市……”徐丽丽心不在焉地回答,“据说那儿有世界上第一家星巴克。”
“要出国的就是不一样,”叶冬米装模作样地竖大拇指,“我们关心的只有哪家馄饨和韭菜盒子好吃。”
徐丽丽拿书砸叶冬米:“闭上你的嘴。”
叶冬米很听话:“那好吧,唉,真可惜,我刚想说一下李望来着——”
“你去见李望了?”徐丽丽猛地坐起来,目光炯炯,眼睛瞪得像铜铃,神采奕奕地盯着她,“他说什么没有?”
叶冬米指了指自己的嘴,示意现在自己不能说话。
“哎呀,可以说了,可以说了。”徐丽丽连忙摆手。
“李望……我跟他没见上面。”叶冬米把“李望”两个字拖得老长,足足把徐丽丽“吊”得脖子伸长了一倍。
“但是!”叶冬米一个停顿,把话卡在关键地方,她开始慢条斯理地理头发,然后拿着杯子去接水。
徐丽丽急得不行,见叶冬米这副样子,恨不得掐死她。
“但是什么?”
“但是,我知道李望根本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叶冬米玩够了,实话实说,“他可委屈地把你俩的聊天截图发给麦洛,问为什么。”
徐丽丽服气了:“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有坑?有人那么说话的吗?”
话是这么说,徐丽丽把单词书一扔,跳下床。叶冬米问她干吗,她说订外卖,这两天连着忧郁,饭都没好好吃,得补补。
“西雅图呢?”
“西雅图是哪个屯儿的?”
“你不是都把钱交了吗?”
“没有。”徐丽丽拍着胸口,劫后余生,“那天我去主楼交钱,刚好办公室的人出去吃饭了,没交成,让下周再去。”
“得亏没交成,不然现在还必须得去了,到时候我一个英语词汇量大于200小于300的人,可真不一定能活下去。”
叶冬米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她眨眨眼,说:“你就这么原谅李望了?”
“不然呢?”徐丽丽很疑惑。
“你的尊严呢?”
叶冬米教徐丽丽,虽然现在心底已经不生气了,但一定不能表现出来,她还是得高冷,得等着李望来哄,对外也不能直接说自己已经不去西雅图了,她还是得做出一副随时都会离开的样子。
徐丽丽听完,竖着大拇指夸叶冬米:“高,实在是高。”
“可以了,你不适合这种有历史底蕴的短语。”叶冬米面无表情。
于是,一切如叶冬米和麦洛的期待,李望开始了惨烈追女友之旅。
早饭豆浆和菜包子是基本配备,一三五豆腐脑,二四面包片、煎蛋,周六周天李望必定出现在徐丽丽寝室下头,等着佳人同意邀约。
这是麦洛教的:“我高中政治老师说的,为了追媳妇儿,一切主要矛盾都是次要矛盾,得用革命的热情去进行实践,革命就是抛头颅、洒热血,你头颅都不要了,脸面还算什么。”
李望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点点头,任重而道远地走了。
徐丽丽被这个随叫随到的李望迷住了,逐渐丧失自我,天天使唤得特别得劲儿。
“李望,我图书馆书还没还。”
“李望,我快递还在二食堂没取。”
“李望,我想吃葡萄。”
“李望,你乐一个吧。”
事情发展至此,李望觉得把徐丽丽哄得也差不多了。叶冬米和麦洛俩缺德的看戏也看够了。
李望晃晃脖子,对着镜子,比出枪的姿势,“咻”的一声。
他已经看见徐丽丽被完整盛在盘子里端来了。
“李望,我今天想吃梦溪那边的烤肉拌饭,加番茄酱,不要干豆皮,多加豆芽和黄瓜丝儿。”
“是吗?”
徐丽丽一听这语气,不对啊。她连忙下床,趴到窗前一看,正好看见李望离开的背影。
完了完了,肯定是自己做太过了!
徐丽丽悔不当初,外套都没来得及穿,脚趿上拖鞋就往楼下冲,哪儿还有李望的影子。
徐丽丽慌了,连忙追过去,结果一过路口,看见李望正抱着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不闹了?”
“不闹了。”徐丽丽乖乖地点头。
李望很得意:小样儿,还治不了你。
他脱下外套套在徐丽丽身上,语重心长:“我说话不中听,你以后得习惯。”
徐丽丽点头如捣蒜,嗯嗯——嗯?
有人这么说话的吗?
终于,麦洛期待了很久的水上乐园之旅来了。
唯一不太合计划的就是,多了四个人。
麦洛看了一眼,对着李望和徐丽丽、谢鼎和魏天四人笑得云淡风轻,实则气得牙痒痒。
“我不记得这是公司活动。”麦洛说。
“但水上乐园是属于我们所有人的。”魏天从游戏里抬头,稳准狠地接了一句。
“那你们为什么选择挤在我车上?”麦洛又问。
“因为我们没钱买车。”徐丽丽说。
麦洛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紧,认真思考把后排四个丢下车,让他们自己走去水上乐园的可能性。
叶冬米安抚麦洛:“我不会游泳哎,待会儿你教我吧。”
“好。”麦洛一跟叶冬米说话,语气都柔了三个调,把后面四个麻得啊。
徐丽丽戳李望:“你对我说话怎么不这样?”
“哪样?”声调平平,毫无情感,跟其他人都没有差别。
徐丽丽瘪瘪嘴,转过头不理李望了。
莫名其妙被忽视的李望,目光转向麦洛,在后视镜里死死盯着他。麦洛瞄了一眼,解读出李望的眼神含义就是:你个虚情假意的表面工作爱好者,鄙视你。
麦洛微微一笑,向李望传递一个“那又怎么,你还不是不会”的眼神。
李望低声骂一句,越看身边打游戏的魏天越不顺眼:“胖死了,坐过去点儿。”
魏天这时候全身心都在游戏上,无暇顾及其他,听到这话就乖乖往谢鼎那边移。谢鼎本来马上就赢了,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挤,手一抖,放错了招,立马被怪找到机会,分分钟损失大半的血。
一局打完,谢鼎气得拿鞋扔魏天:“你没事儿动什么动!我在这一把里面白白耗费了一瓶回血剂!”
魏天手指在手机上翻飞,侧着身子躲谢鼎:“别别别,别碰我!我待会儿给你炼一瓶不得了。”
“我那是纯度百分之九十九的,你炼个锤子!”
“锤子也可以给你炼,你先稳住,让我把这一局打完。”
“不行!”谢鼎抢过魏天的手机。
“过分了啊,过分了啊,”魏天叫叫喳喳地从谢鼎手里抢自己的手机,一边抢一边告状,“麦洛,你看谢鼎!他剥夺我的休闲时刻!”
“你还压榨我的兴趣乐园呢!”谢鼎回嘴。
“那金龟子姐姐是不是得给你发个小红花表扬你兴趣乐园多姿多彩啊!”
“你波力海苔吃多了吧!”
“……”
麦洛猛地把车停下,一个急刹车,让所有人闭了嘴。
“前面红灯。”待大家安静后,麦洛轻描淡写地解释一句,然后才继续往前开。
后排的人面面相觑,眼神充满疑惑——
“你们看见红灯了吗?”
“没有。”
“没有。”
“没有。”
这个水上乐园是新开的,地点很特殊,在郊外的农场旁。知道的人不多,所以即使是周末,这里的池子里也不是饺子汤。
叶冬米和徐丽丽换了泳衣出来,麦洛看了一眼叶冬米没说什么。
倒是李望,看着徐丽丽的胸:“真平。”
徐丽丽当场就炸了:“关你二大爷的豆腐脑的事儿?你是卖弹簧的还是骑自行车的,你管得着吗?”
这一串毫无逻辑性的谩骂,让李望还思考了一会儿。等他回过神来,徐丽丽已经挽着叶冬米去滑滑梯了。
魏天是个讲究人,他出身少爷家,本来就娇惯,现在即使出来了,也一身挑剔脾气。他捏着鼻子:“我总觉得这里的水,一股牛粪味儿。”
“你该洗鼻子了。”谢鼎懒得理他,拎着他的脖子丢进水里,“还有牛粪味儿吗?”
“没了,没了。”魏天不敢再多话,一个人揣着无法言说的委屈,默默游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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