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脸上已没有丝毫动容,只觉得这些年自己实在是,瞎了眼扶持了一个白眼狼。
她私吞铺子还可原谅,不可原谅的是,她竟然什么都瞒着她,将大把大把的钱装进自己的口袋,半文都没有带自己分享过。
枉她平日里还装什么孝顺,全都是虚情假意!
“湘儿——”
孟祥倒比老太太多了几份真情,见蒋姨娘如此狼狈如此可怜的就要被拖了下去,他眼圈一下子红了,站起身来想要阻止,忽然听到老太太冷喝一声:“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拖下去!”
孟祥拭了一把眼角的泪,又无力的跌坐回去。
“老爷,饶了妾身吧,饶了妾身吧,妾身知道错了,老爷,你救救妾身,救救妾身啊——”
知道老太太是个面冷心硬之人,再求也没有用,蒋姨娘孤注一掷的将所有的希望全都投入到孟祥身上。
见他双目含泪,无力的坐在那里,她的心突然灰了,可是她还是不甘心,不甘心啦!
直到蒋姨娘被人拖出去之后,她凄厉的声音还回荡在屋里,就连孟九思的心里也生了一丝不忍。
可是她清楚的知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蒋姨娘贪墨了这么多钱财,她早该知道有这么一天!
老太太已疲倦到了极处,无力的摆摆手:“都散了吧!”
一时间,众人都退下了。
崔妈妈朝着蒋姨娘被拖走了方向“呸”的一声啐了一口,恶狠狠的从牙齿缝里咬出一个字:“该!”
说完,她又皱起了眉头,心事重重的往方园走去。
此时,龚氏正得意满满,志在必得的躺在方园等消息,因为受了伤,孟婉芳也不知怎么回事,抛下她对龚氏的失望和怨恨,急急跑来探望龚氏。
龚氏确实受了伤,脸上还有蒋姨娘的指甲抓痕,当时她没有想到蒋姨娘会那么快得了消息追过来,情急之下,与她起了争执。
当然,主要是恨,长久以来累积的恨,恨这个狐狸精夺走了夫君的爱,恨这个狐狸精夺走了她的管家大权,恨这个狐狸精只是一个低贱的妾室却踩到她的头顶拉屎拉尿......
只恨不得能将剥皮拆骨。
本来依她的本事,绝不会落于下风,幸亏崔妈妈在旁提醒,她顺势往后一仰,施了一点苦肉计,就大功告成了。
爽啊,实在是爽!
她终于得以扬眉吐气了。
一见孟婉芳来,就再崩不住兴奋一股脑的告诉了她。
孟婉芳不想这趟她娘出去就办了一件大事回来,她也跟着高兴,再加上龚氏一时高兴,什么都好说,好言好语安慰了她一番不说,还许诺了她好些事。
比如,夺回管家权之后,头一件事就是先给孟婉芳买几件贵重又漂亮的首饰,再做几身漂亮的衣服,还要让孟婉芳跟着一起学管家之类的话。
娘儿两个正兴抖抖的憧憬着,计划着未来,崔妈妈就颓丧着脸色带来一个惊人噩耗,忽如一盆数九寒冬的冰水浇下,将娘儿两个浇了个透心凉。
龚氏忙活了这么久,脸上还挂了彩,后脑勺也撞出了血,结果却是白忙活一场。
巨大的心理落差让她一下无法接受,再加上她本就不是隐忍的性子,实在没了办法才过了这么多天憋屈无比的日子,早就快隐忍到了极点。
一下子再无法控制得住自己,疯狂的摇头崔妈妈的肩膀,几乎目眦欲裂道:“你说什么,怎么可能,管家权怎么可能被思丫头夺走了,怎么可能?”
崔妈妈被她摇的头晕眼花,差点站不住,哭丧着脸战战兢兢道:“太太,事实就是如此,咱们忙了一场是为她人做了嫁衣裳!”
龚氏听了,心里燃烧的那最后一丝丝希望的小火星也被残忍的浇灭了,脸色顿时灰败如土,一下子跌回到榻上,没有力气再爬起来。
她被打击成这样,孟婉芳就更别提了,她心里既怨恨龚氏的愚蠢和无能,又恨孟九思的狡猾和奸诈!
这贱人都已经有大伯给她撑腰了,她在府里几乎可以横着走,她为什么还要夺走本属于她和娘的管家权。
这也就罢了,她还夺走了老太太对她的宠爱。
她好恨啦!恨不得将孟九思生吞活剥了,恨不得将大房所有的人都生吞活剥了。
可是如果没有大伯,那她还能成为侯府的嫡出姑娘吗?
谁不知道这满门荣耀都是大伯带来的。
恨极的同时,她心里又生出恐惧来,她已经将孟九思得罪狠了,也将孟婉仪得罪狠了,甚至连那个傻子孟怀璋都讨厌她,如果这个时候孟九思再来针对她,她会不会突然之间一无所有?
她为什么不是大伯的女儿,大伯可是赫赫扬扬的大英雄,而她的爹呢?
她爹就是个十足的草包。
她真是太不服了!这老天为什么如此不公平,什么好的都给了孟九思,就连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太过份了!
她狠狠的咬住了牙齿。
......
从墨堂斋回来之后,孟九思已汗湿重衫,她不敢稍有耽搁,连晚饭也来不及吃,直接就带人封了帐房,待忙完一切回到陶怡阁已过了戌时。
忙了一天,她又累又疲倦,身体粘腻腻的很是难受,一回到陶怡阁绿桑和青娥便打来了热水。
陶怡阁的浴房和卧室相连,中间用一块宽大的金漆彩绘花鸟三扇屏风隔开。
孟九思半闭着双眼靠在浴桶边上,热气氤氲,蒸的她雪白脸蛋泛起压倒这世间一切花色的红云,和脸一般雪白的肌肤光滑如绵缎,在柔柔烛火的照耀下泛着像是玉一样莹润的光泽。
满头乌发全部散落下来,飘在水面上,蜿蜒在她雪般的肌上,黑与白的强烈的对比,别样的魅惑人心。
浴房内燃着上好的宁神香,混着玫瑰花胰子被热气蒸腾出来的味道,萦入鼻端,无端的令人安静的想要入睡,再加上有绿桑在身后为她按揉的头皮,她更加舒服的昏昏欲睡。
“姑娘......”
忽然,绿桑轻轻唤了她一声。
孟九思闭着眼,懒洋洋的“嗯”了一声。
绿桑见她还醒着,想了想道:“你可听闻最近府里有什么谣言传了出来?”
孟九思摇摇头:“并未,怎么,又传出什么话来了?”
绿桑有些难以启齿,咬了咬牙道:“那些人真是太可恶了,她们竟然说铁妞......”
孟九思猛地惊醒,一下子睁开了眼睛,转头望着绿桑:“铁妞怎么了,是不是有人嚼她和大哥的舌根了。”
绿桑摇摇头,有些义愤填膺道:“若是说铁妞和大少爷还好些,也不知是哪个烂了舌头的满嘴胡浸,说铁妞和将军......”
说着,气忿忿的俯到她耳畔低语了几语。
这怎么可能,铁妞那么可爱?但凡接近过她的人除了大少爷,谁不喜欢她。
她也喜欢她喜欢的很,不仅喜欢,还佩服的五体投地,今日打了一个打胜仗回来,本来满心高兴,结果刚刚竟然听到几个丫头婆子在那里嚼将军和铁妞的舌根。
她想了想,觉得还是要将此事禀报给姑娘,省得将军和铁妞的名声被这帮人损毁了。
孟九思听得脸上也浮起愤怒之色,这些人就是唯恐天下不乱,见爹爹对铁妞宠爱了一些,便生出这等嫉忿污浊之心,看来这府里的舌头也该理一理了。
她想了想,在绿桑耳边吩咐了几句,绿桑道了一声“是”便离开了。
孟九思再次阖上双眼,这一次却清醒的睡不着了,不管是谁,只要揪出来那个人乱传谣言的人,她绝不轻易放过,爹爹的清誉不容人损毁,铁妞的名节也不容人损毁。
一个人思忖了片刻,忽然听到屋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这声音是怎么回事,又传来一阵打斗声,声音虽不算高,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的清晰。
不敢再有丝毫的犹豫,她赶紧拿过宽大的浴巾包裹住身体,又顺手从屏风上拿过衣服来要穿,忽然屋顶的打斗声停止了,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静悄悄的。
她简单的收拾一下,静静的坐在妆台前,手托着腮帮子,脸对着铜镜,眼睛却盯着某个虚无的焦点发呆。
“怎么回事,难道刚刚出现幻听了?”
“你一个人在嘀咕什么呢?”
忽然,屋内响起一个男子的轻笑声,因为这声音很熟悉,她倒没有恐惧之感,只是惊了一下,同时脸上浮起一丝薄怒盯向他。
看到他抄着两手,姿态闲散的从黑暗里朝着她走来,脸上还挂着一丝戏谑的笑容,她脸上顿时浮起一丝薄怒。
“薛朝,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说完,腾的一下,不知因为愤怒,还是因为羞臊,她的脸就像煮熟的虾子一样瞬间红了,一直红到了耳根子,在幽幽烛光的照耀下,益发丽的惊人。
看着这样的她,薛朝一瞬间有些失神,一双清冷的眸光似敛了万千星光,闪动着流光溢彩,就这样静静的凝视着她,一种隐隐的喜欢慢慢渗入心底,他不由的脱口说了一句:“孟黛黛,你真好看!”
孟九思脸上已红云如火,手摸了一下发烫的脸,恨恨的盯着上他,磨着牙齿道:“你无耻!”
若平时随意潜入她的香闺她还可以忍受,可是这次,这次在她洗澡,他会不会?
她已经无法想像了。
“我无耻?”他勾起清凉的如昙花般的唇,笑了笑:“你果然是个没良心的小狐狸。”
刚说完,他忽然“咦”了一声,低头看了看青砖地下明晃晃的躺着一件月白色的肚兜,捡起来放到眼前一看,上面还绣着一朵并蒂莲。
孟九思一见他捡到自己刚刚不小心遗落在地的肚兜,本就通红的脸已经红的不能再红了,只感觉有一团火轰的一下将她燃烧。
她红着脸飞也似的奔过来,想要夺走他手里的肚兜,他却轻轻笑了一声,将手往上一举,她顿时扑了空。
“喂,你赶紧还我!”
她急的一边扯住他的衣袖,一边往上跳。
他一直在笑:“还你也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她忽然定在那里,气乎乎的看着他:“什么条件?”
他手依旧高举那边,想了想,道:“这会子我想不起来,反正你先答应我,我就给你。”
“那你要我去死,难道我要也去......”
他忽然伸过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嘴角玩味的笑意已凝固成认真的样子:“孟黛黛,不许胡说!”
她一下子怔住了,仿佛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这一瞬间紧紧抓住了她的心。
她不知道是喜,是怒,还是伤......
只觉得自己一下子跌入了一汪深不可测的湖中之中,一直一直往下沉。
忽然,她反应过来,红着脸往后退了两步,一双氤氲着蒙蒙雾气的大眼睛复又染起一丝愠怒:“你——”
“下次不许你这么说!”他的眼神出奇的认真,没人知道他平静的外表下心泛起涟漪阵阵,“我怎么可能会叫你去死,你放心,我让你答应的事很简单。”
孟九思看着他如此郑重的样子,忽觉得无言以对了,想了想,点头道:“好吧,我答应你!”说着,略略抬起头指了指,“这下你可以还我了吧。”
他弯起唇角一笑,很自然的将衣物递给了她:“给你,小气鬼。”
她像夺取什么绝世珍宝一样,一下子夺过来双手背到了身后,又换作一副严肃的样子看着他道:“你还没回答我,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双手抄在胸前,似笑非笑看着她:“我一直都在。”
“什么,那你?”
后面的话,她实在难以为继了。
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们都同床共枕过了,有什么可避讳的。”说完,他又看了看她,有些不满道,“瞧你,头发还是湿的,虽然天热,湿头发睡觉也要是头疼的。”
孟九思余怒未消:“我头疼关你屁事!”
“不仅头疼,还会长虱子,虱子可是会传染的,万一传染到我头上,我形象还要不要了?”
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按到她肩膀上将她往前一推,她急道:“你推我干什么?”
“......不想走,那就抱!”
话音刚落,他一下子将她打横抱起,经过木施边顺手抄起一块软白干毛巾,抱着她径直走到妆台边才将她放下来,然后很自然的帮她擦起了头发。
手上的力度极轻,极柔。
孟九思忽然“噗嗤”笑了一声:“你这人倒挺贤慧。”
“怎么,发觉我的好了?”
孟九思转过头看着他,脸上带着一丝郁闷的神情,不以为然的挑了一下眉毛道:“就你,不气死我已经很好了。”
薛朝唇角勾起一缕带着纵宠的笑容,摸摸她的头道:“好,我以后尽量少惹你生气。”
“希望你说到做到。”她刚要转过头,忽然又问他道,“对了,刚刚屋顶的打斗声是怎么回事?”
他揉搓着她头发的手顿了顿,眉头凝起一丝沉重,想了想,似真非真道,“有人想偷看我家娘子,被我打跑了。”
就在今天下午忘川阁接到任务,有人花五百两黄金要买孟黛黛的容貌,这买主是谁,又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买主,他现在不得而知。
在获悉这个任务后,他一刻也不敢离开她的身边,因为几乎没有人可以阻挡忘川阁完成任务,除非买主愿意再花上十倍酬金,也就是黄金五千两主动撤销此任务。
正想着,就听到孟九思道:“你又胡说,是不是府里进刺客了?”
薛朝点点头正要回答,突然屋外传来一阵喧闹声,在瞬间打破了夜的宁静。
“抓住了,抓住了!”
孟九思心神一震,以为是府里人抓住刺客了,待绿桑来回禀时,原来竟不是刺客,是薛良。
......
荣景堂
继私奔被抓事件之后,孟婉仪再一次因为和男了私会被带到了这森严威重的厅堂里。
许是虱多不痒,再多不愁,又许是有了经验,这一次孟婉仪倒不像第一次那般慌乱无措,委屈万分。
虽然依旧是钗落环掉的狼狈模样,但脸上却是一副大义凛然之态,不像被人抓住和男人私会,倒像是英雄慷慨就义。
而她的心里已然恨极,认定是孟九思搞的鬼,其实她真冤枉了孟九思,这一次,孟九思压根一点都不知道,也没什么兴趣关注孟婉仪和薛良如何。
说来也巧的很,今日大房大获全胜,惹得老太太和龚氏一干人等气断了心肠,总想着要捉住大房什么把柄,稍稍扳回一局。
于是,不管是老太太屋里,还是龚氏屋里,那些体贴主子心情的下人将两只眼睛擦的比狗眼还亮,齐齐盯住大房,只要大房有一点风吹草动便会引起他们的警觉。
合该薛良倒霉,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从华阳郡主的眼皮子底下逃了出来,来见他朝思暮想的孟婉仪,正好就撞到这档口。
都没来得及和孟婉仪多说两句话,就被廖鹏家的和崔妈妈双双发现,两个人为了邀功,发挥了平生最强最快速度,最后廖鹏家的仗着有手脚武功,远胜崔妈妈,以雷霆之势一举将偷偷幽会的狗男女拿下,搞得立功心切的崔妈妈铩羽而归,从此更与廖鹏家的势不两立。
因为孟秦回府,孟婉仪一开始被人发现也是惊慌失措的,不过片刻功夫她便冷静下来,冷静之后,反而生出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
反正她的名声早就已经毁了,她不怕毁的更彻底些,不如当着父亲的面前,逼薛良娶了她。
其实,经过这些日子的磨难,她对薛良是有所失望的,尤其是她沦落到被人赶到乡下庄子的时候,她几次三番派人去送信都没有得到半丝回音。
她只当他也身不由已好了,可是若他真把她看得很重,怎可能她在乡下待了那么久,他却连一次都没有去看过他,甚至连一纸信都没有给她,更不用说承诺什么时候娶她了。
她就不信他以命去拼,华阳郡主真敢拿他怎样。
说到底,他还是个软弱的人,对她的感情也不够坚定。
所以,她必须逼他,也逼父亲和母亲,尽快坐定此事,让她成功嫁到薛家才能挽回她的名声。
她相信以她的手段还是很有把握可以拿捏住薛良,只是那个华阳郡主有些难搞,更难搞的是薛良的外祖母,不过他外祖母又不跟他们住在一起,只要花心思搞定华阳郡主,她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相比于她的大义凛然,薛良则显得慌乱了许多,一身极上层的锦缎夏衫沾了些许脏污,头发倒还算整齐,不是束发的簪子稍稍歪了一些,可见廖鹏家的对他还是手下留情了,被带进来的时候并未受到什么搓磨。
即使没受到搓磨,他站在那里也是抖若筛糠,到底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从来没经历这样的事,这会子被人逮住,自然又羞耻又惊恐,连头都抬不起来。
而且,他素来有些畏惧孟秦,打小就有些畏惧,觉得他身上杀气太重,仿佛挥手间就能将他捻成肉沫。
此时,孟秦静静的坐在那里,浑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沉得似凝着水的乌云,瞬间让偌大的厅内凝起一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薛朝只不小心略略掸了他一眼,就吓得脖子一缩又低下了头。
不仅薛朝,这里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包括坐在他旁边满脸难堪之色的温氏。
心爱的女儿又出了这种事,温氏的心情可想而之,羞愧,愤怒,心疼,担忧,惊恐......种种不一,所有的情绪压抑到一处,她的心几乎承载不住快要跳了出来。
她摆摆手,屏退了所有的下人。
孟婉仪深吸一口气,终于打破了这种近乎令人崩溃的低压气氛。
她深深的磕了一个头,开口道:“爹,娘,今日犯下此等大错,仪儿百口莫辩,只能以死谢罪!”
说着,她忽然从发上拔下一根尖利的簪子直刺向自己白皙的脖颈,温氏顿时大惊,痛呼一声:“不要,仪儿——”
薛良也被她如此刚烈的做法深深震住了,甚至忘记扑过去阻止,只呆呆的看着他,从嘴里惊呼出一声:“婉仪——”
就在两个人睁着惊恐的眼睛,眼睁睁的看着孟婉仪手中的利簪要刺穿颈部大动脉时,忽然从孟秦手中飞出一个果子样的东西,正好击在孟婉仪的手腕上。
孟婉仪吃痛松开了手,“叮”的一声,簪子掉落在地。
孟秦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温氏已经像丢了心肝似的飞奔过去,跪下来一把抱住孟婉仪,痛哭道:“仪儿,你好糊涂啊,你怎么能在爹娘面前这样做,你这不是要......”
“够了!”
孟秦沉声一喝,打断了她的痛哭,唬的温氏一跳,眼里挂着泪怔在那里。
孟秦痛心疾首的看着孟婉仪,声音沉痛道,“养不教,父之过,你变成今天这样为父有很大的责任,这么多年,我一直征战在外,对你缺少管教,才让你随便就敢在爹娘面前自尽,你可知道?有人想要活着,仅仅想要活着是有多么的艰难?”
他忽然想到战场上的拼命杀敌兄弟,想到在战火飞纷中流离失所的百姓......
他们,谁不想好好活着?
若可以,谁又不想和家人团聚,大家一起好好的活着。
可是有时候,好好活着对于有些人来说却是奢望,他看惯了生死,自己每天也徘徊生死边缘,所以更知道生命的可贵。
“对!”孟婉仪倔强的眼睛里一下子滚了泪来,打断了他飘飞的思绪,“爹爹你说的对,有人想要活着很艰难,就如我,若能好好活着,我何必如此,可是我......”
她悲伤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声音痛绝,“我早已身败名裂,即使勉强活着也是辱没了爹娘的名声,所以女儿今天才选择死,只要女儿死了,爹娘就清静了。”
“仪儿,你......”
温氏悲痛的盯着她,呜咽哭泣,也不敢哭的大声。
孟秦说养不教,父之过,未尝不是在怨她,恨她,这些年是她在管教仪儿。
孟秦眉间凝起失望而矛盾的痛苦之色,声音更沉痛:“仪儿,你好糊涂,你若死了,我和你娘除了伤心何谈清静。”
“没有我,爹娘还有大姐,大哥,还有三姐......呵呵......”
她突然凄涩的笑了一声,将压抑在心中多年的不甘和愤怒干脆一肌脑的说了出来,说话时只觉得心比黄莲还要苦。
“在爹的心里难道还有仪儿吗,爹的心里不是只有大姐和三姐吗?”
孟秦根本没想到她心里这样想的,震痛而意外的看着她:“仪儿,原来你一直是这样想的。”
他苦笑了一下,“你可以说爹不称职,但你不能说爹的心里只有你大姐和三姐,在爹的心里,安儿,璋儿,黛黛,还有仪儿你都是一样的。”
“哈哈哈......”孟婉仪忽然笑了起来,笑声越大眼泪越多,她狠狠的抹了一把眼泪,怀疑的盯着他,“爹,你说这话不亏心吗,你真的一样疼爱仪儿吗?若真的疼爱......”
“不,仪儿,你不能这样说。”温氏哭着想要阻止她,“你爹他......”
“不,红叶,你让她说。”孟秦打断了她。
“好!”
孟婉仪将脊背一挺,盯着孟秦时,双目红得似要沁出血来。
“既然爹让仪儿说,那仪儿今天就干脆把话说清楚,若爹真的疼爱仪儿,为什么三姐姐将仪儿害得身败名裂,还将仪儿赶到乡下庄子,你回来却不发一言,不仅没有为仪儿讨回公道,反而给三姐姐撑腰,让她得了管家之权。”
这些话,她积累了太多太多年,从她很小的时候,她就想质问他,只是不敢,现在她这个女儿在他的心里形象早已荡然无存了,她何苦再憋在心里,生生要将自己憋出病来。
“爹爹还敢说心里有仪儿吗?”
“......”
“即使爹心里真的有仪儿,一遇到三姐姐,仪儿就变得无足轻重了,难道仪儿说错了吗,爹爹?”
“......”
“想来......”她冷笑一声,“在应西的日子,三姐姐没少在爹面前告仪儿的状,说仪儿的不是吧?”
“原来,你竟是这样想的,我这个做爹的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领命打仗这么多年,都没有觉得教育子女难,或许他是对黛黛好了一些,可是当年他弄丢了黛黛,害得黛黛在外面吃了太多太多的苦,他自然想要弥补她。
最重要的是,红叶因为黛黛生的和薫儿有几分相似,向来不太待见黛黛,他不能再让黛黛缺少了母爱又没了父爱,所以更加想要对她好。
没想到,他对黛黛的爱无形之中伤害到了他另一个女儿仪儿。
他伤痛又疲倦的叹息了一声:“可是仪儿,有一件事你想错了,你三姐她从未在我面前说过你一个字的不是,有些事,反而是......”
他看了一眼立在一旁垂着头瑟瑟发抖的薛良,颇为无奈道,“你对不起黛黛,阿良......”
薛良在旁边沉默了半天,并且大气都不敢喘,以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会子忽辣辣听孟秦提到他的名字,顿时浑身一个激灵,将头埋得更深了。
孟秦见他像是被吓破了胆子的模样,再与薛朝一对比,只觉得高下立现。
当初是他看错了他,只觉得他是个温和有礼的好孩子,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事。
男人,不管武功强弱,不管才能大小,首先必须要有担当,可是出事到现在,除了刚刚叫了一声婉仪,一字未说,难道不应该他先开口主动担责,再说出对仪儿负责的话吗?
他顿了顿道,“他原先和黛黛订下了婚事,做为妹妹,你就该懂得避嫌,而不是在他二人还未退婚的时候就与阿良私会。”
“爹爹——”孟婉仪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休辱似的,声音骤然变得激烈起来,“你还敢说三姐没有在你面前说我一个字的不是,她若不说,你今天如何会说我和阿良私会?!”
孟秦终于忍不住愤怒了,猛地一拍扶手失望之极的看着她。
“你和阿良的事已经闹的满城风雨,我如何能不知,我到现在没有问你,也没有责备你一句,就是顾及你的脸面!你反倒将所有的错都怪到黛黛身上,仪儿,直到现在,难道你就没有自省过?”
他忽然用一种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的眼光看着她,只觉得自己从未认识过这个女儿,又或者是他自己这些年真的太疏于管教了,以至于他根本不了解自己的女儿。
这还是那个舍不得他离开,牵着他的衣袖,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哭着要他不要离开的仪儿吗?
“女儿没有错,为什么要自省,错的明明是三姐......”
“够了!”孟秦近乎暴怒,伸手指着孟婉仪道,“你不要再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黛黛身上,黛黛是什么样的孩子,我比谁都清楚。”
若下面跪着的是儿子,早不知挨了多少军棍,可是女孩子哪像男孩子皮糙肉厚,女孩总是金贵些。
不管是哪个女儿,这些年,他从来都舍不得弹一指甲盖,若真要抱屈,也该是璋儿才是,他对璋儿是最铁面无私,不留情面的。
“老爷!”
温氏听孟秦这话觉得大不入耳,再也忍耐不住一颗维护女儿的心,迷雾着温润的双眼失望的看着他,
“这些年你一直征战在外,与黛黛相处几日,你真的了解黛黛吗,她做过多少伤害仪儿的事,你知道吗,你问过吗,你关心过吗?”
说着,她咬了咬牙,“仪儿有一句话说对了,一遇到黛黛,仪儿在你心中就无足轻重了,就像当初的我......”
一遇到夏薫儿就无足轻重了,你这般维护黛黛,难道不是因为夏薫儿还活在你的心里吗?
这一句话,她很多年前就想问了,只是一直没问得出口,今天因为有外人在,她也问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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