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绒球于文熹而言不仅仅是一条宠物犬,还是母妃留给她的念想,是与她亲密相伴的朋友,突然之间死了,她心里的痛可想而知。
“文熹,你疯了!还不快放开孟家姑娘。”阴贵妃急得冷喝一声,“快,快来人,将文熹拉下去!”
文熹要杀孟九思与她本没有半毛钱关系,可是若在她的宫中公然杀人,那就与她有着摆脱不掉的干系,知道这位公主仗着皇帝的宠爱,刁蛮任性,盛怒之下,绝不会听她之言。
她手一挥,就有宫人上前要拉住文熹。
文熹几乎被愤怒和悲痛烧得丧失了理智,红着双眼歇斯底里的转头盯着宫女,大喝一声:“谁敢动本公主,本公主立刻诛她九族!”
两个宫女同时吓得萧瑟了一下,缩手缩脚的不敢再向前。
阴贵妃又急又怒,抚着胸口沉声一喝:“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给本宫将公主拉下去!”
宫女这大着胆子上前去拉扯文熹公主,文熹公主气的五官早已扭曲,另一只手狠狠的朝宫人脸上一挥,挥得宫人发上钗落发斜,狼狈摔倒在地。
竹心见状,亲自上前要拉住文熹公主,就在这时,孟九思终于停止了打喷嚏,慢慢的抬起了头,痛苦的从嗓子眼里说了一声:“不……不是我杀的小绒球,不是,唔,好痒……”
文熹所有愤怒和悲痛在见她脸的时刻骤然化作惊愕,她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盯着她的脸:“你……你是谁?”
刚刚在闲云水榭见到的还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美人,怎么眨眼之间就变成这样了?
哪里还有一丝美人的样子,从脸上到脖子起了大块大块的潮红色风团。
明亮妩媚,仿佛装了漫天星子的眼睛快要肿成一条线了,眼皮晶亮,似用针一戳就能戳出血水来,鼻子下还挂着未来得及拭去的清水鼻涕,弧度完美,如三春桃花般的樱唇也红肿的像腊肠,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孟九思只觉得喉咙越来越紧,窒息的快无法呼吸了,她拼命的从嗓子眼里又挤出三个字:“……孟……九……思。”
“什么?”文熹脸色一白,几乎忘了为替她的小绒球报仇,一双圆圆的眼睛瞪的更大了,“你说你是孟九思,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强烈的窒息感让孟九思有了一种快要濒临死亡的感觉,脑子里开始迷迷糊糊的,她已经听不太清文熹在说了什么,只是本能的抬手拼命抓着自己的脖子,嘴里发出痛苦的像是哮喘一样的声音。
难道她要死了么?
不,她不想死,她还没有等到爹爹回来,她还没有保护好大哥,她还没有见到阿姐和娇娇……
她不想死。
此刻,她所有的牵念竟然和报仇没有一丝关系,她牵念的唯有她在乎的人。
“喂,孟九思,你怎么了,你可不要吓我。”文熹已经完全吓坏了,她赶紧松开她的衣襟,往后退了两步,含泪的眼睛里露出怆惶的神色:“不关本公主的事,不关本公主的事。”
刚才她是恨不得杀了她,可是真看到她快要死的样子,她又害怕了。
阴贵妃也吓住了,她根本没想到孟九思对狗毛会过敏到如此厉害的地步,倘若就这样死在自己的宫中她怎么向皇上交待,她惶急的大叫:“来人啦,快,快传太医!”
孟九思已经听不清任何声音了,眼睛也像蒙着厚厚的纱帐一般,连最后一丝亮光都要看不见了。就在她意识快要消失的时候,恍惚间看到一抹像是云雾般的紫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在瞬间将她笼罩,身子一轻,人已经被打横抱起。
好暖,好柔。
她这是踏入云上了么?看来是的,一定是她又死了,唉!原来她还是这般无用啊,身为重生之人,依旧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也是,重生又如何,她还是她啊!哪能就突然变得所向披靡了,她所依仗的不过是比旁人多了前世的记忆而已,在遇到真正危险的时候,她还是会脆弱不堪。
爹爹,大哥,阿姐……
对不起,我又白活了一世。
你……是谁?
她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一个黑色的影子,可是他的脸那样白,白到近乎透明,浓密纤长到像是妖化的睫毛半垂着,遮住了他眼里的情绪,在眼睑下方落下一层媚惑的阴影。
慢慢的他抬起双眸,睫毛扇动间,她看到一双这世间最明亮最好看的眼睛。
“孟黛黛,别怕,我带你回家。”
“原来是薛朝啊……”
她无意识的喃喃低语,脑子突然陷入一片昏暗,她没有看到在她唤出这声的时候,抱着她的人眼睛里闪过一瞬讶然而失意的光。
“孟九思,孟九思……”
突然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声音带着一丝莫名的颤抖,只可惜她已经感觉不到了。
他的突然出现,让阴贵妃惊异万分,于惊异之中又生出一种莫大的嫉忿,情急之下,就冲到了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出路。
“黎王,你好大的胆子,谁准许你闯入后宫的!”
“滚开!”黎王丰神俊逸的脸在此刻泛着慑人的铁青之色,语气暴怒。
“你……你竟敢……”
望着黎王眼中骇人的冷光,阴贵妃仿佛看到了曾经彪悍铁血,充满杀气的战神,她心中蓦然一颤,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默默的让开了一条路。
黎王根本无法顾及宫中森严的规矩礼仪,因为在她的生死面前,一切都得让道,他抱着她,不过轻轻一跃,已越过森森高墙,很快便来到一座很不起眼的院落,院落里弥散着浓烈的药草气息。
“阿奴,救人!”
黎王在说话的时候,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多急切。
竹帘一掀,从屋里急急走来一个身着青蓝短褙,头戴纯蓝元宝冠,生得颇有几分姿色,面带风尘之色的宫女,额间盛开着一朵小小的殷红海棠。
见到黎王怀里抱着一个陌生女子,甚觉惊讶,也顾不得问什么,连忙上前看了一眼孟九思,只看见她脸皮嘴唇皆肿胀发紫,牙关紧闭,双目紧阖,很是严重的样子。
她看向他,手比划起来,想要问她是如何变成这样的。
黎王看懂了她的手语,答道:“她对狗毛过敏。”
女子蓦然怔了一下,随即伸手指向屋里,黎王赶紧将孟九思抱了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孟九思昏迷间只感觉喉咙里一阵清凉,清凉向下渗透蔓延,窒息感渐渐消减,她猛地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动了动眼皮,想睁开眼睛,只是眼皮太过沉重,她又浑身无力,根本抬不起。
阿奴见她喘了一口气,庆幸的抚了抚胸口,又转头看着一脸焦色的黎王比划着两手道,“幸亏殿下你送来的及时,否则她这条命恐怕就要折在宫里了。”
黎王走过来,垂眸看了看孟九思,眼中荡起一丝温柔,自己也舒了一口气问道:“那她脸上身上的疹子何时才能消退?”
阿奴打起了手语:“这种疹子来的快,去的也快,寻常人左不过两三天就可消了,只是她之前受过重伤,否则也未必就会发作的如此厉害。”
说着,她又朝着孟九思的脸上仔细端祥了两眼,也瞧不出她生的什么模样,又用手比出个七字。
“依她目前的情况,恐怕得要七日以后。”
黎王的眸光沉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凝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慢慢道:“这样也好。”
“什么?”阿奴以为自己听错了,用手比划着,“殿下说什么?”
“她脸上的疹子暂时不能消退也好。”
阿奴满面疑惑,打着手势问道:“殿下何以这样说?”
“这样,至少可以让她先躲过皇兄那一劫了。”
“殿下是说……”阿奴又看了一眼孟九思,打着手语不确定的问道,“她是皇上……看中的女子?”
黎王默默点了点头:“国色天香的美人谁不喜欢,皇兄自然也不会例外。”
“……”
那你呢,殿下你也喜欢她吗?
她想问,话在肚子里滚了几遍也问不出口,她算什么,不过是个失了生又失了声,身份低微的医女而已,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他就像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神,而她只是蝼蚁,一个不小心,随便哪个贵人都可以要了她的性命。
当初,他给了她银子埋葬了师父,还答应带她入宫,已是对她天大的恩德,她怎能祈求太多。
“嗯……”
这时,传来孟九思低低的嘤咛声。
黎王在听到这声嘤咛时,心瞬间掀起一阵欣喜,柔声唤她:“孟九思……”
“……嗯。”孟九思仿佛听到有人在叫她,只是她还是无法睁开眼睛,混沌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死了,还是被人救活过来了,只觉得浑身又传来一阵痛意,禁不起呻吟出声,“痛,好痛。”
“阿奴,这怎么回事,她说痛,她在说痛。”
黎王脸上的欣喜在转瞬间被无措的焦急取代。
阿奴指了指孟九思被松狮犬撕破的衣服,示意她要脱衣为孟九思检查一下,请黎王先出去回避。
黎王稍稍平复了焦急的心情,沉默的点了点头,又眼神复杂的看了孟九思一眼,转身便离开了。
待黎王离开之后,阿奴忙帮孟九思先脱去了外面的长褙,又要脱内衫时,忽一眼瞧见她的左肩上方有一颗殷红的桃花形胎痣,她顿时惊在那里。
“胭脂,她竟是……胭脂妹妹,她真的是胭脂妹妹……”
接着,她眼中涌出惊喜,激动,不敢相信的神色,手指颤颤的抚了抚桃花,往事在这一瞬间就像潮水一样汹涌而至,她想起她和她,还有百合妹妹曾经在一起相依为命的日子。
那段日子太过灰暗,太过残忍,唯有胭脂和百合在那时给她带来一丝温暖,也唯有这一丝温暖才让她敢回忆过去。
只是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她以为这辈子无法再相见了,没想到她还能见到胭脂,还救了她的性命。
鼻子一酸,眼中发烫,有温热的液体夺眶而出,沿着脸颊滴落到她的身上。
混混沌沌中,孟九思忽然感觉锁骨处一阵凉凉的感觉,似有雨点滴落下来,她努力想要睁开眼,也只睁开了一道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缝,朦朦胧胧间,她好像看到了一朵海棠花,像是被风雨打湿了一般,娇弱堪怜。
她浅浅的从嘴里呻吟出一声:“海棠……”
阿奴蓦然一怔,嘴唇颤抖的动了一下,想像从前一样唤她一声胭脂妹妹,只是除了发出难听的啊啊声,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胭脂妹妹,你醒醒,我是海棠,我是你海棠姐姐,你还记得……”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眼睛里略过一丝悲哀的苦涩之意,既然决定来到这见不得人的地方,她就有了赴死的准备,何苦还要再与胭脂相认呢?
而且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那时侯胭脂又小,说不定连她这个姐姐是谁都忘了,即使能记得,随着时间的流逝,感情也早已经淡了。
想到这里,她心情略略平静了一些,继续帮她脱衣服,检查之后阿奴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还好,除了一些擦伤,并没被狗撕咬的伤痕,否则,很有可能会产生严重的后果。
很快,她便熟悉的帮她处理完伤口,孟九思终于睡的安稳了许多。
这一次,她觉得好累好累,好想一直在睡梦中不要醒来,因为这次过敏来势汹汹,牵动旧伤,待一觉醒来时已是四天之后。
孟九思也不知道过了许久,慢慢的睁开厚重的双眼,虽然还只是一条缝,但总算模模糊糊的能看得见了,映入眼帘是四角垂着香囊的红罗复斗帐,帐上还绣着精致的祥云纹图案。
她这是在哪里?
艰难的转过头,就看到离床头不远处,有一座古朴却又不失典雅的妆台,妆台的前方立着一扇半旧不新的织锦屏风,屏风上是彩绘的秀丽山水。
张张嘴,正想说话,只觉得喉咙又紧又涩又疼,一时间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这时,从屏风外传来一个清澈略带着稚气的声音:“黛黛还没醒吗?她都睡了整整四天了。”
听到这个声音,孟九思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意,是阿愿,原来那个男孩子还惦记着她。
“你烦不烦啊,怎么又来了,恨不能一天三来趟,没醒,没醒,还没醒。”另一个少女的声音很不耐烦,“等她醒了,我派人去通知你就行了。”
“那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呀,千万不要让她再受伤了,尤其是狗毛之类的,千万不要让她再碰到。”
“你若不放心我,把她接到你那里去就行了,真是的,还要劳动本公主来亲自跑到这闷死人的地方照顾她。”少女抱怨起来,“而且这件事都怨你,都是你害得她,我什么都没做,却被你连累的让黎王叔训斥了一顿。”
“好嘛,好嘛,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本来就是你的错,哼!”
“……”
“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一个男孩子整天学得女子般蝎蝎螫螫的,也不知你师父是怎么教得你,到现在连把大刀都拿不动,真是个误人子弟的庸师。”
“你说我可以,不要说我师父,我师父都伤的那么重了……”
“他宋宸枫伤得重关我屁事,去去去!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省得在这里碍我的眼睛。”
“……”
孟九思听到这里愣了一下,原来阿愿竟是宋宸枫的徒弟,像他那样恨不得每天不吃饭不睡觉,十二时辰都要扑在承德司的人,如何还能有时间带徒弟?
阿愿究竟是什么身份,
难道是宫里的某个皇子?
还有,宋宸枫伤的重,他好好的怎么受伤了?
“不行,不行,我还是看看黛黛去,否则我心中实在难安。”
正想着,阿愿已经蹭蹭蹭绕着屏风跑了进来,气得文熹在后面骂:“以后不叫你阿愿,只叫你婆婆愿得了,真真婆婆妈妈的要死。”
阿愿也不理会她,一进屋就看到孟九思好像醒了,他也不是太确定,因为她的眼睛肿着,实在看不大清是睁着还是闭着。
他走上前,低头定睛再一看,激动的一屁股坐在床沿,伸手就握住了她的手,声音切切:“黛黛,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阿……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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