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舒窈没有料到陈师长一听到离婚这两字,反而更生气了,什么都不顾冲过去直接要打人。
陈师长的意思很明显,他宁愿让陈夫人死,也不愿意跟陈夫人离婚。因为在这个时代,男人被女人主动要求离婚,对男人而言会被认为是一件很丢脸的事。
顾舒窈连忙过去阻拦,可她哪里是陈师长的对手,幸好突然有两位殷鹤成的侍从官进来,硬是将陈师长拉开了。
顾舒窈见他们过来帮忙,有些意外,她原以为殷鹤成只是来接她回去,并不会插手。顾舒窈往门外望去,发现殷鹤成仍站在走廊上,并没有进来。走廊上只亮了一盏黯淡的壁灯,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陈师长被侍从官拉住后,也回头往门外看了眼殷鹤成,陈师长不敢在他面前造次,便也稍稍收敛了。
陈师长渐渐冷静了下来,看了一眼陈夫人,冷笑道:“离婚?你拿什么和我离?这房里的,你身上穿的戴的,哪一件不是我花钱买的!”
陈夫人的那句离婚也是突然说出来的,她并没有考虑太多,她虽然是陈公馆的夫人,以前过的是富贵日子,但她自己并没有经济来源,也没有独自谋生的本事,只能依附着丈夫过活。
陈夫人被陈曜东那句话问着了,生气却说不出话,陈师长见陈夫人这样,更得意了,“口口声声要跟我离婚,离开了老子你活得了么?”
“陈师长,未必吧。”顾舒窈不紧不慢地开口,语气还故意有些轻慢。
陈师长皱了皱眉,转过头去看顾舒窈,若不是她是殷鹤成的未婚妻,他早就想动手了。他堂堂一个师长居然被一个臭娘们一而再再而三冒犯!当初她刚到盛州来没地方去,还是他收留的她,那个时候还只是个说话忸怩的乡下丫头,在帅府住了段时间,居然变成这样了?她以为她哪来的底气,不也是沾了她男人的光!可是殷鹤成虽然没说什么,却在一旁看着,还派侍从官进来,想必是有意纵着她。
陈师长敢怒却不敢表露,只斜眼看着顾舒窈,却见她从容向他走来,笑道:“陈师长,你别忘了,她除了是您妻子,还是我的姨妈。是要我姨妈下定决心要与您离婚,请律师的钱我这个做外甥女的来出!”她想了想又说:“我虽然比不上陈师长您有能耐,但我名下有几家药房,另外也还有些余钱,养活我姨妈一个还是绰绰有余的!”
殷鹤成虽然没进来,里面的动静却也是在时刻留意着的。盛军的军官都兴纳姨太太,然而女人一多是非也容易多,府里三天两头吵架的他不是没见过,只是一般出了这些事,娘家也好,亲朋也罢,都是去劝和的,自掏腰包花钱帮人去离婚的,他还是头一回听说。而且殷鹤成原以为顾舒窈是要去帅府拿钱,却不想她说的是她自己的那些家当。他早就习惯了他的女人去依附他,因此听她说的时候稍有些意外,皱了皱眉。
顾舒窈说完,陈夫人底气也更足了,她刚刚那句离婚其实只是一时冲动,却也说:“陈曜东,我刚嫁过来的那会,你从战场上回来受了伤,我在你旁边没日没夜地守着,给你煎药炖汤,一点点地喂给你喝,你说要一辈子对我好!后来呢?我嫁给你十几年,我张素珍除了没给你生孩子,其他哪里对不起你?你在外头有多少女人,我都由着你,你要纳姨太太,我也没现拦你!你却偏偏找了个娼妇进来,还要让她做夫人,让她和她娘在家里作威作福也就罢了,还帮着她们打我,你还有没有一丁点良心!”
陈夫人素来软弱,她之前被陈师长打怕了,这些话一直憋在心里不敢说,如今说完反而释怀了,倒是陈师长听陈夫人说起那些往事,脸僵了僵,肩膀也塌着,看样子有些发窘。
有的人自私自利活了一辈子,别人不与他算账,便自以为问心无愧,非要被人数落一番才知道自己究竟亏欠了多少。
陈师长往前做了两步,陈夫人扭过头不看他,对顾舒窈道:“舒窈,你不是说你法租界还有洋楼的么?我想去你那住段时间。”陈夫人虽然这么说着,余光却也在看陈师长,这么些年说断就断,对她而言还是太难了。
大姨太太吴静怡虽然没做声,却一直站在一旁。她以前是班子里的红妓,对付男人从来就是驾轻就熟。她瞧出了不对劲,害怕陈师长对陈夫人回心转意,连忙装模作样地去捂小腹,“哎哟,我肚子好疼!怕是要生了!”
相比于陈夫人,陈曜东还是更在意姨太太与孩子。陈师长先前那位夫人就是难产死的,他赶忙折回去,去管姨太太以及她肚子那个宝贝儿子的事了,“静怡,哪里疼啊!是要生了么?”又转头去吩咐佣人,“快去叫人接生!”
顾舒窈稍微瞧出些端倪,却也不敢贸然断定吴静怡是假发作,毕竟也关系到那个孩子的性命。
陈师长已经抱着吴静怡回另一端的卧室,府中的佣人更是忙得手忙脚乱,一时之间嘈杂得很。
这个时代的男人就是这样,他或许会对你好,对你愧疚,但他也会别的女人好。他的心里永远不会只有一个女人,你在他心中的分量需要与其他的人去比较,而有的是女人愿意去用各种法子去争风吃醋,去讨那个男人的欢心。这个时候你该怎么办?是任他沉醉在别人的怀抱里?还是也学着去讨好他,把他的人他的心再夺回来?可用讨好用手段维系的婚约会幸福么?丈夫与妻子的关系又能平等么?这样过一辈子太累了,特别是当你还爱那个男人的时候。
顾舒窈回过头去看陈夫人,才发现她已将眼睛闭上,眼泪簌簌地流着,身子因为过度悲痛还发着颤,想必是真的死心了。
顾舒窈轻轻拍了拍陈夫人的肩,柔声问她:“姨妈,我们走么?”
陈夫人这回没有犹豫,含着泪点头。
生孩子就像鬼门关里过,佣人们在走廊上慌张地穿梭,殷鹤成靠边退了一步,主动让出位置给他们过身。他看着那些奔走的佣人,突然闪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他们那个孩子如果还在,出生的时候是不是也会这样?她是不是不会像现在这样对他冷淡?
他偏过头往卧室里望去,才发现顾舒窈已经扶着陈夫人走出来了,看样子是真的要搬去法租界的洋楼。她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完全没看他,他也没有计较,只带着人跟在她后面往楼下走。
那边卧室,助产的医生匆匆忙忙到了,却发现吴静怡没有半分要生产的迹象。吴静怡怕陈师长看出她是装的,仍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地叫着,陈师长也不好去责备她。不过他的副官过来传话,说少帅要走了,他连忙下楼去送。
陈师长到楼下,看见陈夫人也在十分惊讶,他没有料到陈夫人真的会走,顾舒窈走过去不卑不亢对他道:“陈师长,我先接姨妈去我那住,离婚的事我遵从我姨妈的意思,以后再和您谈!”说完便扶着陈夫人往洋楼外走。
刚走了几步,顾舒窈听到楼梯上有脚步声,她回头望去,竟是陈妙龄站在楼梯上看她。她只穿了一身睡衣,脸色看起来似乎不太好。可她没有说话,顾舒窈想了想,扶着陈夫人接着往前走,也没去管她了。
府里除了这样的事,陈师长觉得格外掉脸面,却也不敢给殷鹤成脸色,苦笑着叹了几声气。
殷鹤成敛了敛目,与他告辞:“陈师长,保重。我未婚妻脾气不好,请你海涵,别与她计较。”
陈师长连忙道:“怎么会怎么会,少帅言重了。”
殷鹤成点了点头,转过身去时嘴角有些微的笑。
顾舒窈和陈夫人已经走到洋楼外,顾舒窈突然犯了难,既然要走自然不好再坐陈公馆的车,她自己是做的陈公馆的车来的,殷鹤成会让她送陈夫人回法租界么?她其实还做了借此机会就住到法租界的打算。
顾舒窈正想着怎样和殷鹤成开口,殷鹤成突然走上前,主动为她们拉开车门。顾舒窈稍有些惊讶,看了他一眼。顾舒窈先小心扶着陈夫人坐进去,等她坐好后,自己正准备钻进车厢,却被人突然拉住手腕。
顾舒窈回过头,是殷鹤成。她原以为他不让她一同去,却不料他的手臂顺势一拉,自己已经到了他怀里。
顾舒窈觉得他的举动十分莫名,稍稍抬起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才发现他也在低头看她,眉头微微皱着,眼底却温柔。他见她抬头看他,想了想,才问:“你冷么?”
她脱了那件紫红色大衣后,身上就只穿了那条玛瑙红的旗袍。她方才心思都在陈夫人上面,并没有意识到冷,现在他一问,才发现自己其实已经快冻僵了。
他松开她,脱下那件戎装披在她肩上,“你想去陪陈夫人我没意见,不过住段日子就回来。我明天再派个医生过去一趟。”
顾舒窈以为他不会答应她去她哥哥那住,所以一直不敢跟他提,想着借送陈夫人的名义先蒙混过去。完全没想到他会主动开口,还答应给她派医生,愣了片刻,才说了声,“谢谢。”
看来何宗文那边没有暴露,难道之前错过的机会又来了么?她可以离开了?顾舒窈抑制住内心的欣喜,却又觉得奇怪。
他低头看着她,没有答复她的道谢,只替她紧了紧大衣,然后拍了下她的肩,“外面冷,快进去吧。”
他看着她离去,才上了另一辆车回帅府。帅府里还有一堆事等着他,他想着就心烦。他烦的时候习惯抽烟,只是他伸手去摸烟,才想起烟放在大衣的口袋里。他愣了一下,自己也笑了。他觉得自己今天的行为很荒唐,放下一屋子宾客,却跑到这里来,非但没有将她带回去,还放她回了她一直想去的法租界。
她的心思他怎么不明白,可他今天却有些害怕了,她劝陈夫人离婚时的语气,她与陈师长对峙时的神态,一句一句都在他脑海中回荡。她的态度比他想象的要坚定得多,逼她太紧或许适得其反,不如慢慢地来。
顾舒窈的车在顾勤山洋楼前停下,可顾舒窈却发现,殷鹤成虽然派车送她,却也安排了侍从官在洋楼门口守着。她突然意识到,他仍防着她,只给她一定程度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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