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效走后,沁瑶回屋重新换了衣裳,去给怡妃请安。
怡妃正在梳妆,康平还未起来,沁瑶陪着怡妃说了会话,便去找王应宁等人。
早上起来,山风凛冽,王应宁等人都披着厚厚的披风。
四人各处走了一圈,裴敏身子弱些,头一个嚷受不住,一个劲地拉着沁瑶她们回帐。
几人到了沁瑶的帐中,采蘋一早就收拾好了,四人坐下,饮了一回热气腾腾的乳酪汤,这才觉得身上寒气散了些。
白日时,康平一刻也没闲着,先用蔺效送她的金丝小弓射了一回山雀,又将昨日吴王给他打回来的小鹿牵出来连骑带赶,兴奋得欢叫连连,全没有个公主模样。
晚上皇上等人还未回来,怡妃索性召了众女一道用了晚膳。
在席上,怡妃说起康平下月出嫁,想起早上沁瑶送蔺效走时依依不舍的情形,笑道:“说起来,等你出了嫁,阿娘不求别的,只求你跟驸马相处起来,能像你十一哥十一嫂这般恩爱就行了。”
康平别的事从不害臊,唯独一提到冯伯玉,立刻会安静得如同小猫,听了怡妃这话,大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好半天没吭声。
夏芫和陈渝淇同时看向沁瑶。前者自然是心里酸得能做醋,后者却想着,当初韦国公府初见此女时,她不过一名小吏之女,谁能想到她竟有这般有手段,短短半年时间,竟能攀上澜王世子那样万里挑一的好郎君。
对比之下,自己分明家世模样都不算差,怎么就被父母配给了孔维德那个死胖子。
刘冰玉正好坐在陈渝淇对面,将陈渝淇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知道她一向是夏芫的狗腿子,又不知在打什么坏主意,忙拉了拉裴敏的袖子,示意她看陈渝淇。
晚膳后,怡妃留在帐中休憩,康平不过老实了一会,便拉着众女去筑蓼台烤肉行酒令。
怡妃让秦媛也跟着一道去玩,笑道:“总陪在我身旁多无趣,不如趁这机会,跟你这些同龄的小娘子多玩玩。”
秦媛含笑答应了,跟着康平等人一道出去。
因都是世家女子,常嵘等人为了避嫌,便远远守在筑蓼台几丈之外。
烤了一回肉,开始行酒令,花落到沁瑶怀里时,沁瑶正要笑着作答,忽听袖中罗盘咔嗒一声,响了起来。
她心头一震,一时不敢露出痕迹,更不敢众目睽睽之下取出罗盘,只好侧耳倾听袖中的动静。
只听指针缓缓转动了半圈,复又停住。
正惊疑不定,谁知陈渝淇见沁瑶半天不作答,只道她肚子里没什么墨水,对不上令,表面上故作姿态,实则打算耍赖混过去,便笑道:“世子妃,别光顾着发呆了,大家都等着你行令呢。”
沁瑶正集中全副心神感知周围的煞气,根本无暇理会陈渝淇。
陈渝淇见沁瑶对她充耳不闻,全没将她放在眼里,心里压了许久的憎厌再压不住。
扭头见夏芫垂眸坐着不动,脸上却分明也有不虞之意,胆气顿时壮了起来,扯了扯嘴角道:“不过行个酒令而已,却也一点都不守规矩。”
这话分明带了几分挑衅之意,刘冰玉看不上陈渝淇的行事为人很久了,斜睨她道:“你说什么?谁不守规矩了?不就行个酒令吗,看把你能耐的!”
陈渝淇冷笑:“我说的是那等不守规矩的人,你上赶着跟我吵什么?”
又低声不忿道:“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
这话声音虽不大,却刚好能飘到裴敏等人耳朵里。
刘冰玉拍案而起,“你说谁一丘之貉?!我看你们才是——”
王应宁见她说话毫不顾忌,面色微变,忙拉住刘冰玉的袖子,示意她噤声。
裴敏看着陈渝淇,正色道:“不过玩个游戏,你却能牵扯出这么多,什么不守规矩、一丘之貉都来了,我看你是早就心怀不忿,故意借题发挥。”
陈渝淇没想到裴敏这样的家世竟也敢当面指责她,嗤笑道:“呵,我知道你在抖搂什么,你以为你傍上了大树,从此就能攀上高枝了?我劝你歇着些,趁早夹着尾巴做人,免得明年毕不了业!”
这话说得着实难听,王应宁都听不下去了,沉声道:“陈小姐,既然你也知道大家是书院同窗,何必说起话来字字如刀,不过些微小事,彼此各退一步就是了。”
“就是。”王应宁人缘好,旁边立即有不少同窗接腔,“‘一丘之貉’这样的话,委实太难听了,哪像世家小姐说的话。”
陈渝淇从来没被这么多人同时斥责过,她历来缺乏四两拨千斤的本事,全然不觉事情是因她而起,只觉得王应宁等人正抱团围攻她,顿时又羞又恼,万般情绪中还隐含着历来对王应宁的一分妒意,当即连连冷笑道:“论脸皮厚,自然没人能比得上你王四小姐。接连克死了两任订亲的郎君,还能若无其事抛头露面,我要是你,早羞死了。”
这话犹如最锋利的尖刀,直直刺向王应宁。
沁瑶惊得忘了关注袖中的罗盘,猛的抬头看向王应宁,见她虽然仍稳稳当当坐在原处,可脸色却已经苍白如纸,显见得被这话伤得不轻。
她怒意上来,顾不上罗盘,起身看向陈渝淇,便要好好地回敬她一顿。
本来做壁上观的康平见沁瑶发怒,立即倒戈,恶狠狠地指着陈渝淇道:“你说话太恶毒了,快给我闭嘴!”
陈渝淇顿时面如金纸,脸上再挂不住了,狼狈地起身下了筑蓼台。
从头到尾,夏芫都不曾说一句话。
秦媛坐在康平身旁,几次欲开口圆场子,却因气势不足,刚一开口,便被双方的人各自打断,一张俏丽的脸庞憋得通红,这时候见终于不吵了,脸色才缓和不少,
沁瑶走到王应宁身前,正要低声安慰她,忽然袖中罗盘再次响了起来。
她猛地直起身,回头看向幽暗的峡谷,见煞气有越来越涌动的趋势,心里越发笃定,急声对康平等人道:“这山谷不对劲,大家莫在此处盘桓了,快,先速速回帐。”
康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啊?”
王应宁几个却知道沁瑶是道门中人,这话绝无可能做假,不敢多停留,纷纷起身,欲下筑蓼台。
忽然陈渝淇身边的婢女跌跌撞撞奔过来道:“公主,各位小姐,我家小姐刚才跑得太急,奴婢不小心跟丢了,左右唤了一遍,都没听到小姐回答,这荒山野岭的,小姐若是丢了可怎么办啊。”
康平没想到陈渝淇气性这么大,眉头一皱,不耐烦道:“还等什么,多找几个人陪你一起找啊,。”
夏芫倒是真心有几分担忧的样子,忙派了身旁的婢女过去,让她帮着陈渝淇的婢女一起寻找。
王应宁等人这时已下了筑蓼台,听沁瑶的指引,急匆匆回寝所,想起上回见过的鬼剑士,面上不免流露出几分慌乱。
是人都有从众心理,纵使康平等人一开始没将沁瑶的话当真,可眼见得不少人回帐,也觉无趣,只好跟着下了筑蓼台。
场面顿时有些混乱。
沁瑶索性将罗盘拿在手中,寻着罗盘的指引在一片人潮中往前找寻那煞气的来源。
沁瑶边走边抬头找寻采蘋或常嵘,打算让常嵘想办法速速给蔺效递话,可一路有不少书院同窗及宫人,穿梭往来,片刻不停。她找了一路,都未碰到常嵘。
沁瑶于是打算先探探这煞气的来源,低头凝神看着罗盘的指针,慢慢走到一处僻静处,人烟顿时少了起来,山风大得出奇,吹得她耳畔呼呼作响。
到了此处,静止了片刻罗盘的指针重又疯狂转了起来,耳听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女子的啜泣声。
沁瑶停步,抬头往前看,见是一座悬崖。
她所在之处是一条小径,一路到悬崖边掩映着不少树木,树木茂密,足可掩藏不下数十人。
道路尽头正是悬崖。
一个身影正抱膝坐在悬崖上的山石旁,正不断呜呜哭泣,边哭边道:“谁愿意嫁给那个死胖子!谁愿意嫁给那个死胖子!为什么你们人人都能嫁得好郎君,就我这么倒霉?”
沁瑶听出这声音是陈渝淇。
沁瑶提防地看着她身后的悬崖,悬崖处涌动的煞气已经浓重得不必开天眼便能看到了。
她将罗盘放回怀里,拿出噬魂领,小心翼翼走向陈渝淇,极力镇定地唤道:“陈渝淇,是我。”
陈渝淇噙着泪抬头,见是沁瑶,脸色顿时一沉,“你来做什么?”
沁瑶紧张地吞了吞唾沫,戒备地提裙迈上山石,弯下腰,拉陈渝淇道:“别在这地方哭了,要哭换个地方行不行?”
陈渝淇甩开沁瑶的胳膊,又往悬崖边挪了挪,赌气道:“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在哪哭不是一样?不需要你假惺惺在这扮好人。”
沁瑶根本没功夫再在此处跟她磨蹭,见她冥顽不灵,不再说话,利落地俯身点上她身上穴道,预备最短时间内带陈渝淇离开悬崖。
两人在悬崖边,离万丈深渊只有一步之遥,沁瑶心止不住地突突直跳,不敢多看那煞气浓重的深渊,只将火龙召出,将她和陈渝淇护住。
刚要俯身,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沁瑶本来一直提防着积聚了煞气的悬崖后方,等她察觉不对劲,背上已传来一阵大力。
沁瑶猝不及防,身子被推得往前一滑,她和陈渝淇瞬间朝无尽的深渊跌落。
陈渝淇比她跌落得更快,她大骇,手始终紧抓住陈渝淇的手不放,又极力扭身想抓住悬崖边缘。
仓皇中却只抓住了一块松动的岩石,那岩石不堪承受两人的重量,很快便咯吱咯吱响动起来。
沁瑶咬紧牙关,握住那石头,手因太过用力微微发抖,拼尽全力左右艰难地缓缓移动,想趁那石头断裂之前抓住下一块岩壁。
谁知头顶上方出现一片阴影,下一刻,沁瑶手上便多了一分重力,似乎有人轻轻用足尖点了点那块已摇摇欲坠的石头。
沁瑶瞳孔剧烈收缩,“你是谁?”
那人不语,足尖却坚定地踩住沁瑶握住石头的手指,狠狠一碾。
沁瑶只觉一阵钻心的痛传来,死咬着不松手,可随后头顶洒下一片悉悉簌簌的泥土,手中石块再承受不住多出来的一份外力,就此决绝地从崖边断落。
崖底的疾风很快将沁瑶包裹住,她脑中一片空白,眼睁睁看着自己离崖边越来越远,趁风声没将她的声音彻底湮没前,绝望地喊道:”惟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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