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金吾校尉王淦刚领着两百余人走过飞雁巷,便听得耳边一阵聒噪,眼前一片混乱。
“官兵来了!”
“快逃啊,狗日的官兵来了!”
“翠儿她妈,快带着翠儿跑,老子和他们拼了!”一声声呐喊,街道上的老百姓立时乱成一团。
他们茫然的从四面透风的小木屋中奔出街道,见到执金吾的面却又立刻慌乱起来,有的在街上摔了一个狗啃泥,有的哭喊着掉到一旁的沟渠中,还有的慌不迭的冲出大门又转身飞奔回去哐的一下将大门紧紧的拴上。
紧急着,一道道尖锐的哨子在城中传递,直向王淦他们前方数百米外的如意坊漫延过去,街道两侧的火光也跟着熄灭,直到最后整个飞雁巷都融入夜色之中。
王淦心中一动,向着身侧一名瘦猴一般的士兵问道:“这是何人在吹口哨,这哨子可有什么讲究?”
那瘦猴原是辽东本地人,只因公孙度战死为了混口饭吃才不得不转投了陈留郡王帐下的执金吾。
听到王淦询问,瘦猴的脸色上涌起一丝尴尬:“回禀校尉,这哨子乃是当初公孙大人在世之时独创的警讯。因我辽东与乌桓和鲜卑接壤,常常有乌桓或者鲜卑异族骑兵侵略,因此公孙大人听从了管宁先生的建议于每条街道和巷陌以及坊市中设立哨兵。
他们一旦发现有异族蛮人生乱,便会吹响口哨,提醒大家做好准备有贼入侵。只不过,这几年来公孙大人先后厉行峻法,打击豪强,又击败了乌桓和高句丽,城中很少出现如今的情形,因此这口哨传讯之事倒没有怎么用过!”
这公孙度倒也不算是酒囊饭袋,居然知道将口哨当做警铃,给百姓反应的时间!
王淦点了点头正待夸上一句,突然脸色一红,这口哨没有用到异族蛮人身上却用在了他们的头上。难道在老百姓的心中,他们比那茹毛饮血的蛮子还可恨可怖吗?
防官兵之祸甚于防贼啊!
王淦悠悠的向黑暗中望去,只见黑色的街道坊市中还能隐隐绰绰的见到数不清的人影,心中微微一叹,向亲卫们压了压手,缓缓而行。
他知道陛下此令一出,襄平城中必将大乱,他也知道那些都是避乱的老百姓,可是这里就是他们的家,就是他们祖祖辈辈居住的地方,他们离开此地又能上哪里去呢?
“前方是哪一位将军,为何纵容手下的将士夜闯如意坊,难道不知道我如意坊昨日才接纳了数千名百姓吗,若是你等不小心冲撞了他们,致使他们受了伤,你等该当何罪?”
正在这时,一道充满正能量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竟然隐隐约约的将老百姓的吵闹给压了下去。
不知道是这声音太有魔力,还是此人在老百姓心中拥有着很高的威望,声音一出,无数双在黑暗中前行的脚步居然为之一顿,扭转脑袋齐齐向那人望了过去。
这襄平城中还有能够让老百姓如此信服的人吗?
王淦一懵,陡然想起一人来,轻轻在马腹上踢上一脚纵马来到黑暗中,朝那人遥遥抱了一拳问道:“敢问阁下可是昔日与华歆割席分坐的管幼安管先生?”
那人颔了颔首,借着火光向王淦回了一礼:“在下正是北海管宁,不知将军何人,为何驱兵入坊,难道就不怕陛下责罚吗?”
陛下责罚?
王淦苦笑一声,干脆从马背上跳下来,走到管宁身前:“先生可能还不知,本校尉便是奉了陛下之令前来捉拿老百姓的,否则本校尉又如何愿做这种被人指着脊梁骨唾骂的事情?”
“你说什么?这是陛下的注意?荒唐,简直荒唐至极,我堂堂的大汉天子居然行出如此卑劣之事,也不怕让我大汉列朝列代的先帝蒙羞,让高祖从帝陵中爬出来!”
管宁气得面红脖子粗,目光中满是愤恨和鄙夷,颔下长髯根根倒竖,“都是你这等阿谀奉承之辈不知道劝谏陛下,竟然令他做出这种自断根基自掘坟墓的事情来!”
“哼,便宜话谁他么的不会说啊,有本事你去劝劝陛下,看他听不听得进去……”
一名士兵不忿管宁将一通气全都撒在王淦身上,在一旁嘀咕了一句便被王淦出言打断:“幼安先生勿怪,实是陛下见太史慈兵临城下,又逢城头上的百姓骤起反抗,心中一时转不过弯来,我等苦谏不听也听不进去,因此才出了这个下策。”
这岂止是下策啊,这简直就是在给王黎送分、送人头!
管宁恨铁不成钢的指着王淦,终究没有再度骂出口。
“幼安先生,陛下被困辽东不得自由,心中已起了玉石俱焚的念头。王某知道你乃天下奇才,视百姓如骨肉如手足,还请先生能够前往陛下的行在劝上一劝,救一救这满城受苦的百姓!”王淦怜悯的看着躲在角落中的那一道道身影,长叹一声当街跪拜下去。
“还请幼安先生救一救这满城受苦的百姓!”
“请先生救救小民!”
执金吾的校尉都拜了下去,麾下的儿郎又岂会怠慢,那逃亡的百姓自然更加不会放过这关系着他们生命的机会,一个个从远处拥簇过来,在执金吾身后顺着长街跪了下去。
整个如意坊一片寂静,数千人影从街道上、巷陌内、小楼里和沟渠中钻了出来,静静的跪在如意坊的长街上,一双双眼睛炽热的看着前方那道瘦削却又伟岸的身影。
原来,自管宁来到辽东之后便一直隐居在这如意坊中。
平素里,他与公孙度打交道也不谈政事,只是在坊中办了一所书院,讲解讲解《诗经》、祭礼,整治威仪、陈明礼让,替公孙度做一些教化的工作,深受城中老百姓们的爱戴。
而此次陈留郡王刚刚复出,便遇上太史慈和张南、焦触三人大军压境,根本就来不及征召管宁,因此也让无心出仕的管宁继续保持着自由之身。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孟子曰: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和义不可兼得,舍生而取义者也。管某虽然视官途为坎途,但也曾饱读圣贤之书,看来这一次为了老百姓们的安危,自己无论如何也得前往行在一趟了!
“你等都起来吧,管某此次前往行在拼了性命也会让陛下收回成命!”管宁叹了一口气,朝众人摆了摆手,拖着有些疲惫的身躯坚定的向黑暗中走去。
那道深夜中的身躯仿佛一道光明照耀着整个如意坊,老百姓们跪在地上双目含泪,紧紧的盯着那道身影,好像要将他牢牢的印刻在脑海中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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