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瑾对她的尊敬和爱戴,她不是不知道。她强打起精神,悠悠道:“我没事的,你放心吧。儿子还小,我怎么能死呢。再说,咱们的大事儿还没办成,我更不能提前先走。”努力牵扯出一个微笑,愈发睁大了眼睛。
汤药是许久之后才煎好,但她果然一直撑着没睡去。只等到喝了汤药,终是坚持不住,迷迷糊糊闭上了眼睛。
睡梦中,只觉得又在浩瀚无边的水中飘摇。好像是一叶浮萍一般,总也找不到出路,更找不到归宿。朦朦胧胧中,看见一个男人站在浣风楼高大的楼宇外,穿着一袭雪白的衣裳,书生一般走过来。
她想要快步迎上去,终是碍于身份情面,忍住了自己的心愿。
可惜,就这么一下,她还没能看清他脸上的神色,便换了风景。风景中是另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坐在幽幽竹林中,弹奏一把好琴。他的身姿伟岸,背影颀长,只看一眼就被他的气质所吸引。
他弹奏的曲子也很好听,乃是熟悉的《虞美人》。她忍不住想要摸出腰间的玉笛来合奏,手指刚一触碰到腰间,才想起自己的玉笛早就断掉了,而且还送了一半给阿裕。
她胸口激荡过说不出的情绪,有些愧疚又有些懊恼,甚至还有些羞涩和气愤。五味杂陈,叫她难受的紧。
她走上前去,喝斥道:“阿琰……”
男人没有回头。
她再次唤一声,“阿琰。”
男人终于回头了,却是一张刀削斧凿的脸。这个人她认识了多年,此前还一直为她所用。后来却跟着沐倾城一道,消失在她的虞美人。她一惊,下意识后退一步,“七爷……”
王七爷冷笑一声,不等她再多言,一双分水刺已经从后腰上摸出来,雪亮的光芒飞快向她杀了过来。
她想起自己难产之后,身体虚弱,哪里是此人的对手,当下骇得起了一身冷汗,一面伸手阻挡,一面凌空翻身避开。
一个翻身,猛然坐起,她忍不住大口的喘息。眸光一闪,才见四野漆黑,入目俱是朦朦胧胧的暗夜。有一瞬间,她不知道今夕何夕,也不知道身处何处。
足足愣了好一会儿,黑暗中传来低沉的男声,“丫头,做噩梦了吗?”
温柔沉稳的嗓音,就在她身畔不远响起,她能听出说话人清醒的心神,还有无线的担忧。
她眨眨眼,眼前渐渐亮了起来。
火光下,刘裕俊朗的面容与睡梦中一样,剑眉星目俱是宠溺。她盯着他的面容,忍不住呢喃出声,“阿裕……”
这一声与从前的呼唤相差无几,好似她又回到了广陵城时,那个娇弱可怜的小丫头。
小白兔一般惹人怜惜,教人生出极大的保护欲。
刘裕一怔,忙道:“丫头别怕,我在。”一双大手伸过来,将她搂紧在怀中,像是捧着一个珍贵的无价宝,生怕压坏了似得。
她尚未从睡梦中清醒过来,靠在他的肩膀上,许久,忽然推开他的肩膀,惊讶道:“儿子呢?”
这才想起今日遭遇刺客袭杀,虽然是一脚将刺客踢翻在地,却落得这会儿大出血的症状。她眸光一闪,“刺客死了吗?”
“死了,被朱瑾一剑刺死,你竟忘了吗?”眼前人拿巾帕为她擦汗,眼中写着深切的关心。擦完了汗水,仍旧紧紧盯着她的脸,温柔哄道:“该吃药了,你虽伤了刺客,却引得自己血崩,大夫交代,这月子也需坐得比常人久了。”
她心头一黯,只得点了点头。
房中的灯烛次第亮了起来,丫鬟们来点灯,绿云送来汤药,亲自尝过没什么问题,这才送来给她。朱瑾在一旁瞧着,担心道:“公主感觉如何?可有白日的乏力之感?”
她摇摇头,“还算好。”其实,身体虚弱不过是强撑,但总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显露娇弱。到底,她也是主上,是他们的公主。如果她都撑不住了,这宅院中的下人们,谁还会有信心老实待着。
众人见她神色如常,只脸色略显苍白,不由得都松了一口气。
她目光扫过众人,点点头,“小公子呢,快抱来给我瞧瞧。”
丫鬟下去寻人,不过一会儿,奶娘就抱着小公子进了门来。原本,这对母子就住在最近的两间房中,想要见面当然容易。但换句话说,若有人想要对付锦公主,想要伤着小公子也很容易。
奶娘送了孩子在锦公主怀中,锦公主忙小心翼翼抱着,刘裕坐在床榻前,瞧着母子温柔含笑的画面,星目中闪过一抹火光,道:“锦儿,跟我回去太守府吧,这里委实是不安全的,你看我上一次说的可是一点不错。”
流年记的后宅虽说隐蔽在前院的璀璨热闹下,到底也比太守府开放了太多。这里的下人们纵使用的人数再多,到了头来也很容易被刺客攻入。且不说远的,就是今日白天的情况,也足够人喝一壶。
若非刺客凭空闯入,锦公主何至于亲自御敌,何至于躺在这里动弹不得?
闻言,她没出声,只是瞧着怀中的儿子。刘裕的目光也在儿子身上,伸手小心翼翼摸了摸儿子的脸颊,这才道:“我是儿子的爹,当然要保护好儿子。今日的刺客,我一定会想办法查出来究竟是谁人指使,但是,未免再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抬起头瞧着她,“锦儿,还是跟我回去吧。我不求你一定要跟着我,但儿子你总要让我来保护?”
他说的一点没错。
她可以跟他赌气,跟他生气,但儿子却不能。儿子是她身上掉下里的肉,何尝又不是他的骨血?若继续住在这里,果然又出了问题,她该如何是好?
不说太守府一定比她这里大,比她这里住着舒服,但一定是比她这里更安全的。至少,太守府周围都值守着士兵,围墙和大门早将任何人堵在了外头。刺客想要进太守府杀人,自然要比在流年记付出的代价高。
小公子无疑是更安全的。
她眸光一闪,并没立刻答应。
他诚恳地望着她,也不再多言。多说话也是一种错,他心知她还在生气。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没说话,但屋子里的下人们都比她还殷切。大家都希望她能更安全,都希望小公子能好好活过去。
她还是没出声,刘裕也不说话。朱瑾双眉一蹙,担心道:“公主,往日里我也是绝不劝您的。但现在您还在坐月子,小公子也还不满月,你们的身体都很虚弱,急需要得到好的照料。驸马那里虽不说比咱们照料的好,到底戒备比这里更森严。不管怎么说,挨过去月子期间,总是可以的。”
生孩子的消息还瞒着所有人。现今她又大出血,还需要继续将养。白日才出了一回事,她真的不愿再节外生枝。
她眸光一闪,小公子已然哭起来。小胳膊小腿儿踢腾着,半分也不肯再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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