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锦迷迷糊糊听得,冷汗登时吓了一身。虽是第一次生孩子,可生孩子之前也曾学了太多生产的知识。她直愣愣瞪着承尘,脑子终于清醒了一些。
被推开的稳婆又抢回来了,紧紧拽着盖在她身上的锦被,瞪大了眼睛问,“公主,这是……保大人,还是……”颤颤巍巍,就是说不出一个囫囵话来。
若是寻常人家,自然是保孩子的。大人死了也就是死了,谁家大郎还怕这个。死了婆娘,续弦纳妾多的是退路。但孩子可不同,那是家里的香火,断不得。
可这堂堂一国公主,那就完全不同了。出现这样的情况,通常情况下,皇家来的产婆只会保住大人。即便是公主本身想要保孩子,自丢了性命,大约也是不成的。
稳婆会问她,只因为她是锦公主,不是一般的公主,她的意志必须要尊重。
天锦额头上的头发已经粘在了脸上,因为惊吓好不容易恢复起来的力气,终于令她整个人沉静了些。她蹙起眉,嗓音嘶哑道:“我要保住大人和孩子,想办法。”
“这……”有人已经出声,明知道没办法可想,如何能应答下来。
那问话的稳婆却是脸色一沉,略略思考了片刻,便道:“公主执意要保孩子,奴只能尽力一试。不过,若是侥幸保下来,只恐这辈子公主都不能再生产了。”
她没有再多问天锦一句,转头道:“拿百年的老参来,要切片,令公主衔在口中生津,把剪刀递过来,再拿干净的帕子。”
有人已经惊讶,欲问她究竟是要作何。稳婆却不语,等到热水递过来,先将一双手仔细洗泡干净,这才伸到了锦被之下。
锦公主脑子里还是那句,这辈子只恐不能再生产的话。可她却知道,即便是不能再生产,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必须要保住的。这个孩子是真龙天子,是这天下未来的帝君,绝不可有半点的疏忽。
要问她为何这样的自信,只因为她从来没曾将公子玄放在眼中。沐倾城是很厉害,可沐倾城毕竟是个女人,既然跟定了公子玄,许多事情便身不由己,不可只靠自己论断。
相比较刘裕和公子玄,天锦更认可刘裕。
能够登上皇帝宝座之人,绝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反而,正是刘裕这等野心勃勃的男人。他一身匪气,杀伐决断,血腥浓厚。他一定能登上九五之尊的位置。那么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定就是太子的不二人选。
至于孩子,受些磨难又如何,先天体弱又如何?一国帝君,从来不是五大三粗,体型彪悍就能胜任。
稳婆的手已经伸到了锦被之下。
下一秒,她脑袋还未想的清楚,便觉得下身一阵割肉般的疼痛,让她突然颤抖痉挛起来。她咬着牙,打着颤,想要叫唤一声,可惜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她死死拽着床单,盯着她的肚子,以肉眼所见的速度,正在迅速变换形状。
而她自己,正在大出血。
她喘息着,一双温柔妩媚的眼睛瞪圆,然而并没什么大用。她艰难地大口大口喘息,好像自己是一条出水的鱼儿,根本不能呼吸到一点空气,下一秒就要干渴而死。
稳婆还在动作,一双老眼深邃,口中镇定道:“公主再坚持一下,孩子就快掉头了。”
要保孩子,也需要先将孩子掉头,让它头朝下。如此,它才能出来。否则,说什么都是空谈。但孩子在肚子里如何掉头,那都是要娘亲的性命大事。
羊水破了,孩子憋不久。要掉头,产妇自己也受不得多久。需要稳婆把握好度,以最快速最有效的办法,将孩子的身体在肚子里摆正,将孩子拉出来。
生产一个孩子,许多人应该都知道过程。但,一个稳婆,根本看不见产妇肚子里的情况,却将双手探入宫内,去寻找最好的机会。如此,算不算得是大工程?
别说是大工程,许多人根本不能尝试。即便是有经验的稳婆,也不敢在一国公主身上实验。
这个稳婆也是个胆儿肥的,敢应承这样的话。
天锦几乎要晕厥过去。痛,太痛了。比当初从淝水一役坠下江水还要疼痛,比当初从山谷坠下万毒谷还要疼痛、她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被火烧一般难受,肚腹痉挛,下身揪紧。
她喘不上气,她只是张着嘴,想要大口呼吸一下,却没能奏效半分。丫鬟送来老参含片,她根本没办法靠自己去衔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汗水湿了她全部的衣裳,她的头又湿又晕,她的身体也很沉重。她的脑中全部所想,都是模糊的,虚无的,飘渺的。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在召唤她快些沉沉睡去。
她知道,这是阎王爷在唤她。
恍惚间,像是看到谢琰穿着铁胄,从远方纵马而来。她想要喊一声,却喊不出口。恍惚间,像是看到刘裕驾舟从河岸经过,她想要笑一笑,却忽然记起他笑纳了孙恩的毒药。
恍惚间,她像是看到了公子玄捧着她的画像,站在北国朝堂之外,言辞恳切地向她的父皇求娶她。他风度翩翩,她美艳不可方物。父皇母后想要首肯,她却因为谢琰,彻底拒绝了。
就这么恍惚着,她渐渐想要闭上眼睛,周身的疼痛拉得她再次痉挛起来,稳婆还在安抚她,她却根本听不见稳婆说了什么。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活着。她倏地睁大着眼睛,嘶哑着嗓音告诫自己不能睡去。一定要醒着,因为孩子还没出生。
清醒不过是一秒钟,下一秒意识很快就朦胧。强打起的精神,好像忽然就能颓然败倒,疼痛已经使她痉挛不堪。
她的孩子还在她的肚子里,稳婆高呼着,“公主,且忍耐一些。”就是稳婆自己的声音,也已经颤抖失声起来。
鲜红的血水,多得已经端出去太多盆。一盆一盆扎眼刺目,好像不是她身上流下来,却是直接割开了肚腹,从身上放出来似得。
她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闭上了眼睛。
一屋子的人都焦急不安,但却毫无办法。稳婆冷着脸面,终于像是找到了突破口一般,大声道:“快,公主快些用力。”
这一声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天锦得了命令,猛地睁开了双眼,死死瞪着承尘,大叫一声。
一声之后,只觉得下身忽然松了力气,疼痛刹那终止。
那孩子已经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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