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衣没有按下去。
并不是因为齐子文说的那些话,而是因为夜东麒。
她看着夜东麒昏迷中的脸庞。他的眉眼舒展,嘴角微翘。
他很高兴。哪怕昏迷着,他也在笑。
在昏迷之前,他是高兴的吧?因为等他醒过来,这个天下就是他的了。他可以迎娶真正喜欢的女人为皇后,一生都活在权利巅峰。
如果他就此变傻了,那么终他一生,都活在美满、幸福、期待中。他将不会感到后悔,不会感到恐惧,更不会感到愤恨。他对傅罗衣做的那些事,他即将对傅罗衣做的那些事,全都得不到应有的报应。
有朝一日,傅家替代夜家做了天下之主,他会感到不甘、愤怒、仇恨、痛苦吗?
不,她不该用这么粗鲁的办法解决他。
“你想把他变傻?”齐子文的腹语又响起来,打断了罗衣的思绪。他目光闪烁着朝她看过来,眼中充满探究、猜测,“你知道他不是傻子!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罗衣惊讶地朝他看过去。
他居然通过她的手法,知道她要把夜东麒弄成傻子?
罗衣不是一个轻易会被惊到的人。但齐子文的博学,令她忍不住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会武功,会腹语,懂医术,而且看起来每一样都不仅仅是略懂皮毛。
这只是他在特定的环境下,无意中表现出来的才能。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他究竟还有多少才能没有表现出来?
他看起来才不过二十岁!
“略通医术。”齐子文面色平静,好像这不过是再寻常也不过的事,只是探究地朝罗衣看过来,“你为什么要把三殿下变成傻子?”
罗衣挑起眉头:“你很好奇?”
“是。”齐子文点点头,表情很坦诚,“我想不通。”
他是真的想不通。
“太子死了,皇上驾崩了,真龙血脉只剩下三殿下一个人,他不日就将登上皇位,成为天下之主。而你,将是一国之母。你的父亲会是国丈,你的兄长会是国舅,你未出嫁的妹妹也会因为有个皇后姐姐,满天下的青年才俊随她挑选。”
“从前三殿下痴傻,无法像一个正常的男人那样疼爱你,也没有办法给你孩子,你该是失望的、难过的。现在你知道他不傻,不过是出于苦衷,不得不装傻,你该高兴才是。”
从此往后,她只有好日子过。她为什么要弄傻夜东麒,让自己的日子不好过?
难道她心中另有钟情的人,不想和夜东麒过夫妻生活,所以才在得知他是装傻之后,借机让他变成真傻?可是根据他平日里的观察,她对夜东麒一心一意,虽然未必有男女之情,却是十分维护和疼爱。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呢?齐子文想不明白。
他当然想不明白。他也不可能想明白。因为站在他面前的人,既是傅罗衣,又不是傅罗衣。
“你这么聪明,可以再猜一猜。”罗衣淡淡地道,并没有为他解惑的意图。
作为夜东麒的第一谋士,他不会不知道,夜东麒不打算让她做皇后。夜东麒喜欢的是一个叫婉儿的女子,他明明知道,还在这里给她描绘美好的未来,其心可诛。
“我猜不出来。”齐子文摇头,看向她的目光满是探究。他打量了她良久,什么线索也没得到,便道:“你解开我的疑惑,我给你一样东西。对你、对傅家,都非常重要的东西。”
罗衣此刻还扣着夜东麒的脑袋。
虽然她不打算把夜东麒弄成傻子了,但齐子文并不知道。
她挑起眉头:“我以为你会让我放开夜东麒。”
“他怎么样,对我而言其实没有什么。”齐子文的表情很是平淡,“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要弄傻他?”
他的表情显得好奇极了。
好像对这个答案的执着程度,远远超出对夜东麒的性命的在意。
罗衣才不信他真的像他表现出来的这样:“你辛辛苦苦辅佐夜东麒多年,眼看他就要登基,舍得功亏一篑?”
“我辅佐他多年,现在太子死了,皇上驾崩了,他马上就要登基了。哪怕他傻了,他也会被推上皇位。我是功成,而非一篑。”他的表情很平静。
“可是他死了、傻了,你什么都没有了。”罗衣指出道。
齐子文的表情仍然很平静,甚至有些轻描淡写:“我辅佐得了一个,就辅佐得了第二个。”
他似乎没兴趣说这个,话锋一转:“我说的东西,便是这几年傅家对太子余党做下的事。那些人名,那些事件,人证,物证。加起来能够让傅家万劫不复的东西,你想不想要?”
罗衣的神色沉了沉。
原来是这个。
当初夜东麒就是用这个,坐实了傅家暗害太子,包藏祸心,想要谋朝篡位的名头。
他不说,她也要问他要的。她已经不打算对夜东麒动粗,那些不利于傅家的东西,当然要拿到手里。
“你说,这是太子余党要拿来对付我们傅家的?”罗衣沉声问道。
齐子文答道:“如果太子余党拿到这个,你们傅家危矣。”
“哈!”罗衣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说话还真是滴水不漏。如果不是事先知情,她多半就要信了他的话。
她放开夜东麒,起身走到门口:“来人,送一套宫女的衣裳来。”
外面很快有人应道:“是,三皇子妃。”
“你口中没有一句实话。”罗衣走到齐子文面前,低头看着他道:“既然你知道那么多,那就跟我走一趟吧。”
齐子文愕然地看着她。
他刚才说的东西,她不感兴趣吗?她要带他去哪里?为何他跟不上她的思路?
罗衣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扯出他口中的手帕,说道:“你想知道的事,我会告诉你。现在,你安静一点。”
齐子文不是一个忠臣,这很明显了。虽然一开始他想救下夜东麒,可是后来他的表现,平静得过分了。
他不在意夜东麒的性命。甚至,她想要弄傻夜东麒的原因,对他来说都更重要一些。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如此表现,对罗衣来说省了不少麻烦。等到宫女把衣裳送过来,罗衣给他松了绑。
“换上。”她道。
齐子文一直平静的脸庞,在被丢了一手宫女的衣裙后,终于露出一丝裂痕。
“你不会要说,士可杀不可辱吧?”罗衣似笑非笑地道。
齐子文忍了忍,把那套衣裙换上了。
他换的这么干脆,脸上只露出几分嫌弃,而没有屈辱不堪,倒让罗衣小小惊讶了一下。
“现在,你是我的婢女。打起精神,跟我出宫。”罗衣吩咐完,就抓起他的手臂,往外走去。
表面上,是他扶着她。实际上,是她钳制着他。
虽然他表现得很配合,但谁知是不是他的伪装,他心里又在盘算什么?
“我要回三皇子府,取一些东西。”罗衣吩咐下去,“准备一辆马车来。”
她额头上被磕出很大一块伤口,虽然稍加处理了一番,但仍然不好见人。三皇子妃要面子,这很正常。很快,马车来了。
罗衣抓着齐子文,走出偏殿,直接上了马车。
“去威远将军府。”出了宫门,罗衣吩咐道。
车夫当然不会问她为什么改道,依言往威远将军府行去。
上了马车,罗衣又把齐子文捆起来了。
“你先告诉我吧?”齐子文十分配合,并没有挣扎,表情平静极了,“我现在你手上,跑不掉,你可以先告诉我的。”
罗衣侧头看了他一眼,不知怎的,她看着他,竟想起了周自荣。
明明他们不像。
齐子文看起来更难以捉摸,而周自荣虽然城府深、心肠硬,却并不是个难懂的人。
马车上无聊,罗衣就跟他聊起来:“你很奇怪。知道此事,对你有什么用呢?”
她已经放过了夜东麒,也已经把他抓在身边,如果他想要救下夜东麒,他已经如愿了。如果他想要逃跑,问这个有什么用呢?
“我如果想不明白一件事,就会食不下咽,夜不能寐。”齐子文说道,他表情平静,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弱点,而是一件寻常事。
罗衣打量他两眼,忽然说道:“你刚才在偏殿中还说自己怕黑。”
“是。”齐子文点点头。
罗衣摸了摸下巴,说道:“所以,如果我不告诉你原因,同时把你关进小黑屋,你会怎么样?”
齐子文顿时不悦地看过来。
罗衣忍不住笑起来。
明明他和周自荣并不像。可是逗起来一样有趣。
笑了一会儿,她停下来。想起周自荣,难免想起王大林。
她对周自荣并不愧疚。她从来没怠慢过他一丝一毫,临走之前,还给他做了件衣裳。当然,他后来穿不穿得上,是他自己的事。
但她想起王大林,心中便有些淡淡的伤感。后来的三年,王大林屡屡找她,她不是不知道,却只能避着他。
只见对面的人前一刻还在笑,下一刻就面露惆怅,齐子文微微挑眉。
他揣摩着她的表情,她刚才的表现,像是在思念喜欢的人。难道真被他猜中了,她想弄傻夜东麒,只是因为有了喜欢的人,想要给喜欢的人守身?
可直觉又告诉他,不是这样。
他看向罗衣的眼神更加探究。这个女人,从前在他眼里简单得像透明人,心中所思所想,他一眼就能看透。可是现在,他丝毫看不穿她在想什么。
很快,威远将军府到了。
马车停在门口,罗衣抓着齐子文的手腕往里走。
她顶着一张破了相的脸,在将军府里走得飞快,很快就被腿快的小厮报给傅老将军知道了。
“衣衣啊!”傅老将军人未至,声先到,“哪个狗犊子伤了你?告诉爹,爹给你出气!”
罗衣胸中登时一暖。她停下脚步,看着年过半百,身子骨却结实硬朗,健步如飞的傅老将军。他满脸的慈爱,口中不时唤着“衣衣”,令她感觉他在唤自己。
“爹,找个地方,我有要事跟你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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