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憩区并不平静。
多数人吃完饭,开始休息后,低低的哭泣声,哀求声,以及不留情面的斥骂声,便清晰地传入耳中。
于父跟于母说话:“瞧那些人,有几个钱就飘起来了,纳那么多侍君,有什么用?现在带上了路,终于知道苦头了?”
他的口吻带着幸灾乐祸,还有着清晰可见的自得。因为那些哭泣声,是许多富家女子带在身边的侍君们所发出来的。因着各种各样的原因,被疲惫之极的妻主呵责了。
于母没有侍君,只有于父一个夫郎,所以于父很自得。又看向方尽说道:“我们家是不兴那些乱七八糟的,你能嫁入我们家,真是上辈子积了德。”
方尽低着头道:“是,我会用心照顾妻主的。”
他自从听到那些哭声,就心里一颤。之前因着罗衣的维护而产生的感动和暖意,渐渐也散开了。这时胸腔里凉飕飕的,尽是悲哀。
在女子不留情面的呵责声中,那些哭泣声渐渐低了下去,终于归于平静。但是时不时的,还是能听到几声抽泣。
众人只做未闻。
大家虽然是从一处逃出来的,但是互相不认识的也有许多。掺和别人的家事,是最不明智的。
方尽坐在篝火旁,垂下眼睛,抱着膝盖,静默不语。
他没有被骂,他的妻主待他很好,他很高兴,也很感激。然而,他心头萦绕着彷徨,久久不散。这种好,又能维持多久呢?
他是个男子,靠着妻主过活,如果妻主肯养活他,肯带着他,他就有好日子过。如果妻主不喜欢他了,他就完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不能靠着自己,过上稳定的生活?什么时候,他才能不靠着别人,仅仅靠着自己就能过上安稳平静的生活?
他心底无比渴望,却又无比绝望,因为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他抱着膝盖,手指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都泛白了。他努力控制着呼吸,让自己不要发出异样的动静,免得被人瞧出来。
妻主对他这样好,他若是还难过,于父不知道又要说他什么了。
就在他努力消化负面的情绪时,忽然腰间揽住了一只手。他浑身一僵,忙坐起来几分。
“妻主?”他偏头看向身侧,小声叫道。
“休息吧。”罗衣说道,脑袋偎在了他的肩头,蹭了两下,找了个舒适的角度不动了。
方尽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他抿着唇,借着身前的火光,看着偎在他肩头的脑袋。
她与他这样亲昵,让他彷徨不安的心中,注入了一点暖意。
看着她黑漆漆的头顶,半晌,伸手将她额前一缕碎发别到耳后。
她生得很漂亮,皮肤白净,此刻神态安详,好似靠在他身上很舒适。慢慢的,方尽的脸上露出一点笑容。
他环顾四周,只见没有人注意他,便伸出一只手臂,悄悄揽住妻主的肩头。
心里像是闯进了一头小鹿,因为进入了陌生的环境,兴奋又紧张,冲来撞去。
妻主被他搂住后,并没有挣动。他嘴角弯了弯,歪下头,与她脑袋相抵,也闭上了眼睛。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方尽睁开眼睛,就看到一片湛蓝的天空。
他呆了呆,才想起来自己在逃难的路上。记忆迅速翻动,想起自己昨晚与妻主脑袋相抵,一起睡了过去。那他现在躺在哪里?
几乎是一瞬间,他就察觉到脑袋下方是一片绵软。
“你醒啦?”这时,视线上方出现一张熟悉的脸,带着浅浅的笑意。
方尽脑中“轰”的一下,终于知道自己躺在哪里了。
“妻主……”他忙要起来,却被她按住。
“嘘。”罗衣对他比出一个悄声的手势,低声道:“他们还没醒。”
方尽呆了一下,才点点头。这一动,脑袋下方枕着的柔软更明显了。
他不好意思枕在妻主的腿上,小声道:“妻主,我起来啦。”
罗衣没说话。她微笑着,俯下去。
双手捧住他的脑袋,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一瞬间,方尽的脸上飞起一片红霞:“妻,妻,妻主……”他眼睛里涌起水光,不知是惊的,还是吓的,整个人僵成了一块铁板。
罗衣看着他害羞的样子,心里更痒了。
她一早就醒了,或者说根本没睡,等他睡着后就悄悄扶着他躺在自己腿上。看着星星,等待日出。
终于等到天亮,她看着他安静的睡颜,那么精致,那么可爱,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邪恶。等到他醒来,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更是忍不住了。
既然忍不住,那就不忍了,她从来也不是克制隐忍的人。
“你生气啦?”她低着头,小声说道。
方尽还没回过神来,呆呆地摇头。
“那我再亲一下?”她问道。这回不等他回答,就低头亲在他的眼睛上。
方尽根本没来得及回答,就见她低头下来,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蜻蜓点水一般,她亲在了他的眼睛上。他心里砰砰跳个不停,一时间什么念头都没有了。直到唇上触到柔软,他脑子里又是“轰”的一声。
一片空白的大脑,浮现出一个念头——妻主亲我了。
罗衣见他呆呆的,便没有狠欺负他。
直起身来,把玩着他的头发,等他回过神。
方尽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回过神。
他看着头顶上湛蓝的天空,看着偶尔飘过的几丝云彩,感受着胸腔里激烈跳动的心,止不住想笑。
妻主亲他了。虽然没有圆房,但他觉得比圆房了还高兴。他说不好这是为什么,只是心里朦朦胧胧有种喜悦。
他有些不敢看她,却又极想看她。只见她没有再按着他,他便撑着地坐了起来。
整了整头发和衣衫,跪坐在她身边,低头给她捏起了双腿。
才捏一下,就被罗衣抓住了手腕。
“妻主?”他惊讶地看着她,抿了抿唇,说道:“我给你捏一捏。”他在她腿上躺了不知道多久,她一定腿麻了。
罗衣很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不要狰狞,说道:“我腿麻了,不要捏。”
方尽呆了一下,然后说道:“妻主,捏一捏,好得快。”他当然知道她腿麻了。
挣着手,要给她捏。
罗衣抓着他不放,拉扯中,双腿不免颤了颤,犹如万蚁啃噬般的麻痒,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别动。”
别动它,它一会儿就好了。
说着,她头一回冲他露出凶色:“你敢不听话,我叫你好看!”
方尽呆了一下,随即居然笑起来:“好,我不动妻主。”
罗衣这才松开他。
他依然跪坐在她旁边,浅笑着看着她,眼里满是温柔。
良久,罗衣才觉得那股难受劲儿好些了。方尽率先站起来,扶她:“我扶妻主走一走罢。”
这时,其他人也开始陆续醒来了,两人走一走也不吵人。
走了一圈,两人回来,就见马车大部分整顿好了,又要上路了。
两人上了马车。
在马车上颠簸的滋味儿并不好受,尤其众人是逃难,心理上蒙着一层阴影,就更不好受了。
除了两个人。
罗衣是经历得多,死了也不知道多少回了,这点小事对她来讲,并不能叫她情绪波动一分。
对方尽来讲,只要跟着妻主,他就很知足。因此,一路上并没有露出半点不舒服的模样,就连抱怨也没出过一句。
不是给罗衣捏捏腿,就是给她揉揉头。路上歇息时,只要碰到有水的地方,必定跑去打水,用手帕浸湿了,给罗衣擦手、擦脸、擦脖子。
到了晚上,整体修整时,他还会把存的水用瓦罐烧热,用手帕一点一点给罗衣擦洗头发。
他把罗衣照顾得无微不至,看得于父也服气了,他都不曾如此照顾过于母呢。虽然仍然对他不是很喜欢,却也不再说什么了。
一转眼,过去了三天。
众人都不是吃苦耐劳的人,赶路的速度并不快,也才走了一半的路程。即便这样,也有将近三分之一的人掉了队。
这一日,马车正前行着,忽然前面传来了嘈杂声。
马车停下来后,罗衣探身向前,问道:“母亲,前面怎么了?”
于母没回答。
过了一会儿,前面有人喊道:“桥断了!我们绕路!”
通往周城的路上,有一座桥,但是这座桥不知何时断了,众人不得不绕路。
“我总觉着不好。”于母皱着眉头说道。好好的桥,怎么说断就断了?
但是除了绕路,也没有别的办法。
“绕到哪里去?要耽搁多久?”罗衣不太熟悉地理位置,便问于母。
于母道:“要绕过这条河,至少要耽搁一日半。”
罗衣沉默片刻,说道:“不会有事的!”
于母点点头:“但愿吧。”
一行人掉了头,开始绕路。
走了没多远,就听到后面传来哭喊声:“妻主!妻主不要丢下我!”声音嘶哑,虚弱无力。
罗衣愣了下,掀开车帘往回看。就见一名男子踉踉跄跄地追着。
他面有病容,目光绝望,很吃力地追赶着。却由于身体无力,很快就落在了后面。
于父说道:“是谁家的侍君吧?生病了,妻主不要他了。”
众人仓惶逃难,准备都不充分,有些人的粮食都见了底,以十倍的价格向其他人购买。除此之外,车里的人越多,行驶起来就越慢。
罗衣放下帘子,没说什么。
无独有偶,很快又有侍君被丢下。
这次不是生病的男子,而是身体健康,但是年纪略大的男子。
“哎哟……”于父用惋惜的口吻说道,“真可怜啊,碰到这样的妻家——”
“住口!”
“父亲!”
于母和罗衣同时制止了他。
谁都知道他这话是说给谁听的,但他实在没必要。
于父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罗衣看向方尽,见他垂着头不说话,搭在膝上的手却攥紧了,想了想,忽然笑起来:“今天不教你念诗,教你写字。”
这几日,一直在路上,很是无聊。她之前包了本书在包袱里,便拿出来,读给他听,也会给他念诗。只不过,没有纸笔,倒不好教他识字。
但她刚才灵光一现,想起一个教他写字的法子。
她抓过他紧紧握着的手,轻轻掰开,慢慢在他手心里写下:“倾,城,美,人。”
以指尖为笔,以手心为纸。
她的手指柔软细滑,触在方尽的手心里,十分的痒。
两人这样亲密,却是在于母于父的眼皮子底下,让方尽不禁有些羞意。
但见罗衣教得认真,也就慢慢收回异样的心思,认真学了起来。
他学会之后,罗衣就让他在她手心里写,作为考核。
她的手心又软又嫩,方尽的指尖碰到她,就感受到一股麻酥酥的电流,从指尖蔓延到全身。
他羞得耳朵都红了,又不好表现出来,忍着那股麻酥酥的感觉,在她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着。
罗衣教他“北方有佳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等他全都学会后,就看着他笑道:“你就是我的佳人啊!”
方尽更是羞得头都抬不起来。头一回觉得于母和于父碍眼,心里暗暗想着,如果这会儿他和妻主在自己的房间里,他一定忍着羞意,死皮赖脸也要凑到妻主的面前,求她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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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还是你们的咸鱼宝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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