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老七随便聊着,吴振明进来说:“楼下一个姓那的瘦猴子找你,说你约了他,让他上来?”
我点了点头:“对他客气点儿,他是我的朋友,让他上来。壹小说w w w?.?1?x i a?o?s?h?u?o . c?o m”
老七嘿嘿笑了:“那五真的姓那?好玩儿,还有这样的姓氏,我记得有个电视剧里面有个叫那五的混蛋。”
宫小雷眨巴着眼睛说:“这你就孤陋寡闻了,人家真姓那,弟兄五个,他排行老五,满族人,正红旗。”
老七不相信:“正**旗,他长得跟个猴子似的,哪有一点儿贵族味道?我是正红旗还差不多。”
那五还真的不姓那,这我知道,可是他妈姓那,在监狱里的时候,他经常吹嘘他妈的这个姓氏。有一次跟胡四吹嘘他是正宗的满清贵族,胡四说,你他妈是汉族人为什么要往满族那边靠?那五说,谁是汉族?那不是被文化大革命给折腾的吗?我家是满清贵族敢承认吗?京城里死了多少遗老遗少啊,我爹从北京搬到山东,连姓都改了,其实我妈姓钮,钮牯禄氏,跟慈僖都沾亲带故的呢。胡四是个较真的人,又是打听人又是查资料,终于有话掂对那五了。有一天胡四让那五请客喝茶,说要教育教育那五,做人不能忘了祖先。那五就借了茶叶请胡四喝。胡四问他,既然你说你祖上姓那,请问,那氏的起源在哪里?那五回答得毫不迟疑,在蒙古大草原啊,当时成吉思汗带领我们老那家的祖先,冲杀疆场,这才入了关,建立了清朝啊。胡四指着在旁边看热闹的几个伙计说,替我掌他的嘴,这个混蛋又认了蒙古人当他的祖先了。那五犟嘴道,那么你说,我们姓那的是怎么起源的?胡四说,“满奸”你听着啊,那姓起源于辽国,就是现在的辽宁一带,其宗族在辽东满族氏族中为八大姓氏中的第七个姓氏,这一姓氏出自于音译的多音节满族姓氏——那拉氏……后面是怎么说的我忘记了,反正那五是晕了,一个劲地点头,对,对,我爹也是这么说的。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这个小子到底是不是满族人,反正他的真名不叫那五,也不姓那,而是一个很大众的姓氏,王。
我让宫小雷和老七严肃点儿,等那五上来给他个下马威。
那五上来了,站在玻璃门的花玻璃后面像一根花花搭搭的棉花棍:“远哥在吗?”
我示意老七过去开门,老七一把拉开了门:“客气你娘那个逼客气?还得八抬大轿抬你进来?”
那五不看他,伸手把他扒拉到一边,冲我一咧嘴:“远哥,我来了。”
我拉长着脸,用下巴指了指沙:“坐下。”
“咳,又开始了,这叫请客?吓唬人嘛……”那五不知所措地偎到了沙上,迷瞪着眼睛看我,“远哥,又跟谁生气了?你不是说让我来喝酒庆祝你出狱六个月嘛,怎么先跟我拿起架子来了?”我故意不说话,斜着眼睛看他,那五被我看得不自在起来,“哥哥,别这样啊,我怎么觉得自己是来了威虎山?有什么话你就说嘛……”宫小雷拍了拍沙扶手:“你就是那五啊。”那五点了点头:“大哥,是我,我就是那五。”宫小雷哦了一声,伸脚勾了他的腿一下:“过来,让我看看你长了几个脑袋。”那五的脸一下子黄了:“大哥,我可是满心欢喜的来了,你们这是唱的哪出?”把脸转向我,嗓音带了哭腔,“远哥,你是不是听谁说了什么?我哪个地方做错了你就给我指出来,你们这样,我的心里真的没有底啊。”我依旧不说话,脸色凝重得似乎能刮下霜来。老七偷眼瞄了我一下,闷声说:“那五,我奉劝你一句,自己干了什么自己赶紧说,别等着远哥给你点出来,那样就不好看了。”那五猛地把头勾到了裤裆里,哼哧哼哧地喘气,看样子这小子在想什么心事,我冲老七竖了一下大拇指,老七忽地站了起来,一把揪住那五的头,把他的脸仰了起来:“装逼是不是?非他妈挨上揍才说话?”那五扑通一声跪下了,一手撑地,一手来回煽自己的嘴巴子:“远哥,我该死,我不是人,我骗你了,我全说……花子那事儿就是我干的,当时我糊涂了,我就是想在李俊海面前表现表现自己,就害了花子……我是这么想的,我吃着李俊海的饭就应该帮李俊海做事儿,现在我明白了,他根本拿我不当人对待……我后悔呀。远哥,来之前我就想好了,我不在李俊海那里干了,你要是可怜我就收下我,不可怜我,我自己去济南找花子,让花哥好好揍我一顿,我就是被他打死了也心甘情愿……远哥,你动手吧,我挨着……”
我继续“抻”他,眯着眼看他,不说话。
那五彻底崩溃了,一下子歪躺在地下:“远哥,我知道你饶不了我了,今天我就死在这里吧。”
老七抓起一把椅子,劈头盖脸地往那五的脑袋上砸:“这就让你死!”
我喝住老七,从桌子后面绕了出来,拿过椅子坐在了那五的头顶上:“你觉得很委屈是不是?”
那五的头缝里淌出了鲜血,蚯蚓似的往脸上爬,我用一根指头蘸了一些血,把他的鼻子抹成了红辣椒:“老那,我最恨的就是叛徒,当年我杨远手下一百多个弟兄,哪一个像你?我走了,大家全都离开了,有的上班了,有的自己混,甚至有的背井离乡,惟独你那五跟了我的死对头!这还不算,你竟然为了自己的日子好过一点儿,拿兄弟们的性命开玩笑。我不收拾你对不起天地良心……你知道李俊海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他连我这个把兄弟都想置于死地,何况花子?你在背后给花子来这么一下子,还想不想让他活了?来,坐起来,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处置你这种混蛋?”
那五战战兢兢地坐了起来:“远哥,我知道我错了,我什么也不想说了,你看着办吧。”
我反手抓过一把茶壶,猛地击碎在他的头上:“你去死吧!”
我以为那五挨这一下子会直接昏过去,可他没有,依旧直挺挺地坐着,任鲜血涌泉般的流。
宫小雷似乎是看不下去了,站起来踢了那五一脚:“好好受着吧,你这个畜生。”转身走了出去。
老七又拎了一把椅子扑了过来,我的心蓦地一软,指着他说:“放下,带他去医院缝缝。”
“不用了远哥,这点儿小罪我受得过去,”那五在脸上摸了一把,整个脸变成了一个烂柿子,“远哥,你心里不痛快就使劲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爬也要爬到济南去找花子,我对不起他……我要让他亲手打死我。”我的心一阵难受,往日跟那五在市场卖鱼的情景刷地掠过眼前。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站起来坐到办公桌后面,拨通了花子的手机:“花子,那五在我这里,你跟他说两句?”花子说,我不跟他说,你让春明和天顺接个电话。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一定是想让天顺和春明替他揍那五一顿,他们要是出手,那五就扮不成满清贵族了,很可能就成了德国集中营里的犹太人。我说:“天顺和春明不在这里,我让老七替你打了他一顿……”话还没说完,那五就扑了过来,血甩了我一肩膀:“是花哥吗?我是那五啊……花哥,我对不起你,花哥……”那边已经挂了电话,那五还在哭,“花哥啊,我不是人,我是他妈的畜生啊……花哥,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了,我马上去济南找你,我要让你亲手……”
“我操,这个混蛋真能装,”老七把话筒夺下来,一把扣在电话上,“人家早挂啦,装逼你都不是个儿。”
“好了,那五,先去医院吧,”我拽了老七一把,“开我的车,送他去医院缝缝。”
“没那么娇贵,”老七一把拽下了头套,我这才现原来老七是个秃子,“看看我,全是疤,他这算什么?”
“快把‘帽子’戴上,我操你娘的,吓死我了,跟个灯泡似的,还是日光灯那种……”
“嘿嘿,我这‘帽子’可贵,法国的,没有一万法郎拿不下来……没现吧?我老七讲究个人形象。”
我突然想起胡四说过的那句话——要想事成,先有造型。如果老七不时刻拿着造型,恐怕没人敢跟他玩儿,他的脑袋不是一头疤的问题,关键是颜色,跟个刚出锅的大白馒头一个模样,让人怀疑他的脑袋是用气球做的。我摇了摇头,问那五:“真的没事儿?”那五说:“没事儿,当年海哥……不,李杂碎把我的脑袋都砸烂糊了也没缝针,我没那么娇气。”我从抽屉里找了几块创可贴丢给他:“那你就凑合凑合吧。”老七嘟嘟囔囔地帮他把伤口贴住了,掏出手绢吐了几口唾沫在上面,很麻利地帮他擦干净了脸。那五扑拉着脸上的空气,闻了两下,嘿嘿地笑:“真他妈臭,早晨吃什么了你?韭菜包子?”老七边帮他换衣服边说:“我这档次吃包子?牛奶面包加香肠,西餐式吃法。”
从那五的脸上可以看得出来,他放松极了,好象觉得自己这顿打挨得值,挨完了打就没有心事了,要不还整天惦记着我会怎么处置他。这种心情跟我在监狱的时候蹲小号有些类似,犯错误的时候,如果政府不找你,你会坐立不安,当宣布你要关禁闭的时候,你就像一个离家的人经过长途跋涉突然找到家门一样塌实……那五换上我的一身运动服,感觉他好象变成了我,甩着胳膊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趟,学着我的口气,对老七说:“兄弟,我理解你,你打我,可是我不埋怨你……操,谁敢打远哥?七哥,反正刚才你打了我……你真不仗义,幸亏当年还是我的兵呢。”老七不屑地撇了撇嘴巴:“我是你的兵?滚你妈的蛋吧。”老七说:“你忘了,当年远哥把你分配到我的摊子上,你被我指挥得跟个傻逼似的?”老七拍了拍脑门:“对,有这么回事儿,操,那也不叫傻逼呀,那是为了咱大家伙儿的生意。”
我让那五坐到沙上,问他:“李俊海和刘三去了哪里?”
那五说:“我也不知道,大家分析说,可能是他让汤勇逼极了,出去躲一阵去了。”
我问:“汤勇跟他生了什么?”
那五说:“具体我也不清楚,我听匪兵甲说,汤勇的人去冷藏厂把那里砸了个稀里哗啦,刘三报案了,公安抓了汤勇的几个人,没几天就放出来了……人家汤勇多厉害?黑道白道一齐走,连周大队都跟老汤称兄道弟的,听说周大队他老婆在朝阳公司当会计,一个月的工资比周大队拿的还多……南山区李区长刚来就被汤勇拿下了,城市改造的不少工程都给了老汤,还有国道中心的绿化……反正人家老汤要拿个李俊海很轻松。”我笑道:“不会吧,汤勇这么厉害还用使这些黑招儿?”那五嘬了一下牙花子:“远哥,你进去了这么多年根本不了解外面的情况,大哥不像你们以前那么当啦。以前像胡四那样,挂着几个白道管用的伙计就万事大吉了,现在不一样了,全往更大的关系上靠。你就说李俊海吧,刚开始他根本不‘尿’那些当官的,现在呢?操,削尖了脑袋往那边靠。为什么汤勇拿他也不是那么容易?李俊海也有不少关系,一动就牵扯着各自的利益……不是我打击远哥的情绪,你除了为人好,现在什么也没有了,想要达到汤勇和李俊海的地位,指望着这么点儿生意根本不可能,永远跟在他们的后面。四哥多精神?蜗牛似的慢慢来,一步一个脚印,论关系铁,谁敢跟四哥比?我觉得远哥你要是也有这方面的想法,应该学学他们……”那五越说越激动,“按说远哥你打了我,我应该记恨你,可是我太了解你了……这我就不说了。李俊海为人不好,明白人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前景,他没戏,跟着他早晚得吃亏。我为什么要死皮赖脸地跟着你?两点,一,远哥对手下的兄弟好,二,远哥有头脑,跟着远哥这样的人混,一定能混出个人样儿来……唉,这就是我那五死心塌地的跟着你的原因。”
其实他说的这些我也知道,可是想要往白道儿那边靠,需要钱,需要很多钱,我的钱呢?目前只够养活自己和几个兄弟的,我有什么能力往那边靠?现在唯一的途径就是抓紧时间砸沉了李俊海,重新在市场上站起来,然后再一步一步地实现自己十几年的梦想。有道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虾吃沙,我应该算作是小鱼了,凤三之流应该算作是虾,我在吃他们,可是照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我才能吃成一条大鱼呢?脑子很乱,全都是李俊海的影子。
“汤勇砸了李俊海的冷藏厂,李俊海除了报案,还有什么动向?”
“我在他的眼里跟个‘迷汉’一样,内部消息一点儿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从那以后就很少露面了。”
“刘三呢,他也没露面?”
“他召集大伙儿开了几次会,好象去‘摸’过汤勇一次,不知道是怎么‘摸’的,反正人家老汤活得好好的。”
“我知道了……那五,你知道你应该干什么了吗?”
“我知道,从今天开始,我要拉拢李俊海内部的人,掌握他的一举一动。”
“对,慢慢来,不要着急,安全才是最主要的,我不想看见一个死那五,哈哈哈。”
“远哥你又来了不是?”那五眨巴了两下肿胀的眼睛,“我那五从十几岁就在社会上混,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样的人没接触过?想让我死的人还没生出来呢。”老七说:“又你妈的吹,刚才还让远哥打死你呢。”那五狡黠地一笑:“要不我就说我厉害嘛,我摸透了远哥的心思,他是不会打死我的,这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懂个屁,一点儿文化都没有。”老七不服气:“我没文化?我他妈大小是个初中生,你呢?小学还没毕业吧?跟哪个瞎逼学了几个词语,跑我老七眼前卖弄上了。我问你,巴甫罗夫你知道是谁吗?巴尔扎克你知道是谁吗?巴金你知道是谁吗?光这些姓巴的就够你晕上三天的,这还不带**的,操。”那五好象还真晕了,瞪了好长时间的眼:“名人全姓巴?**也算?”
“你看看你这个‘逼迷’吧,一谈下三路你就有劲了,**不算,逼算。”老七不理他了。
“远哥,什么时候开席?”那五也不理老七了,摸着肚子说,“快开始吧,饿得不行了。”
我给吧台打了一个电话,吧台小姐说,已经准备好了,金哥他们已经过去坐下了。
我整了整衣服,一手一个搂着老七和那五出了门,感觉这俩家伙就跟我养的两条哈巴狗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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