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在云错的宅邸中一闹就忘了时间,三日来,雪怀就没下过床,只有叫饿的时候,云错方才会恋恋不舍地摸摸他的头,然后去给他做饭。
食材都还是几天前买的那一批,两个人随便弄弄,雪怀裹着件外袍指导云错做饭,最后却总是会再和云错滚在一起。
他们在阴暗的地下室中弄乱了岫山玉的灶台,边上燃着仙火,咻咻跳动,雪怀揽着云错的脖颈冲他笑,连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都不再是自己的——喑哑又放荡,带着暗沉的依恋与黏腻。
他着迷地仰脸望着云错的面庞——英挺,俊俏,隐隐透出日后叱咤仙洲的那个冷硬、肃杀的影子,能让万千少男少女心跳加快;但他看向他时,眉目间却带着孩童般的柔软。
最后饭又糊了,两个人刮去焦黑的边,勉强吃着。
云错熬的是鹿奶粥,差点煮干了,勉强加了些水,香草又放得太多,闻上去有些虚假的香气。偏巧雪怀吃得很香,他半碗吃完后,舔舔唇,睁着湿润发红的眼睛朝他望,于是又被云错拎着去了床上。
三日三夜,雪怀自己都不记得他们做了多少次,那好像是个荒诞离奇的梦,云错轻轻剥掉他平日里清高单薄的外皮,发掘出他被欲望包藏的一面,他也勾出了云错前所未有的侵略性与强占性。两个人都是第一次,但彼此都有种不约而同的认知:他们是契合的,从皮到骨,从每一寸发丝到每一滴血液,他们好像生来就是为此刻存在的。
还是后来云错停了下来,他在混沌的神志中勉强找到一丝清明:“雪怀,你不能来了,你是不是说你要渡劫了?我们要回去了。”
雪怀扒着他不放,眼里迷迷瞪瞪的,泛着让人脸红心跳的水光:“谁说的?再来再来。”
他很恶劣地发现云错其实只是说说而已,实际上云错比他更急色,停不下来似的想要他。他笑嘻嘻地去撩拨他,像只惑人的妖精:“再来,云错,云少仙主,夫君,相公。”
云错却跟他赌上了气。他明明喉咙发干,满脑子都是雪怀叫他的这几声,只差要绷不住,却还是强撑着把雪怀整个抱起来,往地上放,要拉着他去休息、洗漱。
雪怀下地才知道有多疼。全身都在疼,从里到外,站起来腿都打抖。全身关窍仿佛都空了,抽丝般的酸痛遍布全身,怎样都痛。
从迷蒙中抽离,就好像睡懒觉时被人唤醒,外边的世界是钝痛的,让人提不起兴趣。
云错发现了这一点,便不让他下地,全程抱着他,还要低声道:“知道厉害了?别闹了,我去给你上药。”
雪怀便乖乖地任由他将自己泡在泉水中,而后拿柔软的巾帕给他细细擦拭,再敷上温和的药膏。雪怀歪在被窝里,又看云错给他手忙脚乱地找衣服。
好在他们之前还记得浆洗了衣裳。
云错充满耐心和兴趣地给他穿上,要他抬手他便抬手。而后雪怀撑起来跪坐在床上,让云错凑过来,伸手给他扣扣子、整理衣襟。
雪怀抱着他的腰,歪头笑道:“你穿上衣裳,我都要不认识你了。”
他们仍然处于放纵过后浑浑噩噩的余韵中。
云错摸摸他的头:“喜欢么?”
雪怀点点头。
他们走出去,想要去黄泉山祭拜雪怀的娘亲。
雪怀的腿一直疼,一直打抖,云错便扣着他的手,让他整个人都靠在自己身边。冬洲地方小,到处都有认识他们的人,云错坚持要避着行人,把雪怀拐入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上,和他手牵手。
他有时候还会高高兴兴地扣着他的手,晃起来,像小孩那样。又不允许雪怀离开他半步。路上,他跟他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雪怀,你以后跟着我,我们两个就是一家人了,你想住在哪里都可以……妖界有一处琉璃泉,听说那里的风光很好,你想去看看吗?”
雪怀有些累了,但是仍旧很耐心地回答着他,跟他闲闲地聊。
他其实不算一个对未来有大规划的人,以后如何,谁又能说得清呢?
云错却比他焦急得多,似乎迫不期待地便要把他捆在身边,让他们完完全全地在一起:“雪怀,我们回去就办大婚好不好?”
雪怀想也没想:“不要。”
云错愣住了:“为什么不要?”
雪怀揉着太阳穴:“云错,太快了,给我一点时间。云错,好不好?你我都还只有十七,就算是在早婚的魔界,也有些太早了。”
云错道:“好。”
但雪怀说什么他都说好,有时候是做不得数的。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雪怀,不动声色地握紧他的手,垂眸去看脚下的小路。
雪怀注意到了,笑起来:“你在怕什么呢,云错?我现在只有你了,也只有你一个人可以话事了,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云错低声道:“那你要保证,你要……和我成亲。”
雪怀踮脚揉了揉他的脑袋,晓得跟这小孩儿讲不通道理,决定日后再跟他谈论这个话题。
今日冬洲下雨,没什么人来。黄泉山的青石板路洁净如洗,路边彼岸花破败,一片苍凉之景。
雪怀跪在慕容宓墓前奉了香,轻声道:“娘,你的仇我报了。虽然我知道你若是泉下有知,肯定要骂我费这个事干什么,伤人伤己,撕破脸皮也不好看,但是儿子就是想这么去做了,过来告诉您一声。我不会再让人欺负到我们头上的。”
他奉了香,瞥见云错在旁有些不安的模样,笑了笑,跟着轻声道:“还有,娘,我把你的儿婿带过来啦。你看看他,我选的道侣好不好?”
云错跟着他跪下来,对着冷冰冰的墓碑,无比紧张地奉了香。
他说:“伯母,我会保护好雪怀的,我会一辈子对他好。”
雪怀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而后弯起眼睛,将他拉起来:“好啦,我娘肯定听到啦,她一向喜欢我的眼光,肯定也会觉得你很不错的。走罢。”
云错“嗯”了一声,起身牵着他的手往回走。
他们头顶的仙罩仍未撤除——雪怀此时仰头看了看天上那道绚丽光幕,忽而心思一动,问他:“之前我还没有跟你坦白我已经到了银丹期,还有三道大雷要过,你是怎么想到要给我搭一道仙障的?”
云错顿了顿,道:“我只是想给你造一道仙障,让别人都知道你是受我名下庇护的人,仅此而已。雪怀,以后这种大事一定不能瞒着我,知道吗?”
雪怀嘀咕道:“可我跟你说我是重生回来的,也没见你信。”
云错没说话,听了这话后勾了勾唇角,复又收敛了笑意。
他们擦拭慕容宓的墓碑、香台,雪怀身上痛,云错便没让他动手,只让他先下山,先等接他们的青鸟过来。
雨声淅沥,云错擦拭到一半,忽而发现了某些异样——
墓碑后面,彼岸花栽下的地方被雨水冲刷,露出了一点不一样的颜色,泛着金银的色泽。
他轻轻拂去上面的尘土。
彼岸花下埋藏着一截老旧的银牌,上面用镇魂的梅花丁钉住,潦草着写着几个字:“仙洲历冬十九年开棺。起灵人:雪宗,永志不忘。”
仙洲历冬十九年,是雪怀的十四岁生辰。
也是柳氏嫁入雪家两年后。
雪宗在那个时候开过棺?
“永志不忘”四个字,刻得尤其深重,刺在人眼中。
云错默默地盯着那四个字看了片刻,伸手捏了一个法决,不消片刻,漆黑的冥府信鸦便扑腾着出现在他臂膊上:“少仙主,什么事?”
“雪怀的父亲几年前开过棺,是不是?”云错皱眉问道。
信鸦答道:“是的,少仙主。”
“所以他不是纵容那个女人欺负雪怀和故去的伯母,而是几年之后才发觉枕边人的真面目?”云错问道。“为了查证这件事,他来开了棺?”
信鸦嘎嘎笑道:“少仙主,观心法能看到的事情,何必来问我呢。你不如直接问我,雪家家主是否另有隐情,是否依然疼爱雪怀少主呢?”
“你的答案?”
“我的答案:是的。少仙主,人间万事万物,岂是对错二字可解。”信鸦嘎嘎笑着,倒挂下来,瞬间消弭不见。
*
云错下来的时候,雪怀已经裹着一条毯子,窝在青鸟拉来的金銮座驾上睡着了。
他俯身登入车驾中,示意拉动天车的金翅鸟翩然前行,带着他们跃入云间。
他们此行依然不是慕容仙门,而是另外一个仙洲的林间医馆。他们会在那里等待雪怀的雷劫来临,等他休养过后,再回去修行。
上回雪怀找的那个老道士当真掐得不错,十日一过,第十一日时,他的三道雷劫轰然降下。
云错给他造了仙罩,雪怀自己也有治愈术的真气护体,没出大岔子。但雪怀依然差点丢了半条命,时昏沉时清醒,许多事都不得不依靠云错。
这天,他身上好了些,醒来时发觉云错不在身边,便决定自己出去走一走。
这处仙洲他以前没来过,风土人情也与冬洲不同,他性子素来直爽开朗,随意与人攀谈都能聊得来。很快有人提到他的道侣:“诶,年轻人,今日你一个人出来?你的道侣干什么去了?”
雪怀想了想:“不知道。”
另有一个路过的药僮插嘴道:“仿佛是从冬洲来了信,你的道侣收信去了。”
冬洲?
雪怀想了想,立时便有些迟疑——他在冬洲再没什么其他认识的人,这时候给他寄信的,只可能是雪宗。
他对那药僮道了声谢,而后慢腾腾地走回自己的房间等着。
一会去便见到云错正在四处找他,看见他时眼睛都亮了:“雪怀哥,你又跑到哪里去了?”
雪怀瞅了瞅他,道:“没什么,我起来散散步。”
云错道:“太危险了,下次等我一起,可以吗?”
雪怀却没回答他的问题。他看着云错,歪头道:“信呢?”
云错一愣:“什么信?”
“别装傻啦,我爹那个老头子给我写了信是不是?”雪怀的神情淡然又安和,带着点平静的好奇,“你看了没,他写了什么?”
两人关系更近一层后,雪怀便也觉得让云错看看自己的信不是什么大问题——尤其是云错跟他闹脾气撒娇过,抗议他每次收了别人的情信都不说。在一起后,他的大多数信件都是直接丢给云错看的,需要他回的才拿给他看。
云错绷紧了身体,手指动了动。
他袖子里装着辗转了冬洲——慕容山门——医馆这三处的信,是雪宗给雪怀的道歉信。
雪宗在信中写道:“爹爹为那天打你道歉,进不去慕容仙门,不知你近来可好。爹爹做错了,不要生气,小怀,爹这么做有苦衷,你不要问,亦不要涉足,你还小,这些事情让我们当长辈的去解决。若你平安,给爹爹回信一封,好不好?”
云错低声答道:“没什么,说了些难听的话,我帮你烧了。”
雪怀听后愣了愣,而后抱住被子,淡淡地道了声:“好。”
也不再问了。
整个下午,他安安静静地躺在床边翻阅着一本兵器谱,不怎么说话。病了的人本来便容易心绪不宁、心思惫懒,放在雪怀这里就是尤其懒,像一只小猫。
云错想方设法逗他笑,哄他高兴,笨拙地找着话题。
他轻声道:“雪怀,雪怀哥,你别不高兴了。你还有我。我们来想想大婚后家中要栽的花好不好?你喜欢早樱吗?”
雪怀便被他转移了注意力,跟他说了会儿话。后面雷劫的后遗症上来,又窝在他怀里睡着了。
云错认认真真地抱着他,严肃地盯着他,确认他睡得安稳,而自己一动也不敢动。
他是个小偷,像雪天快被冻死的孩子,抛却尊严与对错,抢走店家摊上的汤婆子便跑。那温热的东西烫着他的心口,纵然别人打他骂他,把他逼到封死的小巷中,他也会以躬身的姿态死在那里,宁死不愿意离开。
他轻声道:“你只要有我……只要有我一个,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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