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怀这一去,其实基本是在为天庭做事。
慕容金川被转移到了浮黎宫休养,雪宗去向不明,但雪怀猜测,大概率是被浮黎宫暗地保护了起来。深花台联合的是天庭,故而他也要担起这份责任。
天界只有一个天庭,分南天门和北天门,这两处都有重兵把守,且没什么值得魔界争抢的资源。故而此次天、仙两界派遣兵士保护的重点,其实还是在仙界九洲之中。
九洲之内,冬洲珍奇矿产丰富,是冶炼神兵的绝佳之地,风洲遍地奇花异草,有着最令魔界眼热的药材与灵兽……如此种种,每个洲界按照地形上的重要程度排序;如果魔界来犯,冬洲首当其冲。
冬洲虽不在仙界边陲,但是离魔界最近的一个仙洲。同理,被盯死的深花台也位于这里,从此不难看出魔族的愿望。
故而,云错配合天庭行动的第一步,就是攻占了冬洲以北的所有魔界地界,其中包括魔界的都城白凤城。
雪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云错攻下白凤雪原之后的第三天了。
天庭中有人议论:“仙洲这次新上任的云错仙主厉害是厉害,但是总感觉其人做事太过急于求成。这么点时间里,打下这么多地方,能不能稳住还是个未知数。”
也有其他人附和道:“对啊,还有这次攻占白凤雪原的事情,我也有点看不懂。重在打下都城,但是云仙主却偏偏把重点放在了都城后的那片雪原上,还非要大军驻扎在那里。”
又有人道:“等着吧,这位仙主做事看着是莽,但其中心思缜密,或许是我们猜想不到的。你们也看到了,以他的手腕,这几天可有半点差池么?没有吧?照着做就完事了。”
雪怀听说这件事后,却在心下有着微微的怅然。
他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一刻般确定过,云错真的是为他开战的。
否则为什么偏偏那么执着于白凤雪原呢?
那是他前生死去的地点,或许也是云错此生不愿面对的伤心地。
可云错却像是害怕他知道一样。他越是纵容云错,云错就越是努力展现出他本应该成长的那一面:大局观,责任心,还有宽和品性。
像个记吃不记打的孩子,他越是对他温柔,他反而小心翼翼起来。
云错就是这样,你给他冷眼时,他梗着脖子,眼神冰冷,死活不肯退一步。但你若是给他一颗糖,他反而会小心翼翼起来,除非那颗糖要化了,他才会谨小慎微地舔一口,尝尝那一缕甜味。
仙洲大军攻下魔界都城的当夜,魔界剩下的大部队立刻转移去了魔界深处的蛮荒之境,并在幽冥两界之间游走不定。
战事骤然就变得有些棘手起来。
魔界由于根骨和血统的缘故,善于在暗中隐蔽,一旦逃到了幽冥或者蛮荒之地时,便具有天然的优势。天兵到了他们的地方,便犹如被蒙住眼睛的困兽一样,需要驯养的蝙蝠和冥府信鸦引路,方才能知道敌人的所在。
但是隔着灵兽的传达,总是会比魔界人慢上一步,有时候还会猝不及防地遭到暗算和埋伏,防不胜防。兵士气焰开始低迷,状态胶着。
在这样的情况下,天界、仙界对于魔界的战争,基本变成了云错一个人匹敌千军万马的状态。
他又回到了上辈子的模样,靠着自己天生的仙魔同体的根骨和无上修为,单枪匹马地打杀。
他一个人成为一整支军队,毫无节制地挥霍着自己的力量和修为,像是不知疲倦的卯榫齿轮一样精密准确,化作无人能挡的剑刃。没有任何人能够与他磨合、配合,他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支持,他只是没有止境地杀下去。
杀,杀,再杀。
他这种冷酷无情、让人感到可怕的、极端的执行力,甚至已经让仙界的乡民感到了可怕。甚至有人开始流传,云错本人就是魔界最大的奸细。
雪怀那天腾出时间来,向白弈告了假离开东洲,前往云错的大本营去看他。同时,他还准备代表冬洲和云错商讨接下来的计划。
他在大本营中等了几个时辰,就听见消息来报,说云错快马加鞭归来。
雪怀没忍住,骑着饕餮鬼前去接他。两个人在大本营外十仙里路的地方相逢。
云错身后跟着乌泱泱的军队。他本人打头阵,走在最前列,骑着高大的仙马,远远地就看见了他。
他起初像是没发现似的,只知道来路上冒出一个穿白衣的人,过会儿才发现那是他的雪怀。
那一瞬间,深红暗沉的魔眼中亮起了欣悦的光。
雪怀就立在他远处,停下来,等他过来。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他笑。
他从云错的神情可以瞧见,他生生忍住了下马向他飞扑过来的欲望。因为他现在是万民的君上,身后战士们出生入死的领袖,所以不能失态。
他耐心地等着。
云错加快了御马的速度,眼看着两人的距离越来越短,旁边却突然闯入了一个仙民——
双手捧花,直接冲了过来,险些横死在云错马蹄前。
还好云错反应快,眼疾手快地勒马回转,仙马的惊嘶声中,那仙民跪了下来,虔诚地双手举过头顶,将花送到他眼前,高呼:“望仙主收下,这是小民的心意,感激您为我们出生入死,征战沙场。感激您愿意身抗魔界。”
那花是雪怀和云错上辈子都很喜欢的花,只生长在冬洲,寒雪天气中才会出现,花瓣晶莹剔透,仿佛凝结的冰雪。
云错显然不止一次遇见这种事情了,故而处理得也很熟练,他微微俯身,伸手要接过来,雪怀却在那一刹那叱道:“别碰!”
就在那一刹那,洁白的花瓣突然变成了数只穷凶极恶的毒虫,嗡嗡飞着,龇牙咧嘴地要往云错七窍中钻去。雪怀抬手用灵火铳打出一道如同风暴一样强烈的清心决,刹那间驱散了所有污秽毒物。
与此同时,眼前的仙民也消失在了风中。
雪怀飞快地赶到云错身边,手脚冰凉地探查他的脉搏,发觉没有事后,这才放心下来。
他低声道:“尘埃沙困之地变出了冬天的花朵,幻术师。会用毒,这人还学过药修,有木灵根和驯兽的根骨。”
云错却只是温柔地看着他:“雪怀,我没事。”
也就在此刻,远方突然涌出了一大片黑压压的仙民,开始吵吵嚷嚷地说着什么,雪怀细细听来,却仿佛是骂声。
他耳力灵敏,很快在其中分辨出了愤怒的吼叫:“失手了!让那个魔族孽种逃过一劫!”
还有人大声疾呼:“此人必定有鬼!我们为什么会让他当仙主!一个魔道十六重,仙道因果不沾的人,会这么好心帮我们?眼下是看着在一起打魔界,可谁知道到时候魔界攻占完了,他会不会突然宣布放弃仙界身份,这样就是魔界吞并了我们,而非我们吞并了魔界!”
“就是就是!看他戾气杀性那么重,一点神相都没有,合该是给魔界人做事的!”
雪怀眼神一暗,灵火铳再次出手,打出一道温和的结界。
他现在已经可以比较成功地使用这把灵火铳了,尤其是在愤怒的情况下。这结界经过法器的数重加强之后,瞬间化为一道绵延上百里的巨大气墙,直接把远处的人群生生别开了。
雪怀收回灵火铳,给云错回了一个温柔的笑意,“你没事就好。我们先回去吧。”
*
因为这次的事故,云错也一反常态,没有在带他回营帐的第一时间把他按在榻上胡作非为,而是先去泡了个澡,让军中的药修过来看了看。
他让雪怀先出去吃一点东西,但雪怀表面答应了,内里偏不,偷偷跑到了他沐浴的屏风外,就那样坐着等他。
那药修也不知道他来了,只在屏风内有些焦急地告诫云错:“仙主,您不能再这样使用力量了,到时候会对您的根骨造成不可逆转的毁伤。您的眼睛就是一例,您童年时看人看物,颜色应该没有现在这么灰暗吧?”
云错不确定的声音:“唔。”
过了一会儿,又说,“我少年时所见所闻,仿佛确实比现在鲜活些。”
“这就是了,您过度修炼,已经对你的气脉、根骨造成了损伤,魔息越来越深入,正在侵蚀您的身体。您先在这样极端地使用力量,不仅以后看人看物会颜色不分,甚至以后连正常视物都难。”
“知道了。”
云错那边又停了一会儿,语气有点淡然无所谓的样子。
但是过了一会儿后,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不怎么确定地问道:“那我会看不见雪怀吗?”
那药修像是经常被问这样的问题,已经麻木了,非常镇定地答道:“是这样的,会看不清楚所有人,包括仙后大人。”
雪怀听到这里就笑了,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有点甜,却还有点酸楚。
他想起来,同一个药修,曾经私下里跟他谈起云错的身体情况。
那药修很是头疼:“仙主现在身上有什么病,都要先问一遍后果,然后再问一遍有关您的后果。仙主是真的从根本上觉得您和其他人是分开的。就算我们说得在清楚,比如说‘君上,所有人都已经睡下了’;君上也一定会再问一遍,雪怀呢?睡下了没有?”
他觉得傻,就一直拿来笑云错。
屏风后又是一番拉扯。
药修苦口婆心地劝说了一番,终于让云错动了尊口,非常勉为其难地说道:“那好,我以后杀人时节制一点使用力量。你先出去吧,让雪怀过来。”
药修就告退出去了。他刚从屏风后冒个头,就见到雪怀笑吟吟地抱臂看着他,无声做了个口型。
药修赶紧知趣地溜走了。
*
云错自己一个人泡了一会儿澡,然后是窸窸窣窣的穿衣服的声音。
雪怀听见他起身往这边走来。人影刚自屏风后冒头,雪怀就坐在榻边,抬头冲他笑:“云错,我们来双修吧。”
云错像是完全没料到他会这么快地在这里出现,有点不知所措。
雪怀却没那么有耐性。他三下五除二地脱了自己的衣裳,接着又爬起来去剥云错刚穿上的外袍,拉着他一起往榻上滚。
雪怀轻声说:“双修,认真的。我不想你以后看不见我。”
云错赶紧说:“看得见的,不会看不见的,雪怀。”
雪怀懒得跟他说话,一口咬在他肩膀上,配合着他的动作,逐渐沉浮、迷乱。
即使还没有气行小周天,雪怀已经感受到了云错身上日渐明显的空乏感。眼前人正在透支自己的力量,这是伤害自己的方法。
“……不用这么拼的,云错。”雪怀伸手拂过他的头发,“我还在你身边,我们都可以为你所用,你一个人不要把所有的事情扛下来,明白了吗?”
云错却只是摇了摇头,哑着声音说:“我只想快点结束这场战争。”
“然后呢?”雪怀问。
“然后和你成亲,我们两个人搬到一起住,养着呆瓜和小饕,你觉得呢?”云错说。
那是真的很想很想了。
自从开战后,他们两个聚少离多,即使像现在这样见到了,又要很快地分别。
雪怀这次告假回来,只为了看一看云错,与此同时缠着云错双修好几次,自己累得话都说不囫囵时,还要云错继续。
目的倒是很纯洁,只是为了帮云错弥补他的修为和精神气。
比起以前毫无止境的索要,云错心疼他,最后弄出血来了,就说什么都不肯再要他了。
雪怀不肯走,他就把他打包丢回了冬洲,同时警告他:“雪怀哥,下次不要这样了,我要生气了。”
雪怀偏不听他的,又告诉他:“我三天后再来。”
*
嘴上说是开玩笑着,三天后又要来找他敦固人伦;但三天后,雪怀的确是带着要事过来找云错的。
他三天前将冬洲的情况汇报给了云错,三天后却出现了新的情况:魔界在继续转移根据点,目前连幽冥和蛮荒之地都难以发现他们的身影了。
据线人来报,这次魔界换了个地方转移,去了一个名叫单狐山的地方。
这个地方不复杂,甚至从当地居民划分来看的话,是可以归类于神界的,因为那里是凤凰族群的居所。
但问题也就出在这里。凤凰一族一直高傲神秘、离群索居,这次的三界大战,凤凰族也是唯一没有参与的神族,完全处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状态。
本来不参战也没什么,但问题是单狐山的凤凰族有个前科——二十年前的仙魔大战中,他们是站在魔界一方的。
换句话说,二十年后的今天,也很可能是凤凰族主动投靠魔界,从而为他们提供避难所。
单狐山人迹罕至,没有任何资料详细记载过其中情况。但凤凰一族能在其中隐身上千年之久,就足以证明了这不是等闲仙者能进入的地方。
要想剿灭魔族,必须首先取得凤凰族的配合——或者,连着凤凰一族,也一起剿灭了。
凤凰作为与龙并列的祥瑞之一,本来就是万仙朝拜的地位。如果仙界有朝一日要对它们刀兵相向,所承受的非议和阻碍只会多,不会少。
更何况,浮黎宫太子白弈和他的太子妃,乃至于他们的帝后白料,都是如假包换的真凤凰。
让雪怀没有想到的是,白弈和他的太子妃容仪,这两只凤凰都毫不犹疑地表达了自己的意向:“要打就打,凤凰一族闭塞已久,我们这一辈说不动,那就打过去好了。说起来,这个所谓的凤凰族太子,我也没印象。唯一有印象的就是他们上一任的王参与了二十年前的事情,最后也没造成什么大威胁,废物一个。”
“但是有一点。单狐山居住的凤凰是会比魔界更难以应付的对手,凤凰一族天生气运高,如果跟这个神族对上了,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中,我们将一个都占不到,到时候对于云仙主会是非常大的压力。”
白弈说,“而我也觉得,也应该存留一下实力。近来我们战果颇丰,想必对云仙主来说也是不小的消耗,这个情况下,我们其实可以选择拖延时间。也是谈和的时间了。”
一边的太子妃容仪赞叹他:“你终于说了一句人话。”
白弈:“……”
*
仙界攻势太过猛烈,魔界的地界一下子被他们削去了三分之二,现在的确也是谈和的好时机。
说到底,仙、天界一向都不是好战分子。这次这样声势浩大的战役,也是为了先发制人,给魔界一个下马威。六道众生之所以存在,都有其规律和理由,这也是大多数仙者的共识。
在这样的情况下,仙界先按兵不动了两日,过后果然等来了凤凰族的求和书。
凤凰族太子宣称,希望仙界派人谈判讲和,到时候会对仙魔两界交战之事作出决策。
这封求和书中,除了隐晦的服软态度以外,还提出了一个要求:希望冬洲雪怀能够跟着使者前来,凤凰太子意欲聘请他为军师。
雪怀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人正在冬洲。
他皱起眉,问通报消息的来人:“又是他?”
传信青鸟被他问得一愣:“啊?什么是‘又’?这个人之前还找过雪少主您吗?”
雪怀摇摇头。
这辈子之前是没找过他,可是他不可能不记得这回事。
上辈子他和云错闹翻的最大契机,就是凤凰族的这个太子发来的求贤书,开出了非常丰厚的条件来聘请他,其中还有个非常可疑的条件——甚至可以让雪怀过来,身为风羽族后人,被视为凤凰的同类,可以嫁入单狐山。
云错认为他会变心,离开他,而他觉得云错会这么认为,本身就是对他的不信任。
现在想来,云错这个家伙那时候不过是在喝飞醋。
至于那所谓的单狐山凤凰族的太子,雪怀上辈子一直到死,都没见过这号人物。但他五六岁时再浮黎宫开设的兼圆幼儿园上的学,隔壁班就是一大群凤凰幼崽,当时全幼儿园的人都暗恋他,他招惹了这一桩桃花债,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他是不能不去的了,大事当前,他就算是做个样子,也要顺着对方的意思去做一做,好探出个虚实。
最后浮黎宫做出的决定是,直接派雪怀作为使臣,前去和单狐山的凤凰族谈判。
*
在那之前,雪怀先见了见云错,想把这件事解释清楚了,好好告诉他。
没想到这一见,刚好叫他撞见了云错发脾气搞人的场面。
他刚来到云错帐边,就见到里头踹出来一个人,接着是云错冰冷的声音:“滚。”
那被踢出来的是个年轻人,看着装仿佛还是个传信兵,被吓得眼泪直流,惨兮兮的。
雪怀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而后进入帐中找云错。
云错一见到他,就立刻楞了一下:“雪怀哥。”
语调马上软了下去,神情也非常自然地变得温柔,又有点乖的依赖感——只是还有点不确定的部分,像是怕他觉得他残暴不近人情,不太愿意让他看到这一面。
雪怀冲帐子外面扬了扬下巴:“怎么回事?”
云错沉声说:“这个人造谣,说你马上要跟凤凰族那个太子勾搭到一起了。又是这个人,我一定要让他死无全尸。挑拨离间我们两个人的人,我也要训斥一番,打发走。”
雪怀抿着嘴,没说话。
云错观察着他的神情,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立刻补充道:“我知道你会去,但是你是不可能变心爱上别人的,我相信你,雪怀哥,你说是吗?”
雪怀笑着过去抱住他:“我的宝贝说得对。”
云错在他肩头埋了一会儿,过会儿又问他:“那你过去了,那个人要你嫁给他,你怎么办?”
“不会的。”雪怀深知这个人的脾性,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红封的纸笺,“你看,我会给他送这个东西。”
云错的视线往下看。
那是一贴封得仔仔细细的请柬,大婚的请柬,写着他们两个人的名字,当中一个双喜字,底下纹着流云和花朵。
“我去邀请他来参加我们的大婚,云错呀,你看这样好不好?”雪怀笑眯眯地问他。
云错立刻面露喜色,而后又不动声色地压了下去,磕磕巴巴地说:“也,也好。你就去吧,路上小心,记得早点回来。”
雪怀继续笑。
云错又轻轻地咕哝着:“也不知道三生石修好了没有……”
一模一样的问话和祈愿,说得雪怀也心痒痒的。
他伸出手,勾住云错的指尖。
“肯定修好了,等我们都不忙了,偷偷再过去一次吧。”
雪怀脸有点红,“也是,你跟我都……这样了,还没去三生石上刻名字,这样太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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