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南州市算是彻底有些春暖花开的样子。但放晴没多久,便开始迎来了春雨。
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一整天,雨水敲打着外头盆栽,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似在人心上撩动琴弦。
周又菱总觉得今天一整天哪哪儿都不太舒坦,终于在半下午的时候,她在餐厅里见到了俞婉容。
起初周又菱并未在意俞婉容的到来,因她在后厨忙着和还未下班回去午休的大厨商讨新菜,忽而听到做菜的小伙计唠叨道:“这个也不要那个也不要,还出门下什么馆子哦。”
正好进来的服务员接话道:“那桌的客人看起来是好贵气是富太太,有钱人难免挑剔嘛,正常的。”
周又菱没说什么,小伙计被厨师长弹了一下脑门:“罗里吧嗦个什么劲,好好干你的活。”
下午两点的光景,用餐人数极少,尤其今天是周一,又下雨。这个时间段,也是整个餐厅服务员最少的时候。前厅只有几位服务员,后厨的厨子也只有两个在值班。
周又菱和厨师长讨论完菜品之后,恰逢小厨师把一道菜做完,周又菱便道:“我送出去吧。”
小厨师道:“六号桌的客人。”
“好的。”
上的菜是一道辣子鸡。
红彤彤的辣子鸡,看起来尤为喜庆。这道菜也算是食色餐厅的招牌菜之一,很受大众喜爱。
刚才小厨师刚才抱怨的是,点辣子鸡的客人不要辣,这怎么好搞呢?可到底还是做出来了,辣椒选用的是色泽艳丽但不怎么辣的二荆条。
南州市人喜欢吃甜,对辣的不太喜欢。大概是这几年随着外来人口的增多,也带来了一股吃辣的风潮,尤其年轻人居多。
联想起刚才服务员说的外面坐着一个贵妇太太,周又菱心里也大致了然对方肯定吃不了辣,但周又菱怎么都没有想到,她见到的人居然会是俞婉容。
六号桌在窗边,能清楚看到落地窗外的景色。由于今天下雨的缘故,雨水拍打着窗外的绿竹,让那些绿竹看起来生机盎然的景象。
听到脚步声,俞婉容先转过头来。
周又菱手里正端着餐盘,不期然与俞婉容的目光对视,怔了一秒。
俞婉容朝周又菱淡淡一笑,一派从容。
食色餐厅开业至今,已经一年多时间,可这却是俞婉容第一次来。
周又菱轻轻吸了一口气,将辣子鸡放在餐桌上,道:“您点的辣子鸡。”
俞婉容点点头,微笑着开口:“又菱,我是来找你的。”
长发剪短,她却依旧是那副大家闺秀的样子,举手投足皆是实打实的矜贵气质。
周又菱终于明白这一整天让自己哪哪儿都不舒坦的原因是什么,她一直想见俞婉容一面,却因为各种原因一直没有主动去见。今早出门的时候,容慧英突然顺口提了一句,问周又菱打算什么时候去见见俞婉容,毕竟俞婉容的身体情况已经是这个样子。周又菱当时没有给一个准确的答复,却把这件事记在了心底。
可眼前的俞婉容,绝对不会让人联想到任何疾病。
她的皮肤保养得宜,画着精致的妆容,谁能想到,这个人的生命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坐吧。”大概是见周又菱面露尴尬,俞婉容还特地站起来对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周又菱将餐盘交给一个经过的服务员,在俞婉容的对面坐下。
餐桌上已经上了几道菜,都是食色餐厅的招牌菜。但周又菱知道,这些菜都不是俞婉容喜欢的口味。
俞婉容的口味偏清淡,也偏甜,绝对不喜欢重油、重辣、重盐的食物。
俞婉容拿起筷子,主动开口道:“我很少吃这种口味的食物,今天想尝试尝试。”
周又菱微微一笑,和往常向其他顾客介绍菜品一般和俞婉容介绍眼前的特色菜。
似乎,好像也没有必要解释太多的样子。
可俞婉容认真又耐心听着,在周又菱的介绍下伸出筷子夹起食物入口。
或许是真的味道不错,她满意地点点头。
服务员给周又菱上了一杯柠檬水,周又菱捧着柠檬水,一边静静看着俞婉容。虽然这样似乎有些没有礼貌,但她也只能这样。
好一会儿,周又菱提起勇气,问俞婉容:“你,吃的习惯吗?”
俞婉容向来食不言寝不语,闻言放下筷子。
她淡淡看着眼前的周又菱,回答:“挺好吃的。”
周又菱放心地点点头。
到底是觉得有点辣,俞婉容端起一旁的柠檬水多喝了几口。
“你大概已经知道,我所剩的日子不多了。”俞婉容直接开门见山。
周又菱被这句话戳了一下,于心不忍,反观俞婉容,却仿佛根本无关紧要的样子。
“对不起。”周又菱说。
俞婉容笑:“又不是你让我得病的,你要说什么对不起呢?”
周又菱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的这张嘴是真的不善言辞,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人。
俞婉容放下手中的玻璃杯,干净好看的手指骨节分明,十分秀气。这双手和付勋州的很像,只不过付勋州的手要大很多。
“要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吧。”俞婉容说。
周又菱问:“那您为什么要和我道歉呢?”
这话不是刁难,而是发自内心的想问。
俞婉容说:“你和勋州的婚姻走到这样一个地步,我其实有很大的原因。”
周又菱没有开口,等着俞婉容继续说下去。
俞婉容说:“其实你受到的那些委屈,我心里都清楚。抱歉,我没能为你出风头,也没能袒护你。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周又菱实在无法想象,俞婉容为自己出风头会是什么一副样子。她瑶瑶头,说:“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说了。”
或许刚离婚的时候周又耿耿于怀过,可现在却早已经看开。
以前周又菱在心里怪过俞婉容,也讨厌过俞婉容,更恨过俞婉容。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仿佛都淡了。
再说这些,改变不了从前,也没有意义。
“是该说的,早就应该说的。我却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或者说,没有勇气找你。”俞婉容似乎有些执着这个话题,“其实,我真的挺喜欢你。”
后面这句话,倒是叫周又菱真的意外。
一直以来,周又菱都以为俞婉容并不喜欢自己,所以以前才会对付家那位姑姑和二伯母所做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俞婉容说:“你还很小的时候,我抱过你的。你小时候就长得特别可爱,在我怀里不哭不闹,特别惹人疼爱。”
南州市不大不小,几个家族之间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尤其俞婉容嫁入付家之后,和周家之间的关系也更加亲近一些,毕竟周老爷子和付老爷子是拜了把子的兄弟。
俞婉容年轻的时候特别想要生个女儿,但最后生下的是个儿子。不是没有失望过,却也在丈夫意外离开的时候庆幸过。
南州市老一辈的人观念还是老旧,重男轻女的思维根深蒂固。俞婉容也深受老一辈的影响,于是她这辈子唯一的希望和寄托几乎都在付勋州的身上,盼着付勋州长大,盼着付勋州成才,盼着付勋州在付家站稳脚跟。
偶然见到已经花季的周又菱,俞婉容也曾感叹,若是自己当初生的是女儿的话,她是否还会过得像现在这样?说不寂寞是假的,俞婉容也曾想过再嫁,但只要想到付勋州,所有的念头都作罢。
每每看着周又菱和容慧英母女两人之间亲密无间,俞婉容总会出神。若是付勋州能和自己再亲近一些,那该有多好啊。可她会做的,只是严厉地教导付勋州一切。
“我很羡慕你和你妈。”俞婉容说。
不说倒好,这一说周又菱还有些害羞,“是嘛,我都不记得。”
俞婉容笑:“我一直都想要有一个女儿,可是,在教育孩子这件事情上,我似乎并不称职。勋州一直和我不亲近,你也知道。”
周又菱勾了勾唇角,随着俞婉容的话,脑海里倒映出付勋州的身影。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并不是付勋州不亲近俞婉容,应该说是付勋州的性格和俞婉容很像,他们都是属于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若不是及其中重要的人事物,并不会让他们有所动容。
这些日子,周又菱和付勋州相处下来,算是一点一点开始了解他来。
付勋州没变,可现在付勋州在周又菱心目中的形象,与三年前的已经大相径庭。
俞婉容说:“我现在所剩的日子不多了,临走前,想做一些自己以前没有做过的事情,也想把以前的遗憾都一一弥补。抱歉,我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很自私的人。”
“也不能这么说。”周又菱轻叹一口气,心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但这个时候不适宜说这种话。
忽而想到什么,周又菱话锋一转,主动问俞婉容:“你想见见周燃吗?”
俞婉容惊讶:“可以吗?”
很显然,对于周燃的存在,俞婉容似乎早已经知晓。
纸包不住火,况且是周燃那么一个大胖小子,还是和付勋州小时候那么像的大胖小子。
今年把周燃带回南州市生活,周又菱就不怕俞婉容知道周燃的存在。只不过现在这种让祖孙两人见面的方式,还是让周又菱有些唏嘘。
周又菱:“你到底也算是他的奶奶。”
俞婉容用手捂着自己的胸口,眼底忽然闪出些泪光:“我何德何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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