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闻言,眼中光芒就是一闪:“自然就是作为主将的董公望难辞其咎了。”
“是啊,哪怕方文弼是太子的人这一点很好查,但也没人会真去计较的,所以说到底,真出了事,责任就在他董公望身上。当然,他也不是不能背这锅,但也得有相应的好处才行,可太子真能给予他好处吗?”
李凌摇头:“至少现在不成,东宫要是身在京城还与边将有所瓜葛,恐怕陛下就容不下他们了。”
“就是这个道理了,太子的身份,就是最大的问题。”闻铭强调道,“所以不光是董公望,就连其他那些宿将老将,也是不愿意趟这浑水的,甚至于在知道其事后,还会刻意加以破坏呢。”
“你是说……狄惊飞的出现也是因此而来?”
“不然你如何解释他来得如此及时呢?要是我所料不差,他其实一直都让人盯着呢,即便我不带人去救,他也会在最后关头杀到。别以为他只是一个武将就看轻了他,我与狄惊飞相处两年,这个年轻人可不简单啊,又岂会被方文弼随意调离,创造出这么个机会来?
“我甚至怀疑,他这么做分明就是得了董公望的授意,想借此机会除掉方文弼这个眼线——毕竟谁也不喜欢有这么个家伙待在身边,哪怕是太子的人。然后,却因发现你好像要比想象中强势,所以他才临时改变主意,打算利用你的愤怒借刀杀人。”
更深的剖析让李凌在心惊之余,也不得不承认北疆的水要比自己之前所以为的深太多了。但仔细想想,又是挺有道理的,一个太子就想通过手下控制引导北疆军将,这可太不现实了。
“所以大人你以为我能在这样复杂的局势下确保自身安全了?”李凌最关心的终究还是自己的安危。
“如果什么都不做,自然难说。但你要是把有些事情透出风去,让那些蠢蠢欲动的家伙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呢?”
“你是说把方文弼的死和对我下手一事散播出去?”
“不只如此,还有他是太子的人这一点,也散出去,也就是把你和太子有过节的事实散布出去,再加上你的强硬回应,足以让绝大多数有此想法的人在行事前先考虑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格了。”
这也太激进了吧?这不是在告诉天下人,自己要彻底和太子翻脸吗?李凌顿时纠结起来,显然这不是他希望看到的情况。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但你要知道的一点是,这儿是北疆,一切以手段和实力说话,想要确保安全,就得让敌人看到你的獠牙利爪,知道一旦与你为敌会遭遇什么样的反击,如此,绝大多数人才不敢抱着侥幸心理对你出手。”
李凌咀嚼着他这句话,半晌才深深点下头去:“我明白了。”
相比于中原和江南,北疆的争斗更直接也更残酷,没有过多的弯弯绕,有的只是实力间的碰撞。这一点既体现在边军与鬼戎的战斗上,也体现在自身内部的纷争上。只有你足够强,下手足够狠辣,让人怕了你,你才会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至于对太子的顾虑什么的,那都是从这儿活着回去后才能考虑的事情。不然人都死了,还用担心太子事后会不会报复吗?
“不过此事上你也可以做得聪明点,只以流言的形式将此事真相给散播出去,到时也就留了余地。官府是不会认同此一说法的,但那些真受太子蛊惑之人,却知道这是真有其事,再想对你下手,就要先掂量自己的分量了。当然,这不代表你就能无忧了,我相信之后还是有人会冒险一试。”
李凌点点头,神色倒是坦然得多了。他其实并不怕遇到敌人,他只是不想一直与这些家伙周旋,从而影响了自己的正事。现在有了对策,就好办了。
以他多年经商开辟出来的人脉,要散播这些“流言”还是很轻松的,而且还有诸多民夫可用呢,李凌都已经打好主意,到时借他们之口使丰州城先流出这一说法了。
至于今后太子的报复,他还真不是太担心。还是那句话,太子终究只是太子,虽然是离皇位最近之人,但谁能保证他日他真就能坐上那最高的位置呢?
尤其是以当今皇帝的习惯,随着永王的倒台,势必会对太子有更深的猜疑,又或是再扶起另一个皇子来,和太子好好一争。到那时,自己就有操作空间,和这个都没怎么正式见过面的对手过过招了。
在最迫切需要处理的事情说完后,两人终于显得轻松了些,李凌又问起了他和本地将领的关系来:“大人到任后,一切可还顺利吗?和狄惊飞这样的将领相处可还融洽?”
“我刚说过,狄惊飞是个明白人,他与我一文一武,倒是挺默契的。只可惜丰州位置靠南了些,要不然此番鬼戎入侵,我们还能立下些功劳呢。”闻铭一脸自信道,“不过这回倒给了我机会,光是朝廷将丰州充为北疆粮仓,只要最后事成,我们的功劳就不小,到时自少不了升官。
“我本以为这辈子就要在北疆终老了,但现在看来,似乎还有转机呢。而这一切,又多赖温衷你了,我可听说了,这都是你拿的主意。”
“大人言重了,我这只是为了大局做出的安排而已,而且我相信大人你定有这个能力,让丰州的一切都稳稳当当的。而且真要论感谢,也是我谢您啊。”
“哈哈哈哈,这些俗礼就免了吧,你我之间相交-配合,只为心中宏愿,你帮我也好,我帮你也罢,心照不宣了。”
“是,心照不宣。”李凌也笑了起来,这是志同道合,想要为天下人做些事情的心意相通的感觉。而提到这一点,就让李凌想到了他们之前在江南几乎要推行的大政策,以及最后的失败,不禁又轻轻叹了口气。
闻铭也同样想到了过往,也跟着一声叹息:“对了,这几年间你在江南,那边可还好吗?”曾经的江南巡抚,最关心的还是那里的一切啊。
李凌点点头:“那儿的一切都如故,尤其是这几年里还算风调雨顺,百姓富足,也就没有再起纷争的可能了。而且几年里,各地官府又仔细清理过,几乎把罗天教的残余全部拔起,所以大人再不用为此感到忧虑了。”
闻铭先是一笑,而后又是一叹:“只可惜啊,当初清查田土,重修民册的事情没能做到,不然现在的江南只会更好。”
“我也是这么看的。不过大人,我以为相比于江南,中原各地其实才是更需要清查田土,重编民册的。”
“哦?看来你是有所发现和想法了?”
“正是,别处我也不敢胡说,但应州,我却是实地去过,看过的。那儿穷困,百姓困苦,每日两餐饱饭都吃不上。但是,其中却有诸多富户却是掌握了八成以上的财富和土地,真正就是富者田连阡陌而贫者无立锥之地了。
“我当时在那儿就曾想过,他们的田地从何而来?那些贫穷的百姓接下来又将何去何从?还有,官府的税收也是越收越少,其中关键又在哪里?可以说,中原的土地兼并,使平民转为家奴的情况要比江南更甚。长此以往,天下一旦有变,那又将是一番怎样的场景呢?”
李凌的话说完,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这一切可能导致什么,其实他们都知道。可问题在于,知道了又如何?他们已经无力改变这一切了,本来在江南时曾有机会,奈何却被扼杀,连闻铭都被贬官到了北疆。
半晌沉默后,闻铭才苦笑一声道:“其实前番之失却也让我有了一个收获,那就是知道万事不可强求,不光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更在于量力而行。想当初你我在江南就是因为势单力薄,又被无数人所反对,才最终失败。而究其根本,还是在于朝廷,在陛下的心意。”
说着一顿,他看着李凌道:“所以想要改变眼前的一切,不在你我,而在朝堂。当今陛下咱们已指望不上了……”
李凌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与皇帝接触不少的他,自然知道当今天子是个什么性子,他虽然不算昏君,却也非英明君主,私心远大于公心,对现在的他来说,一是延寿,一是皇权,这两样才是根本,其他的,都只能往后靠。
而要是以此想来,那个明显能力更差,私心却更重的太子就适合接任皇位吗?
突然间,李凌心里生出了这么一个念头,却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再看闻铭时,发现后者眼中似也有光芒闪烁。只是此事就算是在只有两人的房中,也不敢多言。
不过这么一来倒是让李凌彻底放开了心怀,让他不再顾虑,敢于和太子作一番明争暗斗了,甚至巴不得借此机会,将他从东宫的位置上给拉下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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