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叉迅然袭来,李凌依旧端坐,连眼睛都没有眨上一下,就好像这一下的目标并不是他。
在旁人看来,他这是已经绝望放弃,又或是身为文弱书生已完全失去了躲闪反抗的能力,只能束手待毙。
此一刻,方进博等人都认为已能看到李凌殒命,看到他鲜血飞溅的畅快画面了,他们一瞬不瞬地盯住前方,不想错过他死前每一个表情的变化。
“呜——”一声怪响突然就在上方房梁处乍起,伴随着怪响出现的,是一道慑人的银光。那光芒几乎把房中几根粗大的蜡烛,还有众人手中火把的光芒都给掩盖住了,而更惊人的,是这银光下落的速度。
如流星划过天际,如月光洒落人间,往往当你察觉到它出现时,光已经落到了它该到的地方。
这一道银光也是一样,它后发先至,就在那钢叉将将要触及到李凌前胸的刹那,它出现,缠绕,唰的一下,已扯住了钢叉,带得叉头猛然一个上提,几乎擦着李凌的头顶刺空。
蒋舵主被这一下打了个措手不及,直到一招落空,才怒吼着反应过来,赶紧双臂使力想要把兵器从那已显出真容的银链中挣脱开来。他素以作战凶悍,力大著称,此时也是按着以往的经验,与那银链的主人做着较劲争夺。
此时,后头众人也已看到了上方探出的身影,这是个身材瘦小窈窕,看着就是个女子之人,她居然一直都躲在房中,就在李凌头顶,可在场众人在她出手之前竟无一人察觉到她的存在,只这一手,便可知这是个可怕的对手!
方进博的心更是猛然一提,顿知情况有些不妙了。李凌竟还有后手?他这是早有准备,料到我会用调虎离山,所以将计就计在此设下陷阱吗?
不,不可能!我的计划隐蔽而完美,就连我两个儿子都不知道,他凭什么料我之先,并反过来设下陷阱?这不过是他怕死做的安排而已!而且她只一人,还只是个女流之辈,难道还能与我们这许多人一战不成?
短短片刻间,方进博脑子里已迅速转过了许多念头,并在最后下了决心,张嘴便要下令围攻上去。
但就在这时,前方的战斗却出现了惊人的一幕——
伴随着蒋舵主全力一拉,梁上的女子真就被他拉了下来。不,不是拉下来,她是顺势而下,身形飘逸而又稳当,同时一手握着银链一端,一手轻挥,又有数道银光飞出,直取蒋舵主面门。
蒋舵主的眼力相当了得,一见之下,赶紧仰身闪避,口中则大叫出声:“雪里针,你是漕帮的人……”这一句叫破对方身份的话只说一半,就变成了半声惨叫。因为就在此刻,一道寒芒极其突兀地从银链与钢叉的纠缠中飞出,速度之快,角度之刁,完全出乎了蒋舵主的意料。
而他此时刚好在闪过雪里针后翻身回来,如此一来,便好像是他自己往银光上凑似的,正正撞中,被银光轻易割开了咽喉,让他的话语变成惨叫,让他的鲜血哧的一下喷溅开来。
直到这时,女子才稳稳落地,手一抖间,兵器月半弯重新收回,人也挡在了李凌跟前,一张俏脸满满的皆是杀气,两只美目更是如刚刚的雪里针般直飞射其他几人,顿时就把方进博他们都给震住了,让方进博到嘴边的那声一起上的喊叫都生生憋在了喉咙里,吐不出来。
杨轻绡,这次只一现身,就先杀大江帮一名舵主,再镇压十多个罗天教徒,端的是雌威凛凛,不让须眉半分。
这两年间,李凌固然是大有长进,在朝中声望日隆,而杨轻绡,其实也是有着不小进步的。不过与李凌官职提升的清晰进步不同的是,她武艺上的精进却很难有机会表现出来。
因为她的身份,既是李凌未过门的妻子,又是漕帮大小姐,有任何麻烦,都有下面的兄弟帮着解决了,压根就轮不到杨轻绡出手。即便是那夜遇到大江帮行刺,她都没能真正出手。
可以说一直以来,杨轻绡都是被人忽视的存在,包括李凌身边的李莫云和万申吉,都觉着她只是个有些武艺的大小姐罢了。
可事实上,自幼就得名师教授武艺,天分又极高,且还肯勤学苦练的杨轻绡,实力远比他人想象的要强。哪怕与李莫云一战,在全力以赴,招数全出的情况下,她的胜算还大些呢。
此时这一亮相,就轻易诛杀蒋舵主便是明证。她杨轻绡,有着绝对能力保护李凌!
“你还是犯下了轻敌的大错,以为我身边就那几个帮手,只要将他们调走,便可轻易杀我。却想不到,我身边还有人守护,所以你这一次就叫作自投罗网了,方员外。”李凌依旧是如刚才般淡定的说道。
但此刻他的表情却让方进博他们有了不一样的感受。刚才以为他是在假作镇定,是在死撑拖延,现在才发现,他是有恃无恐,因为头顶一直都有真正的高手护他周全啊。
方进博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他自身可没什么武功,身为一地舵主,主要还是靠着头脑办事。而他身旁那些下属虽然心头发寒,却还是上前一步,将自家舵主护在了身后。
“怎么处置他们?”杨轻绡随口问道,在她眼中,这些人早成盘中之餐,想怎么杀就怎么杀。
李凌笑了下:“先让我跟他们再多说几句吧,看在他刚才愿意跟我说这么多的份上。方员外,我想你应该很奇怪,为何我会跟早有防备般留有后手吧?”
方进博这时哪还有心思回应他,只在那儿做着思想斗争,到底是博一把,还是赶紧退走。李凌却也不在意他的态度,自顾又道:“其实道理很简单,因为我已知道对手是谁,我和罗天教都打过多次交道,你们有多狡诈我早有领教,又岂会不留个一两手防患未然呢?
“你以为把徐森推在前头,就能让我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从而忽略真正的威胁?不,恰恰相反,我一直更在意的是你方进博啊。而让我更笃定你必然还有后招,所以特意露出破绽等你上钩的原因,就在于徐森之前的那番话。”
即便是在这时候,听他这么说来,方进博依然有些无法接受,急声道:“他话中哪有什么破绽,那都是我安排好的。我们也确实就要掘堤毁坝……”
“不错,使诈最高明的方法就是九真一假,把你最大的目的隐藏在这些真相当中。但是,你这么做还是过于明显了,就好像把这个答案送到我面前,让我知道你们会于今夜破堤似的。
“我来问你,这掘堤之事是不是罗天教这回在江南举事的关键?”李凌见对方点头,便笑了起来,“这便是了,如此重要的事情,他徐森一个寻常教徒,怎么就会知道得如此清楚呢?别说他这回要对我下手,有着一定可能不会得手,反被我拿住,就算没这方面的顾虑,你身为主事之人,也不该把这么重要的一个信息透露给未去堤坝做事的手下啊。
“只此一点,我便可以确认,他告诉我的计划暗藏玄机。我想你打的如意算盘是作两手准备吧,若徐森能如以往对付那些不听话的官员般毒杀了我,自然最好不过,而要不成,他必落我手,然后就可通过他的嘴把这个重要‘情报’带给我,让我急忙派出手下人等前往救护堤坝。
“而只要我身边众人一离开,你就可以轻易要我性命了。还真是算得精到,算得周全啊。只可惜,你还是太小觑我李凌了,这点把戏在我面前,一眼就可识破。”
看着对方一脸震惊和受打击的样子,李凌更是轻蔑一笑:“还有一点,你更是太粗心了。其实我早就露出破绽给你了,你却到现在都未察觉。”
“你有露破绽给我……”方进博一脸的疑惑,目光便在房中扫视起来,除了桌上茶具,边上躺着徐森,真瞧不出和以前有什么不同啊。
李凌摇头:“那就让我来告诉你吧。这桌上的酒菜被收拾了本身就与眼下的情况不合,我都急着派人去堤坝救援了,哪还可能叫人收拾呢?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在我身边,看不惯这糟乱,所以帮着收拾,还给我沏了茶水,等你上门。”
这话引得杨轻绡有些不满地哼了声,话说就连她都不知道自己勤快地做这些反倒成了李凌眼中的破绽了。当然,她心里同时也有所惕然,决定今后做事前得问他一句了。
李凌宠溺地笑看了她一眼,然后又道:“而最关键的是,我在知道你们要用寒石散对付我的情况下还反过头来让徐森自食其果。若为了全局考虑,我最该做的不是把他留活的,而不是泄愤似的毒杀他吗?
“只要你多想想,就可知道唯一的解释就是我可以从后来者身上拿到更多线索了。而你们,就是那个后来者。
“哦,对了,还有最后一个提醒,你不觉着我这么跟你说许多话有些不合常理吗?”
最后这一句,让方进博等满心懊悔之人的心陡然就是一提,瞬间察觉不妙。可一切已经太晚了,因为砰的一声房门再开,这次却是被人由外全力撞开,然后刀光突然闪起。
而杨轻绡也在同一时间,飞身掠上,雪里针,月半弯几乎同时飞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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