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的手抚摸着马的额头,从上而下,缓慢却有力。接着他又侧身抚摸着它的脖颈,依旧是自上而下,顺着毛。
这匹暗红色的头马并没有拒绝,只是甩了甩马头,似乎有些焦躁,却又舍不得岳飞的抚摸。
岳飞看了看它的耳朵,两只如柳叶段的马耳不住地向脑后倒去。他随即发现,它的尾巴也在不停地胡乱甩着。
“它是不是饿了。”岳飞扭头问韩岳蓉道。
“岳将军好眼力。”韩岳蓉道,“自金营出来,它就未吃过东西,其它马吃野草时,此马却一草未食。”
“来人,快取些草料来。”岳飞吩咐道。
草料取来了,这匹马嗅了嗅,却又抬起了头,依旧甩着它的尾巴。
“难道它不饿?”一旁的武松眉头一皱。
“它不是不饿,而是嫌弃草料不精。”韩岳蓉微微一笑。
“好马!”岳飞也笑了,“来人,取些豆料来,还有,给我找些蜂蜜来。”
果然,等军士取来了豆料,这马终于低下了它那高昂的头颅,愉快地吃了起来。
岳飞则将蜂蜜倒在手中,让马儿在自己手中尽情舔食。
吃饱了,马儿的尾巴也不甩了,而是用马头不停地拱蹭着岳飞,像个撒娇的孩子。
“嗯,这回我看明白了,这马是岳兄弟的了。”武松乐道。
一旁的韩岳蓉也微笑着,“岳将军果然是位识马爱马之人,这匹马是遇见明主了。”
岳飞道:“昔日汉伏波将军曾云,行天莫如龙,行地莫如马。马者,甲兵之本,国之大用。我等行伍之人,又时逢乱世,爱马当是本份。”
“可贫僧还有一事不明,这挑食的马就是好马?”武松又问道。
“师兄有所不知。”岳飞一边抚摸着马头,一边道,“这马和人一样,却又不一样。”
“何解?”
“这好马和好人一样,有好身手也要有好品格,此谓之德。”岳飞道,“但马乃牲畜,其德就在于食,挑食对马而言,就是它的德性。也只有食不厌精的马才能行千里而不知疲,经百战而不辍。”
韩岳蓉听得频频点头,武松却是若有所思。
“岳将军真是高论!”一旁的令虚也赞道,“所谓好马遇良将,将军即得此马,应该给它取个名字才好。”
令虚此言,众人皆觉得有道理,如此宝马良驹是该有个名字。
岳飞一边抚摸着马脖子,一边思索着。
片刻之后,岳飞道:“昔日周穆王曾有八骏,首名曰:绝地。意为足不践土。而此马原是金人所有,今日却为我所用,我看就叫绝虏吧。”
“好名字。”令虚率先赞道,“这名字既含弃暗投明之意,亦有驱除鞑虏之决心。好!”
此时,绝虏仿佛也知道自己得了名字一般,突然仰起脖子嘶叫了一声。
“果真是个神物!”识马无数的韩岳蓉心里暗道。
绝虏有了归宿,那随它一路而来群马也有了安排。
在得知岳飞不仅以少胜多,在黄河岸边大破金兵,而且还带回来六七百匹契丹战马之后,元师府前军统制刘浩大喜。
自引军出相州以来,岳飞每次出战几乎都能给刘浩带来惊喜。对于这年轻人的能力,刘浩已是深信不疑,所以他决定给岳飞一个更大的舞台。
而这些马正好来得是时候。
刘浩将这六七百匹马悉数拨给了岳飞,不仅如此,还从营中另拔了几十匹,加上岳飞原来麾下的三百骑,正好凑齐千匹战马,让岳飞组建一支千人骑兵,是为精锐。
刘浩此令也让岳飞大喜过望,千恩万谢之后,岳飞马上领命而去,着手挑选加入这支骑兵的军卒。
听闻岳飞要挑选骑兵,营中军卒皆慕名而来。能成为岳飞麾下的一员,已经成了众士卒之愿。
岳飞知道这支骑兵深负厚望,不敢有丝毫马虎。他不仅亲自挑选军卒,而且还制定了严格的标准,这些标准甚至超过禁军的标准,却又不拘于禁军的标准。
禁军要求身高五尺七以上。岳飞却并一定看重身高,而是挑选琵琶腿、车轴身,以强力疾足负重能走者为优。
禁军要求能在六十步之外开一石二斗之弓,十二箭中六。岳飞则要求八十步之外能开一石半之弓,十二箭中十者方可入选。
最重要的一条,也是挑选禁军没有的,那就是胆量。
为测试军卒的胆识,岳飞让备选军卒立于箭垛旁,自己于百步之外张弓放箭,不闭眼,无惧色方可入选。
话说,虽然军中士卒皆知岳飞箭法如神,能百步穿杨。但真让自己站在箭垛边上,也难免心里打鼓。有人箭还未至,就禁不住撒腿跑了,更有人吓得尿了裤子......
岳飞的这种方法,军中也颇有非议,刘浩也不是很理解,但却也未加干涉。
到了夜里,令虚道长拉着武松一起进了岳飞的营帐,也正是为此事而来。
“一定要如此吗?”令虚问道。
“一定!”岳飞回得很干脆。
“为何?”
“战场是生死之地。不知死者,焉知生。”
“可子曰,不知生,焉知死。”
“孔夫子所言,说的是做人的道理。但我等要面对的是沙场。”
“你是在让士卒体验死亡的感觉?”
“对,因为我要选的皆为死士。”
“死士?”
“对,只有体验过死亡的人,才是死士,才能不畏死。”
“难道你不怕万一失手?”
“没有万一,我相信自己。”
“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相信你。”
“所以,我只需要能相信我的人。”
“这......”
“沙场乃生死之地,若不能取信于兵,又如何能同生共死?”
武松在一旁听着,一言未发,却心有戚戚焉。
沙场可不就是需要能够以生死相托的兄弟,正如他和鲁提辖那样,可以放心地把后背交给对方。
但这种生死的信任却非一日之功,对于更多甚至连姓名都不知的战友而言,岳飞的这种方法虽然过于激进,但也不失为非常之时的非常之举。
沉默了片刻,令虚道:“贫道自认修道多年,以为已经参破了这人间生死。但今日听将军一言,却方醍醐灌顶。贫道受教了。”
“诶,道长过奖了。”岳飞道,“在下才疏学浅,岂敢妄论道法。只是这乱世之中,眼看山河破碎,若无向死而生之念,怕是真要做亡国之奴了。”
数日之后,岳飞终于选齐了这千人骑兵军。
这一千人除一人一匹良驹之外,皆身披铁叶锁甲,短刀一把,长刀一柄,弓弩各一副,加箭矢若干。
成军之日,刘浩特意将一面军旗授于岳飞。接旗之后,岳飞也邀请武松和群雄到帐中一聚。岳飞自己虽已戒酒,但却为众备下了几坛好酒,是为犒劳诸位。
席间,众人推杯换盏,自是畅快淋漓。
“岳将军得了一匹宝马,又得了一支精锐之师,真是可喜可贺。”令虚道,“不知这支骑马可有名号?”
“名号?”岳飞一愣。
“对啊。”令虚道,“自古精锐之师皆有名号,汉有军名曰虎贲,唐有军名曰玄甲,皆是所向披靡之师,名垂青史。就算金贼也有那铁浮屠,将军之师也应该有个名号才好。”
“我只是侥幸胜了几仗,尚未建功立业,如何敢图这些虚名?”岳飞回道。
“诶,将军此言差矣。”此时静觉大师也说话了,“以将军之资,他日踏破鞑虏只是迟早之事,况且所谓人无名不立,事无名不成。将军欲成大事,也需给这支军队取个响亮的名号,必可威震敌胆。”
“这......”岳飞沉思了片刻,“那不知各位有何高见。”
众人之中,大多都算不上读书人,除了令虚道长。所以大家都看着令虚。
令虚微微一笑,倒也不推辞。只见他捻着胡须思量了一会儿道:“不如就叫背嵬军吧。”
“背嵬?何解?”
“这背嵬并非我中原语言,而是出自西夏的党项语。”令虚缓缓道。
“我大宋之军,为何要用鞑子的语言。”丰赫扬先急了。
“丰掌门莫急,先让令虚大师说完嘛。”岳飞忙道。
令虚看了一眼丰赫扬,接着道:“贫道曾听闻,这背嵬本是西夏王室亲随军之名,当年西北禁军和西夏军多有交战,也曾收降过背嵬军,因慕其英勇,所以宋军中也有以背嵬而名之军。”
“哦?宋军中也有。”
“自然有,前人沈括在西北知事延州时,就写下过「旗队浑如锦绣堆,银装背嵬打回回」的诗句。”
“那这背嵬究竟是何意?”韩岳蓉也问道。
“贫道对党项语也略通一二。”令虚道,“这背嵬乃是取其音,以汉字代之。背乃蛇,嵬乃鹰,背嵬即为鹰蛇之意。”
“蛇乃小龙,这背嵬军就是龙鹰之军?”岳飞道。
“对,龙鹰之军为背嵬,背嵬之军如鹰击长空,龙腾虎跃。却又讳龙之名。”
“背嵬......”岳飞想了片刻,“好,此名甚好,知其意者仰其名,不知其意者畏其名。”
“贫僧也觉得不错。”静觉也道,“岳将军如今得了金人的战马,名曰绝虏,军队又取西夏之名,背嵬加绝虏,正好是誓破鞑虏之意。”
“好!那就叫背嵬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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