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两人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叫嚷:“你们是哪里来的?你们要干什么?”
雷远和吴班一起回头,只见某一处靠近草垛的棚屋开了门,有个留守军官正从棚屋里出来,站在门边对身旁经过的骑士喝问。
雷铜勒马在他身前,连说带比划,表示己方乃是从原鹿来的曹军云云。然则他说话的口音很重,一听就不像是中原人士,两人说了几句,互相都没听懂。
与此同时,那军官注意到了将士们手中提着的松明火把。眼看天色将黯,拿几个火把乃是常事,但眼前这么多人人手一个,那可就太奇怪了。军官想到这里,张嘴就要大喊。
好在他的喊声没有发出。
雷铜的动作快如闪电,猛地抽出腰间长刀投掷过去,刀刃在空中旋转成一个银色的光圈,然后正正地刺进了军官的胸膛。军官双手握着胸前的刀刃,摇摇晃晃地往后推了两步,坐倒在地,不动了。
早有数名机警的骑士绕到棚屋两侧,军官一倒,骑士们涌进棚屋里连连砍杀。几声急促的惨叫之后,骑士们鱼贯出来,向雷铜做了个挥手下劈的手势。
吴班松了口气。
“将军,我也下去了……这时候,真是一丁点都放松不得!”他对雷远说了一声,背靠着茅草往下方滑去。
雷远从容颔首,又道:“让将士们千万稳住,不到吹角为号,绝不能妄动。”
吴班连声应了。草垛悉悉索索地响了一阵,他的背影消失在草垛后头。
待到吴班背过身去,雷远才抬手敲了敲胸口,长吁一声。
他的胸膛中满是紧张与忧虑,心脏咚咚乱跳,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适才雷铜等人与留守曹军撞上的时候,他几乎要吓得虚脱,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不至失态。
从进入城寨,到现在慢慢控制南面的屯粮区域,这样的事情在雷远眼皮底下发生了四五回,视线范围之外,应该还发生了好几次。幸运的是,每次都被己方先下手为强,没有被外界查知。
但这样的好运气,还能维持多久呢?
本来就是一场被逼无奈的偷袭,一路行来,步步如履薄冰。待到上千人的队伍涌进城寨,哪有可能不露破绽?雷远估计,守方很快就会注意到几名重要的军官失踪,而沿着寨墙巡逻的兵丁用不了多久就会绕回到南门。邓铜一旦动手解决他们,则东西两面望楼上眺望的兵丁又会发现。
不不,用不着等到那时候。眼下这么多松明火把一一点燃,天色再晚一丁点,火光就会非常显眼。到那时候,望楼上应该就要示警了。
暴露是迟早的事。只求暴露的尽量晚些,让许褚所部尽量多的进入到城寨里。
眼下曹军还没有发现异常,留在门外的大概七八百人,步卒居多,大批军士已从北门进入。许褚亲领的前队抵达了官署区域,左右又分出两队绕过官署,往寨墙方向去,意图接管防务。真让他们沿着寨墙包抄到南面,就对己方形成了瓮中捉鳖之势。
虽然如此,眼下不能发难。
按照雷远适才紧急决定的方案,邓铜守把后路,吴班、雷铜两人分散兵力于各处,一旦听到号令,立刻投掷火把,先烧北面的粮仓、马厩,阻断曹军退出的道路,然后立即收缩,沿途焚烧草料,务必要将曹军埋葬在烈火之中;而马岱、任晖两人所部聚集不散,他们会在雷远的直接指挥下掩护全军撤退。
想要将火攻的作用发挥到最大,就得让曹军尽量深入。
那就再等等。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雷远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情况变得太快,而应变又太难,他只觉得思绪纷乱、脑仁生疼,简直不堪重负。
金乌将坠,空气中开始有了一丝凉意,可雷远用力抹了抹脸,擦去越来越多的汗。他素来不信鬼神之说,这会儿他却忍不住要求恳苍天庇佑。
拜托,无论如何,不要节外生枝。
然后他就看到,一支曹军骑兵离开本队,往官署南面的草料场直奔过来。
贼老天!你这是害我!雷远浑身血液简直要沸腾起来。
他立即想到了,这是许褚派来查问情况的。适才两军分由南北两面入城,彼此都见到了对方。许褚既然入城,一问城中官吏,就知那不是屯田都尉下属的人手,自然要派人来查问。
此君还真是一点都不耽搁,来得好快!
如果任凭这队人到处乱闯,自家的安排必然会被发现。须得拖住他们,只要拖住他们一会儿!
雷远翻了个身,从草垛上溜下来。
“将军?”李贞向前一步问道。
适才雷远那一鞭子抽得,真是不轻。这会儿看他半边脸肿起,说话有些大舌头。
雷远顾不得慰问他,抬手划了个圈:“你们几个,跟我来!”
扈从们纷纷上马,跟着雷远策骑向前。
前方是曹军汇聚之地,这么过去,简直有若送死。换了其他的兵士,难免会逡巡犹疑,但这些扈从们都是雷远最亲密的伙伴,听令而行,绝无丝毫动摇。
顺着草料场内蜿蜒道路向北,奔走没百余步,就在一座草垛侧面见到了曹军骑队。
双方的距离迅速接近。曹军骑队的队列由一条直线忽然散开,然后聚拢成一个松散的锋矢形状,锋矢尖端正对着雷远等人。他们并没有明显的敌意,也并不紧张,这就只是他们正常的应对罢了……确实是训练有素的精锐!
雷远听到背后扈从们发出的沉重喘息声。他们大概以为,雷远将要猝然发难,偷袭这支曹军,于是各个都开始蓄力。
“不要慌!”雷远低声喝了一句。
双方的距离继续接近。
“武卫中郎将率军到此,你们是哪位将军的部下?叫个能管事的出来,拜见许将军!”曹军骑队中一名军官大声喝道。
“我是伏波将军下属别部司马卢凯,因被敌军所迫,退入汝南,失道至此。”雷远让扈从们止步,自家催马向前一些:“能遇见许将军所部,真是太好啦!”
那军官上上下下地打量雷远:“伏波将军下属的别部司马?卢凯?我没听说过!”
雷远苦笑道:“我本是汝南满府君的下属,数月前才调入伏波将军麾下的,之前在原鹿那边与庐江雷远作战。许将军麾下诸位,都是随扈曹丞相的尊贵人,没听说过我们这些小卒,理所应当。呃……却不知足下尊姓大名?”
那军官继续打量雷远,忽然打断他的话。
“你很热么?为何满头大汗?”
雷远索性把头盔摘下来,举起袖子擦汗:“咳咳,败战之将,日夜惶恐,唯恐军法严惩;今日遇见许将军和诸位,实在是既喜且忧。”
那军官冷笑了几声。他的视线离开雷远,又转向雷远身后的扈从们。
“哟……”他抬手指了指:“那个大个子,过来!”
雷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见到了叱李宁塔。
“对,就是你,叫你呢!”军官继续叫道。
雷远脸上表情不变,跟着喊道:“叱李宁塔,你来!”
叱李宁塔满脸迷糊地看看身边的人。
李贞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下,于是他催动战马,摇摇摆摆地过来。
他的体格太过庞大了,虽说胯下战马也算是精挑细选出的雄壮良驹,但与啊的壮硕身躯相比,却显得那么单薄瘦弱,简直像是常人骑了匹毛驴,看起来有点可笑。
叱李宁塔慢吞吞地策马来到雷远身边。
“真是好一条大汉!”军官羡慕地看看他的体格:“你是哪里人?什么时候从军的?”
叱李宁塔皱起眉头,想了想。
这蠢人一旦说出来,可就露馅了!雷远握紧了缰绳,又放松;放松了缰绳,再握紧。他故作轻松地伸了个懒腰,把右手随意搭在剑柄上:“快快答话,愣着干什么?”
叱李宁塔又想了想,终于大声道:“干活!吃饭!”
这一嗓子吼得够响亮,曹军军官吓了一跳,勒马退开一些:“你说什么?”
“他说,干活吃饭。”雷远笑道:“此人乃是蛮夷,脑子不太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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