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孙合悟抓住齐玄素的肩头,猛地一丢。
齐玄素只觉得腾云驾雾一般,等到双脚落地时,已经站在观星台上,旁边就是面无表情的姚裴。
另一边,孙合悟又把齐剑元提了起来,毕竟是天人,齐玄素的一拳也不能与万师傅的一拳相提并论,所以齐剑元只是重伤,还未身死。
孙合悟双手抓住齐剑元的双肩,狠狠抖了几下,只听得一阵“噼啪”响声,似乎把错位的骨头理顺,然后又将他放下,伸手在他的后心位置一拍,使得齐剑元猛地吐出一口淤血。
“好了,干你的差事去,不要在这里生事。若还有下一次,我会把你赶出去。”孙合悟毫不客气道,“你若不服气,让裴玄之、齐教正尽管来找我就是。”
虽然副堂主和辅理并无高下之分,但许多时候不能单纯以职务而论。
道门内部,还要看品级、资历、背景、境界修为等等。就好比李天澜,他只是金陵道府次席副堂主,却能与掌府真人、近在咫尺的慈航一脉鼎足而三,靠的不仅是职务。
若论品级,孙合悟是二品太乙道士,齐剑元只是三品幽逸道士。若论资历,孙合悟是六代大掌教的同辈人物,历经四代大掌教、五代大掌教、六代大掌教的三代老宿老。若论境界修为,孙合悟一只手就能镇压齐剑元。论职务,孙合悟此时是万象道宫的代掌宫真人,万象道宫是他说了算。
就算是齐教正见了孙合悟,也要称呼一声“孙老”。
孙合悟之所以没能成为参知真人,主要还是因为他不在意这些,就如蜀州道府的季道人一般,是道门中闲云野鹤一类的人物。其实齐玄素以前的愿望也是做这样的道门真人。
所以孙合悟有足够的底气说这种话,没有半点问题。
齐剑元也不曾反驳,只是默默收起长剑。
另一边,姚裴看了齐玄素一眼:“我还是那句老话,青霄道友果然有识人之明,让人佩服。”
齐玄素没什么说话的心情,除了“魔刀”的余韵之外,他的心思全都放在了一件事情上,师父为什么会离开全真道加入正一道?他和齐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若说什么争夺家主之位失败后被迫离开齐家,不大现实,因为师父的境界修为不高,不大可能与那位参知真人齐教正相提并论。
若说过去境界修为很高,后来因为其他变故而跌落境界修为,也不太可能。道门不会因为没了修为就降低道士品级,只会因为犯错失责才会降低道士品级,这也是一种保障制度。
师父只是个四品祭酒道士,距离二品太乙道士差得老远。
再有就是,如果师父过去修为很高,甚至能与齐教正分庭抗礼,争夺参知真人之位,那么师父不会是寂寂无名之辈。张月鹿看他的档案时,不可能对师父的名字没有半点反应。
由此可见,师父过去大概是相对普通的齐家子弟,再看齐剑元的态度,师父应该是与齐家闹翻了。这不是什么稀奇事,哪怕是张月鹿,也曾动过加入全真道的念头,对于许多人来说,家族是助力,也是束缚,必然要有个取舍。
说话间,孙合悟又回来了,打断了齐玄素的思绪:“我先前听你说那些江湖事,本来还有些将信将疑,现在却是不得不信了,你小子当真是半点武德不讲,‘魔刀’与你也算是绝配。”
齐玄素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给老真人添麻烦了。”
“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孙合悟摆了摆手,“这本就是我这个代掌宫的职责所在,老石把道宫托付给我,不管我平时如何,此时都得把担子担负起来。再有,我也大概听明白了,齐家小子出言辱及你的师父,我记得你是下宫出身,无父无母,师徒如父子,你发怒失态,也都是人之常情,我们道门不是理学一派,没有那么不近人情。你也不要担忧,裴玄之不是小气之人,齐教正不是护短之人,这两人的人品还是信得过的。”
齐玄素稍稍放下心来,再一次在心中暗暗感叹,难怪张月鹿说这位老真人是忠厚长者。自他重归道门以来,虽然遇到过许多恶人,但也遇到了许多孙合悟、裴小楼、雷小环这样的好人。他不大想用道德标准去强分善恶,对他而言,善我者善,恶我者恶。
齐玄素又看了眼下方的芦苇地,齐剑元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知道,两人的矛盾远没有结束,老真人压得住一时,压不住一世。他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杀了齐剑元,齐剑元也必然不会服气,早晚要讨还回来,两人以后说不定还要交手。
想到此处,齐玄素下意识地用手摩挲着腰间悬挂的“铃铛”。
这是仿制的“九阳离火罩”,是齐玄素最后的手段,算是留手。
不过齐玄素相信齐剑元也有拼命或者保命的手段,一开始是不屑用,大约就是对付一个先天之人没有必要的心态,后来是被齐玄素压着打,没机会用,最后决定不管不顾要殊死一搏的时候,被孙合悟打断。
说到底,齐剑元的心理包袱太重,不是说自持身份不对,而是要分场合、分时机,既要赢,又要赢得漂亮,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众多看客在中元节庆典见识到一场高水准的私斗,只觉得心满意足,又各有感触。
上官的四品祭酒道士们,大多震撼于齐玄素的强大实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与张月鹿、李长歌并列齐名的全真道天才姚裴。知道内情的,则开始重新审视齐玄素,其核心也只有一点,难怪齐玄素如此年轻就跻身四品祭酒道士,盛名之下无虚士,自然前途无量。
几位辅理则与姚裴是一样的心态,更多感慨于张月鹿的识人之明。正所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识人用人才是上位者的第一要义,这段时间以来,张月鹿的用人没出什么大问题,最起码没闹出过被属下背刺的笑话,识人方面,有了齐玄素这个例子,也是可圈可点。对于众多在三道之间恪守中立的高品道士而言,这是一个加分项。
他们是沉默的,不会轻易表明自己的真实态度,可他们心里又都有一杆秤。
姚裴对此心知肚明,所以才会一直念叨这个。
她是把张月鹿视作对手的,虽然以两人的年纪,还无法参与到七代大掌教之位的角逐中,但等到争夺八代大掌教的时候,多半就要正面交锋了。
至于下宫弟子,本来只是看热闹,不过也有人从高品道士们的交谈中听到了只言片语,得知齐玄素是下宫出身后,更多是与有荣焉。
这是天然的立场,资源贫乏的下宫弟子能胜过资源丰富的世家子弟,也的确应该为之自豪。
许多时候,名望就是这么一点点积攒起来,齐玄素打齐剑元与张月鹿打李天贞,是一样的道理。
很快,今夜的中元节庆典临近尾声,众人开始陆续散去。
孙合悟要返回坤园,齐玄素与姚裴同路返回震园。
道路两侧悬挂着路灯,形似灯笼,不过灯罩的材质变为玻璃,灯光更亮,行走之间,两人的脸庞被映照得明暗不定。
齐玄素迟疑了一下,问道:“姚道友,关于齐家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姚裴似乎早就料到齐玄素会有如此一问,直接回答道:“齐真人那辈人的事情,我知道得不多,你不如去问七娘?或是问裴真人,他们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应该知道一些。”
齐玄素叹了一声。
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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