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一点亮,红豆也看见了洪熙官的异常,惊呼了一声没再推开他。
江闻点亮了一盏灯,扳正了洪熙官的身体,发现他面色泛青、气息微弱,颈部一条条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十分骇人。
“毒气攻心?!”
再检查了一下洪熙官的身体,终于发现他握枪的左手上,有一条马宁儿毒爪留下的深刻抓痕,此刻已毒血凝固、黑中带紫,毒性十分严重了。
江闻倒吸一口冷气,“这家伙早就中毒了,估计是怕耽误解救小五祖,而一直隐瞒不提,一路上催动内气赶路,气血不断翻腾,毒素已经运转到全身,再等到心脏麻痹,就连大罗金仙也难救了!”
“那怎么办!他可不能死啊!”
红豆焦急地说道,不断检查着洪熙官的鼻息,擦去他额头的冷汗。
江闻看到这里,也只能赞叹他一声是个汉子,下辈子要小心点。剧毒疼痛都能忍到这里,他会不会打完仗才发现自己脑袋丢了?
“莫慌,本掌门巫医乐工无一不精,待我拜一下巴斯德天尊,就给他开刀放血!”
江闻说完从鞋底掏出一柄小刀,擦拭干净后放在火上烤,一边纠结这个天尊现在还没出生,拜他到底有没有用?
嗯,或许还是应该拜华佗,自古未有砍下头颅而仍臂痛者,可见臂伤病根在于头颅,我把他头砍了就不怕中毒了!
烧得通红的小刀割开皮肤,毒液瞬间喷溅而出,落在杂草遍布的地面之上,草木触之尽死。
江闻不由得皱起了眉,马宁儿身上全是这种生物毒素,他到底是怎么活动自如,并且力大无比的?
很快,毒血就淅淅沥沥地滴落在地,江闻趁势沿用银针扎入关窍,并着他脖子到手臂的血管开始推拿,让毒血逆流后一点点逼出。
“道长,他怎么样了?”红豆看见洪熙官面色转红,呼吸渐渐平稳,终于有勇气开口问道。
“还有一些毒性没去除,正沿着血管进入心脏。”
江闻也是一头汗水,“你别以为面色红润就是好了。陶弘景仙师就说过胸闷膺痞懑,面赤如新妆,属于严重的心疾,需要用大泻心汤医治。”
看着外面迟迟的天色,他又施了几针,扎住洪熙官的几处大穴。
“红豆姑娘,我知道这山上有药物,可以熬成大泻心汤。现在暂且封住他的心脉让他心跳缓慢,你务必照顾好他!”
洪熙官要死了,这还怎么进行下去?江闻抹去头上的汗,确定了老天就是要累他一个人。
…………
随着江闻匆匆离去,破陋的农宅里只剩下了红豆和昏迷的洪熙官两人。
从窄小的木窗看去,天幕想被肮脏不堪的黑布遮挡着,漏出星星点点的微光,更像不怀好意的外界窥探。
寒风吹动摇晃的窗棂,明月也意义不明地往房屋里倾斜,流淌的月色有点黏稠、又有点昏暗,月华被浮云裹挟时就像朦胧的琉璃,只是这个凄风之夜微不足道的一景。
吹灭了油灯,红豆将洪熙官带到墙角,因为那扇窄小的窗户总触动她不安的情绪——此时自欺欺人地蒙上眼,或许就是最好的办法。
我不见它,它也不见我,
天空中好像有大鸟的鸣叫,传荡出不知多远的距离,凄凄切切令人揪心。
红豆自问不是一个胆子很小的女子,飞贼行窃哪一次不是行走在刀尖之上。
但就是现在这样的氛围,亲娘下落不明,江闻采药无踪,洪熙官又昏迷不醒,骤然地从群体落回孤单,她也不可抑制地感觉到身体微冷。
她第一次行窃的夜晚,朱小倩到扬州盐商园林宅邸内查探,她留在屋脊放风。
她掀开屋瓦想要看清屋内的情况,却猛然间窥见远处的古井中,有道白影阒然飘起,在那片不疏也不密的梅花林间徘徊……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靠在了洪熙官的身边,只有看到他冷峻若削的侧脸,想起他手握寒枪的姿态,才能感觉呼吸舒缓一点。
娘或许也知道她的心病,因此陪着女儿在大户人家行骗,红豆这么想着……
脚步声。
红豆刚刚陷入回忆的心,猛然又提了起来,呼吸停顿后开始聆听。
或许是娘带着孩子们来了,又或者江道长出门不远就采齐了草药?
红豆这么劝说着自己,强迫自己继续听下去,不去回忆井中白影踩在树枝上的沙沙脚步声。
一道脚步、两道脚步……
红豆的心慢慢放了下来,不是江闻,更可能的是娘回来了!
三道脚步、四道脚步……
声音渐渐接近,方向也很明确,依靠自己锻炼过的听声辩位,已经能够想象出前来者的姿态,应该是弯着腰、身体比常人要轻,径直走来。
五道脚步、六道脚步……
都是这样的姿势,那一定是孩子们了!练习轻功要求身材轻盈,异于常人,总不可能这么多的轻功高手提纵起步,并肩携手。
第七道脚步……
第八道脚步!
第九道脚步!!
第十道脚步!!!
红豆已经懵了,她刚刚劝说自己摒弃杂念,内心已确认来人是母亲朱小倩和孩子们,但现在的脚步声越来越杂,出现的方位也散布四周!
孩子们怎么可能拉起搜索网,一点一点摸排前来呢!
强烈的压迫感转化为窒息,红豆双手胡乱抓着什么,直到手指碰到了洪熙官掉落在旁的夺命锁喉枪,兵器上直刺灵魂的冰冷携带着杀气,才让她如梦初醒。
这么多人,一定是清军追过来了!
红豆咬着下唇,表情悒悒,最坏的情况难道发生了?孩子们又落入了清兵手里,还派轻功高手前来抓捕自己?!
八岁的红豆曾经面色苍白,匍匐在屋顶,将身体压低在屋脊鸱尾处。一排排送福献寿的屋檐仙人、瑞兽,与年幼的自己只有咫尺之隔,却都带着与白天不同的咧嘴怪笑。
那道白影仍在逡巡,时而飘荡到树梢,时而贴着地面晃动,飘忽的裙角拂过地面却荡然无迹,已经从矮树转上高枝,或许在什么时候,就会平视屋顶,用古井死水般的苔绿眼珠盯着自己……
童年的记忆骤然活跃,红豆拼命提醒自己,现在的自己有一身武功,还有飞檐走壁的轻功!
但转念一想,什么样的轻功,能像白影般倏忽出没呢?
“必须先跑,不能让人围住!”
这个想法顺嘴说出,红豆的求生欲已经无法抑制,她看向身边,洪熙官仍然昏迷不醒,四根银针插在他的胸口。
窸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过一处处断墙残塬,彼此之间沉默不语,已经逼近了藏身的小屋,却好像被什么东西震慑住、迟疑着没有行动……
是清兵!
他们一定是畏惧洪熙官!
红豆狠狠咬牙,味甜鲜血从嘴唇滚落,她绝定不再坐以待毙,不能像记忆里那样,直到天快亮才被母亲在屋顶找到,已经面如土色地诞罔胡言。
一手揽住洪熙官,一手抓住夺命锁喉枪,这些重量让她难以自如行动,却让她有了些许安全感。
她趁机将屋后柴门轻轻推开,门枢咿咿作响。
声东击西不需要有人教,红豆抓起江闻丢在地上腐败的猪肉,用暗器手法远远扔出窗外!
声音瞬间嘈杂!
红豆毫不犹豫地跃入田野间,打算和清军略一照面就遁入树林深处!
可跑出好远,当她回头的时候,耳中还听见声音,眼里却一无所获。
四散的声音微渺无影,就像融入了地面。
红豆茫然地看着四周,终于发现村中央荒废的小路里,正有一些人排成两行,影影绰绰地行动着。
苍白失血的脸色、浓厚异常的妆容、红绿粗鄙的衣裤,这支扎纸人般的队伍并列前进着,姿势僵硬无比,拿着发不出声音的乐器喜气洋洋地吹打,动作可笑又骇人。
但他们在荒村中招摇过市,肩挑行走着扭捏作态的,却是一副没有上盖的,颜色鲜艳到刺目的朱漆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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