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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叶策马一路狂奔,在这样颠簸的环境中,还要不停与坐在她前面的这个危险人物交谈、商议行走路线。一开始,她绷着精神斟词酌句,生怕自己说漏了什么又被利用,精神与体力在同一时刻急速消耗,不出一个时辰,她就感到了疲累。但她知道,此时已经停不下来了,这样的消耗是为了求生存,没有喊累的间隙。
而在数番交流过后,她渐渐放松了精神。
这种放松,不是她想休息了,而是她对身前这个呼吸节奏又开始沉重起来的杀手,放松了些微警惕之心。正如他之前所言,要想真正做到合作,便必须拿出诚意,哪怕他们彼此改变不了互相敌视的关系,至少在眼前这段路没有结束之前,这短暂的时间里要做到投诚。
在与这个人的交谈中,莫叶获得了前所未见的地理学识与概念。亦如他所言,她学的那些,都是书册上的笔录,而山川大地虽然不会在两三年里改变轮廓,但是人工建设在这地理基础上的建筑,会不断重复着毁灭与更新。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这种变化,人越稠密的地方,这种变化就越频繁,哪是书本可以尽述的。
书是死的,能供人参考,但要慎于全套照搬而行。
从那片山坡离开后,一连跑了一个多时辰,莫叶终于停了下来。不是她想休息,也不是前面没路了,具体地说,是有一道可能暗藏险境的道路,出现在他们眼前。这条路能不能走,需要一番思量。
一道山峡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大地的造化,往往都造就了人力无法媲拟的雄、奇、险、诡,人类的力量,在很多时候只能做一些依附于它们的工程,而不能直接改造它们。就如横在莫叶眼前的这道山峡。仿佛天神之斧在大地上劈开的一道伤口,裂开的地面,两端都是边沿笔直坠下去的悬崖,无半分缓和态势。
然而人乃万灵之首。有人的地方,面对诸类凶险,总能得出求生法则。就是在这样险峻的悬崖上,不知是由何人策划以及出力,修了一道铁索桥。
铁索桥一共由纵深的六条粗锁链组成,下方供人行走处并排四条锁链,横搭大约一尺宽度的木板,每板之间留有约摸一指粗的空隙,以供木板在干湿缩胀时不影响桥的稳定。
铁索桥底板还算紧密,但两边的扶手就异常简陋了。只有左右而分的两条锁链,悬高差不多到人的腰部,中间非常稀疏的竖向连着几段短锁。留了这么大的空洞,如果通行的人不规规矩矩走直线,在上面扭八字步。便极有可能从侧面单链扶手下滑出去,掉进万丈深渊。
莫叶苦练武道基本功两年有余,走直线毫无问题,要她在这样正随风轻晃、遇到碰撞会晃得更厉害的铁索桥上狂奔,也是做得到的。但要她驭马载人在这样的软桥上狂奔,她是绝对做不到的。
所以,在没得到身前这个人的提示之前。遥遥看见前面那道裂壁的莫叶就勒缰放缓了速度。
黑马似乎也感觉到了某种危险气息,在离悬崖口大约还有三丈远的位置站定,轻嘶了一声。
莫叶也是到了这时才察觉到,一路上都在与她共谋路线的他,有一阵子没发声了。勒停了马的她歪头看了看,就见他不知从何时起。紧紧蜷起了身子。难怪……后头这段路走得比较顺,原来是因为他矮下一头,没有再遮她的眼。
只是……他的样子好像不太对劲……
“喂。”莫叶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却不想直接将他从马背上“推”了下去。
轰然一声闷响。他携了全身重量撞向地面,地上干燥的沙砾被他的衣物击起一层白灰,再又轻轻落回他身上,真正是摔得灰头土脸。但他自己对此却是丝毫未察,仍坐在马背上的莫叶突然见着眼前的人直直跌了下去,先是一愣,随后她的视线偏移,便见着地上的人还保持着蜷身握拳的姿势。
原来他竟早就失去意识,只是因为他坐在前面,后头的她没能及时察觉。
像他这样的人,能将身子蜷成这样一团,绝非因为懒散或者寒冷,只可能是因为痛苦。莫叶想起之前自己给他的那两记手刀,怕是真的伤到他了,忍到现在终于显形。这本是她一直希望见到的,但不知为何,此时她见到了,心情却并不如预料中的欣喜若狂。
也许是因为那短暂的合作心理在诱引着什么吧?
莫叶轻轻叹了口气,跃下马背,走到他身边蹲下,扶着他的肩让他躺平,然后她就看见他唇边淋漓一片的殷红,有些触目惊心。
大概是内出血,以刚才那两记手刀的位置来看,无论是肝破了还是脾破了,拖延了这么久,无论如何都是死路一条了。
莫叶本来要握他的手腕,但她犹豫了一下,估摸着手腕的脉搏应该已经很弱了,凭她那点皮毛医道怕是探不出什么,于是她放下他的手腕,改探他颈侧的大动脉,以做最后的判断。
作为一个职业杀手,除了要有非常熟练的刺杀技巧,每一击都必须精准命中,对自己最脆弱的几处命门也要有极强的敏感防卫能力。比如在双方搏斗的过程中,对一个杀手而言,颈项要害应该比胸前大穴更重一步防卫。在对手的利刃离这几处要害还有一段距离时,千钧一发之际,身体就能比大脑更快半步地做出反应。
事实证明,人也可以像某些动物一样,将记忆存储在肢体中。但这种快于大脑速度的肢体反应力,需要千万次的练习,大多只会表现在特定的职业中。
凌厉便是世间千百种职业中的一员,他是一名职业杀手。在他出道之前,他手中的剑就已经空挥了数万次,练到了接近灵蛇之精准,冰冷的剑锋似乎能主动追赶目标任务的脖子。但他自己的脖颈,却敏感的不允许任何人接近,即便是与他一起练剑数万次的那两个人。若忽然对他有此类接近的举动,也会立即被他伸手准确的挡掉。
此时他已经没有力气挡掉莫叶探到他脖侧的手指,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察觉。
在莫叶伸指轻轻压上那条淡青脉线上时,凌厉忽然睁开了眼。眼中光华陡然一盛,但很快又渐渐黯淡下去。
————
高潜在客栈一楼办理好入住手续,再去客栈后面的马棚检查了一下槽中豆料,然后回到客栈一楼大厅用了些饭菜,这才回到二楼客房。
高潜的房间就在岑迟房间的隔壁,他还未走近自己的房间,在走道里就闻到了强烈的酒气,浓郁到已经不能称之为醇香了。
高潜也已经快三个月滴酒未沾,其实也已忍得辛苦,但为了丞相的嘱托任命。毫无疑问他会选择继续隐忍下去,但这却使他对于酒的气味十分敏感。
意识到某种情况,高潜没有探问什么,直接推开了岑迟房间的门,然后他就看见了趴在桌上已然烂醉如泥的两个人。地上滚倒几只酒坛子,酒水残洒得到处都是。
看中年道人方无从椅子上滑到了桌子下面,抱着桌脚鼾声渐起的样子,显然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还能倚在桌面上坐稳的岑迟似乎醉得轻些,脸朝里侧趴在桌上,喉咙里似乎正低声错乱的哼唱着什么曲调,一只手长伸向前。指端还勾着一只酒坛子的系绳。
“先生这是怎么了?如此暴饮,有损身体。”高潜步入屋内,下一步就准备挪开岑迟手边的酒坛子。
不料他的手才刚碰到酒坛边沿,趴在桌上脸朝里侧的岑迟忽然转过头来,与此同时,他原本只是摸着酒坛系绳的手屈起五指。将坛子更牢固的抓在手里。他凝视着高潜,一字一顿,似醉非醉地道:“老道已经不行了,你来陪我喝!”
“这不行,在下的责任是保护先生。而非陪先生酗酒伤身。”高潜言辞拒绝,并试图再次夺走岑迟手中的酒坛子。
这一次,他轻而易举就得手了。
因为岑迟忽然主动松开了手。
高潜抱着半坛子酒微微愣神,紧接着他就看见岑迟又拍开了一坛新酒的封泥。
“如果没有人陪,其实自斟自饮或可更畅快些。”话音刚落,岑迟就掀起酒坛,“咕咚”一通猛灌,很快一坛子酒就空了一半。
旁观这一幕,高潜只觉得有些心惊,同时他也隐隐意识到,此时他若想从岑迟这儿问出点什么,比如问岑迟为什么忽然这么猛地酗酒,岑迟极有可能不愿多说。
——其实他本该还能意识到一个问题,但因为他眼见岑迟的灌酒速度过于激烈,催得他必须先想办法劝酒,所以才会忽略了此间藏于浓郁酒气中的些许异样氛围。
视线稍移,高潜重新投目向桌底,挪开一把椅子,蹲在桌边掰开方无抱着桌腿的手指,将他从桌子下面拉起来,扶到一旁椅子上坐下。
略作迟疑,高潜就拎起刚刚从岑迟手里夺过来的半坛酒,但不是要往自己喉咙里灌,而是手腕一转,翻着酒坛子将酒水尽数泼在了方无脸上。
酒水依然醇香,但如果不是饮入肚肠,而是泼在脸上,那冰凉的亲肤感受就跟清水差不多了。
方无果然清醒过来一些,半睁着眼,还没待他看清面前站着的是谁,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方先生,你们这都是怎么了?为何忽然酗酒?”
方无摇晃着脑袋说道:“好酒不可浪费。”话刚说罢,他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边挂着的几滴酒水,那是刚刚高潜朝他泼酒醒脑时沾上的。
高潜叹了口气,正要开口再问,忽然就听背后传来酒坛摔碎的声响。
紧接着就是岑迟的咳嗽声传来。
“咳……咳咳……”
岑迟手里的酒坛子已经摔成碎渣,他原本抓着酒坛的手此时紧紧按在肋下,一声咳咳一口血,唇边一片殷红,被酒水打湿的前襟很快又糊了一片刺眼赤色。
饶是高潜手底有过数条人命,此时看见眼前这一幕,仍是顿觉莫名惊恐。
只因为,这一切来得太突然。
“让你陪我喝一场,你……咳……你不肯……”岑迟的脸庞因为身体里爆发的痛苦而渐渐扭曲。略显狰狞,他咳了一阵,极为艰难地敛下一些咳意,便望着愣神站在对面的高潜。喘息着说道:“没机会了……你现在就是想……也没机会了……”
“没有机会”这四个字,在高潜的印象中,具有两重意思。
一种普通的意思,只是一个事机的错失;另有一种特别的意思,渲染着危机感。
但此时高潜看眼前的事况,从岑迟喉中嘶哑出的“没有机会”这四个字,既像是在指喝酒这件事,又仿佛隐约透露着另一重意味。然而,仅凭屋中这两个沉醉在酒梦中的两个人,能如何动得了他高潜?
即便酒劲能壮怂人胆。能增莽夫力,但他高潜可是相府十家将之首,御敌防身凭的是武技,莫说两个酒后疯汉,就是再来二十个醉酒疯汉。都不是他的对手。
何况此时本就不会武功的岑迟又有了毒发的状态,已然是个废人。
所以高潜在短暂的怔神之后,就转身又看向了醉瘫在椅子上的方无。根据高潜的了解,方无是有武艺藏身的,只是近乎从不显露,故而在此时客栈房间里这个有些古怪的环境中,高潜对方无的警惕会更高一些。
还有一点就是。倘若岑迟真的毒发了,那么要让他保命,唯有想办法使方无出手行针。
然而当他回首看向方无,就见道人丝毫没有清醒的样子。
道人此时似乎也看见了正在不停咳血的岑迟,然而在他醉酒迷蒙的双眼看来,岑迟那不是在咳血。而是在吐酒,所以他只是胡乱拍打着椅子扶手,断断续续叫道:“刚喝就吐,糟蹋!糟蹋……”
“岑先生是毒发了,方先生。你快醒醒,有没有什么办法将毒先压下去?”高潜没有理会方无醉酒后的胡言乱语,只是一边唤他,一边用手拍他的脸。
此时此刻,高潜的情绪还是比较冷静的。
然而坐在高潜身后两步距离外,正不停咳血的岑迟看着眼前一幕,却是皱了皱眉。他的精神还很清醒,情绪却有些浮动,不是因为身体里的痛苦难熬,而是有些焦虑于一件事。
犹豫只在瞬息间,岑迟身形向左偏了偏,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听见背后传来“咚”一声闷响,高潜目光回转,就看见岑迟摔到了桌下,情况不明。
高潜只得又暂时放开方无这边,朝桌下跑去。
“先生!”高潜在桌旁蹲下,像刚才拽方无时那样,抓住了岑迟的一边手臂,要将他从桌子底下拽起来。
而就在高潜抓住岑迟的小臂往上一拎的同时,他忽然感觉到,手下这个本该因为毒发昏迷使不上劲而变得非常沉重的身体忽然轻如飞羽……向他飞来!
摔下椅子,本来就是岑迟控制自己的身体而行动,并非因为昏厥脱力。
所以他在身体撞地后,压在一侧身下的那只手其实已经聚力撑住了地面。只待高潜在桌边蹲下,再拉他一把,他就将一跃而起。
如果高潜没有蹲下来,岑迟或许还会有些犹豫。
但高潜果然如预料中那样蹲下来,岑迟便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嘭!”
岑迟用尽全身力气一跃而起,像一只八爪鱼一样,挂在了高潜身上,将他往地上摁去。
习武之人最初练下盘,通常都是站着练,至于在蹲着的时候,下盘还稳不稳,这个是与否之间的比率就有些悬了。岑迟只有赌一把,根据他所知晓,面对外力攻击,大部分习武之人蹲着时都不如站着时那么稳,只是不知道这条惯例在高潜身上能准确几分。
可除了这点机会,他再也没法在高潜身上找到别的袭击机会了。
所以他只能赌!
“老道!”
在如恶狼一般扑向高潜的同时,岑迟嘶吼了一声。
在岑迟猛然反扑的时候,高潜心里有一瞬间的吃惊,但他身为相府十家将之首,受过诸多训练,曾经也在随丞相出行的时候见过多种突发状况,所以面对今天客栈房间里的突发状况,他能很快恢复冷静头脑。并清晰的嗅到一丝危险气息。
一个不会武功的废人,能对自己造成什么威胁?
如果不是因为丞相的命令在那里,要杀这个突然发难的书生,只用一掌还嫌多余。
至于那个中年道人。也许他会些阴招,但只凭一双肉掌,绝难避过自己十招。
高潜嘴角浮现一丝冷笑,从蹲身到站起,他的身形的确趔趄不稳,但还不至于被毫无武功底子的岑迟一扑即倒。他不仅没倒,也没有松开抓着岑迟的手,而是五指如一把生铁钳,骤然收紧三分,箍得岑迟右臂手骨“格格”轻响。不断也得裂。
而就在岑迟的右手小臂快要被高潜折断的时候,天空忽然膨开一片白色粉末!
高潜下意识闭上眼睛,紧箍岑迟手臂的五指力道略微一缓,然后他就嗅到了淡淡的面粉香气……
居然是面粉!
高潜意识到自己上当了,在睁开眼之前。抓着岑迟小臂的五指已提前发力。他已经意识到这个在他眼里类同废物的书生实则极为阴险狡诈,他有些后悔,刚才他下手应该更狠一些,直接一掌先废了此人,而非只是较劲于一只手臂。
但他的这点察觉终究是满了半拍。
就在身边传来岑迟吃痛闷哼的同时,高潜也感觉到了脖子上的那点凉意。
这丝凉意比刀锋更薄,所以也令高潜更为不安。
他恍惚记得这是什么器物才能给人的感受。但又记得不太清楚……
——这是因为,他以前只是旁观这种器物缠死别人,而今天他是第一次亲自感受,这种器物缠到自己脖子上的滋味。
“死吧!”
身旁一声暴吼!
声音仍是来自那个平时看着谦和、斯文、单薄、病弱的书生……岑迟!
“你!”高潜在面粉白雾中睁开眼的那一刻,他亦怒吼出声,如掉进捕兽器中的猛兽。
但他只来得及吼出这一声。
缠在高潜脖子上的。是一根如丝般细、但却比铁丝还坚韧的丝弦,若非弦上已经染血,肉眼或许还不亦看清。
但不论如何,这样看似细弱的线一旦缠上了高潜的脖子,勒在具有一定弹性的肌肤里。纵使高潜袖子里藏有一把利可断金的匕首,他也不可能挥匕割颈断弦。
何况,岑迟显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右臂骨折的剧痛、肋下毒发的绞痛一齐轰击着精神,几欲令岑迟昏厥,但他知道事情此时才到了胜败瞬息翻转的最关键处,他不能松懈分毫,所以他毫不犹豫启齿狠狠咬在自己的舌尖,满口腥咸只为以这第三种最接近大脑神经的剧痛来提神!
在以痛抵痛的同时,他还算完好的左手衣袖狂舞,点点如闪过缝隙的白光飞掠,只凭一次机会,就成功缠上了高潜的脖子。
他就如一个从未套过马的生手,却只以一次出手,就将一匹正愤怒癫狂的烈马套了个正着。
这一次,他亦在赌!
如果没有投准,紧接着他将面对的会是死无葬身之地的悬崖,他再无机会出手。
也许是距离太近,也许这可算另一种天意所驱,助他那平时只会执笔舞墨书写的手,忽然有了神击之能!
“喀…”
岑迟左手大拇指屈起,狠狠按在手中那只小盒子边沿一处突起点,直接将其摁陷下去,然后他就松开了手。
小盒子脱离了岑迟手掌的控制,却并未变成死物,在一声轻微的异响过后,它开始自动收紧从盒体里“吐”出的那道细丝。但由于细丝的另一端缠在了一个人的脖子上,盒体的重量显然拽不动一个青壮男子,所以它只能倒飞出去,贴在了他的脖子上。
尽管如此,盒体内的丝线仍没有停止继续收紧,丝弦张扯到极限,盒子里便又发出了一种机簧互相打磨的金属声音。
丝弦的另一端已经在高潜肌肤柔软的脖子上勒出深深的一道血痕。
喉结被锁,无法说话,脖子上最大的血管和呼吸气管被勒紧,高潜的脑海里已经出现了寂灭空白。
然而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岑迟就要真正得手的前一刻,小盒子内部机簧金属片摩擦发出的声音近在耳畔,给了高潜一种提示……
这应该算是岑迟在“绞杀高潜”全程计划中最大的疏漏了。
但这一处失策也不能尽算作是岑迟的疏漏。
因为即便是主持制作这个盒子的工部官员。恐怕都无法料到,只是丞相府里的一名家将,居然能知晓掌握破坏这器物的窍门!
高潜终于记起来,缠在自己脖子上的是什么东西。以及它的弱点在哪里。
他不再迟疑,飞起一脚将身侧的岑迟踹出老远,与此同时,他的一只手已经探入袖中,抽出了那把贴肤绑在小臂上的锋利匕首。
他的另一只手胡乱抓向自己的脖颈,握住了那只吐出丝弦的盒子本体,一旦确定所握无误,另一只手抓着的短匕当即横向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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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等得太久,端着一只碗的前任御医吴择就回来了。
“我问了江潮,那流寇的箭锈污太重。便想着煮了这碗药,防着伤口恶变。”吴择一边走近,一边解释了一句。
林杉含笑说道:“有劳医师费心了。”
“费心也就这一两天。”吴择淡然一笑,“进屋坐下再喝。”
两人进了屋,在桌边坐下。林杉接过药碗吹了吹热气,然后就一口饮干见底。
吴择摸了摸下颚胡须,斟酌片刻后说道:“你觉得饮下这碗药,像是在饮什么?”
林杉略作思酌后便道:“像饮茶,略为苦涩,但于口舌间并不为难。”
吴择又道:“那你饮茶是什么感受?”
“茶还是茶。”林杉平静说道,“我想它是茶。”
吴择叹了口气。说道:“看来唯有清水无色无味,不会改变本质。”
林杉想了想后说道:“用失去味觉的代价,换取听觉和嗅觉的敏锐增强,其实我应该还算是赚了。”
吴择微微摇头道:“这是病态的,不等于交换,你还是当心点儿好。”
林杉面露微笑。没有再说什么。
吴择沉吟了一会儿,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但他又只是欲言又止了片刻,并没有真的说什么。
“我能做的事也就这么多了。”吴择不再逗留,收了药碗起身便出去了。只丢了句不具什么意义的话,“你安生点,别再跑去外面折腾,不打扰你休息,我先走了。”
他本来是想提那血鸩的事,但最后作罢,因为他恍惚觉得,这件事如果连廖世都没有向林杉提过,那么自己也该守口如瓶,才最和宜。
但是,为了什么理由向林杉隐瞒血鸩的事?吴择其实也还不确定,自己这么决定的凭据是什么,
林杉起身送吴择出屋,站在屋檐下看着吴择走远的背影,他忽然觉得自己也亏欠了这个人许多。
如果没有三年前的事情,吴择应该还舒舒服服待在京都,不至于被逐出太医局,名声还被败落得如此破落。
这种情绪没有在林杉心里盘踞多久,因为很快又有两个人进了这处院落,将他的精神引向另一件事。
江潮与山良一起走进来,看着江潮手里拿着的一叠纸,字迹较为潦草,可见书写速度之仓促,应该是对那两个流寇的审问结果出来了。
“流寇的寨所已经审出来了,请大人过目。”江潮在回禀的同时,将手中的审讯供状递给林杉,然后候立一旁。
等待了一会儿,见他差不多看完了,一旁的山良忍不住说道:“大人或许太高看那些流寇了,只是一碗油辣椒灌下去,刑具还没轮上,他们就都招了。”
林杉比了比两份手印签押明显不同的口供笔录,就见上面的内容却大致一样,他语气里似笑非笑地说了句:“事情似乎确如你所说,这两份供状上没有耍一点花招。”
略微顿声后,他就又道:“不过,留个心眼也不多余,也许那流寇也知道我们会对口供才放弃反抗。如果刚才我们只留一个活口,没准便会宁死不说。”
山良闻言,这才意识到自己思虑不够的地方,连忙点头。脸上一片诚服表情。
江潮没有参与这番对话,他只等林杉看完两份供状,然后就询问了一声:“那两个招供了的流寇,大人决定如何处理?”
“刚才见他们的出手。凶残且毫无商量余地,想必各个都是罪案累累,满手鲜血。”林杉微垂着眸,视线在两份供状中几行数据上重复扫视两遍,然后接着说道:“这等流寇,欺压良善,劫掠乡里,恶习已成惯例,便留不得了。”
江潮拱手道:“领命。”
林杉徐徐说道:“寨子那边也交给你们了,流寇要尽数剿尽。但妇孺不杀,做得干净些。”
一旁的山良闻言思索了片刻,忍不住道:“剿灭匪寨,若有妇孺恐怕也活不得了,她们的夫家作恶。一旦少了寨子庇佑,即便不饿死也得被寻仇的人折磨。不如一并杀了,免得她们生来痛苦。”
林杉微微摇头说道:“这些妇孺,吃用皆为劫掠所得,用生来受苦作为偿还算得了什么。让她们看清自己的过错,也让受过山寨侵害的普通百姓看一看,作恶的结局。这比直接杀了这些妇孺要有价值得多。世人心中皆有恶念,如果善劝无效,那就要改用强行震慑。”
山良微微愣神,一时之间,他有些分辨不清,自己刚才建议的杀尽是不是错。此时林杉主张的留活是不是对。
林杉掏出随身携带的印鉴,分别在两张供状上落印,然后交还到江潮手中,接着又吩咐道:“处理完匪寨里的事,就将这两份口供递去关北府。物资收缴的事会由关北郡府兵处理。”
江潮接下供状,质疑了一句:“此事不应该是通知沙口县县衙担管么?”
“五十三人的匪寨,恐怕沙口县衙早已被反震慑了,有些心忧他们扛不住。”林杉将刚才用过的印鉴收起,徐徐又道:“郡守府兵我还是使得动的,再者也是防着一县衙司口风不严。如果不是明天就要离开了,这事也许还有另一种办法……也罢。”
江潮再没有异议,但也没有立即领命告辞,而是将盖了林杉印鉴的供状转手交给了身旁的山良,事情也转交下去。
看着山良走远了,江潮折回目光,看着林杉说到:“大人,我们进屋详谈。”
两人步入室内,看着林杉先在躺椅上坐下,江潮随后才落座一旁的凳子上,梳理了一下脑中思路,接着缓缓开口道:“大哥,你之前吩咐的事情,我也着空审出来了。那几个流寇虽然秉性凶悍,不过他们会猛然袭击你,除了本身的劣性,如你所料,的确还存在一条别的理由。”
稍微顿声之后,江潮便将他对那两个流寇的第二重讯问结果一字不漏的转述给林杉。
之所以江潮会对那两个已经招供的流寇重复审问,这其实是依从了林杉的吩咐。然而关于这件事,参与第一次审讯的两个侍卫却丝毫未知。
这是因为,重复审讯关系到林杉寻找师弟的事,对于此事,目前居所里除了陈酒以外,就只有江潮知悉了。
听完江潮的回复,林杉陷入了沉默。
江潮等待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声:“或许……岑先生是去了沙口县,估摸着时辰,现在赶去探个究竟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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跋山涉水、风餐露宿了几天后,莫叶有些意外的见到,那杀手居然带着她投宿了。
但很快她又发现了另一个异样。
那杀手就这么大大方方带她进店,付钱定客房,全程也没解开她手脚上的绳铐。铁质的锁链外面虽然缠了麻绳,在野地里行走,铁链撞地的声音甚微,但现在进了人多眼杂的客栈,这家伙也不避讳?
上楼的时候,莫叶脚踝上绑着的链条撞在木质楼梯上,“哐啷咚”响声便非常明显。然而她却更加惊讶的发现,客店主厅里零零星星几个正在吃饭的客人,只有一两人轻轻瞟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其余的几人,更是当她如无物。
看来江湖好汉的义举在这里也不太可能发生,就算有……估计也不是这个杀手的对手。莫叶默默在心里这么想着,虽然感到遗憾,好似又失去了一个逃跑的机会,但她也没有多少怪责这些人不仗义的恨意。
她理解,在这种人来人往又各自身份复杂的场合,他人的冷漠多半是一种自保的手段,见义勇为虽然叫做义举,却不是所有人的义务。
可就在这时,登楼梯到一半的莫叶就听见一阵更猛烈的“哐啷咚”从客店大门外传来,而客店里的几个客人的态度大多立时变了……
她心里疑惑:什么人排场这么大?似乎也是带着镣铐啊……思绪至此,门外的人也走进来了,居然是……官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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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本文不是个轻松的文,这章是个剧情上的分水岭,但仍然不轻松,后面可能还会更沉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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