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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服僧人纵马狂奔,身携二十余名轻甲刀卫,这阵势看着有些奇怪。
只远远看了一眼,凌厉便认出了那个人,紧接着他手起如风、落指如电,将身边尚有些不明所以的莫叶送入混沌境,一如前几次那样,下手未有丝毫犹豫。
素衣僧与二十来名刀卫呼啸而过,灰土飞扬,他们急于前行,并没有注意到灌木丛深处躲藏的两个人。
望着那一行二十几人走远了,凌厉这才解开了莫叶的昏睡穴。
可穴道虽然解了,却不见她立即醒转。灌木丛中空间狭窄,凌厉心存疑惑,也不方便用伞头去戳她,便伸手推了推。她依然没醒,但他总算看清她没醒的原因。
这一路上跋山涉水,作为一名负责押送人质的杀手,凌厉的所有行为不知是该用专业还是厚道来形容。总之,在人质顺从的前提下,他对人质其实做了许多周到的保护工作。
没有故意殴打人质,还管人质三顿饭,没有刻意在这方面虐待人质。当然,他能有这么好脾气,也许跟身为人质的莫叶顺从的态度也有些关联,如果莫叶一路上都在大喊大叫,或者不停咒骂他,那结果会如何,她会不会被他用药控制成活尸状态,然后装在棺材里送去买主那里也说不一定。
除此之外,凌厉还给自己以及人质佩戴了一种药囊,类似于香囊可以释放香气,药囊的作用则是驱虫。二人此行要走许多山路,此时已经快到无月中旬了,潜眠整个冬季的蛇乍一出洞,毒性都不小。这种香囊里收敛了品性纯正的雄黄,搁哪儿,驱蛇有效范围能超过三丈开外。
但是很不幸,莫叶被凌厉拉进灌木丛中躲藏的位置,正好是一蛇洞。雄黄药囊这时便起了个不太好的作用。那药味激得洞里的蛇要出来,但她却正好趴在洞口,那蛇一出来,当然是冒着被药熏晕的顷刻间。也要咬那挡在洞口的人了。
凌厉拔出伞中剑,给那已经被药熏晕的蛇补了七寸处一剑,又担心洞里还有蛇,不等继续叫醒莫叶,直接将她抱了起来。
走出灌木丛,凌厉也没有停下,这儿是在一条经常有人经过的大路旁,他不确定接下来会不会还有与那僧人同路的甲士经过。他虽然不是什么杀人如麻、通缉榜单上有名的要犯,身上又有仿造度极高的身份牌子,即便没能混过官差的查看。寻常几个官差他料理起来也不难。但惟独那僧人,不仅与他完全在对立面,而且一旦双方亮明身份,他决计不是对手。
何况,在一个月之前。这个僧人就认得他了,不需要刻意问询什么,只要让对方看见自己一眼,便是再难逃脱。
打横抱着莫叶的凌厉快速扫视一遍四周环境,很快选中一个较为隐秘的拐角,快步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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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因为宋宅出的乱事心惊胆跳,这几天跟着那名杀手不停赶路。也是忧虑重重,再加上伍书的死……将近十天以来,莫叶都没有好好休息过。那个杀手的职业素养很高,同行几天来,他从来未对她有过非分举动。但她还是每晚天还没亮就醒来了,然后就一直没法合眼。心里塞着种莫名的情绪,后悔、愧疚、愤怒、伤感搅合在了一起。
这次躲在灌木丛中误被毒蛇咬中,倒使得她总算能昏昏沉沉睡上一觉。
当莫叶蹲在灌木丛中,刚刚感觉到小腹一阵麻痛,正准备低头去看时。就见蹲得比她稍前一步的那个杀手忽然回头,以痛感更甚的一指点在她的颈侧。
真是“一招鲜”啊!在陷入昏迷之前,莫叶还来得及这么想了一句。
昏昏沉沉的,莫叶感觉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像只是过了一眨眼。视野里的景象渐渐清晰起来,但好像不是用眼在看,因为在那个仿佛天色阴沉着的陌生地方,她看不见自己身在何处,仿佛没有重量,融化在了雾气里。
视野里是连绵不尽的山,有些奇怪的是,这群山的轮廓十分柔美,且边缘呈雾化状,仿佛是画在纸上的风景。现实世界里的山峦,总免不了点缀一面嶙峋岩石,暗藏险峻。只有画卷中的山,大部分不能免俗地将山峰美化,写实派风景画毕竟不好出售换油米。
若非有一两只白鹤结伴扶摇而上,且留几声鹤鸣,莫叶或许真要以为,自己走入了画中。
随着视觉感受上的距离在渐渐拉近,莫叶看见了一座山的半腰处,孤零零建了一间草顶房子。山野间再无别的屋舍,所以这间屋子显得格外显眼,她的视觉意识也不自觉地挪了过去。
山坳里的雾气,似乎更浓厚了。
但莫叶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躺在草屋门口的那个人。
“叔!”
她没有忍住,当即唤出这个字来。
大多数人对于另一个人的记忆,首先是从脸部五官开始,接着是声音,熟悉到某种程度之后,就会到达某种传神化的辨识能力。譬如远远的一个正面身影,虽然因为距离而模糊了五官轮廓,却仍不影响被人认出来。
而莫叶在这山雾朦胧的草屋前,认出了那个拎着水桶的男人,却只是凭了一眼背影。
枯草般的头发,平稳的双肩,挺直的脊背,一迈二尺如风去的步履……
那不就是他么?
莫叶心里这么想着,但那个拎水男人却没有因为她的喊声回头。见此情景,莫叶恍然回神,顿时又有些怅然若失。
伍书不是死了么?
虽然……没死多久……
难道自己也死了?
似乎又不是这样。
莫叶清楚记得自己是被那杀手快如闪电般的一指给放到的。同样的经历在这几天里经常发生,只要一想起,她仿佛还能感觉到,自己颈侧某个地方正在隐隐作痛。
颈侧昏睡穴致人失去意识的作用极为迅猛,也难怪那杀手每每都挑的这处,但这处穴位也相当凶险,指尖所挟劲气过狠,也可以直接将人戳死。莫叶有些担心,自己再挨两下。会不会在脑子里留下残障。
心中正这般微微出神之际,她忽然听见一个有些稚嫩的声音斜刺里传来:“大叔……”
莫叶凝神看去,就见不知从哪个角落蹦出一个小女孩来,正扯着那枯发男人的衣角。轻轻摇晃:“大叔大叔,茹儿想吃方米糖。”
“没有了,昨天买的方米糖已经被你吃完了。”拎水男人已经走到草屋的后院,正拎高水桶,往一只大水缸里倒水。听见小女孩娇嫩的声音,他因为正在倒水的缘故而没有回头,但很明显,他的声音里敛着一丝笑意,“茹儿乖,等过几天。大叔去集市,一定再给你买方米糖。”
莫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进的后院,好似自己的视线可以自自然然跟着那个男人行走,但当她有意识的想要扭转视线到他的正面,却又无法做到。
至于那男人跟小女孩之间的对话。那个方米糖京都也有卖的,制作完成时是一个大整块。因为预先装了模子,取下模子之后,大糖块就变成了一个个的小四方。顾客可以随需求量购买,有时候小孩子兜里只有少得可怜的几个铜钱,也是可以单独买的,稍贵些。一个铜钱只能买一方。
这种糖是从米里发出来的,有一种特别的香腻味,融化在舌头上的感觉很柔软,就是有一缺点,颇为黏牙。一般都是小孩子特别热衷于这种糖块,牙齿不好的大人却是要避而远之了。
听这院子里一高一矮两个人的对话。莫叶有些疑惑,去集市买方米糖?难道不是在京都……也对哦,看这四周山连着山,也不像是在京都……那这里是哪儿呢?
莫叶的思绪刚走到这一步,她就又听见了那小女孩的声音。像是不太乐意,嘟嘴说道:“为什么要过几天才能去集市?茹儿现在就想吃。”
看见这一幕,莫叶会心一笑。
五、六岁左右的孩童,对新鲜事物有着极强的好奇心,并且不善于控制情绪,想要的东西,大人若不给,就会缠上一天。回想自己也在这个年龄时,这样缠闹的事情也做过不少哩!而师父的态度,会在温言几句后就变得严厉起来。
不过,只要是他承诺过的事,就一定会兑现。因为这一点惯例常在身边演示,所以自己的性格好像也有点一诺千金的影子。
一眨眼的工夫,莫叶的意识不知是怎么的,又跟着那枯发男子走进了草屋内。此时,那男子已经坐于一张临窗的书桌前,修长的五指稍稍打开,捏着一支笔,正在桌面铺开的一本白册上书写着什么。
莫叶下意识想靠近些,努力了很久,才终于得见那男人的侧脸,便再难更近一步。仅凭半张脸,又隔着一道怎么也挥散不去的奇怪雾气,莫叶没法完全看清那男人的样子,但心里已然感受到一丝陌生。
这好像不是伍书。
正思及此处,莫叶的视线微挪,就看见了男人捏笔的手。
只有三根手指落在笔杆上,小指和无名指虽然没有像女人那样摆开成兰花状,可实际也没有落在笔杆子上,与笔杆始终保持着分毫距离……
莫叶心神一动。
伍书曾说他是书香门户、小富之家,在没有被山匪抢劫屠戮之前,他的理想是做一个有学识的读书人,广结文人墨客,以书为伴。他的父亲给他取名,单字一个“书”,也是因为怕他忘了,便非常直白的表达这个意思。
为此,莫叶特别观察过伍书写字时的样子。虽只有寥寥几次,却记忆深刻。除了因为她好奇心强烈,自然会加深印象分,还因为他那捏笔的手势,旁人还真有些难学。但他不仅不会因为挪开了两根手指影响笔的稳定,反而可以写得非常快,落墨笔画偏细却运笔如行云流水。
现在看这屋中场景,窗下墨色书香,窗外高峰远鹤,岂不正是伍书曾经无比向往过的一种生活么?
而且,看那熟悉的捏笔姿势,仿佛也正是他享受于这种闲逸无争的生活中。
在莫叶正有些出神之际,那个稚嫩的声音又传入耳中:“大叔。你在做什么?”
那捏笔正在书写的男人依旧语气含笑地说道:“在写字。”
站在桌边,双眼刚过桌平面的小女孩踮起了脚,又往上蹦了两下,还是没能看清那空白册子上写的是什么。或许她还不会识字。就算她再长高些,视线角度足够看清那些文字,也认不出来。
尽管如此,那小女孩仍旧不停往上蹦着。
然后,写字的男人就搁下了笔,起身拎了一把椅子靠在桌边,然后将小女孩抱了上去。这下,小女孩就与那男人一样高了,也不用蹦蹦跳跳就能看清书桌上的一切。
“哇……”小女孩惊讶了一声,等她终于能看清桌上全部事物的时候。她注意的东西反而又不再是空白册子上写了什么,而是看了看脚下,有些兴奋地道:“大叔,我以后能长得和你一样高吗?”
“可以。”头发有些枯色的男人再次坐回桌边,但他没有立即挥笔疾书。而是叮嘱那小女孩:“站在椅子上不要乱动,如果不小心掉下来,会摔得很痛的,要下来的时候喊大叔抱你。”
“哦……”小女孩抿了抿微润的小嘴唇,注意力这才挪回到男人笔下,看了一小会儿,她就又问道:“大叔。你写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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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昭境域内,特别是京都内城这片地域,为了以最快速度肃清建国初期那种诸如贼匪四窜、当街可割头卖钱的混乱的秩序,禁铁令很早就颁布实施下来。
在此严令面前,京都居民就是想买把菜刀,都要登记造册。
这项禁令至今已行使了有十多个年头了。目前还未有丝毫松缓的迹象,好在京都居民差不多也习惯了。
谁没事隔三差五去铁铺打刀?近年来市场街道上倒确实已没了那种动不动就挥刀拔剑的凶人,而且在官方登记过的几家铁铺,卖的铁器质量明显比以往好多了,贵点也值得。如今京人大多兜里都不差那点钱……这总归是有利民生的事,普通老百姓渐渐也打心里赞同支持。
但这只是对寻常人而言的律令规则,对于有特殊需求的部门,当然还是须要特别对待的。
禁铁令对于军方来说,基本就等于是废令了,而身为京都守备军团的上级指挥部,统领府院不但可以无视这项如今已深深印刻在每一个京都居民心里的禁令,还可以大摇大摆往上踩几脚。
当然,这项禁令是皇帝拟定的,不论皇帝对他那位如今担任守备军统领的义弟如何放特权,统领府院都必须自觉点,不能真的直接拂了帝君的脸面。
统领府院配备有专属自己的兵器房,这是皇帝知道的事,但京官同僚对此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既是配合,也是忌惮。
统领府兵器房的作用和特权是绝对独立、以及几近跨越全部军工限制的存在,但它自身又必须遵守三项规则:无储备资格、禁止涉事大型军工,第三条是最严苛的,参与兵器房事宜的技研职员,终生不能离开兵器房所在的那处独院。
所以,虽然兵器房的技研职员平时也可以在院子里坐着晒一会儿太阳,但他们的精神状态,从来都像是沉睡数年方才醒的样子。府院武卫有时也会称他们为:黑屋子里的人。
然而身处这所“黑屋子”里的人,手中技艺越高,就越是持着自愿心态进去的人。他们似乎天生喜欢跟冰冷的金属打交道,这份热爱超过了接触温热的活人。统领府的特权,让他们在这里,可以接触到全国最精锐的冰冷器物。
而在统领府院待的时间需要足够久、或者说唯有跟着王炽从北边血里火里一路拼杀过来的嫡系军将,才能确定,这位“黑屋子”里怪号“二黑”的铁器怪才,是因为看了一样神器的切分图,才终于愿意跟统领府签下一张“卖身契”,并成为“黑屋子”里待得最久的第一人。
但对于这一萦绕着浓厚传奇色彩的传闻,伍书则是在很早以前,他才编入统领府武卫序列没过多久的时候,就得到了统领大人亲言描述和证实。
只因为统领大人在那时,就把那传奇神器仅存于世的另一枚交给了他。
此神器,即是伍书从不离身的那枚四孔小盒子。
伍书曾听统领大人解释。这个小盒子原来一共有两枚。从外围看,它是一个整体,但它其实是可以开启的。只是能掌握这项开启技术的,只有林杉一人。
为了保护这盒子里的秘密。林杉未将开启它的方法再告诉第二人,而这个决定,连他们的义兄王炽、也就是当今天子,同样表示许可。
不过,林杉至今也只做过一次开启此盒子的事,因为这盒子一旦打开,就无法还原了。而早些年他这么做的原因,其实也正是为了换二铁的那一纸卖身契。
当年二铁在听说了这样器物的神奇之处以后,瞬间心生极大的兴趣,在外观了小盒子的功能展示以后。当即放豪言说可以将其仿制出来,把在场之人都吓了一大跳。
但他旋即又放出仿制前提,就是必须再看一遍盒子内部的构造。
与二铁有过类似工作经验的林杉对此表示理解,但他同时又犯难起来,至此二铁才知道。这“神器”一旦开启,便无法复原。
惜“器”如命的二铁知道了如果要满足自己的爱好就要破坏掉这样“神器”,他也渐渐心生放弃的念头,正待他要离开,却见去了后堂与一个人商量了许久后返回的林杉居然主动同意了他初时的请求!
二铁应该没有自己的全名,他只在行内有个称呼:铁狂。
他的狂,除了直白地表现在称呼上。以及大部分都体现在他的才气上,再就是有一些,蕴在他的脾气上。
在他看来,拆开那敛神在一个盒子形体里的神器,就等于是杀死了一条性命。为此,他必须作出偿报。所以他给了林杉一个任开条件的机会,林杉当然不会真要他的命,但最终结果也差不多等于是这个样子了。
铁狂也没犹豫,大笔一挥,签下卖身契。就此留在了统领府兵器房。自此以后,铁狂醉心于仿制“神器”的大业,也没提过要离开的意念。
而因为进此“黑屋子”要接触的事物大多都太需要保密精神了,铁狂在研究器物的时候,不喜欢与舌杂的人闲话,也不希望他还没有弄明白的理论提前泄密,所以“黑屋子”渐渐立令,进去了的人,便都像铁狂这样,需签一道终生制契约。
对于喜欢这个行业的人而言,待在“黑屋子”里的日子,是快乐与痛苦同在的。但对于痴迷此道的铁狂来说,他在这里只会感觉快乐,还有一些责任。
“黑屋子”里的人过着近乎蹲大牢一样的日子,不过俸禄伙食之类的待遇,规格又是非常高的。除此之外,每天还会有固定的时间段,让他们出屋在院子里晒晒太阳,这也是必须的章程。否则过着这样日子的人即便热情再高、不怕孤独寂寞,也会很快忽然得病死去。
待在屋子里越久的人,是越盼望得见天日,但铁狂在这方面显得有些孤僻。看守院子的武卫资历积厚了,也意识到这一问题,不但将提防他翻墙出院的心态撤了大半,还常常主动招呼不出屋的铁狂,到院子里多与人聊聊天。
从未见过一个人可以变成这样,他们倒有些怕了,怕铁狂如铁一样意念牢固的心,也要在不知不觉的岁月流逝中崩溃了。
因为武卫们发现,铁狂近段时间,愈发变得喜欢跟自己讲话,以及指着“黑屋子”里冰冷的铁器,将其比拟为人,进行对话,还各种情态都有,俨然快成了说戏的艺人。
起初,守护兵器房独院的武卫差点还以为屋子里忽然又冒出一个铁狂来,“二铁”的绰号就是这么来的。后来又有人认为,是不是铁狂孤独久了,长出了两个脑子?
一个人长两个脑子,是俗语说法,但凭的理却不全是儿戏。的确有医者见过这类人,总以为身边还有第二个、第三个人,其实都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这就是精神病。
铁狂刚入兵器房时,与他共事的帮手都称他似乎比常人多长了一个脑子,但那是夸他的说法。与现在这“二铁”绰号的来头可不一样。
起初给他当过帮工的人都很惊讶,一个工匠的手居然可以巧到那种程度。铁狂名虽狂,但心思运作起来,却是一丝不苟。但他口头上又常常说出与他的工科技巧悖逆的话。频频让在他身边帮忙的工匠,要像对待鲜活生命一样料理那些冰冷的金属器械。
他与冰冷的铁器说话,就是他将它们当做生命对待的表现。
事实上也还有人诚心认同他的这个观念,因为从他手里创造出来的某些金属器械,似乎真就有了其个体生命。例如近在眼前的,如今已经覆盖面极密的配备在统领府武卫手中的手弩,精巧的一管手弩,填充箭矢以后,可以连续发射十次左右,实在近乎通神。
每当有人在铁狂面前提及铁器通神。铁狂总会有些得意的回应,这是他以生命照料铁器后,铁器以生命对他的一种还报。
而这手弩,还只是铁狂在醉心仿制那枚盒形神器的漫长过程中,无数个突然绽放在脑海里的灵感之一。
世上真的存在神仙鬼怪么?没有人敢绝对说有。但这种观念又似乎能在每一个人心底埋一粒种,相不相信它或许只需要一个时间过程。不过,关于那一对盒形神器的传说,明明充满神鬼异志的氛围,可知道它的那一票人只要开口提及,口径又都是十分的一致和坚定。
它从天而降。
总之没再有人能说它是从地底下长出来的。
不过,不管这种说法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关于这个外表跟普通盒子差异不大的神器,至今留在人世间最能够确信的一点是,林杉当初用启毁掉其中一只作为代价,换取铁狂的一张终身契约,这个交易是划算的。
有一些不可复制的东西,便最好只独由一人管控。如果那另一只盒子没有被林杉启毁。考虑它的特性,可以说它通神,但也可以说它是恐怖,所以它的命运,很可能是要被封藏。
与其如此。还不如将它化归到另外一种用途上。
签了终身契约,进入“黑屋子”,得以天天近距离观察那枚已经解体的“神器”,铁狂其实在第三年就已经制作出了仿制品。不过,神器的原物有四孔,铁狂只仿制出一孔,目前他出手制作的仿制品主要配发给二组和四组,虽然与原物的功能相差还很大,但已经给南昭的谍探系统贡献了不少价值力了。
再说了,此神器的原物仅存品现在被伍书拥有,惯常能启用的也只是两孔,如此比较,铁狂能仿制一孔,已经是极为接近通神的创举了。
但在今天,接到了统领大人指令后,伍书与荣术一起去兵器房,这才知道,铁狂居然已经仿制出第二孔。
他的这份技艺水准搁在当世,已能称完美模拟了。
知晓是厉盖的指令,铁狂很快就把匣子交了出来,但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并且神情显得很怅然。
多余的话,当然有他的助手会说,而在从黑屋子里的助匠那儿知道匣中物时,伍书除了惊讶忘言,随后也明白了,为什么近段时间铁狂忽然变得异常话痨,而在今天又怅然成这个样子。
但除了在离开那处院子时,让守护的武卫近段时间多与铁狂聊天,伍书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为这个发间已现花白的器艺大师做些什么。
铁狂一定又要“心死”一段时间了,仿制出一孔的时候,前期他也表现有那种对铁聊天的神经质迹象,之后他就怅然若失了许久,但他很快就恢复了精神,继续了对第二孔的钻研解析。
只是仿制二孔的过程,实在太漫长了,并且听黑屋子里的几个助匠透露,二孔的仿造质量,在铁狂自己看来,只能算半残,但他却已有了放弃再继续的念头。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像他这样的痴人,一旦主动放弃自己最为之痴心的事业,很可能就等于是彻底死心了。
人对于死物地热爱,需要付出比对活物更多一份的热情,因为活物可以与人互动,激发出一定的活力来源,但要一个人对死物也热爱这么久,这么久地幻想着它的全部。其精神力包含的执着之强,旁人真的难以衡量。
但这又如绷紧的弦,断了就很难接上了。只是不知道铁狂此时的惆怅,是主动的放松自己。还是他的心弦崩断了?
当掌托褐漆正方匣子的侍从走到京都守备军统领厉大人身边时,厉大人并没有立即接过盒子,而是先问了一句:“是二铁亲手交出来的么?”
在统领府任职过一段时间的人应该都能很清晰地体会到统领大人的行事风格了。
对于这样精密器械,统领大人只认从它的制作者手里托出的那一份,但他绝没有轻视薄情的意思,他称呼铁狂一声“二铁”,用的还是这怪号刚出来时的意思。
铁狂有双智,不同于常人,厉盖也赞同。
对于厉统领的确认式问话,伍书认真谨慎地点了一下头。他虽然没说话。但实际上内心还是迟疑了一下,不过最后他还是先按下了心里的那份担忧,决定择日再跟眼前这位上司彻谈一下铁狂的事。
厉盖得到回答后,表示满意地微微一笑,但他仍没有伸手接那盒子。只是侧目看向此时已经收起刚才那种种形色各异的情绪,脸孔严整得如铁砖一样的莫叶,忽然问道:“刚才你不是想知道,你母亲的墓在哪儿么?我可以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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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春天,来得比去年早了将近一个月,深冬枯黄的茅草到了今天,已经全部被新长出来的那嫩绿一茬覆盖。有的茅草还开始拔嫩穗了。
石乙看着坟垛上的青草随风招摇,不禁想象到,当茅草穗儿老掉时绽开了白绒花,这片大抵都埋着贫苦人,因而少立碑的野坟地,一定会变得很漂亮。
白色的茅草花如雾一样浮在青色的茅草叶儿上头。风一吹过,便如地面洒向天空的雪沫,亦如每年都会在初夏翻新一遍的白色冥番。
如果清晨再来一场雾,那境界就更妙了。看来有时候死人比活人更会挑住处,可能是视物眼光因为生死有别。境界自然也变得不一样了吧?石乙在心里如此想着,又环顾了四野一周。
扫墓文化里的某项自觉性,不知为何,在当今这个科学很落伍的时代,倒还蛮深入人心。
可能是因为身处这个时代的人,没有他曾经生活的那个时代的人拥有更多的谋生方法,主要依靠山林自然环境来蓄水和耕种的生存条件,让人们更加依赖和自觉的保护林木这种最庞大的自然设施。
当然,这种先进的思想,在当世可能还是有谁提倡过,所以才会全面到了参与进这个时代的律法,不仅是普通民众有这种自觉心,京都府还培训了一群官兵,连自然落雷劈出的山林大火,都有官府及时派人扑救。
但如果真有异世界、或者准确说是未来世界的先进思想跨时间提前参与到当世建设,真的没问题吗?不会被历史的固有进程悄然抹掉?
因为有某一件事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这让石乙时常忍不住开始思考一些问题。这些问题若搁在以前的他身上,一定会觉得很无稽可笑,属于那种女孩子才爱想象的梦幻影像。
但时至如今,石乙已经能确定,在三年前那天睁开眼的自己不是还处于梦境里,而是确确实实活在现实,只是到了另一个现实世界。
这个世界虽然存在许多问题,不如自己原来生活的那个世界,问题的主要因由,就在于两个字:落后。
可至少自己还活着,还有五感和行动力,还能交朋友,做自己爱做的事。
若是自己还在原来那个世界,应该已经死了吧?
那个世界再先进的医疗科学,应该也救不了脑干被铅弹击穿的重伤……
喃喃自语到这里的石乙忍不住举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暗暗想道:还是活着好……
前世自己的求职履历真的太操淡了,都不把退役兵当人才……还好前世死透了,虽然现在精神记忆还在,回想起来还有些胆寒,但没有持伤残证继续活在前世靠领福利金度日,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但自己到底是怎么来得这儿呢?
如果有神灵控制着这一切,那自己来这儿的理由、或者说是义务,究竟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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