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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折剑师叔手中的剑,已经换成一根竹竿,或者他在今后进行辅助任务时,手里还会拿棍子、石头之类的东西,但是按照门派规定,他既然拿了“折剑”的名头,手中便不能再接触任何铁器。
所以他渐渐也成了门派中最没有地位的人,唯独比较受年纪小的未出道弟子的欢迎。除了杀人这一件事,折剑师叔的武艺并不比门派里担负教习工作的师叔差,而且折剑师叔是公认的好说话。
然而对于一心想从自己名下的三名弟子里,培养出成功杀手的伏剑师叔来说,折剑隐约是他的敌人,他不想自己的弟子离这个身上毫无杀气的男人太近。
因此,三个少年里虽然有人想跟折剑师叔打招呼,但在看了一眼同桌对坐的师傅伏剑之后,那种脸色顿时让他们都微微敛起目光。
不过他们虽然不出声,船头撑船的折剑却主动开口了,语气散漫地道:“如何?今天玩得开心吗?有没有看见什么好玩的事,说出来也让我乐一乐啊?”
“我正想跟你说呢。”船里肃容端坐的伏剑话虽这么接了,但在他的语气里,并不能听出一丝轻松玩笑的感觉,“清早你送我们来到这儿以后,也并未泊得太远,怎么我给了让你接我们回去的信号后,你过了那么久才回复?”
折剑淡淡一笑,回复道:“天气变了,会有影响的。”
“难道不是因为你在船头贪睡?”伏剑立即又追问了一句,这一次他不仅语气冷硬,还挟了些许逼问意味。
“好吧,瞒不住你,是我睡过头了,我向你道歉。”语速有些快的说完这一串话。折剑也不等伏剑是不是买他的账,忽然又转了话题,语速却慢了下来:“咦?你们的伞好像都没带回来呢?”
一名少年忍不住要开口解释,被伏剑翻掌一个手势给压了下去,接着他便亲口解释了一句:“伞是我故意留下的,留给了在岸上碰到的几个有意思的人。”
船头杵杆推船的折剑闻言长叹一声,倒不是在惋惜他没有捉住伏剑犯错的把柄,还是像在提前为几个将死之人喟叹:“唷……能让你觉着有意思的人,很快就会变成四人,因为你只会对杀什么人、如何杀成这两件事感兴趣。”
“谢谢你的评价。很公正,我喜欢。”伏剑语气冷冽地开口,很快话锋又是急转:“但我只擅长进攻。不会坐以待毙,不如你啊!”
在座三个少年知道自己的师傅在讽刺折剑的是什么,想必折剑心里也明白。
门派的规定,他们早就都烂熟于心。折剑师叔如今还是体力充沛的青年人,待等他上些年纪。总会被争取这个赋闲名号的后继者取代。而被自己门派里的人刺死地结局,是门派中最不齿的一种死法。
可折剑师叔目前似乎是每天浑昏度日,他再这样下去,到了一定年纪,武功要退化起来是会很快的。
然而此时的折剑像是漏听了伏剑后头说的那句话,视角只停留在他前面的那份一点也不真诚的谢意上。笑呵呵地又道:“你在刺杀大业上的自信心很强,派中不止我一个人这么觉得,我怕是没机会赶上你了。但我忽然很想知道,你准备怎么用你的伞杀人?”
“免了。”伏剑师叔漠然一笑,“一个只会吃熟肉的人,如果看清了一个屠夫怎么将一头活生生的猪宰剃干净,端上他的桌案。那便很可能要倒胃口。”
折剑闻言沉默了一下,然后他未知悲喜的笑了两声。语调变得平静起来:“伏剑,人不是牲口,派中只有在接到‘红单子’的时候,才会派人行动。杀人门派也要遵守一定范畴里的规矩。”
“我知道,谢谢你的指教。”伏剑声音沉下,算是不打算再继续与折剑的对话,他养在胸中的杀气,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理由试图化解分毫。
折剑也没有再说什么,似乎终于对他手中撑船的活儿认真起来。
船中顿时变得极为安静。这种在明明在场有许多人,却没有一人开口的船舱里,这种安静的氛围虽然不能称之为绝对,但却沁入了在座几人的灵魂深处。
几个少年知道他们的师傅伏剑的行事风格,但一联想到师傅这次要对付的,似乎是那几个女孩子,他们心里也禁不住生出质疑与犹豫的情绪。
他们都还未真正杀死过人命,即便有门派环境培养起来的杀意,但那近乎纸上画虎的杀意,终需等到某一天,用温热的他人之血,才能催到极点。
此时的他们心里还存在着些许俗世的是非对错观念,毕竟他们要服从门派管理,仍然也需要学一些常规礼教规矩。
心持这种观念,他们回想刚才碰到的那几个女孩子,只觉得以她们的年纪,似乎也不会做下什么令他人想花钱夺命的恶事,门派里会接到记录她们资料的“红单子”?
而她们的体态外表,也不是那么招人恶……伏剑师叔怎么会在她们身上动了杀意?
沉思片刻,几个少年交换了一下眼神,最后由一向带头说话的少年小孙开口,镇定着心神问向伏剑:“伏剑师叔……是因为她们看出了我们的身份?”
这个问题,之前在观景台上时,也是由小孙问出口的,但当时只有他一个人这么认为,而此时他再次重问这句话,却是已经得到另外两个少年的认同与支持。
“虽有质疑……”伏剑终于肯回答这个问题,“但还不至于就要对付她们。”
小孙与小乌都暗暗松了口气。
小凌在沉默了片刻后,忽然说道:“伏剑师叔,我看那穿青衣的,样子长得与皇帝有点像。”
几人到了自家的船上,周围除了汪洋一片,不会再有闲杂目光,小凌将心中疑惑了有一会儿的问题说了出来。
——这家伙还有话没说!
——原来真正对那几个少女有杀意的。是小凌!
一旁的小孙与小乌又暗暗倒吸了口气。
伏剑师叔的眼中流露出新奇神情,这种情态在平时,可是极少会体现在他脸上。他也回想了一下对那个小青衣的印象,随口问道:“你是指头发?”
小凌点了点头,但他还要补充自己的看法:“虽然之前皇帝到鼓台时,因为隔了一小段距离,使我无法完全看清他的脸,但只一眼,就让我发现,那穿青衣的人。脸上的轮廓,眼窝、眉骨、鼻骨,都是与皇帝有些微相同的。只是不能再看仔细了。看第二眼时的这种感觉,反而不如第一眼感觉得明显。”
待小凌一边回想着刚才的所见,一边认真说完这段描述,在座几人都沉思起来,但很快就听见少年小孙又是第一个开口。笑着道:“小凌,你不会看走眼了吧?”
这时眸子如冰晶的少年小乌也笑着打趣:“你刚才看着那小青衣,几乎快目不转睛了,难道不是对人家有意思?现在说这些话其实只是为了遮掩?”
“你想说什么?”小凌目色淡漠,扫向小乌,“我没那种癖好。”
小乌闻言。面露无奈状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一旁的小孙则微笑着说道:“小凌,你不会没看出来吧?那小青衣不过是个假小子。”
小凌不禁一怔。
这时。伏剑拍了拍桌,三个少年立即敛神肃容,就听他说道:“这叫‘第一眼印象’,你们都要学着点。要观察一个人的脸,有时候只有脑中一片空白时。才能一眼看到事物的本体,等到第二眼时。有了第一眼看到的影子作为基础,这种感知反而不明显了。”
在座三个少年又陷入了沉默思索之中。
伏剑则看向小凌,又道:“记住你今天的所见,也许以后真能用到。”
能让伏剑师叔觉着有用的东西,多半与杀人有关,看着小凌点头认真记下了伏剑师叔的话,小孙和小乌放在桌下膝上的手不禁抖了抖。
伏剑没有看见这一幕,如果他想看,一定不会看漏,只是因为他在刚才那句话说完之后,人已经起身出了船篷。
站在船头,他向着茶棚所在的那个方向沉默看了良久,心中暗道:“不知道我留下的礼物,她们会不会领受呢?”
……
沙岸上,茶铺老板等了良久,也不见那四个武馆弟子回来,他看了一眼桌腿旁靠着的四把黑伞,又看了看围在炭火盆旁,已经开始在流鼻涕的四个年轻客人,他想了想,还是打消了心中的某个念头。
盆中炭火渐渐弱了,茶棚外头的雨,终于也下得小了许多,天上的云渐渐也薄了,茶铺老板让伙计们开始着手收拾东西,只是他还犹豫着一件事,是自己将那几把伞带回,然后找机会送回去,还是就放在原地,等那些人自己回来拿?
他们要真是武馆弟子就好了,可自己一时又无法辨准了,回想那个年轻人不太友善的神情,茶铺老板真正犹豫的问题,是自己要怎么做才能不得罪人。
就在这时,他看见不远处驶来一辆马车,并未行近就停住了,车上走下来一名女子,撑着伞,正是要往茶铺走来。
天降大雨的沙岸上,除了来回次数更稀疏的巡案兵士,就再没有什么人影了,这辆车、这个人的出现,很快引起茶铺中人的注意。
“是白桃姐姐。”莫叶第一个认出那名撑伞女子,脸上很自然的现出欣喜笑容。
叶府大丫鬟小玉也开口道:“宋宅的人来了。”
小丫在一旁附庸:“我们府上的人怎么那么慢?”
叶诺诺没有说话,但心中已浮现一丝孤独的感觉。这种情况要是搁在以前,爹爹虽然严厉,但他肯定是第一个赶过来接她的人。
然而今天……强烈的反差感,让叶诺诺心生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是被家人抛弃了的孩子。
宋宅与叶府的来往还不算密切,所以也没有关注到叶府那边发生的事,只是注意到自家的莫叶去了海边,几个时辰后,大量京都居民都回城了。还不见她回来,阮洛从金家的海鼎轩回来后,得知这个情况的他有些不放心,便忍不住还是来海边寻找。
果然,让她在大棚子下找到了莫叶,另外,还看见了叶家小姐和她的两个丫鬟。
白桃感觉有些意外,待她看清她们各自身上还都裹着一张桌布,不禁又心生怜惜。看得出,桌布是茶铺提供的。她们的头发虽然已经被炭火烤干,但之前肯定是淋了雨,还好这茶铺一直没走。也能看出他们是有心帮忙,白桃连忙向茶铺老板道谢。
简单交流了几句,白桃就要领着几人回马车上,但到了临走时,她才明白莫叶一行四人逗留在这儿走不了的真正原因。
看着她们手里只能一把骨架的伞。白桃的目光不自觉的扫向一旁桌上那四把黑色布伞——在此时的这种大雨环境里,它们实在是太惹眼了。
听那茶铺老板的解释,白桃也知道了,那是别的茶客落下的,不过这样以来她又很是疑惑:在下雨天,还会有人把随身带着的伞都遗落了?
听了茶铺老板后头的解释。白桃又询问了那几个客人离开的大致时间,她犹豫了一下,忽然有了借伞的念头。
不等她把这想法说出口。白桃的注意力又转向别处,因为她看见马车上又下来一个人,在她与茶铺老板交谈的过程里,那个人已经撑伞快走过来了。
为了接莫叶回去,从宋宅出来的。还能有谁?
马车与茶棚之间那段并不远的距离,待阮洛走完。足下鞋袜已经湿透。
莫叶脸上流露出惊讶神情。
白桃则有些紧张起来,望着阮洛急道:“阮大哥,不是让你只等在车内吗?”
叶诺诺也想起来了,这位她刚认了没多久的义兄,之前病才刚好呢!她不禁也是脸色微惊。
阮洛看着茶棚下炭盆旁四个裹着桌布的少女,忍不住笑了起来,对于白桃的担忧,他只摆了摆手,轻松说道:“不碍事,倒是你们,再不走,那马车里也坐不得人了。”
阮洛说的一种情况,白桃也了解。她与阮洛同乘而来,刚刚出城那会儿,雨下得最大,已经快有些沁过车顶了。此时雨虽然小了些,但马车也经不得在雨中久耗了。
但是思及不走的原因,白桃又迟疑起来。
阮洛也已经发现“伞的问题”,不仅是莫叶这边,同时也包括了那四把黑伞。
他又环顾茶铺里的几人,见到的多是犹豫神情,他也如白桃刚才那样,问了店家那几位客人离开的时间和去向,随后也犹豫起来。
不过,他的这种情绪并不空泛,是冲着决定而去,而在片刻之后,他做出了决定,直接开口对那茶铺老板说道:“店家,在下要借用这四把伞,如果那几位客人回来找,劳驾您转告一声,伞在京都宋荣辉老宅。如果他们没有回来,在下事后也会差人奉重金偿报,请店家放心。”
听眼前这身材偏瘦、但眸子清明的年轻人说出了一个名字,茶铺老板微微动容,不禁将眼前这人仔细打量了一番,随即讶然道:“莫非阁下就是宋老爷的外甥……阮洛阮公子?”
“不敢当,正是阮某。”阮洛不留痕迹的仔细观察了眼前这中年男子几眼,对他的实际年龄稍微有了点估量,旋即揖手又道:“看来今天是巧逢行内前辈,晚生向前辈问好。”
茶铺老板笑容满面,也是一揖手,含笑说道:“在下姓余,单名一个‘用’字,阮公子别跟于某太客气了,若论过往,还对亏宋老爷提携,否则我于家茶铺的生意早亏完了,只可惜世事无常……”说到最后,余用的神情忽然一黯,提及宋老爷猝死他乡,他眼中竟也流露出几分真实惋惜之情。
阮洛垂眸叹了口气,然后抬眸看向余用,认真说道:“作为全国商人的领首代表,京商必须团结,且要涉及多方面商贸,这也是当今陛下主持支持的事业。余家茶铺在京都建立营业的时间,跨过两朝,比晚生的年纪还长,这样的老店必须得到保留,舅父生前做过的事,晚生也必会继承下去,今后前辈若有要用得上晚生的地方,尽可说出来。”
余用闻言不禁眼中一热。
不管他老余家以后会不会有需要求人的时候,也不管阮洛的话中,有没有客套话的成分,他能毫不犹豫的说出这番话,凭倚的道理还这么硬朗,这种气势已然促成,令余用内心一振。
余老板虽然只是一个小茶馆的老板,家业不大,但他绝对是京都本地商人中资历可以排上辈分的人,对于阮洛的话,很快能心生一种共鸣。
“对,京商必须团结。”余老板点了点头,眼中笑意渐收,也流露出极认真的神情,“余某曾有机会与金老板一晤,早从他那儿得知,他有一个极好的帮手,恰好又是宋老板的外甥。今日得见阮公子真容,确如金老板所言,大义铭心,思达志远,前途无可限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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