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就事论事。 秦书记,我虽然是教师出身,但经济建设方面的工作,也并非一窍不通。发展经济是硬道理,但发展经济不一定要以环境污染为代价,不一定要以人民群众和后代子孙的幸福为代价。除了这个造纸业,我们就没有其他发展经济的门路了?除了这些岛国人,我们就没有其他外商可以引进来了?我看不见得!”
黄江北继续他强硬无比的风格,亢声说道。
秦伟东就笑,说道:“黄书记,我不是岛国人。”
这位黄兄,总是要他不住提醒,才能搞清楚对象。
黄江北也不由笑了,身子轻轻往后一靠,伸手抚了抚头发,他的头发有点稀,不是那么浓密,但也还没有到谢顶的程度。
稍顷,黄江北叹了口气,说道:“秦书记,你不知道,这段时间我都没有睡好,一直处于焦虑不安的状态之中,精神都有些紊乱了,说话做事颠三倒四的,请你原谅。”
秦伟东微笑点头。
好好的区委书记,被人撸掉了,换了谁心里头也不乐意,睡不好很正常。
谁知黄江北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马上说道:“秦书记,我不是为了这个乌纱帽睡不着觉。我恼火的是,就算丢了乌纱帽,该做的事情还是没做好。就前天吧,省里又批了两家造纸厂,就在长风市。这个事,不单我坚决反对,李省长也坚决反对,还专门求见过王省长,请他关注环境污染的问题。李省长以前就是分管环保这一块工作的,因为他坚决反对小造纸厂上马,下面很多地市有意见,后来徐省长就调整了省政府的分工……哦,就是徐定富书记,那时他还是省长。”
秦伟东又哭笑不得。
黄江北还真是“勇往直前”,一开始还只针对梁和木,现在不但对王省长不满意,连前任省委书记都捎带进去了,还直截了当地对秦伟东说!
李平临退休前,死命将黄江北这样一个犟头给顶到区委书记的位置上,真不知道是对他好还是有意想要“谋害”他。
但奇怪的是,秦伟东心里对黄江北并不反感,甚至还有那么一点欣赏。或许是因为,秦书记骨子里头也是个不守规矩的人吧。又或者,身在官场,每日所见,无不是尔虞我诈之辈,如黄江北这般心直口快的“异类”实在是难得一见。
“有关造纸厂要不要大规模上马的问题,省里以前一直有两种意见。李省长是坚决反对小造纸厂上马的,效益很低,污染很大,实在不划算。但下面的地市,大家都争先恐后的要搞,李省长一个人也拦不住。为了这个事,李省长不知生了多少回闷气。每次生气,都是我陪他喝个小酒,说说话解解闷。”
黄江北说道,眼里忽然流露出一种深切的怀念之意。或许又想起了当年给李平当秘书时的情形。宾主相得,和顶头上司有共同语言,实在是人生一大快事。也许正因为黄江北和李平理念相同,所以李平才将黄江北当作了自己政治上的“衣钵传人”。
其实这也是有“传统”的,老祖宗就曾经说过: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说到底,这是“唯上”的文化传承所造成的官场心态。
因为,官自上出。
谁手里握着乌纱帽,官员就向谁负责,这是必然的结果。要改变这种状态,归根结底,就要改变“官自上出”的模式。“官自民出”,官员自然向群众负责。
所以,秦伟东其实和黄江北一样,也是“异类”。
“秦书记,你跟他们不一样,这个我知道的。本来,把我的书记免了,我确实想不通。为什么给群众办点事,就那么难呢?实话说,我这个区委书记想为白云的群众办点实事,都是这种下场,基层干部就更不用说了。但是后来,我听说不是梁和木接我的位置,上级决定把你派到白云来当书记,我又高兴了……嘿嘿,你别摇头,是真的……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秦伟东禁不住问道:“黄书记,我是什么样的人?”
“本质上,你和我是同一类人!”
黄江北十分笃定地说道。
秦伟东笑道:“倒要请教!”
“秦书记,你别不认同,我教了那么多年书,又当了那么多年干部,别的本事没有,看人倒是看得挺准的……”
黄江北说着,就激动起来,双眼在镜片之后,熠熠生辉。
秦伟东点了点头,说道:“黄书记,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作为党员领导干部,确实要时时刻刻将群众的利益摆在第一位。不过具体到岛国工业园这件事,具体到合子纸业和秋田半导体工厂,我认为,你的方法不可取。”
秦伟冬天也直截了当了。
黄江北便挺直了身子,眼望秦伟东,认真地说道:“请秦书记指点!”
秦伟东摆了摆手,说道:“指点不敢当,就是相互探讨吧。黄书记,身为白云的一把手,我们不但要考虑环境污染,也要考虑经济发展。这是一个全局性的问题。我们如果硬生生的把这几位岛国客商拒之门外,了解内情的,知道我们是为了防止环境污染,不知道内情的,就会我们心胸狭窄,闭关锁国,把友好的岛国客商都赶了出去。这对我们区里今后的招商引资工作,是一大隐患。所以,岛国人不能赶走。不瞒你说,刚才清水,秋田和井上,在我这里坐了一个小时,我们详细商量了岛国工业园的建设事宜。合子纸业公司,不但要搞起来,而且规模要扩大。清水刚才已经表态,追加投资,一二期工程同时上马,在原计划基础上,追加一倍的投资!”
黄江北顿时瞪大了眼睛,气急败坏地说道:“秦书记,怎么能够这样?这不是扩大污染源吗?”
秦伟东笑了笑,说道:“黄书记,稍安勿躁。造纸厂不是不能开,只要能控制好污水排放,进行净化处理,就可以搞的。不然,全世界的造纸厂都得关了。”
黄江北立即说道:“问题是,合子根本没打算控制污水排放,他的工厂建设规划,我仔细看过了,没有环保这个环节,直接排污水!”
秦伟东笑道:“黄书记,这里是白云区,不是岛国!工厂要达到什么标准才能投产,我们说了算,不是岛国鬼子说了算!”
岛国鬼子!
黄江北望着秦伟东,吃吃的,说不出话来,稍顷,才将信将疑地说道:“秦书记,你的意思是,咱们阴小鬼子一把?”
秦伟东微笑说道:“黄书记,话不能这么说。咱们是依法办事。任何外商,到我们这里来投资,我们都热烈欢迎。就算是岛国人,我们也不排斥他们,一样的欢迎他们来投资。但有个前提,就是必须遵守我们国家的法律。我想这个道理,说到哪里去,都不会有人反对的。”
“对对,是这个理!”
黄江北便一迭声地说道,双眼熠熠生辉。
无疑,他已经明白了秦伟东的意思,这位,确实比他更“狠”!
小鬼子想玩阴招,这回算是碰到对手了。
阴不死你!
这就叫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黄书记,全省那么多污染严重的中小型造纸厂,要全部关掉,难度很大,也许这个改造的工作,就要着落在合子纸业头上了。无论什么事情,总是要一分为二来看的。”
秦伟东微笑着说道,神情十分笃定。
张鹏简直郁闷死了。
折腾了一个下午,硬是不曾将秦伟东的司机,秘书和住宿安排定下来。
好不容易,这个莫名其妙的黄江北终于离开了秦书记办公室,一直就未曾走远的张鹏立即就折返回来,再次进了秦伟东的办公室。
他是区委办主任,不把这些事定下来,就是他的失职。秦伟东头一天上任,就留下坏印象了。无论如何都担待不起啊。
“秦书记,区里的一号车一直空着的,是一台奥迪,八成新。您看合不合适?”
张鹏一进门,就谈到了车子的事,对于黄江北的来去,只字不提。这也是一种自保的手段,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好,不掺和更是绝对比掺和好。
秦伟东微笑点头。
“关于住宿的问题,秦书记,我们区里去年建了新宿舍楼,一号楼还有三套空房子,四室两厅,就在大院里,您看,是不是现在过去看一下房子?”
原先黄江北住的那套房子,自然也是空出来了的。不过张鹏觉得,办公室秦伟东可以用黄江北以前用过的办公室,住房就不一定了。反正还有另外两套空房,可以任由秦伟东选择。
“房子我就不看了,张鹏同志看着办吧,随便安排一套。”
秦伟东道。
“好的好的……”
张鹏又是一迭声的答应,正准备谈秘书的事情,门口就是一暗,又有人到了。
“秦书记。”
竟然是梁和木,站在门口,微微而笑。
秦伟东脸上随即展露出笑容:“呵呵,和木同志,你好。请进!”
“谢谢秦书记。张鹏同志也在呢?”
梁和木含笑进门,向张鹏点了点头。
张鹏连忙说道:“梁区长好。我向秦书记请示一些日常工作。”
“嗯,张鹏同志,一定要安排好秦书记的生活起居。秦书记是楚南人,不知道能不能习惯我们金都的天气和饮食风味?”
后面一句,就是朝秦伟东说的了,脸带微笑,很是关心。
秦伟东笑道:“没关系,我什么地方的风味都能习惯。来,和木同志,请坐!”
“好,谢谢书记!”
梁和木微笑点头,称呼也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去掉了那个“秦”字,显得十分亲近自然。一个班子里的同志,又是主要搭档,日常见面机会很多,自然一点好,搞得太正式了,大家都累。书记和区长之间,工作上有分歧,甚至有斗争,都是十分正常的。但日常的工作生活之中,就没必要搞得过分紧张,对大家都没什么好处。
可怜张鹏,堂堂区委办主任,副局级干部,又得充任端茶倒水的“小厮”了,给梁和木倒了茶水,又给秦伟东的杯子续满了,这才微笑着告辞出去。
看来今天要和秦书记谈好秘书的人选是有难度了,且不管他,明天先安排办公室的一位同志暂时过来给秦书记服务再说。
“书记,了不起!”
梁和木一坐下,便即朝秦伟东竖起了大拇指,笑呵呵地说道。
“区长,这个表扬可不敢当啊,我有点糊涂了。”
秦伟东也笑呵呵的,随手拿起茶几上的香烟,递给梁和木一支,自己也叼上一支。称呼亦由拗口的“和木同志”变成了区长。
梁和木连忙拿起打火机,给秦伟东点着了火,笑着说道:“刚才清水先生已经给我打了电话,说准备要追加一倍的投资,一二期工程同时开工。还说秦书记是杰出的商业天才,他对秦书记深表钦佩。”
这句话,听起来很是寻常,就是梁和木在表示自己对秦伟东的钦佩与友好之意。事实上,梁和木也在暗暗提醒秦伟东,合子那几个岛国人,和我关系也是很密切的,我是区长,白云的经济建设,还是应该由我,由区政府来主抓。这一点,请秦书记心里有个数。
秦伟东笑着摆摆手,说道:“清水先生过誉了,我也就是和他谈了些商业营销之中的基本理论。也许他本来就打算两期工程一起上马的,关键是在等我们区里表个态,好让他放心。”
梁和木轻轻一拍大腿,说道:“书记说得太对了。其实清水先生一开始和我们谈判的时候,就是谈的一个工程,后来才分为一期工程和二期工程的。主要那个时候,我们区里的意见不统一,清水先生和其他岛国客人,心里有顾虑。不瞒书记说,为了留下这几个岛国客人,区里真的花了很大的力气。原本拆迁补偿款,是不用区里掏的,说起来也是迫不得已。现在好了,书记一句话,就让这些岛国人放心了。”
梁和木说着,神情颇为感慨。
就事论事,梁和木这话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白云区这种情况,居然还能把合子等人留下来,梁和木确实花了不少的精力。试想岛国人来投资,结果白云区的一把手居然不同意,要将他们赶走,这岛国人的心里,如何能够安然得下来?
梁和木能把他们留下,真的很有本事。
梁和木这其实也是在向秦伟东“告状”——你别听黄江北胡扯。那就是个书呆子,什么都不懂,光知道认死理。环境污染,谁不清楚?但现在要紧的是发展经济!
秦伟东微笑说道:“不管是岛国人还是其他外商,只要他真心诚意是来投资,我们都欢迎。咱们白云的经济,在市里面,可是处于中下水平。要迎头赶上,难度不小。”
“是啊,书记说得太正确了。咱们白云,离市区比较远,地方大,底子薄,农业人口多,城镇化程度比较低,要花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来钱的门路却很有限。咱们不在招商引资上头多想办法,难道去打农民的主意吗?不瞒书记说,以前我和黄书记,在这个方面,确实存在一些分歧。黄书记这个人,怎么说呢……嗯,人是个好人,正直无私。这一点是大家公认的。他在白云工作这段时间,干部队伍的风气和面貌,都有很大的转变。但是,黄书记的性格,确实也比较固执……这一点,也许书记还没有多少了解吧?”
说着,梁和木便征询似的望着秦伟东。
秦伟东第一天上任,未曾召唤,梁和木就迫不及待地过来拜会,无疑就是冲着刚才黄江北那个事来的。黄江北简直不可理喻,这么干直接颠覆了官场的基本规则。哪有这样子搞的?梁和木心里不踏实,索性就直接找上门来了。
在与黄江北的“斗争”之中,梁和木确实大获全胜,硬生生将黄江北挤走了。但正所谓“杀人一万自损三千”,梁和木身为二把手,挤走一把手,肯定也在上级领导那里留下了一些不好的印象。黄江北离任,新书记不是梁和木,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对秦伟东,梁和木更是警惕百倍。
秦伟东远不是黄江北可比的。政治手腕如何,暂时不得而知,但那靠山背景,黄江北拍马也赶不上。梁和木要再想挤走秦伟东,几乎不可能。而且,就算他再次获得成功,只怕他自己的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官场上,不带那么玩的,来一个一把手,你就把人挤走,那还了得?上级领导的意图,还要不要贯彻执行了?如此嚣张跋扈的区长,不处理的话,市里的领导还怎么管其他干部?
所以梁和木想来想去,决定主动放低姿态,向秦伟东表明自己愿意合作的诚意。希望秦伟东在白云这个“驿站”,待的时间不要太长吧。安安稳稳送走秦伟东之后,料必这个区委书记的位置,一定会轮到自己了。
秦伟东笑道:“有所了解,刚才黄江北同志就和我谈了好一阵子,还是坚决反对合子纸业和秋田公司在我们区里落户。说起来,黄书记也是对群众身体健康负责任,造纸业确实会对环境造成一定的污染。不过凡事要一分为二来看,有利就有弊,不能一棍子打死。合子纸业投资那么大,我们肯定要慎重对待。”
“是的是的,书记的教导太正确了。我们金都和岛国大乌还是友好城市。大乌市政府已经向我们发出邀请,希望我们能在方便的时候,去大乌市进行友好访问。”
梁和木马上说道。
“这个可以啊。我们的干部,确实应该走出去看看,了解一下外边的世界,对于转变思想很有好处。这个事,请区长全权处理吧。”
“好的好的。”
梁和木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一迭声地答道。
一股淡淡的幽香似有似无地进了秦伟东的鼻中。
哦,久违了!
男人,多半如此。高兴时,想爱人;失落时,亦想爱人。
想,既有灵魂上的,更有肉体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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