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你的可乐。”
时影盯着时光的照片久久没有回神,直到被胳膊上的凉意冰了一下。他愣愣地接过可乐罐,也不喝,只是看着岑非以一个熟练的姿势坐到了照片正对面的沙发上,深深注视着墙上的相片。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和朋友一起去西藏拍景,他来机场送我。”岑非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动,声音却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这些年我一直在猜他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每次猜到了又不愿相信……可这次,终究没能逃过。”
“你看出来了吗?小光他想说什么?”岑非把目光转到了时影的脸上,轻声问道。
时影咬了咬唇,低下头,不说话。
“是不舍,是离别。小光早就知道自己活不了了,对不对?”
房间里是长久的静默,岑非摘掉了眼镜,闭上眼倚靠在沙发上,胸膛起起伏伏,声音依然极为克制:“所以你还是不愿意多告诉我一点关于他的事吗?他得了什么病?有没有留遗言给我?你为什么五年都没来找我?只是因为还不出钱?”
“我……”时影犹豫良久,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是恶性脑肿瘤……情况不太乐观,手术的成功率只有20%,当时手术钱不够,所以我哥问你借了钱。后来……后来手术失败,他就走了。我没钱还你也就不敢来找你,就是这样……”
“你应该知道十万块对我来说根本不算钱。”岑非睁开了眼睛,逼视着面前的青年,“所以呢?他就没有一句话让你带给我吗?”
“有,有的……他说让你忘记他,别等他了……”
“只是这样?”岑非往前探了探身体。
“嗯啊,没别的了。”时影下意识地往后闪躲,“我还会骗你不成,我干嘛骗你!”
岑非盯着他的眼睛许久,再次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闭上眼瘫坐在沙发上。
时影心绪不宁,慌忙打开手头的可乐罐,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说说吧,说说小光的事。”岑非的声音低沉嘶哑。
“没什么好说的,你不是都知道吗?你们都是那种关系了……”
岑非几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我们是在交往没错,但他瞒着我太多事了。”
“当时他在我母校S大附近的咖啡厅打工,他叫我学长,我一直以为他也是S大的学生。”
“直到后来我回来发现他失踪,咖啡店也倒闭了,我在学校问遍了才知道根本没他这个人。”
“我们认识了九个月,在一起两个月,他一直不愿透露自己的事,也不肯说出真名,我只知道他叫小光,咖啡店里大家都叫他小光。”
“后来他剃了个光头,我还开玩笑说是不是因为叫小光才剃光头,他也不解释,只是笑……现在想起来,应该是因为化疗。”
“他真的很特别,敏感、善良、温柔、贴心,纯净又神秘……我对他着迷不已,又不敢靠得太近。那时候我有很多顾及,不敢也不能许诺他一个未来。”
“后来我在西藏出了个意外,差点送命,很多事情也就看开了。我计划等回到S市就和他告白,要和他一起好好走下去,哪知道……”岑非慢慢坐直了身体,手抖得厉害,花了好大力气才把眼镜戴上扶正,“我宁可他是个骗子,只是为了骗一点钱。如果是那样,我还能有机会让他多骗一点,骗光我也没关系。”
时影紧紧抱着琴箱,依然一言不发。
岑非侧过头看他,苦笑一声:“所以你还是什么都不愿意说吗?”
“我哥……我哥他不是骗子。”时影咬了咬牙,终于开了口,“我哥是学霸,他确实考上S大了。”
岑非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家以前也很有钱,我爸是个商人,我妈是歌唱家,哥比我大两岁,他比我聪明得多读书也厉害,还考上了名校S大最难考的经管系,就你念的那个,可惜还没入学,家里就出事了。”
“就经济危机那会儿,我爸投资失败破产……自杀了。法院查封了我家的资产,我们一家三口被赶到了大街上。”
“我妈娇生惯养吃不得苦,没两天就跟着个男人跑了。原本要好的亲戚朋友像躲瘟神一样躲我和我哥。”
“哥那时候才十八岁,他为了养家,也为了让我继续学琴,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
“这是第二次……小时候爸说家里必须要有一个人学商继承家业,哥为了让我能继续学琴已经放弃了绘画,他本来很有天赋……”
“我当时想要不我别学琴了,我也可以去打工,但是哥他倔得很,为这事儿我们没少吵架。”
“那时候他特别辛苦,早上去培训中心做助教,中午到咖啡馆打工,晚上回到家还要抽时间帮人攒书当枪手。”
“生病的事,一开始他只是说头疼,我以为他是太累了,后来有一次他在店里晕倒,这才检查出脑肿瘤。”
“你们的事我其实知道一些……他跟我说过你,很多次……这个,一直没能告诉你,我很抱歉……”
岑非越听越揪心,呼吸都乱了节奏,满胀的情绪快要从胸口溢出来:“他不愿意告诉我……你为什么也不来找我?啊?你们到底当我是什么?为什么不来找我!”
“对,对不起……不过事情就到此为止吧,好吗?岑非……哥。”时影一改平时的嚣张,变作乖乖顺顺的模样,“都过去了,你条件这么好,再找个合适的对象挺容易的,忘了他吧。”
“你把银行账号给我。”岑非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掏出了手机,“从今天起,你的生活费由我负责。你现在住哪儿?环境好吗?”
“不用了!搞什么呀你!”时影慌了,“我现在过得挺好的,我哥手术那会儿我妈良心发现给了我们一大笔钱,我现在可有钱了,真的!”
“行,既然这样,现在就还钱吧,连本带利二十万。”
“你他妈……给小爷等着!我会还你的!”时影把可乐罐一摔,扭头就要走。
“行了,别犟。”岑非拽着时影的手腕把人拉了回来,放缓语气,“音大的教学水平好吗?既然学了音乐,你想不想出国?你现在大几了?想去美国还是欧洲?”
“不用……我都说不用了!早知道就不跟你说这些了!”时影心烦意燥地躲开他,“我的事情不用你管,我哥都死了,我和你又没关系!”
“你是小光的弟弟,就是我弟弟。”岑非的语气不容置疑,“放心,你就当我是在投资,他日你功成名就成为顶尖音乐家开个人演奏会的那天,记得谢幕时说一句感谢我就好。”
“你……你有毛病吧岑非!我说不要就不要!”时影不再迟疑,抱起琴盒一鼓作气跑下了楼,“不许再找我!再见!”
“等等!”岑非想追,刚冲出房门就跟另一个男人撞了个满怀,双双摔坐在地上。
“哎哟我说……”那人揉着胸口,惊魂未定地指了指时影跑远的方向,“刚小雅说人找到我还不信,是他吧?这是怎么回事?吵架了?”
岑非没有回答,扶着墙站起来,掏出手机迅速拨了个电话:“小杨,帮我查一个人……对,查一下他的联系方式、个人信息、经济状况和社会关系,嗯,其他不急慢慢来,先抓紧找到他的电话联系方式发给我,好的,辛苦了。”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啊?”旁边那人等岑非挂掉了电话,忙不迭追问。
岑非没有回答,他低下头揉了揉眉心,突然像是被抽掉了骨头,精神瞬间塌陷了下去。他游魂似的飘回了休息室,瘫躺在沙发上,盯着墙上的照片直发呆。
“人在哪儿找到的?人找到就好嘛,都这么多年了,一些细枝末节的事儿也别太在意了。吵架多伤感情。”
“那不是他,是他弟弟。他……已经死了。”
“死……死了?怎么就死了?”那人一噎,惊讶道,“你确定死了?怎么死的?什么时候的事儿?”
“大城,你出去把门带上行吗?让我静一下,太累了。”岑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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