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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七章恶毒

    徐冽想要知道的消息,是在他们钦差一行抵达云南的第二天,自京中飞鸽传书,送到他手上的。

    薛闲亭从没见过那样几乎杀红眼一样的徐冽。

    这么久的相处以来,印象中徐冽总是平静的。

    他不爱笑,但也不爱发脾气瞎折腾,遇上什么事儿都是淡淡的。

    大抵最意气风发时候被磋磨一场,才有了如今的沉稳与内敛。

    徐二匆匆忙忙来找他,他也着急忙慌跟着去了。

    “徐冽——”

    玉堂琴的脖子被徐冽掐在手心儿里。

    徐冽是习武之人,身手那样好,玉堂琴哪里是他的对手呢?

    只要他再用力一点,玉堂琴的脖子就要被他掐断了!

    可是自从那天晚上过后,玉堂琴再没有试图要逃跑。

    所以他们才一路相安无事入了云南地界。

    昨日入城,今天中午才在提督府吃了一场接风洗尘的宴,下午时候收云南总兵手中兵权,把云南上下军政要务都捏到他们自己手里。

    玉堂琴其实也算是卖了力气的。

    从前听人家说什么三寸不烂之舌,如今他才算是开了眼界。

    舌战群儒也不过如此了。

    还有云南府那些学子——

    钦差要抵达云南的消息八成是云南提督胡兆先提早就散播出去的,云南境内诸州府的学子早早的就等在钦差行辕外了。

    昨日他们进城,住进钦差行辕,要没有玉堂琴坐镇,那些学子们竟然要攻破钦差行辕的架势。

    总不能真的伤了人。

    昨夜说起,徐冽还感慨,到底是赵盈高瞻远瞩,把玉堂琴一起派到云南来,确实是帮他们解决了不小的麻烦。

    今儿怎么突然就翻脸了?

    徐冽周身戾气未曾褪去半分,薛闲亭沉声吩咐徐二:“别叫人来!”

    徐二忙不迭点头说知道,掖着手去退出去安排。

    薛闲亭才提步上前,试图去拉开徐冽。

    可徐冽整条手臂的肌肉都是紧绷着的,任凭薛闲亭怎么拉扯,都动不得他分毫。

    玉堂琴那张脸肉眼可见的涨红起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好歹说句话!这样没头没脑的,真的杀了他,云南那些学子们你来安抚吗?”

    他再上手,徐冽倒松了些力道。

    薛闲亭忙把玉堂琴从徐冽手中解救下来。

    重获自由,玉堂琴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整个人都瘫软下去。

    薛闲亭见状只好上去把人架起来,扶着他往一旁官帽椅坐过去。

    徐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色还是阴沉铁青。

    薛闲亭抿唇,转头去问玉堂琴:“他为什么要杀你,你自己知道吗?”

    他……知道的。

    ·

    从玉堂琴屋里出来,薛闲亭放心不下徐冽,吩咐人到提督府去,暂推了中午定好的一场晚宴,一路跟着徐冽而去。

    钦差行辕景致不错,假山嶙峋,有水有鱼的。

    云南这地方又本就是四季花常开,最宜人的去处。

    只是徐冽周身的冷肃与这行辕中的处处温暖实在是格格不入。

    “那天晚上,玉堂琴跟我说,我生母没有死,他知道我生母的下落,想以此作为条件,让我放他远走高飞。”

    徐冽整个人都紧绷着:“他心术不正,我一早知道。

    但是你大概也晓得,从小我在京中行走就多有不易之处。

    母亲待我虽然极好,比她亲生的几个孩子还要好,可私心里,我总是惦记着我生母的。”

    这些薛闲亭倒也有所耳闻。

    原本年纪相仿的孩子,只是徐家几兄弟从小是不跟他们这些人一处厮混胡闹的,交情才没那么深。

    徐冽十二岁去天门山学艺,三年学成归来才十五。

    他十五岁那会儿……那会儿族学也不好好去,成天招猫逗狗,打架斗殴,那就是他的十五岁。

    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但有所耳闻,是因为他娘。

    母亲有时候会感叹,大概素日里同徐夫人走动,偶尔会说起徐冽这个孩子,只是他也从没放在心上罢了。

    不过他后来才知道,当初跟人大打出手惊动京兆府的那个就是徐冽。

    至于因为什么,事后他也没打听过。

    薛闲亭听的是一头雾水,但隐隐又能猜出几分:“他骗了你?”

    徐冽一双眼是猩红的。

    “他自然是骗了我的。”

    “那你的生母……”

    “她死在三年前的夏日,忧思成疾,身子一直不好,拖了十来年,没熬过那个夏天。”

    徐冽声音里有哽咽。

    赵盈送到云南来的信,厚厚的一沓啊。

    里面写的那样详细。

    徐照当年是怎么瞒过所有人送走他娘,送去了哪里,身边又是些什么人在服侍。

    他娘这些年病着,吃的是什么药,给她看病的都是什么样的大夫。

    还有,三年前他娘过身,徐照其实从安置他娘的京东郊小河村带回来很多东西,都是他娘准备给他的。

    从衣服,到玩物。

    赵盈看过那些东西,徐照都老老实实的交了出来。

    从他尚在襁褓,一直到他娘死前,每季三套新衣裳,全是他娘一针一线缝制的。

    小时候逗孩子玩儿的拨浪鼓,自己动手做的弹弓子,还有扎的小老虎的纸鸢,狮子头的花灯。

    他中武状元的时候,他娘还做了一身喜庆吉服。

    还有信——每年一封信。

    明知道送不到他手上,可还是一直在做。

    他高中武状元后发生那件事,背家而走,小小的年纪,身无分文,流落在外,不知道是死是活,从那年起,他娘每年都给他求了一道平安符,一直到三年前她过身……

    可是事实上,三年前他已经跟在燕王身边做了个暗卫了。

    他有很多机会可以出人头地,大大方方的回到京城,出现在众人面前,虽然不再是那个风光无限的徐家六郎,但他摇身一变,做了燕王殿下身边心腹之人,也足够体面。

    他娘没见到。

    徐冽合上眼,眼角有泪珠滚落下来:“我跟在公主身边,不到两年,当初燕王殿下把我送到公主身边去护卫,现在算一算,就是在我娘过身的一年之后。

    她始终没能看到我长大成人的模样,甚至到死,她都不知道我是不是还平平安安活在人世。”

    这……

    薛闲亭不知道应该怎么劝他。

    他自己是家庭和满之人,徐冽所经历的痛苦,他这辈子也体会不到,更很难感同身受。

    没法子感同身受,就没法子劝。

    说什么节哀顺变,什么且顾眼下日子,都是扯淡。

    还有玉堂琴——

    那真是可恨该死之人!

    徐冽跟亲爹决裂离开家,这两年以来也没有要认回徐家的半点意思。

    玉堂琴就住在京城,而且这老东西知道这么多事,不会不晓得这一层。

    现在还拿人家生母来骗人!

    就该杀了他痛快!

    “你刚才……”

    “半个时辰前我收到这封信,看过后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后来起了杀心,徐二他们几个苦劝不住,更拦不下我。”徐冽一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是我冲动了,险些误了大事,你体谅则个,别见怪,回京后……”

    他顿了下:“回京后,也不要告诉公主了。一来事情过去了,我不想叫公主替我忧心,二来我怕公主觉得我感情用事,不堪重用。”

    薛闲亭心头一滞:“我不是那个意思。”

    徐冽抬手在他肩头拍了拍:“我知道,不过我现在冷静下来了。”

    他再没有别的话留给薛闲亭,背着手转身走远。

    这种时候,徐冽更需要的是安静,是空间,不打扰他才是最好的选择。

    薛闲亭深吸口气,望着徐冽远去的背影又不免长叹。

    人这一辈子,要经历的苦难实在是太多了。

    以前他不会想这些的。

    生来尊贵的人,他很难体会到人间疾苦四个字。

    这两年他渐次释怀他跟赵盈的有缘无分,头前一年时间里,无人时总是觉得自己日子太苦。

    现在想想,他这点苦,又算什么?

    所谓爱而不得,不过是人的执念与贪欲。

    似徐冽这般,自幼坎坷,到如今也还要承受爱而不得的痛苦,岂不比他更难上千百倍吗?

    有的人真就能恶毒至此。

    为了一己私利,非要在人家伤口上撒盐!

    要不是玉堂琴,徐冽到现在都以为他生母早就离世,也不会去调查当年的真相,更不会知道这些。

    薛闲亭咬了咬后槽牙,大步流星往玉堂琴的院子又回去。

    徐二和徐四看守在院外,不许任何人接近,更不许玉堂琴见任何人。

    这会儿见他去而复返,二人对视一眼,徐二先快步迎了上去:“世子,将军他……”

    “让他一个人静一静。”薛闲亭冷着声吩咐徐二,“你去办件事,到城中随便一家医馆给我找个大夫来,直接带来见我,我有事吩咐。”

    徐二也不问是什么事,诶的一声点了头就去照办。

    薛闲亭却没有走,反而提步入了院中,没去见玉堂琴,转往东厢房迈去。

    等了不到半个时辰,徐二带着个两鬓华发已生,看起来有五十岁左右年纪的大夫回来。

    “世子,这是城中……”

    徐二话没回完,薛闲亭一摆手:“他的来历用不着跟我说,徐二,你在这儿听着,我要吩咐的事,你也是有份的。”

    那大夫越发恭谨起来:“世子爷,您是有什么……”

    “有毒药吗?”

    薛闲亭语不惊人死不休,话一出口,别说是那上了年纪的大夫,连徐二都大吃一惊。

    什么东西?

    他要毒药干什么?

    打算毒死谁?

    薛闲亭冷冷瞥去一眼:“要那种不会立时致人死命,服用之后会叫人生不如死,但是又有解药可解毒,今儿喂了毒药再给解药,明日继续喂毒下去,短时间——半年之内,半年之内不会伤及性命的,有吗?”

    大夫喉咙发紧:“有是有的,可世子爷,草民……草民就……就没,没干过这种事儿啊。”

    “你只管把药交给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也不会有人查出什么来,用不用我给你白纸黑字写个东西,留给你保命?”

    他心说你肯给是最好不过了。

    可他哪里敢说呢?

    “牵机……牵机毒,世子爷若是要这样的东西,牵机最合适不过。但草民的药堂可没有这样的药,得……得到城南的黑市去碰碰运气,说不定……”

    “说不定?”薛闲亭嗤笑,“老者行医问药多少年?你手上真没有这东西吗?”

    那大夫先打了个哆嗦,连连摇头,并不敢认:“这东西损阴德的很,其实也很名贵,草民确实没,没有的。”

    薛闲亭那一声浅笑都是冰冷的:“那你对我来说就没什么用处了——”

    他把尾音一拉长,扬着音调叫人:“徐二,把他带走。”

    带走?

    带到那里去?

    他这种语气,这样的态度,那大夫鬓边已经盗出一层的冷汗,其实连后背的衣衫都尽湿透了。

    一旁徐二也是惯会作威作福了,作势就要上来提他。

    他见状如此,哪里还敢再有半分隐瞒,两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去,两手撑在身侧,冲着薛闲亭已然磕了不知几个头,开口就求饶:“世子爷,草民也是早几年偶然间得了牵机,实在没有害过人的,您明察……”

    “我没兴趣理你如何得来牵机,更没工夫调查你害没害过人。

    你只要把东西交给我,我说了,一切跟你没关系。”

    大夫试着抬眼去看,发现薛闲亭好像真的没把他当回事儿,单纯就是为了要牵机毒药。

    他皱了下眉头,后来忙不迭应了:“是是是,世子爷有吩咐,草民自然不敢不听从的。”

    薛闲亭点着扶手又叫他:“你可听清楚了,今夜你不曾到过钦差行辕,也没有给过我任何东西,以后发生任何事,跟你自然没关系。

    可你要是来过这里,见过我,那不管出不出事,你身上都有死罪,听明白了吗?”

    这么吓唬人……

    果然官场上的人最不好打交道,轻易得罪不起的。

    徐二这才算听明白,什么叫后面吩咐的事情跟他也有份儿。

    他去看薛闲亭,薛闲亭果然已经沉声交代他:“你亲自盯着吧,他有丁点儿走漏消息,就抓回钦差行辕来见我。”

    徐二颔首应声:“属下明白了。”

    可那牵机毒,是打算用给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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