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柔训为之一震,她脖颈却越发扬起:“永清公主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同常乐公主一处的时候,她可从未拿乔作势,俱是和我们平辈之间客气相处的。你不会还要拿这些繁文缛节难为人吧?”
她和旁边几人不同,自幼生长侯府,虽然燕阙远离朝京,她也懂得这些一辈子可能都用不了一回的礼节。可是最得皇帝宠爱的常乐,在她们面前也得扮出温柔大度的模样,博得好感,凭什么这个在西京无依无靠的永清敢如此嚣张?
“常乐?”永清有些讶异。她以为常乐在西京也是如她在朝京一般众星捧月,心中突然涌现一丝怜悯。
周柔训见状,以为永清已有动摇,道:“不过我们都是大家之后,公主一时不慎,我们也不会心怀芥蒂。”
“哦——”永清眉间笼上寒意,“周柔训,是吧。”
被人劈头盖脸喊了全名,周柔训感到不适,以袖半掩面:“公主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呢。”
身侧,便有窃窃私语毫不避讳地灌进她耳朵。
“永清公主怎么这么蛮横,还说是中宫嫡出,我看那小门小户出来的常乐公主都比她脾气好……”
“柔训姐姐可是灌侯的女儿,灌侯昔日与高皇帝打天下,也是兄弟相称,这永清公主也太不给她面子了。”
“别说了,看好戏吧。”
“大家之后?”永清半阖上眼睛,显得有一丝懒倦,“你也配?”
灌侯如今没落得只剩下祖辈荣光可以支撑了,周柔训一听这话全身血都往脸上涌去,一股脑地将家中日日念叨的话倒了出来:“公主这是什么意思!我家老祖宗曾被高皇帝尊称为皇兄,我周家也曾与燕室歃血为盟,出将入相,名入世家列传——”
永清打断她:“你怎么不提,当年高皇帝封与你周氏,最初是王,而非侯?”
周柔训顿时面色煞白。
永清慢慢道:“昔日天下四定,你家祖宗以功受封蜀王,怎么后头子孙,倒混成了一个小小的灌侯呢?”
“那是因为——”周柔训正要分辩,却被苏苏抢嘴。
苏苏道:“那是因为后来的蜀王有不臣之心,僭越犯上,有问鼎之意,被高祖收拾一顿,念在昔日情同手足,又有一同浴血沙场的情分,才贬为灌侯。”
永清的眸子,清冷得似从霜湖中捞起的月亮:“你口口声声,日日念着昔日与高皇帝的白马之盟,你不会不记得白马之盟讲的什么了吧?嗯?”
“我自然记得。”周柔训不能不回答她这句话。
永清道:“讲出来。不然本宫就当你们周家已是忘约背盟了。”
“非姜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周柔训方说出这句话,就意识到永清什么意思了,她大呼不妙。
“你周柔训如今见了本宫,不依礼行事,又口出狂言,明里暗里阴阳怪气地中伤本宫,不会是贼子之心又起,灌侯派你来投石问路吧?”永清凉凉地觑了她一眼,“本宫是要写信告诉母后呢,还是直接回宫告诉正在为筹措军饷烦心的父皇,这里正有一户待罪而沽,等着他开宰呢?”
周柔训吓得后退几步,她也非等闲之辈,强行镇静下来,故作毫不在意道:“公主不过是在哄我罢了。”
“我有闲心哄你?”永清倏然瞥见持杯廊下,和两个俊美少年谈笑风生,还不时向这边望来的常乐,这些人自然是她,或者说她背后人的手笔。
想孤立她,打压她,让她在日复一日的奚落与轻蔑中变得柔顺?
想都别想。
“如果你周柔训,或者说你周家,还是矢志不渝,一心向着姜氏,那我想依着礼制,给本宫行大礼,不算委屈你吧?”永清一展袖袂,款款落座。
这些人一贯是柿子挑软的捏,她偏要石头选硬的砸。
周柔训终于煞白了脸,她环顾一周,昔日她的那些好姐妹都噤若寒蝉,不敢在这顶大帽子下面跳出来给她说话。至于信誓旦旦跟她说,永清不会在脂粉堆里逞口舌之能的常乐,更是刻意避开她求救的目光。
她尚在犹豫,永清就干脆道:“那我就当你不愿意了——”
周柔训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她每说一个字,都如鲠在喉,肝火蕴积的羞愤烧得她一张脸紫红:“周氏柔训,伏请永清公主千秋未央。”
永清剥开一颗葡萄,不拿正眼看周柔训:“好。再来一回,便可以了。”
“永清公主!”周柔训好歹也是公侯千金,娇生惯养的,哪里受过这种委屈,这声是悲愤交加,“你不要得寸进尺,只有陛下才可受三跪九拜,你怎能一遍又一遍地作践人!”
在这样贵族青年男女狎昵亲近的宴会上,永清让她这样庄重地行礼赔罪,已是很下她面子了,周围无数双眼睛都投了过来,她何尝不知,以前那些她曾经傲慢相待的浪荡纨绔,或是常常和她明面上虚情假意,暗里互看不起的闺秀皆在暗中看她笑话。
还让她再来一次,周柔训恨不得回家吊死,让灌侯告到朝京去,给永清安个凶悍逼死人的罪名。
“你身边这些女孩子,看上去皆以你马首是瞻呢。”凌厉的眼刀扫过那些一张张逐渐低下眉头的脸,“你不帮她们也解个围?大家都知道,女儿家脸皮薄,若我非要她们在这种场合一一向我行礼,岂不是声势浩大,让大家一起名扬两京了?这样,只要你帮她们全了礼数,我便不为难她们。”
常乐先前还想挑拨永清和萧雾月。
她这个姐姐就给常乐好好上一课,什么叫做反间。
“你们自己商量吧。”扔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她便自顾自地吃起水晶葡萄,不管旁的那几个女孩子如何窃窃私语,或直接攀上来向她说好话。
杜云娇最先反水:“周姐姐,反正你已经拜过一次了,再多一次又有何妨?大家姊妹一场……”
“大家姊妹一场,你就这么对我?”周柔训气不打一处来,撕去平日伪装,冷笑道。
“正是因为大家姊妹一场,才不要惹得各家都有麻烦。柔训呀,你平日老说自己最知书达理,与我们这些武家出身的不同,这样的大任舍你其谁?”韦婉儿暗中有些幸灾乐祸。
几番唇枪舌战,周柔训最终不敌紧紧团结起来的另外几人,咬着牙,俯身再向永清行了一回大礼。
她心中已无暇恨上永清,先把这几个虚情假意的姐妹咒骂上了好几回。一抬头,却对上永清一双戏谑而微微带有惊讶的眼睛。
永清问:“你怎么回事?”
“臣女已依照公主吩咐尽礼了。”周柔训略略放低了姿态,不叫永清抓到她一点错处。
她却听到一个兜不尽的促狭笑意的声音:“周姑娘知礼是好事,只是两次三番向本宫行此大礼,倒叫本宫有些不好意思。”
“你……”周柔训仍忍得住,“这是依着公主的吩咐,公主为君,自然受得。”
“可是你好急。”永清叹了一口气,“竟然也不等我把话说完。”
周柔训强作的恭顺顿时僵在脸上:“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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