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的路并不远,永清有些无语地看着坐在金根凤舆中的三人。
萧雾月瞪了她一眼:“怎么,嫌挤?”
按理说,进了宫,到了皇帝面前,她自然是要告诉皇帝这位萧雩萧公子是朝京来使,一路浩荡,他自然也该依着规矩骑马在她车前,谁料得这妮子娇羞一笑,直言,她不会骑马。
就与她和苏苏,共乘凤舆。
好怪。
但一想到皇帝看到有个男子从她舆辇中下来的样子,永清就抿起了嘴角。
正想着,凤辇便突然停了。
“公主小心!”因这突兀地停顿,永清身子向前倾去,苏苏赶忙护住她,怒目瞪向前面拦路的人,“怎么回事!”
“这样神出鬼没,总不会是迎接本宫的谒者吧?”她讽刺道。
帐外,便传来一个中年女人虚情假意的声音:“哟,公主受惊了,老身淳于氏奉命着急迎接公主,还请公主莫见怪。”
好熟悉的声音。
苏苏提醒道:“这人公主也见过,是跟在赵昭仪身边的人,十分得脸,据说是赵昭仪的乳母。”
还未等永清出声,淳于大娘就变了脸,厉声呵斥随行跟车的人:“好大的胆子!”
这声叱骂戾气十足,颇有威势,把她身边的人都唬住了,她感觉到扶着她肩膀的苏苏身子一僵。
“公主年纪小不懂事儿,逾制坐了凤舆来,你们这些跟着她的人又有几个脑袋可以掉?”她恶狠狠地骂着车夫,却每个咬字都对着帐中射去,“这是大不敬的罪!还不快请公主下来!”
“怪哉。”萧雾月道,“你在朝京时,不一直便乘这辆车。既然都带到西京来了,难道今日才乘它入宫?”
永清语气凉凉:“如今有人觉得我是笼中鸟了,自然以为是到了算账的时候。”
她目光凛然,一抬眼,正见一双凸着青筋的爪子,肆无忌惮地撩开了皇后的舆帐,伸向她的胳膊:“还请公主下车——老奴都是为了公主好,可别让陛下知道了生气——”
赵昭仪好像以为永清虎落平阳,就可以任她拿捏了。
离得最近的侍卫一把拧住淳于大娘的胳膊,把她扔了回去:“勿惊公主!”
淳于氏尖叫一声,一边抽气,一边颤声道:“反了天了!老奴可代表赵昭仪的脸面,赵昭仪的脸面就是皇上的脸面——老奴可是为了公主好!按律——”
“你想说。按照礼制,皇后才能乘金根翟羽的舆车,而本宫这样的公主,只能用油画軿车吧?”
淳于氏不料被永清抢白,一时愣住。
“说来按制册封妃嫔也须皇后金印的文书,而添增宫奴更需皇后身边的大长秋记录才行。”
皇帝纳赵昭仪时,蘧皇后如此激烈反对,自然不会再给燕阙宫廷的宫人登记名册了。
永清直打淳于氏和赵昭仪的要害,“才懂得几分规制就在本宫眼前卖弄?”
苏苏也渐反应过来,不再畏惧,呵道:“你一个野刁奴,少管贵人闲事!”
“这……”淳于氏又恼又羞,却无人教她反驳之词,咬牙道,“公主身边人好伶牙俐齿,一点老脸也不留给老身。都说蘧皇后尊老崇孝,原来朝京宫人就这德行?”
“你……”苏苏小脸通红,她不想丢蘧皇后和朝京的脸面。
永清不能出面与奴婢对骂,这样会被淳于氏拉到一个低度。
萧雾月轻轻在苏苏耳边道:“沉住气,蔑视她,不要辩解争执,直接给她的错误盖章定音。”
苏苏又有底气:“大胆!皇后娘娘也是你能非议的?认得凤舆,却不尊皇后?!这才是大不敬!是谁教你这样的规矩,难道是那位赵昭仪?”
永清为苏苏找的角度暗暗赞叹。淳于氏以僭越皇后为由给她们下马威,苏苏就直接指出她本身就对皇后不敬,还把赵昭仪拉下水,这样一来,淳于氏有理也变无理,再不能咬着凤舆的事不松口。
果然,淳于氏被驳得哑口无言,回头骂向跟来的宫人:“你们都是死人吗!在燕阙当了这么多年的差,让一个贱婢骑在头上?快上去把永清公主请下来,再给那贱婢两耳光!”
她身后的十名身强体壮的宦官便应声走了上前,围住了车子。
永清厉声道:“谁敢!”
闻得她此声,诸侍卫如闪电般列阵严待,团团隔开,佩刀出鞘,冷光凛冽。
淳于氏因离得最近,差点被刀划到了脸,吓得“嗝”一声退步,颤着手指向她:“公主这是要造反杀人?”
她的气焰已经尽数低落了下来。
苏苏冷笑道:“你这刁奴满口胡话!贵人身旁近卫不带兵刃,如何防贼?你不过妃嫔身边一个无名无职的奴婢,竟敢管教公主?你是当天子与皇后都不在吗!”
淳于氏直接撒泼:“老身服侍皇宫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在燕阙的诸位皇子公主,谁不给老身三分颜面?”
苏苏噗嗤一声笑:“宫人不是被主子恩赐,都要终身待在宫里,你这么老了,才在宫里待了十年?要论这个,我从生下来就待在公主身边了!”
淳于氏是赵昭仪小时候的乳母,直到赵昭仪蒙恩承宠,才被接进宫来。
一说起资历,她便两颊火辣,不顾前方兵刃,挽起袖子想打苏苏:“你这个贱婢——”
她或许真的以为永清周围的侍卫是唬人的罢了。
直到一道冷锋划过她的耳畔,火辣的感觉从两颊蔓延到了耳根,然后就是温热的剧痛滴落肩头。
后面的宫人见状连连后退:“淳于大娘——你的耳朵!”
淳于氏尖叫一声,钻回人群,逃跑的时候还踩了一脚自己掉在地上的半个左耳。
宫人皆大骇。
“罢了,淳于氏是赵昭仪身边的人,谁家奴婢丢谁的脸,便谁管教,暂不计较你对本宫的冒犯。只是你蔑视凤驾,若不罚你,岂不显得赵昭仪也有罪?”对方的气势已被荡尽,她便以上位者的口吻总结,“母后事务缠身,不能和我同往,便说以舆代之,见舆车如见皇后。那就罚你向此车,行十次稽首大礼,长个教训吧。”
“这里是陛下的地盘!公主管不着老身!”淳于氏捂住流血的耳朵,老泪纵横,却还想耍阵嘴皮子。
永清冷声道:“来人,帮她行礼。”
左右士兵得令,从人群中拉出淳于氏,淳于氏只觉肩膀陡然一沉,两个膝盖就直直地砸在白石地砖上:“啊!”
这声嚎叫堵住了她喉咙里千万句本要喷涌的污言秽语,锥心入骨的痛让她只能呻唤喊疼。内心的恐惧更是无以复加,她不是赵昭仪口中所说的软弱可欺的小丫头!
她身后的宫人皆面色悚然,后退一步。
永清正想大差不差,叫她起来引路。
冷不丁地,苏苏嘀咕一句:“还有头呢。”
淳于氏早被削了半个耳朵,只听到一个“头”字,便恐惧自己人头落地,不待旁边面色如铁的卫士来强按头,她便磕头如捣蒜地:“老奴有眼无珠!有口无心!公主恕罪,公主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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