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地方?”
碗口粗的方形木栅密密地隔开禁地,一些已浸泡在漆黑熏人的水氹里,被虫蛀得只剩下半截。
这样也算笼子吗?她在朝京时,在萧司徒府上寄养的小动物,也各配有一个完整干燥的笼,以防止那些活泼的小东西偷偷越狱。囚字尚且四角齐全,否则怎能被称之为笼呢?
这里没有灯。只有永清身后,赵都提着的一盏暗淡的灯,敷衍的光线照不进深狭的走廊,只能照见远处坑洼泥泞的地上何处有反光的污水。四处都是一种她从未见识而叫人难以忍受的臭味——后来她才明白,那便是尸臭。
她站在尚算干净的石阶上,隔着两寸的鞋底,都无法伸出脚,踩到未知的乌泱里。
“我的永清公主啊,您难道看不出,这里是监狱?”赵都那双凤眼,在黑暗之中好似本该属于一条寒鳞美艳,森森吐信的毒蛇。他望着永清,目光冰冷而轻佻。
她一张素白的脸庞上满是犹疑,仿佛是刚刚接触一个全然不解的世界,甚至连其中的骇人血腥也来不及害怕。
看起来,也与那些自诩钟鸣鼎食的贵族女儿没什么不同。
只不过她家有九鼎。
半个时辰前,赵都抓到永清的时候,他正带着羽林军巡夜皇城。
说抓,似乎也不大恰当。
她既未乔装打扮,又不曾行踪鬼祟,一身蹙金孔雀绣的衣裙,三四个婢子外加五六个宦寺跟着,浩浩荡荡,提灯夜行。七八盏灯远远地,在沉夜之中耀如明珠,即便赵都不是刻意得了消息去逮她现行,也很难忽视。
更何况,一杆重枪拦在她身前,她竟眼睛也不眨一下,反而抬头厉声道:“大胆!”
她理直气壮地仿佛一切都理所应当。她宵禁夜行理所应当,他拦下她也理所应当,而她目中无人地傲视也理所应当。
她也确实有那么一瞬间慑住了赵都。他旋回枪,认出是昨日在宣室遥遥望过一眼的永清公主,毫不避忌地直视着她:“哦,是公主殿下。”
永清借着身旁灯火打量了他一眼,这人一张皮囊倒是不错,眼角眉梢总是轻佻闪烁,一身绛色纱縠单衣,赤帻鶡冠,腰间青绶、黑犀双卯,想必是个中郎将了。他冠旁两根鶡羽也似他的眼神一般不安分,在夜中摇曳。
这般年纪,这副皮囊,这个德行,除了赵昭仪那个侄子还有谁?
“你是赵都。”她淡淡道,“黑灯瞎火,赵中郎刀剑无眼,本宫暂不追究。你带人退下吧。”
“公主竟然知道赵某,”赵都觉得颇有意思,“只是公主似乎不大明白现在的情势?宵禁后擅自出行宫掖,无论如何都是大罪,捅到陛下面前,臣虽然得罪了公主,倒还能落下个奉公克己。”
“赵中郎既然没有当场拿下我,自然也是因为知道,即便送父皇那里,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毕竟我又到面前去疯一阵,他亦不痛快,到头来还怪赵中郎不会做事。”她的声音隐隐透着些轻慢得意,不以刁蛮任性为耻,“所以,赵中郎还在这里威吓我,想必心里还有别的算盘,不会是想卖我一个人情这么简单吧?”
“公主聪明。”他身形一动,倏然凑到她身前,指尖暧昧缠上她鬓边雀钗上衔着的一串珠穗,“若臣说,只要公主愿意与臣作一对鸳俦凤侣……”
他放荡的话尚未说尽,永清尚且未来得及说出“放肆”二字,便见一道剑光刺破,赵都避身一转,反手长枪一挡,便听得极其刺耳的尖利划声,听得众人耳朵疼。
苏苏立刻护着永清倒退几步,她才看清是阿离挺身而出,已与赵都交上手,接而又是几道寒光粼粼,然而她用的是剑,与长兵相接占不得什么便宜,虽然永清看不懂招式也渐觉她有颓势,当即出声:“够了!”
一阵疾风过她身侧,阿离退回她身旁以剑相护。
赵都定定地盯住阿离的脸,她的铁面具严丝合缝地拢住一切痕迹,不给他追丝寻踪的线索。他转而看向永清,挑了挑眉:“公主身边,真是能人异士辈出,连一个小小的婢子,也身怀绝技——难道说,是蘧家的人?”
他似有了些忌惮。
“是,又如何?赵中郎今日怕不是吃了酒,言行无状。”永清索性模糊下去,将错就错。
“公主笃定臣不敢动公主,臣也笃定,公主夜行理亏,不能治臣的罪,这也算是礼尚往来。”赵都又摆出一幅无赖模样。
永清哼了一声,只觉可笑。
理亏?她永清公主什么时候自觉理亏过,但凡这是在朝京,他早就被拉出去罚作城旦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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