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羽林虎贲二军,外加陛下后宫靡费,宫观修葺,中朝官俸禄岁赐……”他笑吟吟地打太极,明明白白地敷衍她。
“这些朝京每年都会拨钱,”永清恼道,察觉到他唇弯笑意,霎时明白他是故意逗弄她,呵斥,“许长歌!”
他无辜道:“公主问的是西京的钱,这些虽是朝京拨来,难道就不是西京的钱了么?”
永清哼了一声:“京畿三辅的春时计簿,还有宦寺倒卖的王田,不会都和你都有关系吧?”
“哦?公主竟连计簿的事情也晓得。”许长歌颇为赞赏。
永清疑道:“那……王田呢。”
王田的事实在是太缺德了。
他坦然:“臣是与公主同日知晓。”
她稍放下心,转而盯住他的眼睛:“那这些额外的钱,侍中总不会说,是朝京短了西京的吃穿用度,被拿来补贴了吧?”
“这倒是个好理由。”许长歌若有所思地点头,眼见她又要发恼,忍笑道,“容臣再编一个。”
永清挣扎起身,欲走。
“好了,”那只手又把她揽回来,他贴在她耳畔道,“陛下要取黑水城,时在五月。”
这等军国大政,皇帝连太子也不曾告诉,竟就告诉了许长歌。
她开始觉得皇帝对他的信任,简直不可以思议。问道:“你不会是父皇的私生子吧。”
许长歌意味深长道:“公主可知,大燕开国之初,尚有上古遗风,以妻妾待客。”
永清想事情,最容易发散。
一想到皇帝当初与他父亲情同手足,常常下榻许家,又待他这般出众的优渥,她便觉得毛骨悚然。
“你……”她倒一吸口凉气,明眸圆睁,盯着许长歌,竟不知说什么。
他眸中笑意愈深。
她突然反应过来,大怒道:“你故意诓我!”这心惊的猜想,让她差点觉得自己的行径都跟着荒谬。
许长歌从未笑得如此开怀过。
“臣当然不是陛下之子。否则,岂有太子容身之地。”他言语愈发狂浪,排揎起太子来。
“更何况,若臣与公主真是同父的兄妹,”他突然勾起她的下巴,不由让她仰起头,望进他眼中天河星海;转瞬又翻过手,以手背指节滑过她下颌轮廓,“岂不是成了文姜与齐襄公?泯灭人伦,尽夜偷欢。”
“谁和你尽夜——”永清别过脸去,羞恼道。
“哦?”他长眉轻挑,又欺近身揽住她,低声道,“臣还以为,公主为了驱使臣,不惜做一回高唐神女,窃下神台,来荐枕席——成全臣痴心妄想的梦。”
“许长歌,你越来越大胆了。”永清试图呵斥他,却连斥责也软绵起来。
他唇将要落下,就听见怀中人问道:“侍中的意思是,只要我愿意,便可以凭借这样,招揽俊杰英才,作入幕之宾,为我所用么?”
她真的很善于扫兴。
一听此言,他骤然停止,笑意尽失,目光幽暗:“以公主之质,自然可以。”
永清方得喘口气。
“但是,”那在她腰间的手臂却紧了紧,他语气中隐有威胁,“公主最好不要这么做——因为,臣会嫉妒的。”
人定时分,朱雀门军士放进了许侍中的帷车。
那辆车并未如他所言,驶向宣室,反而拐了个弯,奔向兰林殿去。
赶车的小黄门眼见许侍中将永清公主抱下马车,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他被许长歌淡淡扫了一眼,便自知失态,低下头去。
永清将要进去,许长歌拉住了她:“公主下次有事,不必劳烦太子,臣的车驾,公主随时可用。”
永清反问:“若我觉得,东宫车驾更为舒适安心呢?”
许长歌不加思绪便道:“那太子近来就会事务缠身,无暇帮助公主了。”
他面上云淡风轻,说出的话却不容人细思。
永清眼皮一跳,不再说什么,转身入殿。
寝殿之中,苏苏用鹅黄灯罩覆住室中灯烛,以使光晕柔和,以便永清入睡。
她又拿着永清的衫襦翻来覆去地看,有些疑惑地嘟哝道:“外头也没下雨呀,这衣衫好些地方怎么湿漉漉的。”
还有好些淡淡的香味,似是用郁金、沉香等香料合的澡豆。
永清躺在轻罗帐中,正要睡去,听见这声问,仿佛做了什么错事一般,心怦怦跳起来。
北阙甲第之中,许长歌又重拾起未看完的公牍。
那满篇的公文敬辞,竟皆不入目了。
他又搁到一旁,抬头既见空庭皓月,燕宫飞檐,无端地想起她羞恼嗔怒的模样,欢情未接,将辞而去。
终究还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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